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半時分,何宅上下一片靜寂。
在確定四下無人後,林茵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將事先準備好的床單拿到陽台邊。
探頭往下一看,她不禁心有餘悸地拍拍胸脯,她這間房間位在三層樓,雖然不似摩天大樓那般恐怖,可離地面也有相當的距離,真的摔下去,可不是鬧着玩的。她害怕得臉色發青,但她隨即深吸幾口氣,壓抑下心底那股恐懼,這是她唯一的出路,不管她願不願意,她都得去做。
她抖着手將床單的一角緊緊系在欄杆上,將剩餘的床單垂掛下去。
為了湊到足夠的長度,她將兩條床單綁在一起,每隔五十公分又特地打了結好方便踩腳。
一切準備就緒,她跨出陽台。
床單劇烈地晃動着,她勉強咽下到口的驚呼,又深深吸了口氣,要自己鎮定下來。
為了找尋真相,她必須冒險。
好不容易穩住自己,她緩緩向下移動着,當她瞥見二樓陽台的欄杆時,不由得暗自欣喜,再下移幾步她就成功了!
就在她稍一分神的時刻,她腳底一個踩空,滑開踩踏的布結,整個人向下溜了去。
“啊!”她的雙手死命抓住床單用力定住自己。
掙扎中,她雙腳騰空胡亂踩踏,希望找到墊腳的布結。終於,她雙腳找到可以支撐的點,她忍不住探頭下望,眼看自己離地面不到一層樓的高度,可是卻沒有勇氣一躍而下。
就差一點點、一點點……
“這麼晚了你打算去哪兒?”
林茵一口氣都還沒喘過來,一道低沉的聲音竟在她身前響起。
她驚慌地抬起頭,就看到何偉倚着二樓陽台的欄杆、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瞧她這副狼狽的模樣,何偉幾乎笑出聲來,但他瞬間驚覺這笑容的不合宜,他怎能對自己恨之入骨的人展露笑容?
他斂起笑容,厲聲斥問:“你想逃走?”
“我、我只是……”林茵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解釋,心中暗暗叫苦。
他鄙夷地冷笑,“你想回去通風報信,好讓林霽宰了我?”
“沒、沒有……”撐着一雙又酸又疼的手掛在床單上,她大聲抗議着:“你別冤枉我,我只是要回去問清楚……”
“你心知肚明何必再問?”何偉抓住床單,將她拉近自己,“還不上來?”
林茵搖了搖頭,說什麼她都不願自投羅網。
“我叫你上來!”他的聲音由嚴厲轉為怒吼。
她哭喪着臉,猶豫了半晌,心一橫,還是搖頭。
一旦聽他的話上去,她實在不敢面對待會兒可能降臨的責罰。
何偉再也按捺不住,下了最後通牒,聲音震耳欲聾,“再不上來,我就脫光你的衣服把你吊在這裏!”
“不、不要!”聽見他的威脅,林茵立刻抓住欄杆爬進陽台。她知道何偉說到做到、絕不手軟,與其被眾人的目光凌遲,她情願死在何偉的手上。
“若不是現在已經很晚了,我真想揍你一頓。”扣住她的纖腕,他不顧一切地拖着她來到一間房裏。
這不是她原本的房間,而是一間鮮有人住的客房。
待他放開手,林茵急忙縮到牆角揉着發疼的手腕,她着實無法想像眼前的男人會對她做出什麼事來。
何偉面容陰沉地大步走向她,在她的驚叫聲中迅速剝光她的衣物,隨手從窗口扔到樓下。
“我已經聽你的話了,你為什麼還脫我的衣服?”她抱着□的身軀全身發顫,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恐懼。
以何偉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真的有可能把她全身光溜溜地吊起來,她沒有勇氣去挑戰他的怒氣。
“背叛者不需要衣服!”他藐視的目光滿不在乎地瞅着她看。
“為什麼不讓我穿衣服?”她悲憤地抗議,厭倦了老是和他針鋒相對,爭得面紅耳斥。
“因為沒穿衣服你哪裏也去不了。”他邪惡地一笑,“也省得我每次還要等你脫衣服……”
林茵這下總算明白他把她丟到這間客房來的目的,這裏什麼都有,就是沒有衣服。
“我不逃了。”她噘着小嘴,泫然欲泣,“給我一件衣服……一件就好……”
她實在無法接受自己成天赤身露體的模樣,若是不小心被其他人撞見,當真是羞死人了。
何偉顯然十分了解她的拘謹,深知她絕不可能拿名節問題和他對賭,只有這麼做,他才毋需時時擔心她又想逃走。
他不僅漠視她的要求,更出言諷刺:“林家大小姐在街頭裸奔絕對是頭版頭條。如果你想出風頭那就請便,我不介意。”
“你這個該死的王八蛋!”林茵生平第一次罵出髒話。
她從來就沒有這麼生氣過,這個混蛋不但百般欺凌她,現在居然連衣服都不讓她穿。
“烏龜配王八,破鍋配爛蓋,你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何偉一邊冷笑着,一邊將門鎖上,連同林茵的哭叫聲也全鎖在門內。
秋老虎的威力一點兒也不輸酷暑時節,處在艷陽的曝晒下,林茵又暈又累、汗如雨下,雙腿幾乎撐不住自身的重量。
“休息一下好嗎?”她啞着嗓子哀求道。
“繼續走!”何偉壓根兒不理會她的要求,拖着她不斷往前走去,他身上至少背了二、三十公斤的大背包,依然健步如飛。
邁着踉蹌的腳步,林茵只能無可奈何地跟着他。
她的雙手被繩索縛住,繩子的另一端就系在何偉的腰間,她的行動完全受到控制,無法自主。
“給、給我一點水……”林茵又走了幾步,再也受不住了,雙膝一軟,整個人坐倒在地。
何偉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沒有同情。
“快走!”他扯了扯手中的繩子。
林茵垂着頭,無力地喘氣,一大清早就被何偉粗魯地搖醒,原以為只是例行性的“攻擊”,不料他卻大發慈悲地丟了一套衣服給她;本來還想是他良心發現,想不到在歷經四、五個小時的車程后,他竟把她拖上山來。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在崎嶇的山路上走了這麼久,到現在她還莫名其妙,連目的地是哪裏都不知道。
“你不是想見你大哥嗎?”何偉投給她深沉的一瞥,語氣冰冷,“我特地帶你來見他。”
“我大哥才不會到這種地方來。”
林霽從來就不喜歡戶外活動,而且他分明說了要出差,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種荒郊野外?
“如果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就不會這麼說了。”何偉環視着周圍壯麗的山色,臉上表情也柔和了一些。“這裏就是巨來山。”
“巨來山?”林茵喘息不定地道:“就是你爺爺最喜歡的那座山?”
“虧你還記得!”他冷哼一聲。
“我……”她當然記得,她記得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她是那麼的在意他,可他卻……
鼻頭微微一酸,她急忙岔開話題,“我大哥怎麼可能在這裏?他已經出差去了!”
“到現在還跟我裝傻?”他滿布血絲的瞳眸狠狠瞪着她,“兩個禮拜前林霽就已經上山來挖寶!”
聞言,她不禁愕然,“寶藏埋在這裏?”
“怎麼,林霽沒有告訴你?”何偉故意冷語諷刺道:“看來他連你都不相信,八成是想一個人獨吞這批寶藏。”
“我說過我什麼都不知道,你為何不相信我?”林茵百口莫辯,氣惱得胃部一陣翻攪,乾嘔了數聲后才喘息道:“那你來做什麼?是來搶寶藏?還是找我大哥報仇?”
見她難過得乾咳不止,何偉悶哼一聲,把水壺遞給她。
林茵連忙接過水壺,急急地喝了幾口水,滋潤自己乾澀的咽喉;待她想再多喝幾口,水壺卻被何偉奪了回去。
“我刻意封鎖自己生還的消息,知道我還活着的人並不多。”他嘿嘿冷笑,“林霽見到我不知會有多麼驚訝,八成以為見到鬼了……”
“你打算怎麼做?”林茵掩不住難過的神色,惴惴不安地問:“殺了我大哥然後搶回寶藏?”
“你以為林霽挖得到寶?”何偉的雙手環在胸前,狂妄地大笑,“老實告訴你吧!雖然我給了他半張藏寶圖,不過藏寶地點的標記被我改過了。”
“你改了標記?”林茵驚訝得小嘴微張。
“和笑面虎打交道我不得不小心些。”何偉恨恨地哼一聲,“我早就防着他獨吞寶藏,只是沒想到他動作那麼快,還想置我於死地……”
“既然你知道我大哥挖不到寶,你跟上來做什麼?”對於他堅持大哥預謀殺害他一事,她已不想多談,眼前她只對寶藏的事情感到好奇。
“雖然我瞥過地圖一眼,但巨來山山谷何其大,我怎麼能確定是哪個部分?”他自滿、得意地托出全盤計劃,“完整的地圖在林霽手上,我只要尾隨其後,他就會帶我到正確的地點;到了那裏我自然會認得真正標記的位置,等林霽無功而返,我再把寶藏挖出……”
“你好奸詐!”她大吼一聲。
“再怎麼樣也比不上你大哥的狡猾。”他拉扯着繩索催促道:“休息夠了沒?快走!”
“讓我回去!”林茵死都不肯動,猛力掙扎。“我對寶藏沒興趣,你自己去找就好了。”
“你以為我喜歡帶着你這個累贅?”何偉輕蔑地撇撇嘴,“要是有個萬一,你可是我的擋箭牌。”
“什麼萬一?”她心裏突然升起不祥的預感。
“如果林霽再拿槍對着我,你就是我的防彈衣。”他粗魯地拖着她,“廢話少說,快走!”
林茵賴在地上不肯起來,硬生生被他拖行了四、五步,雙腿被地上的小石頭磨得又痛又腫。
“等一等……”她的手腕也是刺痛不已,幾乎被他扯得脫臼。“你放開我好嗎?我又跑不過你,你不必擔心我逃跑。”
“少啰唆!”他毫不留情地大步向前走,絲毫不顧身後的她跟不跟得上。
林茵無奈地撐起發抖的雙腿,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後。
直到傍晚時分,兩人才在一處較平坦的坡地上紮營休息。
林茵累得倒在帳棚里動也不動,連何偉遞給她的食物也只是原封不動地擺在地上。
“不過走了點路就不行了嗎?”這點山路對於好動的他而言,實在算不了什麼。
林茵連反駁的力量都沒有,她只想休息,可是全身上下的酸痛卻讓她難以入眠。
簡單地吃過東西后,何偉才動手解開她的束縛,卻不經意看見她纖細的手腕上有一圈瘀血痕迹,周圍磨破皮的地方不但又紅又腫,還隱隱滲出血絲。
天哪!他畏縮了一下,一顆心如遭重擊,猛地一窒。
但隨即又硬下心腸告訴自己,對一個背叛丈夫的女人來說,這樣的懲罰並不算過分,可他卻抑制不住不舍的感覺。
似乎想趕走心中的不安,他粗聲粗氣地命令:“把褲子脫掉!”
林茵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在、在這裏?”難不成他想在這裏……
“快點!”他口氣兇惡地催促。
她忍不住語帶哭聲地哀求:“不要好嗎?我已經好累了……”
這個男人和野獸根本沒什麼兩樣,身處野地竟然還向她求歡。
“你現在這個樣子誰有興趣?”何偉簡直哭笑不得,她難道以為他會在這種荒郊野嶺對她不軌?
不顧她的反對,他一把扯下她的長褲,露出一雙雪白卻佈滿青紫瘀痕的腿。
強烈的罪惡感油然而生,何偉抿着唇,一言不發地拿起鬆弛肌肉的藥膏替她揉擦、按摩。
“好痛……”她疼得哀哀呻吟。
何偉的大手仍不留情地在她腿上來回揉捏,“現在不好好揉散瘀血,明天會更痛。”
“還要走多久?”
“不知道。”
“讓我回去好嗎?”林茵苦着臉,眸中噙着淚花。“我……我已經撐不下去了。”
她差點說出自己懷孕的事實。
“撐不下去也得撐。”跪在她雙腿中間,何偉冷冷地拋下一句。
“不要這樣對我……”她傷心地啜泣,抖動的嬌軀令人心生不忍。
“不許哭!”何偉不禁為自己的心軟而憤怒。
“你要欺負我到什麼時候?”她縮起身體,淚水不停地往下掉,“我什麼都沒做,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這隻小狐狸又在演戲了!何偉心中的警鈴再次響起。
他惡狠狠地道:“相信你的結果就是差點死在海里,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這句話說得冷硬、堅決,不但是說給她聽,同時也再次提醒自己那顆易被蠱惑的心。
第二天行程依舊持續着,在雲層的遮蓋下,太陽的威力較昨天收斂不少,這也是唯一讓林茵感到慶幸的事。
兩人沿着溪谷上方的小逕行走,這一帶早已偏離一般的登山步道,平時杳無人煙,只有打獵的原住民偶爾會行經此地,當年何偉的祖父就是跟隨原住民出遊打獵才會發現這個罕無人跡的地方。
林茵的心裏卻是矛盾的,她希望早日找到林霽好結束這段“苦難”的行程,卻又害怕真的在此碰到林霽,那就表示何偉的控訴非常可能是真的。
直到現在,林茵還是不願意懷疑她大哥的為人。
“有人!”直覺反應讓何偉停下腳步。
淙淙的流水聲遠遠地傳過來,其中似乎還夾雜着叮叮咚咚的敲擊聲響。
在荒僻的山野里走了三天,這是他們頭一次感覺到有人的氣息。
“你在這裏等我!”何偉的臉上有着興奮,不由分說便拿起繩子將林茵的手腳反綁起來。
她氣憤地吼着:“你做什麼?為什麼又把我綁起來?”
從昨天起,何偉已經不再時時綁着她,想不到現在又……
“你大哥可能就在這附近。”何偉將她抱到樹蔭下,掏出一條手帕塞進她的嘴裏,“不要吵,乖乖在這裏等我。”
他放下背包,拿起獵槍,很快就消失不見蹤影。
“唔……唔……”她的抗議全被堵住了。
瞧何偉信誓旦旦的模樣,林茵不由得半信半疑。
她大哥真的在這裏嗎?
如果他真的在這裏,那何偉所說的一切就有可能是真實的。
除了能幹和忙碌的印象之外,她對大哥的了解並不多,但是說什麼她都無法相信她大哥會殺害何偉,還拖她下水誣告她串謀。
很可能這只是誤會一場,但她想破腦袋也想不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看來,只有見到她大哥當面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所有的一切才會真相大白。
如果他真的在這裏……
林茵心中燃起一線希望。
她靠着身體的力量匍匐在地,像條蟲一樣向前蠕動爬行。
不管前方的人是不是林霽,只要遇到人,她就能夠脫困;只要脫離何偉的掌控,她就可以設法和她大哥取得聯繫,洗刷自己的冤屈。
何偉輕手輕腳地翻過山坡,悄悄地溜下山谷。
耳際聽得水聲越來越響,沒多久他已見到飛瀉的瀑布凌空而下,直落入底下的深潭,蜿蜒的溪水將山谷切分開來,兩旁俱是蓊鬱大樹和奇形巨岩。
整個地貌就和他印象中的地圖十分相符。
底下陸續傳來沉重的鑽土和敲岩聲,他小心翼翼地找尋掩蔽,逐步靠近。
他利用一塊大石作為掩護,探頭望去,只見溪流兩旁搭建了十來個帳棚,沿着山壁大約有四、五個工人拿着工具四處挖掘,此外還有三名大漢正到處張望巡視,卻不見林霽的身影。
正當何偉納悶之際,就看到林霽從某個帳棚中走出,余堂則隨侍在側。
一發現他們的行蹤,何偉不由得暗自高興,此行的目的總算達到,他確定寶藏就埋在這附近,只是他們挖錯了地方。
“你們儘管挖吧!”他竊笑不已,旋即轉身離開。
待他退到來時的山徑,正打算回頭帶林茵下山,卻隱隱聽見野獸的嚎叫。
在這深山之中經常有大型野生動物出沒,因而成為原住民狩獵的場所。想起林茵獨自一人又無法動彈,他不禁皺起眉頭、加快腳步。
隨着他的步伐越來越快,野獸的叫聲也越來越清晰,不多時,他便看見一頭碩大的山豬正狂噴着氣,準備進行攻擊。
更令他驚駭的是,林茵就倒在前方不遠處蠕動、掙扎着,顯而易見的,她就是山豬的目標。
“唔……唔……”她似乎想求救卻無法開口。
還來不及思考林茵為何人在此處,何偉直覺地拿起獵槍瞄準山豬。
他應該開槍嗎?他心頭不由自主地閃過一絲猶豫。
林霽的營地離這裏並不遠,這一槍不但會驚動他們,更會暴露自己的行蹤,而他籌謀多時的計劃可能就此毀於一旦。
然而林茵如今命在旦夕,難道要他眼睜睜看着山豬的利牙穿透她的身體?
在他心中還拿不定主意時,山豬發出一聲尖銳的嚎叫,以極快的速度沖向林茵。
該死!何偉暗自咒罵著,再也顧不了其他,他扣下了扳機。
砰!
山豬應聲倒地,就倒在林茵身前不到五十公分處,四肢還不斷地抽搐、晃動着。
經常四處野獵的何偉槍法自然精準無比,饒是槍法神准,這一次也幾乎讓他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
他立時衝到林茵面前扶起她,“茵茵,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林茵早已嚇得面無人色、縮成一團,只是獃獃地望着他。
她在山路上爬了大半天,什麼人也沒遇到,卻碰上四處閑晃的山豬,本以為自己這次一定凶多吉少,想不到在最危急的時刻,何偉竟然及時出現。
她感激涕零地望着他,淚珠幾乎要奪眶而出。
正在此時,山谷中隱隱傳來了喧嘩的人聲,何偉知道剛才的槍響已驚動林霽等人。
“我們得快點離開。”顧不得解開林茵的綁縛,何偉一隻手便將她纖細的身子攬進懷裏,他飛快地跑着,試圖避開林霽的人馬。
若是現在只有他自己一人或許還能脫身,但是帶着林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