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翌日一早,芊雅好早好早就醒了。花園裏的麻雀似乎叫得特別大聲,她跳躍著往窗檯一站,好個美麗的早晨,玫瑰花這麼美嗎?芊雅好生訝異,自己怎麼從來沒有發現過玫瑰花竟然如此漂亮。喔,大理花菊花也一一展現了她從來沒有感受過的美麗。呵,連原來嘈雜討厭的麻雀兒也變得好可愛,芊雅往浴室里端出了一小碗水放在窗台上,說:

“小東西,給你們洗洗漂亮的羽毛吧。”

她唱着歌,吹着口哨,梳洗打扮,心裏醉醺醺的。太陽也變得親切可愛了,她直想擁抱每一個存在。

羅飛,羅飛真的是我的朋友了嗎?她不敢想像,那個風騁電馳一向對自己不甚友善的羅飛居然暗暗喜歡她。

八點不到,她囁手囁腳溜下樓。

阿媽早就醒了,剛運動完,一看到她就說:

“來吃早餐吧。咦,今兒是禮拜天,你不是不必上課?”

芊雅有點臉紅心跳:

“阿媽,我去圖書館看書。你曉得我就要考大學了。假如我爸媽打電話回來,你記得要告訴他們我去圖書館喔。”

她拿起背包翻給她看,“我去看書,記得喔!”

“看書還穿得那麼漂亮,阿妹啊,要不要阿媽陪你去?”

“不,不用了。阿媽,圖書館很無聊的,你可以在家看楊麗花歌仔戲呀。阿媽,我和同學約好了,我得走了。拜拜!”說完,她一溜煙跑了出去,吁了一口氣,抬頭一看,羅飛有點靦腆的站在前方不遠之處,吟吟瞧着她。

“你有沒有領教過老人家的磨功?”她誇張地問,指指裏面,“我阿媽堪稱這世間最機伶狡猾的老太婆,她不太相信我會去圖書館。搞不好還會溜去巡查一翻。看樣子我得先去佈置一下,把背包擱在圖書館裏頭。”

阿飛笑笑,不置可否,跟着她走——只要能跟她一道,說著話,去哪兒他都不在意。

她那天話特別多,不斷不斷地說話,深怕話一停自己會不知道怎麼應付情況,於是絮絮呱呱說了好多不相干的話。

阿飛則是充滿興味地聽著,奇怪!,原來她這麼多嘴。

“——啊,我好多嘴,是不是?”她咬一咬牙,有點懊惱,“我也不知道,一看到你就拚命找話說,咦,你怎麼不說話呢?”

“我不像你那麼會說話,常常說得不得體。我很喜歡聽你說話啊。”

“孫如眉會不會像我這麼多嘴?”芊雅脫口而出。

阿飛有點難堪。

芊雅也有點難堪,兩人都沉默了。

“芊雅!”阿飛朔先打破沉默,“我們別在這裏耗了,去兜風,好不好?”

“好呀!”她也樂得有台階可下。

一坐上羅蜜歐,奔馳起來,氣氛便輕鬆多了。

“你以前很跩啊,都不理人。”

“你才是。為什麼要退我的信?”

“還說呢。那一天你們來我學校,我才準備去招待你們,儀隊表演完畢,我一看便看到你們和孫如眉又說又笑,我幹嘛去湊熱鬧?一氣之下就退你的信,那是你活該。”

“她是阿正的同學。”

“那現在呢?”芊雅有點兒沮喪地問,“我看你對她很好呵。人家都說她是你的女朋友。”

現在——?

阿飛突然煞住車,回頭注視著芊雅。

“芊雅,”他第一次這麼叫她,卻自然極了,彷彿已經這麼叫她好幾百次了,“或許你會覺得我很卑鄙。但是我必須告訴你實話,當初接受孫如眉多少是因為你的緣故,如果我們不是陰錯陽差走岔了路,絕不會有一個孫如眉。”阿飛深覺痛苦萬分,“但是,面對你,我不能說謊,她的確一度算是我的女朋友。”

“沒關係啊!”芊雅有氣無力地說。

“她也可以還是你的女朋友。羅飛,我無意破壞,真的,我不想因為我的關係破壞了你們的感情。”她也矛盾不已。

“怎麼可能呢?芊雅,我怎麼可能再和她一起?”他的心跳加速,“你知道的。”眼裏跳着簇簇而動的火焰。

“我知道。”她低低說著。“我知道。”

“不過,”她微微一笑,甩甩頭,故做瀟洒:“別提以前了,也別管以後,我們有現在,不是嗎?羅飛,走吧,”她坐回車子,自然也環住他的腰,“這人生好荒謬,跟它沒什麼好爭。孫如眉和你,我和你,爭什麼呢?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吧,這一刻你和我在一起,就充分享受着這一刻吧,若是下一刻,我們分開了,執著又有什麼意義呢?我也不會無理地要求你和她分手,真的,羅飛,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因為,我不知道我們可以在一起多久,也許今天,也許只有這一刻。”

阿飛又一次被震住了。

一路上,他始終有種似乎在作夢的感覺,不曾有過的柔情在心中激蕩,他只想這樣感覺她的溫熱,這樣子貼近她的心靈,這樣子奔馳下去,留在永恆里。

芊雅又喋喋不休說起她的事了,彷彿與他相識已久,今日竟是重逢,她談她自別後這一生的眾多家常,希望他能夠再一次分享她的生活。

他招出了偷瞧她彈鋼琴的事,她聞言笑了,笑得像一串搖曳的銀鈴,“我就猜呵,原來真的有人偷看,竟是你啊。”

父母荒唐的事暫時忘了,芊雅在和阿飛熾熱的情感里,覺得失去的快樂回來了,喜悅重現了,而且比以前更多更強烈,她覺得生平未有的幸福感,覺得生命無比美好,似乎,有了羅飛之後,生活的一切不如意盡可拋卻。

那天深夜,他送她回家,在門口依依不捨,在兩個人的心靈交融里,情不自禁地相互親吻,卻因為太緊張了,牙齒互撞,狼狽分開。

芊雅羞得趕緊鑽進大門,留阿飛一人在門外,喘著大氣,心臟狂跳,腦子一片空白。

芊雅充分地利用了父母去歐洲旅遊的二十天,每天下午都騙外婆說去圖書館啦逛書店啦,和誰呢?當然是女同學了。老外婆眼睛迷糊了心裏可清楚得很,叮囑她:

“別看太多書了,看出麻煩來。”

芊雅背着她,伸伸舌頭。

老外婆步履蹣跚地走過來,拉着芊雅的手,問:

“那個年輕人是誰呀?!”

芊雅眼睛一閃一閃的,腦子飛快旋轉:阿媽忒精明了,想騙她太難了,不如從實招來,把她統戰過來,也許還好一點。

“阿媽,聽說你年輕的時候很漂亮,對不對?那追你的人一定很多啰,阿公是不是追你追了很久?”

“你阿公?唉,不是不是,他根本沒追過我。我們是結了婚之後才真正照了面,哪像你們現在,嘖嘖,時代真的不一樣了。”

“阿媽,那有沒有人追過你,而你也很喜歡?”

“夭壽喔,你這個小查某鬼仔,問我這種代志,有是有啦,但是,那是多看一兩眼,就已經驚天動地了,哪親像你現在,手牽手,嘴對嘴,哎唷,我才不敢。”

“阿媽,你說的呀,時代不同了。人家外國的穿梭機早就飛過月球去到很遙遠了。你看人家外國人哪一個不是親來親去的。”

“就是說嘛。不過,那個少年的,看起來很風流——”

“阿媽,”芊雅散嬌,“不會啦,他讀冊很棒呢,人又很乖。我們都一起看書討論功課,你不要告訴我爸爸媽媽,好不好?”

“好是好啦,不過,你要好好讀書呢?”

“會啦,我都是考第一名的,你忘記了嗎?”

“對啊,你從小就很巧很聰明,沒有一個孩子比得上你。所以,你要更加打拚讀書,不要讓我失望。”

“不會啦,阿媽。我現在會和阿飛去看了,你自己在家裏看電視,記得不要告訴我爸媽喔,等他們回來,我自己才告訴他們。”

“好啦,好啦,”外婆愛憐地看她一眼,嘀嘀咕咕自言自語:“看你讀書讀得那麼辛苦,也是有夠可憐,出去玩一玩也好。女孩子家讀那麼多書做什麼,不如趕緊嫁嫁恰實在。我看那個年輕人長得和芊雅很適配,也不錯。女孩子家早晚要嫁人的,都十九歲了,我十九歲已經生二個孩子了……”

“芊雅啊,別忘了早一點回來,這才要緊。”外婆一時有點緊張,趕快叮嚀。

“好啦,阿媽,我會早一點回來的。”芊雅隔牆喊進來。人早已走遠了。

阿飛則暫時把飆車、阿傑、阿正以及阿眉全拋在一旁了。甚至連家人也不在他心上了。每天,除了上午上課之外,他和芊雅在一起,縱容地、沉溺似地把握著每一分每一秒時光。

“明天,我爸媽就回來了。”在海邊,芊雅抓起一把沙,幽幽地說。

阿飛點頭:

“那我以後怎麼找你?”

“下課來載找,像以前你去載孫如眉一樣。”

那麼,勢必和阿眉攤牌了。這一陣子他采逃避的方法,暫時躲着她的追蹤。如果以後去載芊雅,那麼,在明天之前一定得把話攤開。

阿飛沉思著。

“你也可以選擇不要來找我。”

芊雅望着即將沉落的夕陽,“有這段日子,我覺得很夠了。”

“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阿飛激動地說:

“今晚我去找她說清楚。”

芊雅用手捂住他的嘴。

“今晚不行,今晚你屬於我,阿飛。”

她主動地吻他,極盡挑逗之能事。

阿飛的熱浪一波一波從小腹衝上來,他迅速推開她:

“不行,芊雅,你不可以這樣誘惑我。”

芊雅低頭,掩飾自己的臉紅。

“阿飛,你怕什麼?”

“我怕你所害怕的。”

阿飛在旁邊走了一段:

“走吧,太陽落下去了,我們回去。”

“等一下。”芊雅趕上來,就著四方掩至的夜色,在黝暗中,芊雅很細聲很怯怯地問他:

“你願不願意陪我越過成人的門檻?”

阿飛愣住,不解地望着她。

“我想了好久了,覺得你是最好的人選。我喜歡你,這是最主要的原因。還有,我相信你。”她幽幽說道,好像說著一件極其平常的事。

阿飛心跳加劇,無法言語。

“阿飛,你做過嗎?說實話,沒關係。”

阿飛口乾唇燥,搖搖頭。

“真的?”芊雅喜出望外,“我本來想,也許你和孫如眉早就——”

“沒有。芊雅,我們始終僅止於朋友,最多,親吻過。”

“……她和我,你覺得……”

天啊,阿飛按住她的肩:

“芊雅,你不必跟她比,沒有人可以和你比的,難道你還看不出來,我已經被你吸引得神魂顛倒了?”

“那麼,你願不願意——”

“老天,”阿飛狠狠地踢了一顆大石子:

“你還問我願不願意?天知道我得花多少自制力來克制自己不侵犯你。”

芊雅嘴邊隱隱浮起笑意,說:

“我不要再等了,就是今晚。否則,等我爸媽回來就不容易和你見面了。阿飛,我們去買保險套。你和我回家去。”

阿飛瞪大眼睛。

“我不要在骯髒的旅館或任何不熟悉的地方。我外婆通常九點多就呼呼大睡。我們待會兒去市區買一點兒東西,晚上在我卧房,我們幫助對方成為一個大人。”

阿飛怔怔地望着她,不知道怎麼去分析眼前的女孩。只有隨着她,看她要把自己帶到什麼地方,天堂或地獄,他都毫無招架的能力。

九點多,他們偷偷溜進房。外婆果然睡覺了,呼聲震天。

芊雅吁了一口氣,看了阿飛一眼,臉紅心跳,忙說:

“你先去洗澡,小聲點。”

天啊,我落入了什麼女巫之手?阿飛有點好氣又好笑。

梳洗罷,出來。芊雅早已在地上鋪了巾子,擺上了好多東西。

“換我了。”她臉上一片紅暈,一腳溜進浴室,在浴室里耗了好半天。

阿飛漸漸覺得空氣稀薄,只好到窗邊透氣。牆上貼滿了她的相片,從小至大各種活動。也有一張劉德華的海報,他有點嫉妒,撕了下來。

芊雅洗好了,出來看到他對著海報齜牙咧嘴,忍不住笑他:

“跟劉德華吃醋?嗯,吃醋得有理,他才是我的初戀情人。”

阿飛一把攫住她,吻她,直到差點不能控制。

“別急。”芊雅掙脫了,她輕輕問他:

“你會用那個嗎?”

阿飛紅了臉,點頭。

芊雅坐在地上,給兩人斟了酒,端給他。

“阿飛,干一杯,慶祝我們邁向成人的世界。”說著淚水浮了上來。

阿飛吃了一驚,憐惜地說:

“芊芊,如果你改變主意了,那我就回去,沒關係。”

她搖搖頭,拭去了眼淚,深深地望着羅飛:

“飛,不要說話,只要吻我就好。”

他無法抗拒她的任何命令,何況是這麼溫柔的邀請?緩緩地,他挪向她,輕輕地吻她的額頭,然後眼睛,鼻子,游移到耳朵,雙手也從腰部不斷地游移。

在碰觸到她鮮艷欲滴的嘴唇之時,阿飛已在自我控制之外了。

他已經忘了怎麼脫掉了兩人的衣服,又怎麼滾入了芊雅的床,他只知道自己迷失了,陷落了,當芊雅一絲不掛地呈現在他眼前時,他才猛然有一絲清醒,然而,芊雅沒有退卻,她反而更緊更緊地抱住他,喃喃地說:

“飛,沒關係。我覺得很好。”

於是,在他的理智主管局面之前,他的身體早已蓄滿張力,有一點困難,但是芊雅溫柔地引導着他,突然,她發出一聲尖叫,他已進入了她裏面。

只有幾秒的時間,阿飛飽漲的感覺在她里商倏地解脫,他有點兒頹喪。

芊雅抱着他,不讓他離開。說道:

“飛,就這樣抱着我,好不好?”

他俯身吻她,舔去她臉上的眼淚。

“痛嗎?我控制不住自己。”

她點點頭,說:

“有一點,不過,沒有我想像的那麼激烈。”

說完,她更加緊緊地抱住他,“我覺得很舒服。”

阿飛鬆了一口氣,覺得有點累,問她:

“我……離開一下,好嗎?”

芊雅紅了臉,點頭,雙手放開他。

阿飛抽身離開,翻身一旁,他拉過被子,蓋住兩人,眼光不曾須臾離開芊雅臉上,然後,他忍不住又想要她,他的手不知何時已移到了她的臀部上,望着她,他的眼光詢問她:可以嗎?

芊雅的回答是——主動地吻他。不出三秒,阿飛又把她抱在懷中,他這次比較熟悉了,做得很好,進入的時候,芊雅並不疼了,反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悅,在他帶動的旋律中,他們一起翔翔天際……

阿飛睡着之後,芊雅睜着眼睛望着他,時而流淚時而微笑,渾然不知時間的流逝。

接近四點時,她不得不心疼地把他叫醒,提醒他該在外婆醒來之前溜走,他醒時還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處,等恍然大悟之後,環住芊雅,深情纏綿地印上一吻。

“得走了,阿飛,”芊雅掙脫來,笑着躲開,食指放在嘴上,“快,穿好衣服,我外婆醒得早。哎呀,別看人家了嘛。”

阿飛無奈,只得在她催促下,尷尬地穿好衣服。

芊雅拉着他,躡手躡腳地溜下樓,把他送到門口,她主動啄了他的嘴一下,說:

“別在巷口發動車子,中午見。”說著把大門合上。

阿飛依依不捨望着她家大門,回想所有經過的纏綿,不禁心動神馳。

翌日清晨,母親叫醒他上課去,問他:

“昨晚又跑到哪裏去了?有個姓孫的女孩子找了你幾百次了。阿飛,媽可警告你,可別和人家怎樣,到時候惹了麻煩想逃都逃不掉。”

“知道了,媽,你別老是嘮叨,行不行?”羅飛還沉湎在綺麗的夢境裏,不能忍受母親的打擾。

“知道?都只是嘴巴說說而已。別以為我都不知道,什麼飆車、什麼R黨,要不是你賈叔罩着,不知道被關幾次了。”

“誰希罕他罩?”

“不要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阿飛,你老大不小了,要懂事一點。”

淑月臨關門,再催他:

“你不是要上輔導課?快八點了。”

阿飛倏地從床上一躍,糟了,要去接芊雅,如果遇到阿眉怎麼辦?這下子可傷透腦筋了。

他蹺了課,牽車子去黑仔那裏檢查。

“阿飛,你來了。怎麼好久沒見到你?你那個七仔常來這兒問你有沒有來,怎麼了?鬧瞥扭?”

阿飛有點心虛,不好回答,另找話題:

“黑仔,怎麼沒看到你老婆?”

“跟人跑了。”黑仔一句話就講明。

“怎麼會?”阿飛有點替他難過。

“我不會賺錢,不會討好女人,所以她就跑了。”

“孩子呢?”

“孩子跟我媽住。那個女人說來也真狠心,一走六年,沒回來看過她兒子。”

阿飛想起自己的父親,一走也是十二年了,也不曾回來看過他。阿飛覺得惻惻然,與黑仔同樣悲傷。

拉了車子去阿正家,自從考到駕照之後,他飆車的事又曝了光,也不用再瞞母親了,所以他都直接把車騎回家,除非上課去,才寄車在阿正這兒。

“喲,稀客!稀客!阿飛,你最近都幹什麼去了,鬼影子也沒見到半個?阿眉到處找你。”阿正依然漫畫不離手。

“我忙着上課呀。”

“呸,阿傑說他也很少看到你。嘿,從實招來吧,究竟幹了什麼好事?”

說了阿正也不會了解的,他只會嬉笑怒罵,正經事沾不上邊;倒是阿傑,該找機會和他談。

在阿正那兒挨到了十二點,他想到一個主意,忙拜託阿正:

“你先去省女載阿眉到雙葉茶藝館,讓她在那兒等我。我稍後就來。”

“你去哪裏?搞什麼鬼?”阿正嘟噥著。

“拜託啦。”

於是,十二點十分阿正載走了鵠立校門口的阿眉,然後十二點十五分,芊雅踅出校門口,剛好阿飛出現,兩人眼光碰上再不能分開,阿飛載了她,不知方向為何,只想這麼一直往下騎去,天涯海角,哪裏都可以。

但是,阿眉的事不能耽擱了,他遂把芊雅載回家,讓她下去:

“芊,我得去和孫如眉攤牌。你爸媽幾點回來?”

“晚上的飛機。”

“我再來找你。”

她點點頭,不由他分說,環住他親吻:

“我等你。”

阿飛痴痴地望着她關門,心彷彿與之而去。

趕到茶藝館,阿眉正在發愣,一見他,臉上浮現又嗔又怨的神情。

“你吃飯了沒?”阿飛坐下,給自己點了一道午餐。

阿眉盯着他,覺得他有些地方不太一樣了,卻說不上來是哪裏,盯了他半天,她才說話:

“我以為你打算躲我一輩子。”

阿飛沉默不語。

“上回賽車失利,我以為你生我的氣,心想一兩天就過去了,孰料,你這氣好大,竟然足足兩個禮拜。”

“我沒有生氣,阿眉,那是我自己的問題,與你無關。”

阿眉聞言,心微微一刺,她寧願聽到他的抱怨也不願聽到他那句“與你無關”好像他根本不拿她當一回事。

“那麼,為什麼?”

一陣冗長的緘默之後,阿飛終於說了:

“阿眉,我覺得我們個性不合。”

他迴避她的眼光。

阿眉的臉一下子雪白了,兩眼益發黑亮,瞪着他:

“個性不合?”

她冷哼一聲。

“羅飛,你好虛偽,好懦弱,為什麼要扯這種無聊的謊言?為什麼不敢直截了當地說明事實。”

阿飛盯着她,猜測她究竟什麼意思,他幾乎脫口而出林芊雅三個字,但是,他不想把芊雅扯進來,只說:

“事實就是這樣,阿眉,我們之間還是有友情,我只是不想彼此傷害。”

她冷冷地看着他演獨腳戲,心如刀割。

“我們還是朋友,阿眉,只是不再是男女朋友。”他顯得很辛苦。

“什麼人?什麼人在一夕之間改變了你?聽說你不只背叛我,連阿傑小明他們也一併甩開了。究竟是何方神聖?該不會是林芊雅吧?!”她原來死也不願承認這三個字竟是掠奪她所有一切的罪魁禍首。

“你不要扯到別人。”

“是嗎?阿傑都親眼看到了,你還想抵賴。”

阿飛嘆了口氣,說:

“好吧,如果你硬要把林芊雅扯進來。我如果說沒有她,我照樣想和你攤牌,你大概不會相信吧?!”

如眉眼光射出了怨毒的人。

“好個羅飛,你竟然說這種話,我究竟有什麼地方不好?或者有對不起你的地方,竟換來今天這種待遇?”

“阿眉,理智一點,感情之事,不是好不好,或者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問題,一旦彼此感覺沒有了,還須再勉強下去嗎?這樣,對你公平嗎?”

“我不要管公不公平。你竟然這樣甩掉我,羅飛,你記住,我要你好好記住,”她站起來狠狠地瞪他:“我不會讓你好過的,包括林芊雅,她也不會好過的。”說完,她扭頭就走。

阿飛追上來,按住她的手:

“幹嘛扯上林芊雅,你有什麼怨恨發在我身上吧!”

她惡狠狠瞪他一眼,揮袖而去。

阿飛折回荼藝館,付完了帳,跨上坐騎,直奔阿正處,一見阿傑,他揪着他問:

“你對阿眉說了什麼?”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載著灰狼的馬子四處兜風,除非大家眼睛都瞎了,會看不到?”

“她不是灰狼的馬子!”

“飆車那天她坐在誰後面?你問阿正啊?”

“我說她不是就不是。”

“灰狼已放話找你了,還不是?”

“那是他一廂情願。”

“何以見得?你才和林芊雅認識不到二十天!”

“我就是知道!”阿飛死命地盯着自己的哥兒們。

“那阿眉怎麼辦?”阿傑不以為然。

“我和她攤牌了。”阿飛直截了當說了。

“什麼?你太過分了。”阿傑握住手掌,狠命地擊他一拳:

“你知不知道她有多愛你?羅飛,你太今人失望了。一個林芊雅,”阿傑搖搖頭,冷哼:“為了她,你全走了樣。該贏未贏;為了她,你把阿眉當舊鞋子丟掉;為了她,你把哥兒們全忘了。我想,今後,為了她,叫你去和灰狼攀親帶故,喊他表哥,你大概也願意吧。”

阿飛聞言,用力地回他一拳:

“不要侮辱芊雅。”

阿傑摸摸嘴角的血跡,瞪着他。

“你們別打了,有話好好說。”阿正看不下去了,擋在兩人中間。

“羅飛,好,你有種。為了一個女人,你連兄弟都不要了。”

“是你先動手打人動口侮辱人的。阿傑,事情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樣。沒錯,我辜負阿眉是我的錯,但這和芊雅沒有關係,你不要對她有那麼深的成見。”

“你的事,我不想管了。”阿傑理了理衣服:

“我只提醒你,小心一點,灰狼早已布下眼線到處找你了。”

說完,阿傑頭也不回離開了。

阿正拿了藥水給阿飛,說:

“找不到你那幾天,阿眉真的快發瘋了。看了怪可憐的。阿飛,林芊雅太美太亮太招搖了,是不能輕易碰的,離她遠一點吧,灰狼那一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平常毫不相干的人都可以又砍又殺了,何況仇人?”

“阿正,太遲了。”阿飛說。

阿正當然明白阿飛的話是什麼意思,其實,他們——阿傑阿眉早已明白了,在他莫名其妙跑去警告林芊雅碰了一鼻子灰,又莫名其妙輸了那場比賽,然後又無辜失蹤了十數天之後,他們就清清楚楚地知道——一切都太遲了。

阿飛如期回到芊雅家,才剛舉手按鈴,芊雅倏地竄出,止住他,急說:

“我爸媽回來了,啊!你怎麼受傷了?你先去美術館正門前面的廣場,我等一下找機會溜去。”說完,她用手親了一下他的傷口,然後跑進去。

羅飛只好晃到美術館去,坐在那兒,回想這陣子發生的事,種種紛亂的感覺都敵不過對芊雅的思念與愛。

一直過了兩個小時仍不見芊雅出來,阿飛有點沮喪,這種等待是他從沒有過的經驗——苦澀、焦急、期待。……百味雜陳。

終於,她氣喘吁吁地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對不起,我爸媽拚命說話,我溜不開。讓我看看你的傷,怎麼弄的?孫如眉打你?”

阿飛拉住她的手就跑,也不顧她腳程不快,往美術館旁無人的角落去,不由分說,就吻住了她。

芊雅幾乎沒法喘氣了才離開他,緊張地說:

“等一下我得回去,他們要是找不到我會懷疑的。”

阿飛不讓她走,死命地抱住她。

“飛,別孩子氣了。來日方長!”她輕輕地搖着他,像哄一個孩子,“我真的得回去了。明天下課你來接我。”她掙脫了,小跑步走開,拋給他一個深情的眼光,然後像蝴蝶一樣飛奔回家。

阿飛若有所失地杵在原地,心裏又疼又酸,想不到才離開她一秒鐘,他就開始想她了。

難得提早回家,淑月見到阿飛,喜出望外。

“咦,今天太陽打東邊落下?你怎麼回來了?”說歸說,她特別燒了他平日喜歡的幾道菜:麻婆豆腐、宮保雞丁、清蒸鱈魚,惹得賈家兄妹大聲抗議:

“都是阿飛喜歡吃的。我們的呢?”

“閉嘴!”賈尚仁斥她一聲:

“哥哥難得回家吃晚餐,嚷什麼嚷?”

賈龍和真珠相看一眼,撇了一撇嘴。

“阿飛,多吃一點。”淑月不停地夾菜,彷彿揀回了寶貝兒子似的。

“阿飛,這樣多好,應該常常回家吃晚餐。”賈尚仁眉開眼笑。

由於芊雅的愛使他改變了,阿飛不再那麼硬梆梆的,笑着說:

“好呀,如果每天有我愛吃的菜。”說著看看賈龍和賈珠,好心地給賈珠舀了一匙麻婆豆腐:

“阿珠,你也多吃一點。”

“哎呀,不要,又不是不知道人家最討厭吃豆腐。”

“賈珠!”賈尚仁喝她:“哥哥好心好意,你怎麼這麼沒禮貌。”

真珠委曲地噘著嘴把麻婆豆腐吃下;阿飛一旁樂得跟什麼似的。

“好啦,對不起,晚上我陪你去看電影,好不好?”阿飛也不知道自己幾時變好心了。

“真的?”賈珠高興地跳起來,提醒他:

“說好啦,你請客,不許賴帳。阿龍,你去不去?”

“本人沒興趣。”賈龍端了飯,坐到客廳去,低聲咕噥:

“我才不像你那麼好收買。”

阿飛居然也不覺得生氣了。

淑月好生訝異:今天兒子怎麼變了個樣?

※※※

芊雅那邊也有點微妙的變化。

天祥和美倫出國之前,芊雅總是盡量迴避他們的目光,因為她一旦看到他們,總會想到豪華別墅里的遊戲,心裏充滿了鄙視與反感。

他們出了一趟遠門,她都會不由自主想念他們了;尤其,愛上阿飛之後,心裏多了一份愛,對世界也多了一些寬容,那件事漸漸不那麼刺心了;

而且,經過了和阿飛的肌膚相親,對性比較客觀了,不再那麼毫無寬容。只是,她仍不明了,他們為什麼能玩那種遊戲,與一個根本不認識的人?

“芊芊,”美倫見她飯吃着吃着竟出了神,喚着她:“芊芊,喜不喜歡你的禮物?”

“喜歡。”芊芊誠心地回答。那是一件碎花別緻的裙裝。

“我和你爸在巴黎挑了好久呢。”美倫說著又談起在歐洲的見聞。

芊芊似聽非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稍晚,芊雅又恢復了練琴,下意識地她望向窗外,想想,自己笑了起來。以後,他可無需再偷偷摸摸躲在那兒了。

心裏柔情百轉,指下的琴聲也特別柔美,一晚上彈的儘是蕩氣迴腸的曲子……

“芊芊,戴家那個男孩找你。”美倫有點憂心地把無線電話遞給她。

“芊芊,我可不可以去找你。”灰狼顯得有點急切。

“不好吧,”芊雅看一看母親,聳聳肩:

“而且我明天還要考試。”

“那我明天下課去找你。”

“不行。”芊芊急着制止他:

“不可以。我爸媽回來了,他們不希望我這樣子。再說,戴揚,我不想再去飆車了,那次只是好奇。”她壓低聲音。

“對不起,我得掛電話了。再見!”芊雅把電話還給母親,有點心虛:

“他最近老打電話。”

這倒有點棘手。美倫心想,和戴議員不止十幾年的情誼了,最近天祥幾筆大生意都有勞他幫忙。雖然不喜歡他兒子那個調調,卻不好明說,生意上還得靠他們。

把事情說給丈夫聽,天祥笑着說:

“誰教女兒那麼漂亮?怎麼可以怪人家兒子痴心妄想?別擔心,女兒在我們的視線里,小孩子嘛,頂多追一追,纏一下,只要芊芊不理他,一陣子就沒事了。”

“我總覺得那孩子陰陽怪氣的。”美倫心裏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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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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