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截枯木,老人蠟黃的臉色不見一絲血色,皺起的皮膚,削瘦的身材,他已如一截枯木、似將燃盡的一堆死灰,而那雙視物的眼竟也如瞎子般不見神采:“你叫什麼名字?”他氣若遊絲地問一身血腥的持劍少年。
“沒有名字。”少年的聲音同外貌一樣陰沉,似乎四周的皚皚白雪皆是因他而凍結成冰。
“嗯……”枯木老人低垂頭似尋思什麼,突然又抬頭打量赤腳站在雪地里的少年,死魚般的眼睛中射出寒光。一隻瘦骨嶙峋的手探向對方的臉。
無名少年不羈地欲躲開,卻仍被這隻似有魔力的手罩住,如同躲不掉已註定的宿命。
“你一生血腥,殺人無數,背負萬千怨恨,即使有萬人之上的富貴怕也是一朝煙雲,孤獨終老一世……”老人乾癟的嘴唇費力地張合著,講述凡人不解的珠璣。
少年冷冷地不言浯,如同下雪前的天空,灰暗陰冷,手中那柄鈍了的劍有凝固的血跡。他是凡人,自聽不懂這老頭兒的細語輕聲。也許,不是他聽不懂,而是他跟本不願浪費精力去聽那些一出口就被北風吹散的零碎字句。
“湛儇邃,取慧黠深邃之意,以後你就叫這個名字吧。”
少年陰冷的雙眼此時才流露出驚異的光芒,他手中的劍滴下一滴殷紅的血,成為傳說中嗜血的魔劍,如同“湛儇邃”三個字……
***
天下有關湛儇邃的傳聞很多,但惟一能證實的只有兩個:一是他殺人不眨眼,一夜之間能殺數百人而不皺眉頭;另一個就是至今止沒有人是他的對手,沒有人能為那些死去的親人朋友報仇雪恨。<br>
“為什麼你不殺我?”在陰暗濕冷的獄中好不容易認清來人的祁澄心絕望地問那個已將她休了的丈夫。
“為什麼殺你?殺了你不就等於成全了你同宋尚陽?今生你們活着別想再在—起,死了也休想成為同命鴛鴦。”湛儇邃面無表情地看着已不是他妻子的美麗女人,即使光線不明,他仍能看清她楚楚可憐的絕代風華。
“你究竟想把我怎麼樣?休了我卻又不殺我,難不成你想把我關在這個監牢中一輩子嗎?”被囚禁的人感到恐懼,嫁給這個男人三年,他們說的話不到二十句。當初在還沒嫁給他時,她就被他的聲名嚇壞了,而嫁給他之後,她更是無法面對整日陰沉不帶笑容的臉。她討厭他也恐懼着他,就如時厭恐懼着邊疆變化莫測的氣候。
“關一輩子?也許。”他還是不帶表情地看着她顯露出的驚恐神色。她是長得很美,接連的不幸只令得她更加脆弱、更加惹人憐愛、更加令人想保護。
“你以為你不殺我,我就不能同尚陽相聚了嗎?你錯了……我這輩子只愛他……愛他一個人……”祁澄心露出古怪的微笑。她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當初不該因害怕湛儇邃的威名而答應父母嫁到這方圓十里內不見人煙的地方;不該為了祁家堡的江湖地位而背棄與自己青梅竹馬長大的宋尚陽;更不該在嫁了人後還對他念念不忘,甚至讓他頻頻假冒自己兄長的身份來霧月堡私會。
湛儇邃的手指瞬間伸進欲咬舌自盡的人的嘴中,然後快速地點了她的穴道。他的眼睛沒有多眨一下,還是進來時的表情。
求死不得的人痛苦得扭曲了美艷的臉,但依舊如平日般動人,也許更讓人不舍。為什麼?為什麼她落到了今天死也死不了的地步?只因為她嫁錯了一個人,嫁給了湛儇邃。
“割了她的舌頭,挑了她的手筋腳筋吊起來,我要她死不了卻比死更痛苦。”他收回自己的手指,上面還殘留着沁出鮮血的整齊牙印。
“不……”說不出的絕望與無邊的恐懼化成泣不成聲的嗚咽,是祁澄心最後的呼喊。淚如她的嬌軀一般顫抖地滑下細緻的臉龐,絕艷的淚滴幾乎可以融化天下所有硬漢的鐵心。
“怎麼還不動手?”湛儇邃的聲音中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憤怒與悲傷,只是淡淡地問兩旁呆立着不忍動手的侍者。
平日裏,這位不幸的湛夫人對下人們極其和善。侍衛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狠心痛下毒手,比起霧月堡堡主陰冷不帶人氣的命令,他們人性中惟一覺醒的同情心並不能算什麼,畢竟他們還想再吃上無數頓熱氣騰騰的飯菜。
湛儇邃走出監牢,他並不需要在場監看行刑的過程,因為他知道這世上雖然有人有勇氣背叛他,但還沒誰有勇氣違背他的命令。
淡金色毫無生氣的陽光照在他毫無血色的白雪般平靜冰冷缺乏感情的臉上,這世上能有什麼人或者什麼事牽動他的心緒?能讓他陰沉的臉上變幻出各種各樣屬於人類的情感反應呢?
三十二年來,還沒人能做到。以後呢?還沒有答案。
湛儇邃……取慧黠深邃之意,一個好名字,但卻已被血腥沾染為一個受了魔咒的名字。
魔咒說:“就算你用天下人的血也換不到一個知心人相守,因為你是湛儇邃。”
可魔咒並未告訴他,他為什麼偏是湛儇邃,他為什麼就不能成為另一個有人愛、有人甘願為之付出生命永生永世相伴的宋尚陽。
他從沒對祁澄心產生過點滴情感,是的,他承認她是罕見的絕代紅顏,但在他的眼中人有如螻蟻,他一向只把人分成兩類:死人與活人。無論美的,丑的,到最後不過是一堆白骨,只有活着才有意義,其他的不過是多餘的東西。但這多餘的東西里也包括感情嗎?
他沒想過,他並不適合思考什麼人生意義,他是湛儇邃,有如其掛在身畔的那把嗜血魔劍,只殺人,卻不問為什麼。
湛儇邃,一個受了詛咒的名字,一個受了詛咒的血腥靈魂,與他命運相連的只有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