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朦朦朧朧地,他逐漸從黑暗中蘇醒過來,看到了床邊一張張關切的臉龐,唯獨沒有他心中摯愛的那個女人。

紫兒呀!你這樣傷我,於心何忍?

汪少騁閉上眼睛,想再一次地陷入昏迷,起碼可以不用面對所有醜陋不堪的事物。他累了,真的是累了,活在這樣的家族裏,活在這樣的時局裏,不是幸福,而是一種不幸。如果可以,下輩子吧!生在一個平凡的家庭中,生活在安定的時局裏,就是他最大的奢求了。

"少騁,兒呀!你聽見娘了嗎?聽見了嗎?"汪老夫人蒼老焦慮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起,帶着鼻音與哽咽。

汪少騁想起自己在雨中奔馳的模樣,不知自己怎麼被移回房間的,也不知自己怎麼會這麼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不過,都是不孝?他不該如此讓爹娘操心煩惱的,就這麼最後一次吧!以後……就沒了。

"少騁,醒醒啊!爹剛剛看到你醒過來的,別讓你娘煩心。"汪老爺也在一旁,他威嚴的聲音不減,卻多了份柔性。少騁可是他們汪府唯一的根呀!

他需要好大的力氣,才能勉強自己睜開眼睛。汪少騁只覺自己全身上下一點勁兒都使不上來了,整個人飄忽飄忽的,好像隨時都會飄走似的。他見到爹爹緊蹙着眉心,他看到娘親不斷地拭着眼角流出的淚,他看到奶娘咬着唇,剋制着自己不哭出聲……

但,見不到桃紫兒呀!

他的紫兒……他的桃紫兒嫁人了?

思及此,突然一陣氣鬱濃濃地湧上了胸口,他劇烈地咳嗽着。一陣咳嗽后,稠紅的血液從他口中噴泄,染上了他乳白的單衣。

所有人見狀,莫不驚呼。汪老爺瞪大眼睛,立即大喝:

"快叫大夫進來,快叫大夫進來!"

奶娘緊張地衝出房間去,一路高聲呼喊着大夫,所有下人忙成一團。

汪少騁冷冷地笑着。他有自知之明的,從來,他的堅強都是為了桃紫兒,如今,桃紫兒琵琶別報了,他又何需再佯裝下去?生命中值得留戀的人事物,都成為空泛的了。

楊大夫在奶娘的呼喊之下,急急地進房來,一見到汪少騁蒼白消沉的臉色,和他單衣上的血紅,便下意識地輕輕搖搖頭。他上前,托起汪少騁的手腕,替他好生地把着脈象。

汪老夫人的眼淚又滴了下來,見楊大夫半晌都不說話,不免關切地詢問着:"楊大夫,怎麼樣?少聘他怎麼會突然吐血呢?"

"這個……"楊大夫輕輕地放下汪少騁的手,對他微微一笑之後,便輕輕地道:"汪少爺自小身子骨就不是十分好,尤其兒時又生過一場大病,自然影響了目前的痊癒狀況。"他一面說著,一面對汪老爺使着眼色,要汪老爺跟他出去房間說話。"汪老爺,我開幾帖葯,請跟我出來一下,咱們合計合計。"

汪老爺點頭,趕緊跟着楊大夫的腳步踏出房間。其實方才見了楊大夫的表情之後,他便知道事情大概並不樂觀了。

江少騁努力地起身,斜倚在床上,腦海不停地飄到以前去。他想到自己孩提時候的一場熱病,幾乎要了他與桃紫兒的命。

想到這兒,他的唇畔淺淺地揚了起來。

記得當時是桃紫兒先發病的,娘與奶娘只說她得了風寒,休息一陣子就好了。只有他認為桃紫兒的病情一定不只如此,便不顧奶娘的規勸,每天偷偷地去探視桃紫兒,故意與她靠近,想讓她感染。

總算,他也染上了與紫兒一模一樣的病症,家人馬上請了個大夫幫他看病。他則是私底下央求婢女多抓一份葯,並且多熬一份給桃紫兒。

那場熱病來得兇猛,幾乎要喪了他這條小命。他只記得自己一天到晚昏昏沉沉的,直到某一個晚上,當他的神智飄到好遠好遠時,他彷彿聽到了桃紫兒殷殷的叫喚聲。他想到自己還有紫兒這個責任,第二天立刻退燒,巧的是,紫兒也是當天退燒,兩個人一塊兒好起來的。

後來紫兒也告訴他,說她在前一晚上曾經夢到他,要她不許離開,不許走。自從這一次的大病之後,他更堅信他們兩個人的未來,並堅持要守護着桃紫兒一生一世,因為他們兩個是相生的。

相生的嗎?那麼,如今呢?

汪少騁冷淡地笑着。在他即將離世之際,桃紫兒是否正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裏呢?她可以感受到他的痛苦、他的絕望嗎?

他看着母親的臉龐,自知不孝。但人生缺少了一份留戀,活着不過是行屍走肉,而他就快要解脫了……只是,桃紫兒能夠感覺得到嗎?

他們兩個人不是一體的嗎?

汪少騁的心又痛了。他是這樣這樣地深愛着她,用盡了生命,不顧任何人的勸誡與反對啊!紫兒怎麼能如此殘忍?怎麼可以背棄了他的一片真情呢?

他恨她嗎?

不,他怎麼忍心恨她?他只恨自己沒有早一點娶她過門,沒有早一點訂下她的未來。恨紫兒?他不忍啊!

他閉上眼。身體好累,心也好累……

"少騁,你別嚇娘啊!你別丟下娘一個人啊!你是咱們汪家唯一的命根,如果你走了,娘怎麼辦?"汪老夫人哭喊着。

她怎麼也沒有料到,兒子居然愛那名小婢女這麼深切,甚至不惜以生命相搏。早知如此,她又何必當初呢?如今,要是她說出真相,不是更加快了少騁的死亡了?

"娘,孩兒不孝,下輩子再好好報答您……"汪少騁氣若遊絲地道着,悠悠地嘆息。愛過了這麼一遭,也不算白活了!

"孩子,娘不要下輩子啊!娘要你現在就好好活着,娘以後還要依靠你呢!少騁,我的兒啊!"汪老夫人的聲音愈來愈是凄切,因為汪少騁的臉色愈來愈是雪白,幾乎看不見生命的跡象了。

汪少騁搖搖頭,沒法子使勁,也不想說話了。

他的腦中都是桃紫兒的一顰一笑,都是她嬌羞答答的怯怯模樣,都是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一舉一動,一幕幕地、慢慢地在腦中轉換着。這樣的紫兒怎麼可能背叛他呢?

汪少騁突然驚覺。為何自己總是被蒙蔽?他這麼深愛着桃紫兒,這麼以生命來刻劃這份情感,自始至終,他都該相信桃紫兒的。畢竟,紫兒是他帶回汪府,是他陪着一起長大的,她是他人生的另一半。

他的意識愈來愈是模糊了,只隱隱約約聽到好多人的哭喊聲,有娘、奶娘,還有爹爹,然後……然後……他聽到了紫兒了。

紫兒的聲音很輕很淡,幽盪在好遠好遠的地方,他追,卻追不上。

是的,他不該懷疑紫兒的,縱使千萬人說了她的不是,他都該確確實實地相信她,除非是她親口承認!

汪少騁完全地合上了眼。他要找到紫兒,他要聽她親口對他說,他才要相信。

生命力漸漸地消逝了,哭喊聲音愈飄愈遠,然後慢慢地,聽不甚清楚了。汪少騁覺得身體輕盈盈的,飄着,飄着……

去北京,去北京--

他的腦子只有這麼一個念頭。他要找到紫兒,他要聽紫兒親口對他說,即使是真的背叛,他也要親耳聽她承認。

身子輕飄飄的,他看到爹娘以及奶娘伏在他床邊痛哭着,四周卻是靜悄悄的,一丁點聲響都沒有。驀地,連他們也不見了,汪少騁眼前一片黑暗,再恢復亮光時,他看到了北京的那幢宅子矗立在眼前。

汪少騁站在門口,他抿抿唇,決定要進去找紫兒,要找她好好地問個明白。說不定只是誤會一場,他與紫兒還是可以廝守的。

汪少騁自得地笑了。他舉步正要進入汪宅時,突地耳畔一陣大喝:

"汪少騁幽魂哪裏去?"

喝聲方歇,他只覺兩腋被猛然夾緊,往旁邊一看,驚見牛頭馬面正帶領着他,快速地飛往另一個未知的世界去。

"你們要做什麼?要帶我去哪裏?我要回去!我要找桃紫兒!我要找紫兒!放開我!放開我!紫兒……"

江馳遠搖頭大喊,幾乎是用儘力氣地狂叫着。然後,他睜開眼。

江馳遠發現自己仍躺在床上,方才那麼清晰的一切只是一場夢而已?

夢嗎?不,並不是夢!夢境不會這麼真實、這麼深刻,這麼穿透到他的內心底去;那不是夢境,那是確確實實發生過的事情,是他江馳遠……不,汪少騁經歷過的事情。

江馳遠捧着微微脹疼的腦袋。他感覺到了,那股意識正自他心底慢慢地抽離,一幕又一幕的情景呈現在他眼前。

他看到小時候的桃紫兒,看到她爹爹要將她賣掉的時候,他義無反顧地說要帶她回汪府;他看到自己總是帶着桃紫兒到處闖禍,但受苦受難的都是可憐兮兮的她,她總是被罰跪在柴房裏,被餓上一天一夜,而他總在晚上偷偷地溜出房間,到廚房裏找上兩個包子饅頭,帶去柴房給她吃……

江馳遠皺起了眉頭,緊緊地咬着嘴唇,幾乎搞不清楚自己是誰了。

那些在北京城中所見到彷彿幻影的一切,如今都像是真實的感觸,他確實地見到,也感受到了。他看到自己少年時到江南去讀書,每每回到北京,總是不忘記帶上一份小禮物給紫兒。他喜歡看着紫兒嬌羞的臉龐以及那雙晃亮的眼眸,淺淺地、輕輕地對他訴情。

他的紫兒呵!他這麼深刻愛着的人啊!

江馳遠的意識愈來愈清明了,他漸漸地與那份抽離的意識合而為一,清清楚楚地見到了過去的一切--那屬於汪少騁的一切。

原來汪少騁已經死了,所以桃紫兒怎麼也等不到他的消息。

虛幻與真實不停地佔據他的腦海,江馳遠搖着頭。他是汪少騁嗎?原來自己就是桃紫兒心心念念的那個少爺嗎?

他的心又疼了,腦中炸開了奶娘的話,她說紫兒嫁人了,嫁給了府裏頭的一個畫師……怎麼可能?他的紫兒啊!紫兒說過要等他生生世世的,怎麼可能棄他不顧?怎麼可能嫁予他人呢?

江馳遠閉上了眼睛,任由紛亂的心緒攪擾着他的神經,他每一寸的肌膚,彷彿有了一份新生命--一份久遠以前的新生命。

眼睛一閉,他立即看到自己死了之後的情景--

汪少騁的魂魄飄蕩到北京城中,他想見桃紫兒,想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背判,奈何兩腋忽地被人拖住,硬生生地被帶到一個奇異的地方。

他狐疑地四處張望,想問身邊的人自己身處何處,但頭往旁一轉,原本帶着他的牛頭馬面頓時消失不見,同時將他往前一推,丟下一言:

"去吧?輪迴去吧!"

汪少騁的視覺逐漸地看清四周景象,只見周圍都是人……或者該說,都是魂。他們急急切切地往同個方向走着,眼神之中都閃着相同的渴望。

渺渺幽魂,前世未得良終,只盼來世。

他不自主地跟着,每個人的腳步都比他快得多。他的腦袋模模糊糊、渾渾沌沌的,想不起什麼,只是一片空白。

愛恨嗔痴,一死了之,不該留的,就歸去來兮吧!

只是,如果可以做得到,每個魂就不會有怨懟,也不會有遺憾了。

汪少騁愣愣地走着。陰曹地府不如傳說中那樣恐怖駭人,周圍就只是一徑地荒涼,哪兒見得到閻王府和刀山、油鍋呢?

他的嘴角淡淡地揚起,四周提步趕路的魂,此時排成了一列。遠遠地,他聽見了很輕的蒼老聲音,悠悠地吟唱着:

"一杯孟婆下肚,忘卻前世情仇;

二杯孟婆下肚,了卻前世愛恨;

三杯孟婆下肚,杜卻前世嗔痴。"

情仇?愛恨?嗔痴?

汪少騁的腦海昏沉,卻隱約地逐漸清晰着,沉重的灰濛濛中,他感覺到一雙亮澄澄的眸子,眸子裏是濃稠的情意與相思。

是誰的眸子?是誰的情意與相思?

突然,他被後頭的人推了下,一震,腦子裏閃過一個名字--桃紫兒。

桃紫兒?這麼熟悉的名字,這麼叫人痛心的名字,這麼深刻動人的名字……

汪少騁眼一瞪,他赫然想起--

他們說紫兒背棄他、嫁給別人了!不,他不相信!他要找到紫兒,要親耳聽她怎麼說。縱然是真正的背棄,他也要從她口中得到確切的答案,他才能死心!

人死了,可是心還是不死!

未親耳聽到紫兒的答覆,他死不瞑目。

汪少騁背脊一僵,他挺了挺身子,不再跟着往前。他轉過身。他必須回去,去北京,找到他的紫兒,他才甘心。

他突來的動作,打亂了所有排隊的魂,一干魂魄被他一撞,東倒西歪,頓時亂成一團。他不管,只是往另一個方向奔馳着,滿腦子只一個念頭,就是找紫兒。

"哪裏去?"

如雷般的大喝,讓所有魂都沉靜了,四周的荒涼境地流動着幾分詭譎之氣。汪少騁絲毫沒有遲疑,仍然跑着。隱約間,他知道後面有人追着他,風快速地在他耳畔流過,令他緊張的加快速度。

輪迴?他不能輪迴!

一旦喝下了三杯孟婆湯,紫兒的記憶將從他腦中永遠地消失了?不行的,他還未同紫兒共度白首,怎可以啜下孟婆湯,遺忘了屬於他們的一切!

他必須逃,縱然做一抹孤魂野鬼,也要好好地守護在紫兒身邊。

耳邊風聲愈來愈大,他狂亂地奔跑着,用盡全身氣力。驀地,肩頭一重,兩名鬼差壓下他的肩頭,令他停下腳步。

鬼差架着汪少騁,大步大步地走向了孟婆。

汪少騁掙扎着,他大聲地狂喊:"不,我不要輪迴轉世,我不要忘記紫兒,我還有問題要問她呢!不要逼我了!"

其他魂露出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有些嘲弄地笑着搖頭,有些則是同情哀憫地嘆息。情愛呵!羨煞多少人,又害死多少人?

鬼差恍若未聞,只將他架到孟婆面前。孟婆是抹蒼老和藹的魂,她眯着眼睛凝望着汪少騁,翻閱起手邊的一本簿子,喃喃地念道:"孩子,人世間的情愛要提得起放得下,你有幸可以輪迴,不用當一名孤魂野鬼,是福氣呀!下輩子好好做人,到江家去重新開始。"

"說得簡單,提得起放得下?"汪少騁冷哼着。試問這個世間有多少人真正可以提得起放得下?就是做不到,才會有牽挂!

孟婆不以為忤,她笑眯眯地端起桌上的碗,深深地舀了一勺瓮裏頭的濃湯,又悠悠地唱了起來:"一杯孟婆下肚,忘卻前世情仇……"

汪少騁慌亂起來,他眼見着愈來愈靠近的碗,心口湧現無限恐懼。

喝下了孟婆湯,他就要忘了桃紫兒,忘了與她的一切,忘了他們之間的甜蜜片段,也忘了他未償的心愿。

孟婆一手端着湯,一手撐開他緊閉的嘴唇,毫不客氣地將湯灌到他的嘴裏,他咕嚕咕嚕地喝了下去。一杯孟婆下了汪少騁的肚,他的腦袋立即昏沉起來,有些片段成了恍惚,不再那麼清楚。

他怕,他怕會忘了桃紫兒。

盂婆繼續盛着第二碗湯,"二杯孟婆下肚,了卻前世愛恨……"

汪少騁眼睜睜地看着碗逐漸地接近,剛才喝第一碗孟婆湯的情形又要重演,他心念一動,便假意順從,在孟婆將碗湊上他的唇畔之時,他突然大力一揮,身旁兩個鬼差沒有料到汪少騁突如其來的舉動,就讓他幸運地掙脫開來。

孟婆驚呼一聲,那碗湯灑了滿地。

此時此刻,汪少騁只是一心一意地要逃離此地,他往前奔去,看到一口普通而破爛的井。他往後一瞧,見到鬼差正疾速靠近,只有豁出去地閉眼一跳,跳進了又深又黑又潮濕的井中。

隱約間,他聽見孟婆的叫嚷:"不好了,他居然跳進輪迴井了。"

輪迴井?他感覺到身體一直往下墜去,墜到一個不知名的世界……然後,重見光明。

他成了江馳遠,誕生在二十世紀末的台灣。

一陣敲門聲大起,江馳遠睜開眼,滿心紛亂。

只聽見母親章念慈在門外擔憂地不停詢問:"馳遠,你怎麼啦?我聽見你剛剛大喊大叫的,是不是做惡夢了?"

他拭去滿頭的汗珠,深深地吸了口氣,開門,擠出一抹笑容。"媽。"

"怎麼啦?臉色不好呢?"章念慈擰着眉,擔心地看著兒子。

"沒事的。"汪馳遠故作輕快地一笑。"剛剛做了惡夢而已。"

"真的沒事?"章念慈不放心地問,見他點點頭,才淺淺地微笑着。"我現在要過去何太太那邊,把淚音送回去,順便幫她處理一些問題,如果太晚了,可能就不會回來了,你一個人要小心一點。"

江馳遠一笑。"該小心的是你吧!我一個大男人,不會出事的。"

"那就好,我走了。"章念慈向江馳遠揮揮手,走下樓去。

他目送着母親下樓之後,頹然地倒在床上,任由紊亂的思緒攪動他的胸臆。

原來如此,原來他江馳遠就是江少騁。

所以,他可以感受到桃紫兒,他可以在北京城中見到一些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幻影,他可以知道北京汪府裏頭的一切,他可以體會出汪少騁的點滴心情……原來,他是汪少騁的轉世投胎!

江馳遠慢慢地平靜自己翻湧不絕的情緒。怎麼接受這樣不可思議的事實呢?

汪少騁只喝了一杯孟婆湯,所以今生的他忘不了前世,尤其在碰上了桃紫兒之後,深藏的回憶更是點滴地被喚起,讓他漸漸地與汪少騁合而為一。難怪他對桃紫兒的感情會這麼迅捷快速地產生。

因為,上輩子他就已經深愛着她了。

想到了紫兒,江馳遠亂了心緒。他想到不久之前對紫兒說的話,想到了奶娘對他說的話以及紫兒曾經說過的話,所有的言語成了巨大的浪潮,衝擊着他,令他分不清楚真相。

他翻起身子,將床頭櫃裏的桃花扇拿出來,細細地撫觸着。那鮮紅……是紫兒的鮮血嗎?那為什麼奶娘會說紫兒嫁人了呢?

江馳遠低低道着:"紫兒,紫兒,你聽到我了嗎?我是少騁啊!我終於知道我是誰了,原來我就是你等待的那個少爺呀!出來吧!原諒我之前所說的話,我只是一時氣急攻心;我在江南聽奶娘說你已經嫁給別人了,我心疼如絞,所以才口無遮攔。我知道我該相信你的,紫兒,出來吧!告訴我一切的真相。"

桃花扇依舊紅灧灧的,四周仍是沉靜靜地。他沒有聽到紫兒好聽的北京腔,也沒有見到她那飄忽的紫色身影。

"紫兒,別生我的氣了。你知道嗎?當我聽到你嫁給別人的消息之後,我生了一場大病,病得昏迷不醒。因為我懦弱,不敢面對你另嫁他人的事實,但在我即將離世的那一刻,我想到了你,想去北京城找你,我想從你口中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不過都來不及了,我就這樣到了陰曹地府,被迫投胎轉世。"江馳遠淡淡地說著。

周圍仍是沉寂,他嘆了口氣,繼續遭着:

"我不忍忘記你,所以我翻倒了孟婆湯,三杯孟婆湯只飲一杯下肚,然後跳下了輪迴井,就這樣投胎了。紫兒,我很抱歉無法給你我的消息,不是我不肯,實在是我無能為力,尤其在聽了那麼令人震驚的消息之後,我萬念俱灰。紫兒,出來吧!告訴我真相吧!紫兒。"

彷彿,桃花扇輕輕地撼動了下,江馳遠將扇子貼近了臉頰,感受着紫兒的血液和她的靈魂。"難道……你真的愛上別人了?你真的嫁給他人了?紫兒,你為什麼不出來?你在怪我?"

幽幽的嘆息輕輕地揚起,伴隨着淡然的聲音:"我是該怪你的,一起長大的人啊!竟然不相信我!"她紫色的影子逐漸清晰,又是一聲輕嘆。"但是,我卻是這麼無用,不忍也不舍怪你。"

江馳遠聽到了紫兒的聲音,大喜。"紫兒,你來了。"

她的眸子帶着怨,含着痴,清澄地凝望着他。許久,慢慢地浮起一層淚霧。"原來你死了,難怪我怎麼等,都等不到你……"

桃紫兒輕輕地敘述着,如泣如訴的哀凄語調,瀰漫著整個房間,帶領江馳遠走進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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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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