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沒有帶任何的護衛、隨身太監,皇上就這麼隻身一人來到了詠絮宮。
「你們退下吧。」
皇上一進門,隨即朝綠兒及小桂子沉聲說道。
「是,皇上。」綠兒恭謹的福了個身,快步走出寢殿,不忘拉走還愣在一旁的小桂子。
「臣妾叩見皇上——」
柳千絮佯裝虛弱的想下床行禮。
「愛妃,快別多禮,朕今天是來看看你的病如何了。」皇上及時阻止了她。
「謝皇上關心,但臣妾的病恐怕是藥石罔效,怕是再也不能侍奉皇上了。」她扮出一臉泫然欲泣。
「別胡說!」
皇上突然朝她走近,逐漸縮短的距離,讓柳千絮下意識防備起來。
她不禁想起了第一回見面,皇上過分親昵的舉動,幾乎把她嚇壞了。
「愛妃怕朕?」皇上似乎看出她的不安,放輕聲音問道。
「不,不是的——」
柳千絮暗斥自己的不小心,正想開口解釋,冷不防,他突然在床沿坐下,專註凝視她的嬌容。
「皇……皇上?」柳千絮慌了。
她該怕他、厭惡他的親近的,但為何她卻被這雙幽暗深邃的眸給糾纏住了?
突然間,柳千絮的心,竟不聽使喚的狂跳起來。
為了掩飾那股驚亂,她趕緊別開頭,試圖調勻紊亂的氣息。
她是當真病了不成?竟然會因為這色皇帝的區區一個眼神,就渾身發熱,心跳得不象話——
「愛妃,在想甚麼?」
柳千絮勉強凝回思緒,一轉頭,才發現皇上的臉就在一臂之遙。
他——之前不是因為見她染上天花,特地准她獨自休養,她以為他該是害怕身染重病的自己才對。
而如今皇上卻如此靠近,難道——他知道了甚麼?
濃烈的男人氣息,狂霸的壓迫而來,讓柳千絮幾乎喘不過氣。
她想躲,奈何渾身竟使不出一點氣力,只能在他灼熱的眼神中戰慄不已。
不知怎麼的,她總覺得眼前這雙幽暗灼熱的眸,有幾分熟悉——
「臣妾病體未愈,恐怕會傳染給皇上。」柳千絮勉強找回氣力,想閃躲他逐步貼近的臉孔。「請皇上別再靠近了……」
「朕不怕,你的美足以叫天下男人情不自禁。」
皇上痦啞低沉的嗓音,竟讓她心口莫名漏跳了一拍。
他一手托起她的臉蛋,以指極其溫柔愛憐的輕撫着,宛如對待一樣稀世珍品。
「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再也顧不得其它,柳千絮看準眼前的氣氛,開口央求道。
「你說。」皇上心不在焉的低哼。
「臣妾懇請皇上,讓臣妾回鄉去。」灼熱的氣息突然卷近耳畔,她強忍顫抖把話說完。
「你想回去?」皇上的眸子微微一瞇。「為甚麼?」
「臣妾的病恐怕非一般的天花,或許將不久於人世,臣妾別無所求,只盼用剩餘的日子侍奉爹爹。」
「只是這樣?」
皇上突如其來的這句話,讓柳千絮不禁有些懷疑。
她怎麼覺得,皇上的語氣——像是在打探甚麼似的?!
「臣妾只是念父心切,還望皇上成全。」柳千絮勉強斂回思緒懇求道。
「怎麼,愛妃不喜歡朕?」龍顏上明顯寫着不悅。
「不,不是的——」
柳千絮的話還沒說完,一雙出奇溫熱的唇,突然噙住她的唇瓣,濃烈的男性氣息同時攏向她。
最叫她吃驚的是,他的吻竟一點也不令人討厭,反倒是宛如蜻蜓點水似的輕嘗淺啄,撩得她心跳加速、渾身發熱,莫名渴望起他全面的佔領。
只是,擁抱她的剛臂、似曾相識的灼熱氣息,總讓她覺得不太對勁——
「你到底是誰?」
突然,柳千絮用力推開了他,急忙抹去唇上那股叫人心慌的氣息。
「難道你連朕也認不出來?」只見男人一派瀟洒從容,臉上帶着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
「你不是皇上。」
他的氣息、他的眼神,以及他執意想做某件事的霸氣,都像極了另一個總是擾得她心神不寧的男人——
「好象甚麼事都瞞不了你。」
「皇上」饒有興味的盯視她半晌,而後才惋惜的一笑,遽然伸手揭開臉上的人皮面具。
易容成聖上雖是不敬之罪,卻是他唯一想的出來探出她口風的方法。
沒想到一接近她,他竟情不自禁被那美麗的容顏吸引,讓她看出了破綻。
「霍令齋?」看清他的模樣,柳千絮忍不住掩唇驚呼。
她不知道他竟然懂得易容之術,甚至膽敢冒充起皇上?
被他戲耍了這麼大一圈,此刻他唇邊那抹得逞男σ猓□欕釧秌□醚姥餮韉摹?
「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冒充皇上,難道不怕被砍掉腦袋?」柳千絮冷聲怒斥道。
「論起欺君之罪,怕是某人也絕脫不了干係。」
「你在說甚麼,我不懂。」柳千絮心跳陡然停了一拍,卻仍強自鎮定。
這男人不止醫術高超,彷佛連人心都能看透。在他那雙洞悉的黑眸下,她的一切秘密似乎都將無所遁形。
「你很會收買人心,綠兒那丫頭也夠機靈,只不過你騙得了皇上,卻騙不了我。」他瞭然於心的笑容,讓柳千絮美麗的臉龐霎時一白。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我不懂。」她心慌的別過頭。
「你壓根沒有染上天花。」
一句話宛如滔天烈焰,筆直衝向她而來。
她的偽裝,竟全叫他一語給拆穿了!
「你打算上皇上那兒揭穿我?」她顫抖擠出一句。
「若真要揭穿你,早在第一天我就該這麼做了。」他懶洋洋的睨着她。
那彷彿牢牢掌握、掐緊她要害的篤定神情,叫柳千絮更是恨得牙痒痒。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卻一直試探她、等她自露馬腳。
她不明白,既然他大可早早揭穿她,何必等這麼久?
驚悸之後,緊接而來的是被戲弄的憤怒。
「你明知道我是裝的,還硬要開那些苦不堪言的葯讓我喝,難道你不怕喝出人命?!」她氣憤的罵道。
「那只是些補血益氣,女人家的補物而已。」他說得一派輕鬆。
「那又為甚麼還要弄葯浴讓我泡?」也不知那是甚麼草藥,讓她渾身燥熱了好幾天,難受得不得了。
「那些是促進血脈循環的藥草,雖然刺鼻,但對身體卻大有裨益。」
瞧他說得不痛不癢,好象有多和善仁慈,實際上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故意要讓她露出馬腳,而她卻從頭到尾被這個男人耍得團團轉,還自以為瞞天過了海。
柳千絮氣壞了。
虧他一副仙風道骨,實際上卻是一隻老謀深算的賊狐狸。
「你這麼大費周章,到底有甚麼目的?」
「或許這句話該由我問你比較恰當。」霍令齋緊盯着她,像是想挖掘出她隱藏的企圖。
柳千絮美眸一瞠,立刻就猜出了他心裏的念頭。
「難道你以為我是恃寵而驕,想藉機掌權奪勢?」
「難道不是?」霍令齋犀利的審視她。
那眼神像試探、像猜測,更多的卻是直指不諱的認定。
「你也未免太高估我了,我對當棲枝鳳凰沒有興趣,只想離開宮裏回鄉去罷了!」柳千絮忍着氣,冷冷說道。
「只是這樣?」他懷疑的瞇起眸子。
多少女子一旦進了宮,莫不極力想博得皇上恩寵、好晉身貴妃、娘娘之列。
而她幸運的獲得眾人所渴望的一切,卻寧可放着富貴榮華、權勢地位不要,只要回鄉去當個平凡的女子?
他不得不承認,他真的是被這個謎樣的女人給迷惑了!
正要開口,一名小太監卻突然匆匆來報。
「霍御醫,皇上背痛的毛病又犯了,請您儘速到皇上寢宮去。」
「我立刻就去。」
霍令齋一臉凝重,甚至沒有再多看她一眼,旋即跨着大步離開了詠絮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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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千絮替自己換上一身素凈的裙衫、垂放一頭如瀑青絲,就等着霍令齋去揭穿一切,讓皇上以欺君之名將她捉進天牢治罪。
然而一整天下來,除了幾名來來去去的宮女,一切平靜的像是甚麼事也沒有發生。
他到底在打甚麼主意?
這種出乎尋常的平靜,不但沒有讓柳千絮鬆口氣,反倒一整天心神不寧,簡直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正煩躁着,綠兒正好打從外頭進來,驀然俯身在她耳畔說了句。「娘娘,霍御醫來了。」
霍令齋來了?
一抹驚慌轉瞬即逝,柳千絮重新端起冷靜的表情,準備面對他。
令她意外的是,來者只有他一人,他身後並沒有跟着大批前來拘捕她的禁衛軍跟太監。
當霍令齋一進門,就見她正優雅端坐在織錦大椅上,臉上還掩着薄薄的面紗。
今天的她一身素凈,反倒更襯托出她清靈出塵的氣質,絕美的臉上少了殷紅硃砂,看起來完美得令人屏息,只是那戒備的眼神、防禦的姿態,卻讓霍令齋失笑。
「我已經知道一切了,你實在不需要在我的面前偽裝。」
「這不是偽裝,是用來防你的。」柳千絮冷冷的說道。
霍令齋緊盯着她半隱在薄紗下的美麗唇瓣。
莫非她是怕他會吻她?他慵懶的勾起一笑。
若他真想做甚麼,憑這一方小小的面紗,如何阻擋得了他?
「你怕我?」俊臉上浮現一抹饒有興味的笑。
「我——」
柳千絮惱極他看穿一切的表情,卻不得不承認他確實說對了。
她怕他,全然不知該怎麼應對這個不按牌理出牌、令人難以捉摸的男人!
然而她最怕的,卻是心底那股奇異而陌生的感覺,彷佛一碰到他,她整個人就走了樣,再多的冷靜都不管用了。
像是識穿她的思緒,存心跟她唱反調似的,霍令齋一伸手霸道的將她拉進懷裏。
「你怕我這麼碰你、接近你?」
「你敢再動我一根汗毛,我就把你輕薄我的事,一五一十的稟告皇上,讓他砍下你的腦袋!」柳千絮發誓,她絕不會跟這個男人妥協。
「那我也會告訴皇上,你根本沒有染上天花,你犯下的欺君之罪,足以連誅九族。」他慵懶勾起唇。
「你——」她倏然倒抽了口冷氣。「你想用此威脅我嗎?」這就是他的目的?
「你的提議很令人心動。」霍台齋悠悠的笑了。
「你到底想怎麼樣?」他那副莫測高深的態度惹惱了她。
霍令齋沒有開口,心底卻是五味雜陳。
老實說,連他也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她偽裝染上天花之事,應該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他不想為難她,更不願去揭發她,但是,她是皇上親自冊封的妃子,終究是屬於皇上的。
只是,一想到要將她「治好」,送到皇上手中,他竟有種莫名的惋惜。
她的美、她的慧黠才氣、她的與眾不同,都值得被某個用情至深的男人呵護疼惜,而不是淪為後宮眾多寵妾其中之一,等着君王隨興所至的關愛與眷顧。
後宮的嬪妃佳麗無數,他從沒有過那種惋惜、不舍的感覺,而她的出現卻徹底顛覆了他原本平靜無波的心湖。
他知道那份近乎憐惜的感覺不尋常,但隱藏在那股洶湧下的真正情緒是甚麼,他卻從不敢去深究。
他知道,自己終究得下決定——在繼續替她隱瞞,與將她還給皇上之間。
他的心又亂了!
霍令齋倏然放開她,逕自轉身步出了詠絮宮,出奇平靜的表情,讓人全然猜不出思緒。
看着逐漸消失在殿廊外的身影,柳千絮無力的往大椅上一坐。
該怎麼辦?她的秘密,完全被掌握在這個男人手上了!
接下來他會怎麼做?
揭穿她?還是要繼續以這個把柄要脅她?
對於他接下來的舉動,柳千絮根本沒有半點譜——
至於那條回鄉的路,她現在是連想也不敢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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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霍令齋前腳剛走,另一個人後腳就到了。
「傅公公?你怎麼來了?」
看着突然出現在詠絮宮裏的人,柳千絮有幾分驚訝。
「奴才自從送娘娘進宮,始終沒有時間來看娘娘,今天特地來向娘娘請安。」傅公公一反在宮外的趾高氣昂,態度恭敬謙遜得不得了。
「用不着多禮。」她心不在焉的擺擺手,根本沒有心情。
眼看她一臉若有所思,傅公公技巧的轉移話題。
「對了,皇上還特命奴才,送這碗雪山靈芝湯給娘娘補身,這可是珍貴的補血
傅公公擺了個手勢,一名小太監隨即恭敬的從竹籃中端出一隻潔白如玉的瓷碗,送到傅公公手裏。
「勞煩公公跑這一趟了。」柳千絮微微點了個頭,卻沒有多看那隻葯碗一眼。
「娘娘不必客氣,這可是御膳房燉煮了足足兩天兩夜,娘娘快趁熱喝吧!」傅公公熱絡的將白玉瓷碗遞到她面前。
「這……」天氣這麼熱,柳千絮壓根喝不下,盛情難卻之下,她只得勉為其難的接過手。
見傅公公眼中,散發出一股異常的光芒,柳千絮總覺得那個眼神不太尋常,卻又說不出究竟是哪裏不對勁。
「娘娘,快喝吧!」傅公公再度出聲,催促遲疑的柳千絮。
在傅公公熱切的注視下,她勉強淺嘗了一口,卻被葯汁里那股異常的苦味給嗆得幾欲作嘔,怎麼樣也喝不下了。
「娘娘,您不多喝些?」
「我實在喝不下了,待會兒吧。」柳千絮將碗交給綠兒。
「那好吧!」見目的達成,傅公公也不再多勉強,以免惹人疑竇。「那奴才還有點事,就先告退了。」他急忙找了個借口開溜。
傅公公一走,柳千絮也沒有多注意整件事有多不尋常,心煩意亂的她,遣退了綠兒跟一干宮女,打算給爹爹再修封家書。
突然間,一股異常的麻痹感,慢慢從四肢百骸往身體裏蔓延,她的眼前也逐漸模糊起來。
柳千絮甩甩頭,想擺脫那股怪異的不適,卻發現腳步竟然踉蹌了,她開口想喊綠兒,還來不及出聲,整個人已經軟綿綿的往下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