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好多花!」
終於被說服坐上馬車的范青青一被抱入車廂內,立刻驚喜地大喊出聲。
她撲入一團春日裏正燦爛的野菊,小臉埋入那芳香的花束之中,深吸了一口氣:
「好香哦——」
「花夠嗎?」他睨看着她,沒有任何錶情顯示出他其實討厭濃郁的花香。
「夠了!好多花呢!」她開心地抱着花,整個人全陷入了花海之間。「但,為什麽要把花都摘下來呢?」
「摘下來的美麗有期限,你才會更加珍惜。」他漫不經心地說道,緊盯着她含笑的眼眸,他想全心寵愛她——
因為他想試試讓她從披金戴玉跌落到被踩在泥沼下會是什麽感覺。
「不把花摘下來,我一樣會珍惜啊。」自己的臉頰為什麽會發燙?大概是因為車廂內太悶了吧?
「不摘下它們,沒法子表現我對你的心意。」他傾身抽出一朵粉色的小花,沒有簪上她的耳朵,而是插在她的腰間。
手,也就順勢地把她往前一攬,讓她置身在他的胸膛之上。
范青青仰起頭,在他擋住她的所有光線時,有着些許心慌。
靠在魏無儀高大的身上,聞着他與她截然不同的男人氣息——他的味道像濃甘的茶葉在小火上慢慢薰烤而出的醇郁。
她抿著笑容,小臉主動貼到他衣服上——軟軟、涼涼的,她喜歡這種觸感,像早晨的露水一樣。
魏無儀深邃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手臂橫勾住她的纖腰,讓她更貼緊他。
「身子好些了嗎?」他的唇印在她的耳畔,輕柔地廝磨著。
「你和洛君大哥一樣好。」她撫摸著腰間的花朵,劇烈的心跳讓她微喘不過氣。
「對你好,是因為你努力地在幫我療傷,」魏無儀挑起她的下顎,黝亮的眼逼望着她。
「我還沒治好你啊。」她害羞地低首撩起他的衣袖,看着上頭略泛紫色的皮膚。
「在你心裏,我只是個病人?」他的唇吮上她的手心,吸盡她肌上的香氣。
「你是個好人。」她認真地回答。
「好人?」魏無儀仰頭大笑起來,捲住她的發,讓她的唇接近他的——
「好人不會對你做出這樣逾矩的事。」一半誠實是讓人更相信你的方法。
「我我還以為你們這裏的人比較比較喜歡碰人。」她吞吞吐吐地說道。
「不——」他的氣息吐到她的唇邊。「我們只對喜歡的人才這樣。」
她一赧顏,想抽回自己的手,又不好意思抽得太大力——抽回來是不是就代表她不喜歡他?他會不會生氣?
「我愛看你這種樣子。」他低語道。
范青青咽了口口水,覺得自己的喉嚨好乾——想喝點水。
「啊!我的水瓶放在客棧房間了。」范青青突然低呼了一聲。
「車上放了足夠的花露水。」他不悅地板起臉,易怒的眼迸出冷光。
「那水瓶是洛君大哥送我的,不能丟。」她推着他的胸膛,想下車。
「他送的嗎?」小丫頭還舍不下她心愛的大哥!魏無儀拉回她橫過他胸膛的纖腰,輕咬了下她的耳垂——
「我去拿,你坐在這等我。」
范青青搗著發癢的耳朵,仍然笑得甜美。沙紅羅就愛騙人,人間的好人比壞人不知道多了多少倍呢。
「我先讓馬車載你到我在京城的別業,我突然想起還有筆帳要點。」他說道。
「你不來嗎?」她咬着小指頭失望地說道。那她一路上豈不是很無聊嗎?
魏無儀眼神一閃——這麽容易就習慣他,那他還有什麽把戲好玩!
「我找個人陪你。」他狀若無意地說道。
「好。」范青青立刻又笑靨如花,乖乖地坐回她的花朵之間。
他挑眉一笑,轉身下了車,唇邊的笑意轉為一種冷誚——原來他仍不是最特殊的。
走入客棧之間,一名身着深色道衫的男子上前低聲道:
「閣下,請留步。」
「你是什麽東西,敢要我留步。」魏無儀冷笑出聲,並未停下腳步。眼尾一掃,看見此人手中的占卜器具。江湖術士之流!哼。
「我是什麽東西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閣下若想今生富貴無虞,必定要留住車內那位女子。」男子的眼睛被深黑斗篷蓋住,僅見得他說話的下顎應屬於俊美之流。
「我的富貴不需要任何人。」魏無儀傲慢地說道,腳步未停,只覺此人羅嗦異常,「我不會因為你的胡亂說話而給你一個子兒。所謂花好月圓、富貴功名,都是由得你胡扯亂說的嗎?命既是註定的,運就是人該用之以改變的——若我當初一味由著命,今天我就不會是魏無儀!」
「閣下如此憤世嫉俗,想必令堂在天之靈必定心傷。令堂該感謝她的悲慘造就了你,還是該痛苦她的兒子竟沒有一刻原諒過她?」男子坐回桌前,倒了杯熱騰騰的茶,只聞不喝。
魏無儀猛然回過身他娘的事,除了他自己之外,沒有其他的人知情!
他回身用力一拍桌子。
「你究竟是誰?!」
黑衣人眼中的紅色眸光一閃,馬上又變回正常的深黑瞳仁。
「在下僅為一介江湖道士。」男子平心靜氣地看着他。
「你如何知得我的事!」
「天理運行,事事件件總有軌跡可循。」
「你告訴我那些話是想做什麽?你是她的什麽人?石洛君?」他想起她在夢中經常叫出的名字。
「我並不是她的什麽人。在下不過是一個與你有緣的江湖術士;因與閣下有緣,故特來告之你的姻緣——今生若想心圓滿,佳人相屬方得當,他日夫唱婦相隨,子嗣傳承累世長。」男子不慍不火地說道。
「知道我至今沒有子嗣,所以串通了她,想讓我娶她?!」魏無儀眼中閃過猜疑,瞪着眼前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我不必串通任何人。你肯娶,那位姑娘也未必肯嫁——她並非人間之女。」男子淡淡一笑,把冷掉的茶往地上一甩,重新倒了一杯新茶。
「不是人間之女,難道是鬼狐之流?」魏無儀冷笑回道。他肯娶,她不肯嫁?!笑話!只要他決心得到的,沒有不成功的。
「人間之外,仙界異域何只鬼狐一族。」男子再度嗅聞了茶香,起身就要走人。
「把話說清楚,」魏無儀踢了一把椅凳,阻擋住男子的前路。
男子人瀟洒地踱開步伐,腳步沒有變快,卻從容不迫地躲過他的每一次阻攔。
魏無儀火了,既然攔不住此人,他也就沒必要聽這人的胡言亂語——關於娘的事,這個江湖術士八成只是胡亂蒙到的。
他轉身踏上台階——去他的江湖術士!他這人天生反骨,背天逆道之事,他就愈是要試上一回——他絕不會迎娶范青青!
「她要找的鼎,就在城東的張富家中——你若以此告之,她會感激莫名的。那個鼎——等同於她的性命。」
男子的話清楚地傳入了他的耳中,未轉身的魏無儀並未瞧見男子此時並未開口——那些語句是直接傳送至他耳中的。
在魏無儀跨上客棧二樓之際,男子的身影也遁入一道闇暗無光的窄巷之間,消失在磚壁之中,那雙眼一如火炬般的鮮明。
魏無儀沒說錯——命既是註定的,運就是人該用之以改變的!
魏無儀的命運的確是會改變,而范青青的未來則會操弄在「某個人」手裏。
※※※※※※※※※※
「怎麽會不見?我們才離開一下子啊。」
范青青巧笑倩兮的臉龐在聽聞水瓶已遺失時,頓時難過地垮下瞼——
那是洛君大哥送她的啊。
「我上樓後的確是不曾見到了。」魏無儀神色未變地說著謊言,漫不經心地問道:「花露水一定要裝在那個水瓶嗎?」
「花露水裝哪裏都一樣,但是那是我很重要的東西。」她難受地咬着自己的小指,泄氣地垂下雙肩。
如今只剩身上的衣服和手上的青玉鐲是屬於列姑射山的唯一記憶了。
「別皺著眉,不好看。我交代過店小二,如若有人看到水瓶,便讓他儘速拿來。」他挑起一朵鮮花,輕拂過她的額間,既而簪到她耳邊。
收起她的水瓶,便是讓她除了他之外,誰也不許記掛。
「都是我不小心。」她懊惱地自責,緊握着手上的玉鐲。
「別難過了,看看這些吧。」魏無儀揮手讓門外的婢女們送進一疊衣料。
「喜歡這些布嗎?」他拿起一匹上好的青絲織金布料,走到她面前。
「很漂亮,像湖水的顏色,像我的水瓶。」她摸著布匹,難過地說道。
無聊!這些布匹不比那水瓶的價值遜色,魏無儀的眼中閃過一絲不耐,朝幾名女子低喝了一聲:「還不過來替范姑娘量身,順便把布料全拿來讓她挑選。快動手啊!待在那做什麽?!」他的眼角才一蹙,她們就全都青白了臉色。
她們戒慎戒懼地捧著布,拿着量衣的布尺,小心翼翼地站在范青青身旁。
「范——范姑娘,您喜歡什麽樣的衣料——」她們陪着笑瞼問道。
「你們會冷嗎?不然為什麽在發抖?」范青青不明白地碰了下其中一個的手臂,沒想到受驚的女子卻啪地一聲把布匹丟落到了地上。
「對不——」范青青直覺彎腰想幫她撿起布料。
「對不起!范姑娘,您大人有大量!請原諒我的笨手笨腳!」女子被范青青的舉動嚇出了眼淚,拚命地鞠躬哈身。
「你不用這樣啊!」范青青想扶起她,卻被她發抖的情況驚嚇到,而不敢再隨便亂碰人。
自己長得很駭人嗎?范青青咬着唇,偷偷回頭瞥了一眼魏無儀——
他正以一雙犀利的眼眸看着那些女人。
范青青咬了下唇,有些畏懼。從第一次見面後,是甚少再見到他這麽兇惡的表情了。她瑟縮了下身子,極緩極緩地向後退了一步。
「怎麽?我一不笑,你就嚇傻了——」魏無儀幾個跨步,就將她的身子帶回了他的身側。
他已經痊癒的右手環住她的纖腰,高大的身軀卻壓低氣勢地在她耳邊低問:「喜歡哪幾件布料?」
「都很喜歡,但是我的衣服夠穿了,我不需要這麽多衣服。」他剛才一定是在想事情!范青青鬆了口氣,緊繃的肩頭再度鬆懈下來。
魏無儀暴戾的目光透過她的頭頂,射向其他幾個女人。
「范姑娘——您年輕又美麗,這些衣服最適合您不過了——」女子們全都變了臉色,害怕魏無儀怪罪下來的可怕後果。
「別辜負她們的‘好意’。」魏無儀眼中有着強烈的不滿——連這種小事都要他開口嗎?
「范姑娘喜歡何種樣式的衣服?這塊布料輕暖,最適合做春裳——」一塊淺粉的綢衣披掛上范青青的手臂。
「這塊適合當披風,早春的天氣還是很涼爽的。」一匹草綠色的絨毯衣料攏上她的肩頭。
「她的衣擺要刺繡上各式春天的花草,式樣絕不可繁雜,清雅為宜。」魏無儀隨口交代道。
范青青茫然地看着旁邊的人忙得團團轉,突然開心地扯扯他的衣袖,回頭仰望着他。「不如給大家全都做一件吧!」
女子們聞言,倏地青白了臉色,沒有一個敢抬起臉來——
「范姑娘,我們無福穿這樣的衣服——」誰來救她們?魏爺向來厭惡逾矩之人。
「那我也不用做那麽多件啊!大家都是一樣的!」范青青理所當然地說完後,馬上又踮起腳尖,小手勾住他的頸子,讓他低下頭來聽話:
「她們為什麽這麽害怕?」
「你希望她們沒有飯吃嗎?」他附耳在她耳邊說道,大掌乾脆攬起她的腰,讓她的身子與他同高。
「不希望啊。但是我拿不拿布料和她們有沒有飯吃有什麽關係?」腳底踩空的她,乖乖地把重心掛在他身上,小手也如他所願地抱着他的頸子。「我沒有銀子,田大嫂說過買衣裳、買食物都要銀子的。」
「我說過衣服要你出錢了嗎?」她身上有股天然的花香味,淡而不膩,不似她過分甜美的笑容,而是種少女的清香。
「我不能用你的銀子。你一路上這麽地照顧我我都還沒報答你。啊!我袋子裏有幾幅畫,可以換成銀兩,不如我把畫給她們,她們就不用浪費這些衣料了——杜大哥說那畫很值錢的。」
范青青忘了自己正在低語,音量一點一點地放大,而一旁的女子們則是渾身泌出了冷汗。
魏爺的薪餉從來就比其他幾家高上許多——因之,在魏府不得出現無用之人。
泡茶之茶葉不對,被罰之人在曬茶場硬生生被烈日烤暈;不願勞動的丫頭試圖投懷送抱,試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卻被魏爺甩上個巴掌後賣到了煙花之閣。
更甚者,在魏府求情幾乎等同於替自己留下永世之惡名。魏爺,極之嚴苛。
「好嗎?我把畫給她們好嗎?」范青青追問。
魏無儀沒回應她乞求的眼神,猝地將她的身子放到地上,推開在一臂之外。
「你想讓我生氣?」他的姿態傲慢,薄唇不悅地抿起。
「不想。」她搖頭搖得很認真。
「不想的話,就去挑布料!」他低喝了一聲,十足的霸道。
「好吧。」范青青嘟著嘴,微微地聳了下肩——哪有人這樣的!連個理由也不給她,就要她照着他的意見去做。
此時,驚訝的婢女們早已悄悄地抬起頭預期中魏爺的怒氣並未出閘,而他對范青青的忍耐看在她們眼裏,只覺得全都是愛寵。魏爺一年來上兩個月,然則每回的嚴厲都讓人招架不住。幸虧有了范姑娘。
「那——你喜歡哪一件?」范青青抬起頭,眼巴巴地望着他。
「問我做什麽?是你要穿的。」他不以為然地說道。
「你希望我做,我當然要穿給你看了。」范青青理所當然的回答讓他滿意地點頭。
魏無儀勾起唇邊一笑,指使著婢女們將布料再度披掛到她身上。
「米色的綢衫,下擺全綉上花鳥綉。」
「那塊布做件淺青色的披風,襟口綉上茉莉圖樣。其它的,你們看着辦!切記每一件的下擺都要有我魏府的古饕餮圖騰。」他隨口交代道。
「饕餮是什麽?」范青青好奇地問。
「一種傳說中的獸。」性兇殘、極貪饞——像我!
「好了嗎?」范青青隨著丫頭的擺弄,時而舉起左手,時而抬舉右手,隨之起舞了好一會後,她終於忍不住這樣問道。
「小姐可以休息了。」婢女們微笑以對,忙着收拾布匹。
范青青鬆了一口氣,馬上左右張望了起來。
「在我這。」魏無儀在他為她新購的薄瓷瓶中倒滿了花露水。
「你怎麽知道我渴了?」她驚喜地小跑步到他身邊,在他的堅持下,就着他的手飲盡了瓶中水。
「味道為什麽有點不一樣?比較甜。」她皺了下鼻子,聞著水瓶中的味道。
「前些天有人送了株西域奇花,我讓人一併采了花露加入其中。」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西域奇花初服,精神舒緩;續服,百骸鬆懈;終者,一日未飲其汁,則會渾身虛軟無力,甚者,此花有催情之效,能在逐日的浸飲間讓任何女子化為繞指柔。
「喔。」范青青分心地和那群女子揮手告別,禮貌地微笑着:「謝謝你們。」
「領薪做事,理所當然,不必謝她們。」他傲慢的氣勢並不輸皇族。
「那——謝謝你。」她天真地朝着他猛笑。
「這隻瓷瓶是我買給你的。」魏無儀將手邊繪了花草的瓷瓶放到她手裏,並隨之包握住她的小手。
「謝謝你,這個水瓶很漂亮。」她笑盈盈地依着他的手勁偎到他身邊。「你為什麽喜歡拉我的手啊?」
「因為我喜歡抱你。」他毫不掩飾的眼神,露骨地表露著對她的佔有。
范青青害羞地笑了——洛君大哥可從沒說過這些話呢。
「對了,你要找的鼎長什麽樣子?」他閑談似地問道。那個江湖術士說的話是真是假?
「我也不知道它長什麽樣子,只曉得那是大禹時期就留下來的東西了——那個鼎和我有緣呢。」她認真地說道,喜歡他的大手輕輕撫着她的發。
「靠緣分是最不實際的方法,我會在這幾天幫你打聽一下京城有幾座鼎。」
「謝謝你。那座鼎‘似乎’在城東的一座巷子內,那是我今晨起床時,以冥想感應到的。」范青青感激地注視他,此時只把他當成世間最好之人。
「鼎」真的在城東!那個人說的話全都是真?魏無儀眼中精光一迸而出。
「你找鼎做什麽?」一座鼎如何攸關她的生命?
「如果沒有那個鼎,我就得一直待在人間,回不了列姑射山。」她低頭抱住他的手臂,可憐兮兮地紅了眼眶。
不敢說出可能會魂飛魄散一事,就怕她自己會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胡扯!什麽人間、列姑射山?你是個和我一樣的常人。」突如其來的煩躁讓他挑起她的下顎,逡視着她純真的眸——這雙澄目,不會說謊。
「我和人間之人長得一模一樣,但我實在不是人間的人,我住在另一個結界中的列姑射山。」嬌小的頭一再輕點著,正經得連眉心都微擰了起來。
「你以何為證?」這事,未免過分匪夷所思。他閱事已多的眼中,仍閃過懷疑。
「我的飲食習慣和正常人不同,這點你是知道的。但是在我們那裏,人人皆只喝花露之水,人人都有治病的能力,大家每天都微笑相對、沒有爭吵、沒有怒氣。那裏四季如春、氣候溫和、處處綠意、百花妍麗啊。」她的雙眼因為回憶著那些美好而迷濛地看向窗外——
多希望那片花圃就是自己的家園。
「你為何會到人間?」魏無儀握住她的手臂,掌下的細柔如絲是全然的夏實。
范青青將白芙蓉與黑嘯天之事簡單地說了一回。
「你恨那兩個人嗎?」他摔地問道。
范青青頓了頓,終於還是搖了頭。
「沒有人願意事情變成這個樣子,一定是有哪邊誤會了。」她說。
「你真的不懂何謂‘恨’!」她總是一再地讓他想起娘那種愚蠢的善良——
為什麽被賣到妓院了,還要處處替別人設想?!她原諒別人千百萬次,可曾想過她自己的兒子被人欺壓在地,三天兩頭連口飯都吃不着?!
沉思之間,他的神色已變,自小蘊積在心頭的怨,正一點一滴地躍上他眉頭。
「我為什麽要懂?那並不會讓我的日子好過一點。人間之所以有這麽多的紛紛擾擾,正是因為人們互相怨惱而導致。為什麽不想想能活着就是幸福,能相處更是得之不易的緣分。我真正不懂的是這一點。」范青青輕輕地說完話,卻被他眼中的陰鷙嚇得說不出話。
他是在笑,卻是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笑。
「你倒是挺懂得說大道理。」他沒讓她遁逃,快手抵住她兩側的牆面,讓她只能局限在他的手臂間。
來到人間,就得食人間煙火,他會讓她懂得愛恨嗔痴!
誰讓她幸運地出生在無憂無慮的仙人之地!誰讓她不幸地落到他手裏!
「你——你怎麽了——」近距離內看着他的眼神,她想到書中的噬人野獸,不禁打了個冷顫。「你在生氣嗎?」
「沒錯。」他的手指扣住她雪白的咽喉——多脆弱的仙人之命啊。
她挪開視線,緊張地咽了口口水,實在想不出自己究竟哪裏得罪了他。拚命地回想着剛才她的行為,也只能做出一個結論——
「我不是故意要違逆你的好意,我不做那些衣裳,純粹是因為我的衣裳是不會臟污的——只要有花草的靈氣,衣服可以自動清理乾凈的。」她柔聲地說道。
「是嗎?」若不是還想在臉上掛著一層假象,他恐怕會嗤笑出聲。
「是。」她肯定地點頭。
「我不信。」他放開手掌下跳動的脈動,下榻拿起桌上一隻仍有餘墨的硯台。
「你要寫字啊?」范青青話未說完,隨即驚呼出聲:「你——做什麽!」
魏無儀把整個硯台上的黑墨全傾倒在她身上!
范青青想也不想地褪下外衣,拿着衣服就往外沖——外頭有一個小花圃。
「這是我娘一針一線縫出來的。」她淚眼汪汪地看着衣裳上的那片深色黑墨。
「你當真以為那些墨汁會自動消失?」可笑!
「會!一定會!以前染上泥土時,都是這樣處理的!」
在范青青的叫聲中,魏無儀看到那件衣裳上的墨痕漸漸淡去,而衣裳底下的花叢則像吸了過多的墨水一般,全都變成一團團的紫黑色。
范青青用力固定自己的腳,不讓自己被拖着走,「我要看着那件衣服!」
「衣服放在那裏沒人敢動!」他的雙臂攬住她僅著白色單衣的身子,直扯向屋內。「你喜歡這樣在外頭跑來跑去,是你的事!但我可不想看到一個不合體統的人在魏府亂來!」
他更討厭看到任何她不屬於人間的證明!
「啥?不合體統?」她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一進溫暖的房內卻打了個噴嚏。
她瞪着自己光裸的臂膀,這才想到自己衣衫不整。
「你你別這樣看我。」她囁嚅地說道,臉紅地把自己縮成一團。
「怎麽看你?」他的眸光一黯,目光從她的粉臂挪到她薄衣下的嬌俏身段。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很奇怪。洛君大哥從不曹這樣看我。」她聲如蚊鳴,小手捧住發燙的粉嫩小臉,不肯多看他。
「男人看女人,就該是這樣。」
魏無儀猛地攬住她的腰,不費力地將她拉近,在她還不及開口前封住了她的唇。在她的呼吸因他而柔弱無力時,他逕自喝了一口摻了西域奇花的花露水,再度吻住她。
「不要了。」頭好暈。他為什麽總要這麽吻她?好像想把她給吞進肚子一樣。
「那日在街上欺負你的那兩個兄弟,今天被砍了頭。」他輕描淡寫地說道,心中早已篤定她必然會有的着急反應。
「為什麽?!」果然,她從他懷裏猛坐起身,手臂卻奇怪地使不出力。
「以免他們危害人間。」他低眸盯着她迷濛的雙眼,知道西域奇花的藥力正在發揮。
「人都會犯錯,他們可以改啊——」她無力地靠在他身上,香肩微露。
「相信我嗎?」大掌滑上她的肩背,沿着纖細的線條撫遍她大半滑膩的背。
「相信。」但那兩個人不該死啊。她想說話,卻只能感受到他灼熱的手——
「那就該相信我的所有決定。」她這種單純的信任——很蠢,但是他並不討厭。
「噓,喝點水。」見她仍想開口,他拿起摻了西域奇花的花露水送到她唇邊。
范青青被堵住了唇,在連喝了三口花露水之後,她忘了那對兄弟的被處死,只感受到他寬厚的胸膛,舒服得讓人想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