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記憶一下子將江巧荑帶回到十年前的夏天──

那時候的她，剛成為大學新鮮人。

由於老家遠在南部，這是她第一次離家到外地求學，心中對未來充滿了茫然與恐懼，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否會因為這次北上求學而產生什麼樣的改變？

這裏的空氣，總是瀰漫著一股繁華但擁擠的氣息，不像在家鄉，望眼所及的都是自然的情景，而鼻子嗅到的也都是青草的氣味，相當不同。

雖然不習慣，不過她別無選擇了。

「奇怪？為什麼會一轉進來就是一百八十二巷呢？那麼一百八十巷到哪裏去啦？」她疑惑地繼續走着。

江巧荑拿着地址，不明就裏地看着四周的門牌，遲遲找不到目的地。

由於家裏的環境不是非常優渥，加上北部的消費又相當昂貴，所以她打算找一份工作，來支付自己的日常生活開銷，以減低父母的辛勞。

她從學校的公佈欄上，抄了幾個應徵工讀生的店家住址，利用課間的空檔出來找找。

偏偏自己是個大路痴，對於這個不熟悉的大都會，即使有地址，江巧荑依舊找不到。

「討厭！這裏的路怎麼這麼難找啦？」

江巧荑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專心地看着自己手上的地址，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不知不覺間轉到了一個小巷弄里，而不遠的前方有些異狀……

「什麼味道啊？」她的鼻間嗅到了熟悉但刺鼻的氣味，好奇地抬起頭來觀望。

一群流里流氣的高中男生蹲在地上，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神情恍惚，看他們的手中，拿着鋁箔紙在燒，難聞的味道讓江巧荑皺起眉頭。

原來那股異味來自他們正在吸食的強力膠。

江巧荑下意識地準備掉頭走人，但偏偏不巧，其中一名高中生眼尖地看到她，突然大喊：「干！有人！」

一句喊話，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不能讓她走，她看到我們的制服了。」另一個人馬上附和着。

江巧荑還來不及逃跑，就被他們團團圍住。

「妳看到了？」最前方一個方臉男生惡狠狠地瞪着她，一副要把她給吃了的模樣，讓她不知所措起來。

看着眼前的男生一個個都比她高壯，她的心裏有說不出的恐懼，但還是咧開一個勉為其難的微笑，呵呵地看着他們。

「不好意思，我只是不小心闖進這裏，不是故意的，而且我保證絕不會去告密，請你們放我走，好嗎？」

她的長相雖然稱不上絕美動人，但溫柔和善的笑臉，總是讓人情不自禁地想疼惜。她想，這些大男孩們看在她是名弱女子的份上，應該不會找她的麻煩吧！

「不行！她已經看到我們的校名了。」

「對！不能讓她走！」

其它人連忙起鬨着，那方臉男生也順應民意地扯住她的頭髮。江巧荑失聲大叫，這才發現這條荒涼的巷弄，根本人跡罕至，周遭也沒有住家或商店可供求救。

「很痛耶！我說了，我不會去告發你們，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一個女孩子啦！」江巧荑吃痛地皺眉頭，想拉回自己的頭髮，卻被其它人拉住手。「你們究竟想做什麼？」

不理會她的喊叫，幾名男生硬是將她拉往一旁的草堆里。

看着江巧荑這個自動送上門的小綿羊，才吸完強力膠的男孩們，神智恍惚，年輕的精力正需要有人為他們抒解。

一幕幕可怕的畫面在她腦中呈現，江巧荑不敢想像自己接下來會受到什麼樣的對待，眼前一個個凶神惡煞般的男生，就像是一頭頭失去理性的野獸，從他們的眼中看不到絲毫人性……

不會吧！她已經可以想像自己陳屍在這巷弄里的畫面了，到底有誰可以來救她啊？

「救命啊！」江巧荑惶恐的驚叫出聲。

幾個男孩已經有人開始對她上下其手，江巧荑拚命掙扎着，卻被其它人抓住了手，那猥瑣的眼神，令人作惡。

「依據毒品危害防制條例規定，未成年少年吸毒者，可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突如其來的冷靜宣告聲，打斷眾人的笑聲、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江巧荑轉過頭，只見到一個男人站在夕陽餘暉之下，逆着陽光，看不清楚長相，只能確定他的身形俊秀挺拔，聲音低沈好聽。

那個男人斜斜地倚着一旁的牆壁，一雙長腿伸直着，看起來一派的悠閑自在，完全看不出一丁點的威脅性。

拉扯着江巧荑頭髮的方臉少年一臉不屑。「你最好少管閑事！」

看這個前來干擾他們好事的男人很斯文，幾個不良少年根本不怕。

男人淺淺地笑着。「我勸你們最好放開她，否則下場可能不堪設想。」說著，他站直了身，一雙深邃的黑眸緊盯着他們。

「你憑什麼管我們？這是我跟我馬子的事，干你屁事？」方臉少年拉着江巧荑的衣服，一臉的示威。

江巧荑聞言，趕緊搖搖頭否認。「不是不是，我才不是他的什麼馬……啊！」話沒說完，她的頭髮又被那方臉少年用力一扯，讓她痛呼出聲。

男人的聲音放得更低了，他唇邊的笑意沒有消失，卻令人感到不寒而慄。

「依據刑法第二百二十二條，對於男女以強暴、脅迫、恐嚇、催眠術或其它違反其意願之方法而為性交者，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你、你少啰唆！」方臉少年聽了之後，心中雖然開始感到害怕，但他可是這一群不良少年的頭頭，絕對不能因為眼前這個臭男人的幾句話就給嚇阻了。「你給我滾！不然我會要你好看！」

「哼！我已經夠好看了，不需要你的幫忙了！」男人聳聳肩，嘴角的笑意斂起。「看來你們這些野蠻人是聽不懂法律條文，我只好選用比較粗魯的方法來解決了！」

男人的挑釁話語，讓幾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摩拳擦掌起來。

方臉少年這下子也顧不得江巧荑，為了確立自己的威信，他要撕了這個驕傲男人的嘴。

「可惡！」方臉少年右手一揮，大聲喊道：「上！」

「一起來啊？好啊！我就一次解決。」男人沒有絲毫畏懼，他捲起了袖口，準備迎戰。

他的動作明顯就是學過一些功夫，只見他手腳利落地打得那些少年們一個個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着。

方臉少年見情勢不對，立刻從口袋裏掏出一把蝴蝶刀，開始魯莽地向男人刺過去。

男人一時不察，手腕被劃出一道血痕，但他還是揚起笑容，嘲諷地看着方臉少年，搖搖頭。

「這樣不行喔！偷偷拿出武器，太沒品了！」話落，他的眼眸一凝，拳頭毫不留情地揮向方臉少年的肚子，面對這些個不受教的孩子們，他沒有必要太為他們設想。

「嗶！嗶！嗶！」倏地一陣口哨聲響起，接着是江巧荑的聲音：「警察先生，這裏、這裏！」

方臉少年馬上驚跳起來，罵了句髒話之後，對着其它人說：「條子來了，快閃！」

聞言，所有少年都連滾帶爬地趕緊離開現場。

現場終於恢復了一片的寧靜。

男人目送着他們一行人逃走，哈哈大笑起來，拍手叫好。「果然是用滾的，有意思！」

江巧荑確認安全無虞后，急忙來到男人身邊，她緊張地看着男人。

「先生，你有沒有怎麼樣？」見男人的手腕上有一道血口子，她輕呼起來。「你受傷了？」

男人不以為意地笑着。「小姐，『警察來了』這一招應該要早點用才對吧！不然我也不會受這個傷了？」

江巧荑尷尬地笑了笑，不停地道歉着：「不好意思，害你受傷！」她是真的報警了，只是警察的動作太慢，她只好假裝有警察啰！

男人的笑容更甚。「我開玩笑的，我好歹是個男人，這點小傷不算什麼！」

迎着光，江巧荑總算清楚地看到了救命恩人的長相。

這個男人長得好……一時之間，江巧荑竟然不知該如何形容。

他的臉龐俊美中帶着英挺，斯文中帶着豪氣，完美的五官齊聚在一起，這樣的美型男肯定令不少女性為他着迷吧！

尤其是那雙黑眸，像是不見底的深泓一般，但卻能像星子般熠熠生輝。

黑眸如鏡子般地反射出她的倒影，讓她感覺到自己似乎一下子就沈淪了。

驚覺到自己竟然看他看呆了，江巧荑趕緊轉移視線，深吸口氣，平復自己狂躍不已的心跳。

這是第一次，她為一個男人，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

「我送你去醫院吧？」

「不用了，我還有事！」男人交給她一張紙，是她剛剛被那些少年抓住時，弄掉的求職名單。「這個地址不在這裏，是另外一頭。還有，這附近的小巷弄里大多是鐵皮倉庫，沒有住人，還是少來為妙喔！」

「我知道了，謝謝你！」江巧荑不敢看他的眼睛，她眼帘低垂地將紙條接過來。

「別客氣，能夠英雄救美也是我的榮幸！」他不在意地笑着。「好了，我真的得走了，妳自己小心一點！」男人揮揮手轉身離去。

看着他的背影漸漸遠去，江巧荑的胸口莫名地湧出許多情緒，連她自己都無法分析這樣的感覺──緊張、興奮、期待、喜悅、焦慮……讓她的心不停地跳躍着。

這是江巧荑第一次遇上項言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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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光臨！」江巧荑一聽到店門的鈴鐺聲，馬上堆滿愉悅的笑容，走向進入店裏的一對情侶。

情侶點完餐點之後，江巧荑拿着寫好的菜單走進櫃枱，將點菜單交給了內場處理餐食的人員們。

處理完客人的點餐之後，有客人到櫃枱結帳，她立刻上前為客人服務。

「謝謝您，總共是兩百八十元。」結完帳后，她目送客人離去。「謝謝，歡迎再度光臨！」

她的聲音清脆甜美，臉上的笑容就像是溫暖的冬陽一樣，不會太熾熱，卻又能溫暖人心。

這是一間規模不大卻溫馨的咖啡店，也是她打工的地方，工資雖然不多，但她卻很喜歡。

「巧荑，我覺得妳好認真喔！」

一道輕柔的聲音響起，一轉頭，是與她一起在這家咖啡店打工的女孩顧筱築，與自己一樣是個大學生。

「當然要認真啊！因為我的夢想是希望開一家這樣的咖啡店，所以要認真學習老闆的經營手法啰！」她對着顧筱築眨眨眼，笑得燦爛。

「哇！咖啡店啊！真羨慕妳，這麼早就決定好自己的夢想了！」顧筱築羨慕地看着江巧荑，一雙漂亮的眼睛閃出了燦燦光彩。

「我才羨慕妳呢！」她誠懇地看着顧筱築。「妳看妳，不僅聰明漂亮，家境又好，很多女孩子都會希望和妳一樣吧！」

顧筱築的確是個集許多優點於一身的女孩，良好的家世、出色的外表、聰明的頭腦，個性也隨和好相處，的確有許多令人羨慕的條件。她會出來打工，純粹只是為了要學習社會經驗而已。

「別這麼說啦，我會不好意思的耶！」顧筱築搖搖手地笑起來，那落落大方的模樣，讓許多在店裏吃喝的大學生們，看傻了眼。

「事實就是事實，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啦！」江巧荑真誠地笑着，這時門口又響起了鈴鐺聲，她馬上下意識地高喊着：「歡迎光臨！」

走進店裏的是兩個男人，江巧荑看到其中一個英挺的身影，心頭突然一窒。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呼吸突然急促起來。

是他！

見顧筱築拿起了菜單正要上前，江巧荑連忙喚住她：「筱築，那桌有我認識的人，讓我去幫他們點餐好不好？」

顧筱築看了一下那兩個男人，對她俏皮地眨着眼睛，「妳認識？是那個又高又帥的男生嗎？」

「嗯！」江巧荑興奮不已，抱着忐忑的心情走上前去，不知道他還認得她嗎？

呵！肯定是不認得了，只不過是一面之緣而已，他怎麼可能會記住她這種不起眼的女孩呢？

「你們好！請問要點些什麼呢？」江巧荑將點菜單交給他們，微笑着，一雙眼睛卻死盯着那個熟悉的人影看。

項言歆感覺到緊盯着自己的視線，抬起頭來，望着眼前的女服務生。

「妳看起來有些面熟？」

「項言歆，你這樣不行啦！鼎鼎大名的把妹高手，居然用這麼俗氣的招式，會笑掉人家大牙的。」同行的男孩，立刻對着項言歆吐槽起來。

「少啰唆！不然我告你毀謗！」項言歆睨了朋友一眼，又轉向了江巧荑，對她壞壞地笑起來。「我們見過面，對吧？」

他那陽光般的招牌笑容，總是讓女孩子無法抵擋。

他的話與他的笑，讓江巧荑不禁又驚又喜，沒想到他竟然還記得自己。

她壓抑着驚喜的心情，刻意保持平靜，綻放一貫的和喣笑容。「你從幾個不良少年手中救了我，我還假裝警察來了。」

項言歆恍然大悟，看着江巧荑，那雙眼睛依然深邃閃亮，深深地迷惑着她。「我想起來了，沒想到會這麼巧！妳在這裏打工？」

「是啊！你們想點些什麼呢？」

「一杯藍山咖啡。」項言歆輕笑了下。

從一踏進店裏，他那帥氣又迷人的模樣，就吸引店內不少女孩的目光，不過對於這樣的注目禮，他已經很習慣了，全然不以為意。

「我要一杯阿薩姆紅茶，熱的。」他的朋友跟着點餐。

「好的，一杯熱阿薩姆紅茶，一杯藍山咖啡，請稍後。」江巧荑為他們重複餐點，然後帶着濃濃的愉悅心情，走回櫃枱。

她為項言歆對她還存有的印象，而感到雀躍不已，甚至想哼起歌來。

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呢！

一走回櫃枱，顧筱築立刻迎上前，小聲地問着：「巧荑，妳認識他嗎？」她的眼睛看着項言歆，充滿了讚賞的表情。

江巧荑點點頭，開始專心地為項言歆準備藍山咖啡，她希望能夠讓他喝到最好的咖啡。「有過一面之緣啦！」

「別騙人了，該不會是妳的男朋友吧？」顧筱築似乎不太相信江巧荑的說辭。

江巧荑的心裏一頓，連忙搖頭。「怎麼可能？」

他是那樣耀眼，光是坐在位置上，就讓所有人的目光無法從他的身上移開。

江巧荑知道自己只是個平凡的女孩，不敢奢望自己會和他擦出任何火花，能為他準備好喝的咖啡，就讓她感到心滿意足了！

她將他們的飲料送上桌，發現他們正熱烈地討論着桌上書本內的法條，想到了第一次見面時，他優雅地念着法條的模樣，忍不住牽動唇角。

她沒有多加打擾，只是靜靜地將飲料放在他們的面前，然後回到櫃枱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但在處理其它事宜之餘，她的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到了他們那一桌去，偷偷觀察着項言歆。

她發現他的咖啡里沒有加糖與奶精，看到他喝咖啡的時候喜歡用食指勾着杯耳，其它的手指會扶住杯子，他會先聞一下咖啡的氣息，再慢慢地品嘗咖啡的味道……

在不知不覺中，她已將他的一舉一動細細地刻畫在心裏。

他們似乎聊完了，項言歆帶着一臉的微笑走向江巧荑。

他的直視，又讓她的心失控地活蹦亂跳起來。

他將賬單交給江巧荑，頰邊的迷人笑窩若隱若現。「剛剛的藍山咖啡是妳煮的嗎？很好喝！」

他的話一字字地敲進她的心裏，露出燦爛的微笑，將賬單收了回去。「這個賬單就不用了，我請客。」

項言歆皺皺眉頭，可不同意了。

「不行！我可沒有讓女孩子請客的習慣。」說著，他正準備掏錢，江巧荑連忙伸手阻止。

「就當成是我對你的感謝吧！上次的事情我都還沒有好好的答謝你，所以別讓我當個忘恩負義的人吧！」

她那清澈的眼睛和美好的笑容，讓項言歆的心突然柔軟了下來，他思考了一下，才無奈的聳聳肩，抿出了笑容。

「好吧！我就為妳破例一次。不過，下次我再來時，別再跟我搶賬單啰，江巧荑。」

他突然朗聲的叫出她的名字，讓江巧荑驚訝地睜大眼。「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看着江巧荑錯愕的可愛神情，項言歆忍不住笑出聲來，他指着她胸前所掛的名牌，上頭就有她的姓名。

「江巧荑，很好聽的名字。」他禮尚往來地說出自己的名字。「我叫項言歆。」

對項言歆而言，雖然眼前的女孩並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但是她那單純的表情與真摯的模樣，讓人有種可以全然信任的感覺。

江巧荑拿起了櫃枱上提供給客人使用的便條紙與筆，「怎麼寫？」

項言歆在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看着剛剛江巧荑拿給她的便條紙，那放紙的紙座是以陶土所捏制而成，手工制的花朵與小動物們活靈活現，十分精巧。

「這個便條紙座真不錯，好像是手工的？」

「真的嗎？」江巧荑的眼睛亮了下，接過了他手上的便條紙后，順手將那便條紙座推向他。「既然你喜歡，就送給你吧。」

「送給我？方便嗎？」項言歆瞪大眼睛。

「當然方便，因為這是我做的，我只要再做一個就好了。」

「妳做的？妳的手真巧！果然人如其名。」

他的讚美化成了蜜糖，緩緩流入她的心中。

「記住，下次別再請客了，我已經接受了妳的謝意，足夠了！」他揮揮手上的便條紙座。

「放心好了，我也沒有請男孩子的習慣。」她點頭，期待下次能夠再見到他。「不過要記得再來喔！」

「嗯！下次再見。」項言歆又瞧了她一眼，笑着。

直到項言歆與友人離去，江巧荑的一顆心才慢慢地平息下來，不過，一股奇異的幸福感已經充斥着她的心田。

沒想到，她居然還會再遇上項言歆。

這是不是代表，他們之間其實是有緣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