第十章

第十章

"官府?"小娃兒跑回來,急切地向大伙兒報告消息,使大家都吃了一驚。

只有陸凝香的反應最為鎮定。當她見到方家洛之後,早就有此心理準備。她淡淡地道:"該來的總是要來,我要去取回我的清白。"

姜大娘想到第一回見到陸凝香時的狼狽模樣,知道她當時肯定受了不少委屈才會逃出來,不免有些擔憂。

"香兒,還是……再逃吧!我可不相信官爺是真的明鏡高懸呀!"

"是啊,香兒,這兒地形我們了解,肯定他們追不上。"姜老爹附和着。

看着每一雙憂心的眼,陸凝香吟吟地笑着。

"我不逃了,該自己的清白就該自己去爭取,我讓我的名字蒙羞這麼久了,也該將污點擦去了吧。"她望着裴劍晨。"我的過去也有很多故事,等我回來,再一一告訴你吧。"

她的眸中閃着堅定的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美麗神情。裴劍晨伸出手握住她細緻的柔荑,溫柔地說著:

"我等你回來,等着你爭取到你要的之後,開開心心地回來。"

陸凝香感受着他深切的信任和暖意,她將他的手握得更緊,承諾地點點頭。

"香兒姐姐,一定要去嗎?"紅袖微皺起眉頭,總覺得心底有一點不踏實。

"為了要更心安理得的過日子,為了給你們一個清清白白的香兒,為了再無後顧之憂,為了不用再躲着官爺們,我想我是必須去的。"陸凝香抱持着決心,腦中浮起張小六真摯的臉龐,以及他曾經說過的話--

香兒姑娘,你快逃吧!你的冤情一定還有希望可言的,你一定會平反的,快點逃,活着才有希望呢!香兒姑娘。

語聲方落,屋外大批人馬已至,有人揚聲大喊:

"逃犯陸凝香,還不快快束手就擒。"是方家洛的聲音。

一行人連忙自屋子中走出。屋外是方家洛與一干捕快,得意洋洋地站着。

"我在這兒,帶我回去吧。"陸凝香毫不畏懼地向前跨一大步,目光中的坦誠與潔凈絲毫不像個殺人兇手。

捕快們反而覺得奇怪,怎麼如此輕易就可以抓到罪犯,而且還是一個不像犯過罪的罪犯。

"這兒還有窩藏人犯的一干同黨,一併帶回。"方家洛見如此荒漠之地居然還有這麼多人,有些不可置信,但既然要斬草,就必須除根。

捕快們只好向前作勢要逮捕,卻被陸凝香輕喝住。

"慢着!他們根本不知道我是逃犯,何必為難無辜呢?"

同一時間,裴劍晨也挺身而出。他無懼地盯着方家洛,像是一種警告。

"這裏的人都是裴庄的人,希望方老爺不要妄動。"他刻意提出裴庄,就是提醒方家洛有關自己與裴劍允的關係。

方家洛見到裴劍晨,想起自己與允劍山莊的合作尚未告一段落,若是就這樣泡湯,可是一大損失。衡量了下,還是別輕舉妄動比較妥當。

"嗯,既然不知道,就是不知者無罪,只要押犯人回去就可以了,其他人放他們一馬好了。"他找了個台階下,然後帶着陸凝香與一干捕快們打道回府。

臨別之前,陸凝香不舍地轉頭看着這令她改變的一群人,她給了他們充滿自信的一笑。

誰知此去是吉是凶?

縱然是一心想爭取自己的清白,但紅塵世事,是難以預料的呀!

如果再來一次屈打成招,任憑她有銅皮鐵骨,又怎麼換回自己的清白呢?

陸凝香的背影愈來愈遠,漸漸地離開了裴庄。

"爹,為什麼我們不跟香姨一起去呀?香姨會寂寞的耶。"小念挽不明就裏地看着香姨被一群官兵帶走,心底極為不舍。"她會不會又不要念兒了?"哎呀,以後可不能再粗心大意隨便跌倒了。

裴劍晨撫着念挽的頭髮,道:"香姨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

他身後的姜大娘和姜老爹默默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待裴劍晨轉頭望向他們時,大家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一個包含着深意的微笑。

"來吧!小傢伙,香姨只是出去一下,辦一些事情罷了,她一定會回來的,相信我們喲!"姜老爹一把摟過念挽小小的身子,低低地笑着,與老婆子一同將他帶回屋內。

現在只看審判是如何了。

***

審判極為短暫,連屈打成招的時間都沒有。

縣太爺以之前就判決為由,絲毫不採信陸凝香所說的種種,他替陸凝香又加了條逃獄的罪名,直接判定明日斬首示眾。

何來爭取?

徒得人性醜惡罷了。

一向善於察言觀色的陸凝香,自然沒有忽略方家洛與縣太爺之間交流的曖昧神色,但又奈何呢?畢竟自己只是個無名小卒,在這個貪官污吏的世道上,有權有勢才是真的,真理嘛,先放在一旁吧。

她自然不會怨懟,這條命早就該沒了,早在第一次的判決之後就該還給老天爺了,是張小六給了她的,所以這一陣子算是平白賺到的日子。

只是,她對某些人事還是深深挂念着。想到自己無法還給自己清白,再也無法和裴庄的人共度生活,無法再見到裴劍晨和念挽,心裏頭就是一陣絞痛。

一段撿到的日子,讓她嘗到了人間的溫情和銷魂的情愛,是夠了。

但她仍有些不甘。在她認清自己不該認命之後,老天爺還是給了她該認命的路子。這一次,不會有張小六了,當初守着她監牢的一干獄卒們早給除去了公職,全都不知去向了;如果有機會,她是該向張小六道個謝,謝謝他給了自己希望,謝謝他讓自己找到了歸屬的感情。

陸凝香低低地嘆了口氣,氣息中含着不舍與思念。

天很快地亮了。

天一亮,正代表着昨天的明日,也就是今天了。

是陸凝香斬首示眾的日子。

時辰到了,一干獄卒押着她走出大牢。

陸凝香身着囚衣,仍是一襲清冷。

囚車將她禁錮其中,街旁儘是一些喜看熱鬧的人們;只要災難不發生在自己家裏頭,人總是會有好奇心,藉着他人的不幸來發揮同情。

陸凝香一臉凜然。她靈性的大眼內儘是無所畏懼,盛滿了清澄的無辜與委屈,任看過她的人都不免為她一喟,知道這又是貪婪的縣太爺所做的骯髒事。

囚車的滾動聲音,像是她生命之輪,正向著盡頭滾動的聲音。陸凝香閉上眼,腦中浮現裴劍晨的目光,她輕輕地道着:"劍晨,只有來生再見了。"

一句來生再見,說得多麼令人苦澀和酸楚。

陸凝香強壓下欲滴的淚水,緩緩地睜開雙眼,卻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他。

已經來生了嗎?

就那麼一瞬間,陸凝香失去了他的目光,彷彿方才只是一場夢境罷了。

她有些悵然若失,自己肯定是錯覺了。他不來也好,以免讓他看了自己人頭落地的狼狽模樣。

囚車到了刑場,一些圍觀的老百姓可好奇這位花月樓轟動一時的花魁,是長得何種天人之姿,如何會犯下謀財害命的殺人罪行,最後還能神秘地脫逃。

見了陸凝香,眾人紛紛抽了口氣,實在不怎麼相信有如此乾淨眼神的女子,會是那名傳奇般的人物。

她被押着上了刑場,直挺挺地跪了下來,正如當初她在公堂上直挺挺地跪着一般,那樣光明磊落。

監斬官一如往常,絲毫無感情地問着:"罪犯陸凝香,還有什麼遺言嗎?"

她抬起頭,囚衣仍難掩去她的清麗,她一字一句地慢慢地說,說得鏗鏘有力。

"我,沒有殺人。"

一句簡潔有力的話語,讓眾人聆聽了她優美如音律般的嗓音,所有人望着她的氣勢,幾乎都相信了她的話,認為她是被冤枉的。

"既然沒有殺人,又何必要招呢?"看見她的坦然,監斬官只有嘆息,但他只是一名監斬官呀。

陸凝香垂首,不想多言。事實已定,至少自己曾經做過努力,應該夠了。

人群里,不遠處,有一雙眼正熱烈地望着她,像一把炙熱的火焰,正燃燒着她渾身上下。

陸凝香心頭一震。他真的來了,不是作夢,不是來生。

她一抬頭,靈亮的雙瞳對上了他的眼眸。

才一日未見,思念竟是如此強烈。他的鬍渣子參差不齊地佈滿下巴,眼神有些狂亂,有些擔憂,有些想念……很多很多複雜的心緒,藉着這一眼,確確實實地傳達給她。

淚水朦朧了陸凝香的眸子,正因思念刻骨,才顯珍貴。

她多麼渴盼自己是自由之身,可以奔向他的懷抱,可以挽着他的手臂,多麼希望自己不是背後插着"死囚陸凝香"牌子的囚犯,不是即將赴死的女子。

情愫在兩對眼眸之中互相交會着。

陸凝香認真地望着,將他的一切印在心版上,在黃泉路上,在下輩子的人生里,好好地尋他,好好地盼他。

不知相對了多久,裴劍晨像是想到什麼似的,他向她說話,無聲地說話,只開合著自己的嘴--我、是、來、接、你、的。他一字一字慢慢地說著。

看懂了他的嘴形,陸凝香卻弄不懂他的話。

她不解地輕皺起眉頭。現下應該是來"送她"的,怎麼會是來"接她"呢?是他說錯了,還是自己弄錯了?

陸凝香不懂地回望着他,赫然發現人群中並不只他,仔細一瞧,居然還有姜老爹和姜大娘,以及露出甜蜜微笑的紅袖。他們全都一身勁裝,是為了讓身手比較方便伸展的裝扮。

陸凝香不着痕迹地笑了。

他們要,劫囚。

如果成功,不就又多添了一筆傳奇事迹?想她陸凝香,一生坎坷,生平無大志,竟也能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

時辰一到,監斬官只有壓下內心的愧疚之感,他別過頭去不看陸凝香清白的眼,抽出一張令牌就要往地上丟去,嘴中的"斬"字就要溢出。

裴劍晨一行人繃緊神經,握住了腰際間的劍,準備在斬首那一刻救人。

令牌丟下,監斬官簡潔地說了聲:"斬!"

裴劍晨他們蒙上了臉,抽出腰中的劍,正要從人群之中躍出。

陸凝香身後的牌子被劊子手抽出,他高高地揚起手中的大刀,閃閃生輝。

在劊子手要將大刀向下揮的那一刻,裴劍晨他們要飛越過人群的那一刻……

"刀下留人--"

一匹快馬奔出,傳令兵盡職地高聲喊着,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明顯一怔,不知道發生何事。

***

一聲刀下留人,讓劊子手的大刀頓時落了地,讓監斬官手撫着鬍子鬆了一口氣,讓所有圍觀的老百姓浮起好奇的眼神,讓裴劍晨一干人面露欣喜的笑容。

危機必有轉機。

所有人屏氣凝神,靜待着下一步的發展,而有關於陸凝香的傳言,似乎又在人群中漸漸暈染開來。

一頂豪華的轎子讓轎夫抬進了刑場,大伙兒紛紛猜測,猜着轎內的人是何方神聖,又為何救下沒沒無名的陸凝香。

"巡撫大人到--"

"巡撫大人?"幾乎所有人異口同聲。

連陸凝香都不可置信地抬起疑惑至極的眼眸,不知自己何時與高高在上的巡撫扯上關係。

轎簾掀開,一名氣宇昂軒、風度非凡的男子步出轎外。他一身官服打扮,襯出他朗帥的身形。

監斬官連忙跪在他面前。"下官拜見巡撫大人。"

"本官聽聞,此地有一名傳奇女子謀財害命,被判斬首。但似乎其中有所冤屈,故前來探查。"他瀟瀟洒灑地道着,一面揮動着手中的搖扇,一面向四周圍的女子狂送秋波。

"這……所有判決都是縣太爺決定,下官只是負責監斬,還望大人明察秋毫,不要冤枉無辜。"一邊說著,監斬官還微微地露出笑容,終於有人可以替那些無辜冤魂申冤了。

"聽說陸凝香不是昨兒才逮捕歸案,怎麼今兒馬上就要行刑了呢?"巡撫一面道着,一面差手下去將刑台上的陸凝香放下。瞧瞧那粉雕玉琢似的美人兒呀,讓她跪在那兒活受罪,可不是他樂見的。

"嗯……下官實在不知,只是聽令行事。"監斬官搖頭,有些心虛地道。

"哼!一問三不知。"巡撫不滿地一揮袖。而後饒有興緻地盯着讓手下帶過來的陸凝香,她清靈的眼眸讓他看到了她的無辜,除非她極會演戲,否則她一定是被冤枉的。

巡撫一把合上扇子,以扇柄抬起陸凝香的臉。

"你,謀害林老爺,就是想篡奪林家財產,而後又串通獄卒,放你逃獄,是嗎?"

陸凝香全然無懼地望着他,字字清楚地道:

"我陸凝香沒有殺人,沒有謀財害命,至於逃獄,是我個人的事,與其他人無關。"她說到后兩句,有些眼神閃爍,說明着她的心虛不自然。

巡撫看了她半晌,才輕輕地笑道:"你前面說的,我相信你,但是後面說的,我不相信。"他的笑容極為迷人,還不忘向四周展現了下自己充滿魅力的笑臉。

而台下的裴劍晨一行人更為不解,不知為何會莫名地出現一名巡撫大人代為申冤。

紅袖嘟着小嘴,不明白地問着:"你們是誰這麼有後台呀?居然請得到巡撫大人,早知道如此,咱們幹啥還計劃什麼劫囚嘛!"

"不是我,我可沒有這條路子。"姜大娘否認着,忙看向一旁的兩個男人。"是你嗎?是你嗎?"

裴劍晨與姜老爹同時搖頭。

另一方面,人群中的方家洛見情形不對,悄悄退出人群。早已經和縣太爺雙方串通好了,只要陸凝香一服刑,兩個人所做的醜事也將隨着她的死而帶到地獄去,誰知會半路殺出一名程咬金,而且還是個比縣太爺大上好幾倍的巡撫大人呢!還是早早脫身為妙。

眼見已將脫離人群了,不料身後似乎被東西給擋住。

他一轉頭,正是幾名捕快擋住他的去路。

"請問,你是'方老爺'嗎?"

"嗯……我是……不!我不是老爺,我只是一個總管……"方家洛緊張地直冒汗,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請'方老爺'協助我們回府調查林老爺暴斃一案。"捕快們說著,半強制性地架起了方家洛。

"喂喂,我不是兇手,為什麼要架着我……"

台上的陸凝香將一切盡入眼底,她抬起眼帘望着巡撫大人的笑意,搖搖頭。

"為什麼要重新調查?不是已經定案了嗎?為何要幫我呢?"

她澄澈的眼讓巡撫的笑斂了下,但隨即他又恢復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想知道嗎?跟我來。"他拉起陸凝香,來到裴劍晨一行人的面前。

"因為劍晨?"陸凝香見裴劍晨也一臉疑惑,知道他們二人並不相識。

巡撫甩開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煽動着。

"裴劍允,熱鬧看夠了,也該現身了。"

他的話令人震驚,尤其是裴劍晨。

"大哥?"裴劍晨面露喜色,高興表情溢於言表。"是我大哥拜託你的嗎?"

"你那鬼大哥還害羞呢!拜託我不要說出來。"巡撫說著,然後奸奸地笑起來。"這可不是我故意要說的,是你們問我,而我盛情難卻才說出來的喔!不能怪我。"

他刻意提高音量,而後又叫喚着:

"裴劍允,敢作敢當,何必這樣畏首畏尾的呢?"

激將法果然有用,讓裴劍允冷着一張臉從轎子後頭走出,還惡狠狠地瞪了巡撫一眼,可見兩人私交甚篤。

"大哥,真的是你,是你請巡撫大人來幫我們的?你原諒我了?"裴劍晨難掩興奮,他向前去握住兄長的手,極為感動。

"嗯!咳咳!我不是來幫人的,只是將事情重新調查一次。清者自清,我會全然秉公處理的。"巡撫裝模作樣地咬了咳,為了證明自己的大公無私,便做了一次完整的說明。

"廢話少說!快去辦你的案子吧!"裴劍允有些窘態,這是他八年來第一次面對弟弟如此開心的笑顏,讓習慣怨恨的自己有點不知如何調適。

"嘿!朋友,你也未免太過現實,利用完我之後,又馬上要趕我走啦?"巡撫浮着調侃的笑容,但一見到裴劍允冷然的眼神,只有收斂地道:"好好好,我去辦案。"

說著,他正要牽起一旁陸凝香的手時,又被阻止地一喝。

"別亂碰我弟媳!"

被這麼一喝,巡撫只有聳聳肩。

"真是的,我做什麼都被你發現。"他只有認命地揚起手來,吆喝着手下。"來人呀!打道回府,辦案!"

轎夫們忙着備轎,其他捕快們、兵卒們各就各位,就等着巡撫大人。

巡撫上轎之前,又看看裴劍晨,他帶着笑道:

"裴公子,下回有事,可以找我,凡事還是依法解決比較好吧。"他若有所指地盯着他們的裝扮,然後對上了一旁的紅袖。"小姑娘,應該在屋子裏彈琴刺繡,可別做這麼危險的事嘍!"說完,他哈哈大笑地上了轎,任轎簾掩去他惹人厭的笑意。

紅袖自然是氣呼呼地在一旁跺腳。

"什麼嘛!瞧不起人是嗎?居然叫我回去彈琴刺繡,真是過分。"

姜氏夫婦則視狀況將紅袖帶開了,把空間留給裴氏兄弟。

裴劍晨不知如何表達感激,只有又一聲地輕喚:"大哥,謝謝你。"

看着弟弟眼中的真誠,他那坦然不遮掩的謝意和熱情,正是自己不曾擁有的,八年前沒有,過去的八年內也不曾有過。

突然間,裴劍允了解了挽兒為何會愛上他,為何陸凝香會愛上他。

一切的恩恩怨怨,早該讓它隨風而逝,讓自己面對一個全新的人生,才是最重要的,不是?

所以,在他知道陸凝香即將處斬時,他才會去拜託好友重新調查此案。他不相信弟弟用生命愛上的女子,會是個為了錢財不擇手段的蛇蠍婦人。而且,他看過她的眼眸,是清白而純凈的,不像個兇手。

他為何會幫他們呢?或許,在心底,他早已原諒了自己的弟弟,畢竟他是自己唯一的血親了,因此當時的"鶴頂紅",只是一時興起的念頭,他沒料到裴劍晨那樣毫不畏懼,他想,自己是比不上弟弟的勇氣的。

裴劍允伸出手,露出他八年來首次的真心笑容,與裴劍晨相擁。

"兄弟,還說什麼謝呢?"

一句話,讓裴劍晨激動得無以復加,他用力地抱住手足。"大哥!"

而隨着一行人走遠的陸凝香,轉頭目睹了這一幕,輕輕地笑了。她知道,這一次的離去,將會換得她的清白和一輩子的幸福。

***

經過了巡撫大人再一次精密地調查與搜證之後,證實了林老爺的死是林府大太太蘇月娘與管家方家洛合謀所害,並且買通陸凝香貼身丫環翡翠,使其作假證供,以及賄賂縣太爺。

一切罪證確鑿。

方家洛以謀財害命、私通夫人、賄賂官員等多項罪名被判斬立決。

蘇月娘因通姦、謀害、串供等罪名被判絞刑。

其他一干人等皆以合理判刑處置。

***

裴庄。

天氣極佳,和煦日光遍照大地,溪水淙淙而流,萬種天籟之聲在耳畔迴繞,是一種舒適的享受。

溪邊,小念挽正央着姜老爹,軟軟的聲音揚起--

"姜老爹,爹爹說你的功夫很厲害的,拜託你教教我吧,好不好嘛?"

"胡說!姜老爹的年紀一大把了,骨頭早就硬了,不行不行,要教叫你爹教去。"想當初退出江湖時,他早與老婆子相約再也不用武功了,誰知會發生香兒的事情,才讓他們夫妻二人是練家子的事情曝光。

"不要,那天念兒看到了,你的武功好厲害哦!跟姜大娘一起飛來飛去的,念兒也要學啦!教教人家嘛!"念挽拉着姜老爹的袖子,不死心地一直懇求着。

"小傢伙,不要一直纏着我,你瞧,紅袖姐姐也會武功,叫她教你。"姜老爹給纏得頭疼,連忙指向正蹦跳而來的紅袖,想將這個小麻煩推給其他人。

沒想到小傢伙倒是挑剔,他嘟嘟小嘴,不滿意地搖搖頭。

"不好啦!紅袖姐姐是女生耶,如果念兒跟紅袖姐姐學武功的話,一定會變得跟女孩子一樣,所以念兒一定要找個男生教我才可以。姜老爹,教我啦!教我啦!"

紅袖聽了小傢伙的話,也不滿地插起腰來。

"你還挑!?男人真不是好東西,從小時候就可以看出來,全是一副瞧不起女子的樣子,可惡!"顯然紅袖是聯想到前陣子遭人調侃之事,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樣。

念挽一向機靈,見了紅袖姐姐似乎在生氣,只好委屈自己。他拉拉紅袖姐姐的衣擺。

"紅袖姐姐,念兒不是瞧不起你啦!如果紅袖姐姐有空的話,可不可以也教教念兒武功呀?"想必是小傢伙求不到姜老爹,便退而求其次。

"嗯!不好吧!"紅袖偏偏頭。"你呀!既然姓裴,當然是要學學裴家的功夫嘍,這樣才是你爹的兒子呀!知道嗎?"

"因為我姓裴,所以要學裴家的功夫?"小念挽似乎認真地思考了起來。

一旁的姜老爹急急忙忙地附和。

"對了,你紅袖姐姐說得沒錯,如果你學了姜家的武功,你就要當姜家的人嘍,你要不要呢?"

一聽這個提議,小念挽急急忙忙地搖頭。

"我不要,我要當爹爹的兒子,而且我就快有娘了,才不要當姜老爹的小孩。"

"嗯!知道就好。"因為擺脫一個小麻煩,姜老爹顯得十分愉快。"好啦!我去找胡庸醫來泡個茶吧,看看他最近又摘了什麼亂七八糟的草藥回來當茶喝。"他一邊說著,一面離開了溪邊。

小念挽見姜老爹離開,也準備去炮轟下一個目標了。"那我要去找爹爹,要他教念兒武功。"

"你等等!"紅袖見另一頭的人影,急忙抓住小念挽。"你這個小笨蛋,你爹爹現在要和香姨培養感情,你可別去破壞,小心娘又要飛走了。"

"啊?不要啦!念兒不要娘又飛走了。"

紅袖拉起他的小手。

"那好,現在我們去我娘那裏,她煮了很多小點心要給你吃,我們都不要去打擾你爹爹了。"

"好耶!江姨煮的點心最好吃了。"

一大一小的人影逐漸地離開溪邊,剩下另一頭,一名女子望着溪水潺潺,眼波含笑,嘴角含笑,似乎渾身都充滿着笑。

身後簫聲輕揚,是優美動人的旋律,是愉悅的聲音。

她仍然站着,吟吟地笑着。

"香兒姑娘,可否陪陪我呢?"

簫聲赫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充滿情意的呼喚,在她身後響起。

陸凝香轉過頭,眼底是情是意,晶晶亮亮的。

"有事?"

說才出口,她驚訝地睜大了雙眸。眼前擺着琴,擺着案,是為她而擺設的。

裴劍晨上前,握住她柔軟溫熱的手,望着她絕美清麗的容顏。

"香兒,這一把是新的琴,也是我新的感情,希望能夠藉著你的手,輕輕地撩撥。"

"新的琴?"

"是的,今日我慎重地將我一份新的感情完完整整地交給你,陸凝香。"裴劍晨堅定地道。

他輕輕將陸凝香帶到琴旁邊,讓她坐下。

他執起陸凝香的雙手,目光炯炯,像是兩簇濃烈的火炬,燃燒着深刻的感情。

"你願意當我裴劍晨的妻子,當裴念挽的娘親嗎?"

陸凝香回望着他,盈盈的瞳中有着盈盈的水氣。她悠悠地說著:

"你真的不在乎嗎?我的過去……"雖然已還她清白,但她賣身花月樓和當過他人小妾卻都是不爭的事實。

"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不是嗎?"裴劍晨將她的柔美湊到唇畔。"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陸凝香微微地笑了。她將手放在琴上,撥了幾下試音之後,她道:"我以我的琴聲回答你,你好好聽着。"

語畢,陸凝香靈動的雙指在琴弦上來回舞動着,勾勒出一連串極優美的音律,搭配着流水聲,像是一種天籟。

琴聲汨汨地流動着,滑過山尖,滑過溪谷,滑過裴庄的每一個角落。旋律停在胡大夫屋外,看着胡大夫與姜老爹的爭論不休,一邊下棋一邊吵着嘴;旋律停在紅袖的屋外,望着江夫人優雅地聆聽着紅袖與小念挽的叨叨絮絮;旋律停在姜大娘屋外,看着姜大娘正準備着午餐,忙和着;最後,旋律回到陸凝香的身邊,圍繞着陸凝香與裴劍晨。

"你答應了?"裴劍晨眉開眼笑地取出腰際的簫。

簫聲與琴聲在天地間迴轉着,互相纏繞着,似乎已然註定了生生世世。

裴庄內外都在音域的範圍內,每個人都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我準備了豐盛的午餐,吃飯嘍!"

姜大娘的聲音響起,讓他們同時停下了吹奏,他們停下動作,忍不住相視而笑。

原來,幸福就是這麼簡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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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香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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