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傷
書房裏,調息后的鬼面人正精神奕奕的看着書,然而目光的焦距卻不在書上,卻是凝視着另一個空間相思在沉思些什麼……
此時他已經換上乾淨的衣裳,仍是一身出塵的白,而一直帶着的鬼面具也已摘下懸挂於廳中的壁上,令人畏懼的『魔尊』竟是與君蝶影一起同游江南的凌書岳。
「叩叩!」清脆的敲門聲響起,凌書岳一抬頭便見到血手駝龍正推門而入…
「還沒睡?累了一天了……」血手駝龍慈祥的問道,「看你燈火未息,我也還睡不着,所以來找你聊聊。」
「嗯,龍叔請坐,岳兒還不累,這趟辛苦龍叔了。」對於這自小把他帶大的老人,凌書岳有着無比的敬意,十年來若不是有着血手駝龍的照料與教導,自己決不可能達到今天的境界,也說不定早死於仇敵之手。
「說什麼辛苦不辛苦,這事本來就該有你龍叔一分,倒是那帶回來的娃兒,你打算怎麼處置?」血手駝龍開門見山的問着,雖然凌書岳對自己一向尊重有加,但他也明白一旦凌書岳決定了,任誰也難讓他回心轉意。
「……」凌書岳略感些微訝異,他沒想到血手駝龍會是來跟他談這件事,但多年的習慣仍讓他面上保持着平靜,不流露絲毫情感的波動,「龍叔覺得呢?」
「這孩子……還不壞,死了倒有些可惜。」血手駝龍試探地說著,不知怎地對君蝶影甚有好感,竟捨不得讓他一命歸陰。
「岳兒沒打算殺他。」凌書岳順勢答道,他的卻沒想殺君蝶影,帶他回來實在是一時衝動的決定,一股想留住他的衝動,原本是打算不再見他的……怕的是控制不了自己對他的一種令他莫名悸動的感情……
「這樣啊……那是救他的意思啰,事不宜遲,這就去看看吧!」
「您老是擔心他的傷?龍叔不用掛心,岳兒在取出『凝魂』時,已經順手封了他心脈左近的穴道,『凝魂』的寒氣只會讓他無法運勁,吃點苦罷了。」
「可是……之前我已經在他背上打了一掌,那時他正全力撲救軒轅行雲,沒什麼防備,只怕傷的不輕了,你也知道我這『血手』,下手是從不留情的。
凌書岳擰起了兩道劍眉,血手駝龍的功夫他是深知的,若是完全的捱上一掌,再加上『凝魂』……的卻不太妙……凌書岳站起身偕同血手駝龍向拘禁處走去。
關着君蝶影的其實只是一間普通的木屋,明亮乾爽,並不似一般牢房的陰濕晦暗,看樣子凌書岳對君蝶影這敵人可說是不錯。
走進木屋,就看見君蝶影仍保持着原先倒卧的姿勢,一動也不動的躺在鬆軟的乾草堆上,似乎有人為他做了個溫暖的草床,沒讓他躺在冰涼的泥地上。
察覺到身旁的血手駝龍着皺着眉頭神色焦急的注視着君蝶影,凌書岳不禁微微的搖了搖頭,才這短短的時間,這小子竟能讓血手駝龍如此動容,看樣子,就算以後想整他什麼,還得看龍叔答不答應呢。
蹲下身,凌書岳診視着依舊昏迷的君蝶影,只覺得他的脈象甚弱,呼吸急促,觸手處一片灼熱,正發著高燒呢!
原本蒼白的面容也有着病態的暈紅,全身仍輕顫着,之前拭凈的唇角又淌下了血流,濕潤了頰畔的一片乾草,凌書岳的神色凝重了起來。
「岳兒」血手駝龍輕輕喚道,看到凌書岳沉重的表情,他的心也跟着往下沉。
「龍叔,您先休息吧!」凌書岳伸手抱起君蝶影走向自己的寢居,「他不會有是的,如果就這樣讓他死了,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嗯。」應了聲,血手駝龍轉身回房,凌書岳說沒事就一定能沒事,倒是顯少看到凌書岳的臉上露出情感來,剛剛『凝重』的表情是自己眼花嗎?還是……
輕笑了聲,這小子也太有魅力了吧……血手駝龍心想着,今天才見着的,也才說上一兩句話,還是個敵人,可是不但自己對他生不出半點的敵意,反倒對他的安危牽腸掛肚的,這實在沒道理。
另一方面,隱隱約約,他總覺得這娃兒對凌書岳來說似乎也很特別,儘管凌書岳言語上仍是一貫的冷酷,但他很清楚的記得青萍嶺上凌書岳說過的話。
「我不但要你的命,還要你的人,你的心,你所有的一切……」這代表了些什麼呢?血手駝龍升起了一絲的期盼,期盼能有個人能讓他的岳兒在乎,能讓他展露情感,能分擔他的苦,能走進他的心……老人搖了搖頭,該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吧,怎麼說都是敵人吶!
將君蝶影放在自己的床上,凌書岳迅速的扯開君蝶影的衣物,直到一聲輕微的痛呼入耳,才驚覺得放柔了力道,耐心的剝除君蝶影左肩被血漬黏住傷口的衣物,好不容易剝離了血衣,創口又滲出了血絲。
打了盆熱水,凌書岳仔細的清理着傷口、上藥,再以潔凈的白綾緊緊裹住,同時也細心的擦去君蝶影肌膚上細碎的汗珠。
「很疼吧……」喃喃低語着,此刻凌書岳的眼中有着說不盡的愛憐,同時卻也摻雜迷惘,還有另一種複雜說不出的情感。
左手穿過君蝶影的腋下,輕輕的將他側轉過身,果然一赤紅的掌因清晰的顯現在白皙的肌膚上,而在後腰處還有着一塊杯口般大的淡紫印記,就如同翩翩起舞的彩蝶烙下的影子。
「所以叫做蝶影嗎?」自言自語着,凌書岳伸指輕撫着印記,出神了片刻才將君蝶影扶起靠在自己肩上,左掌抵着他的背心,右掌則繞向前按在他的丹田處。
徐徐將內力由左掌注入,一股聚於被血掌所傷的內腑處,另一股則同時引導着部分的寒氣集中於丹田,再以右手緩緩吸出。
因為以目前君蝶影虛弱的狀態,凌書岳在無法完全的勉強去除『凝魂』所留下的寒氣,否則反倒會加重他的傷勢。
漸漸的,掌印退為淡紅,終至消失,炙人的高熱也隨之緩解。低聲申吟着,君蝶影彷彿將清醒過來,凌書岳隨手拂過,點了君蝶影的黑甜穴,讓他再次沉穩的睡去。
輕輕挪開身將君蝶影放倒,凌書岳坐在床邊凝視着……幹嘛把他帶回來,簡直是自找麻煩,錯了,真的錯了,不該留下他的,留下這個令自己動搖的根源……
看着這張天真純善的睡顏,無辜嗎?是吧,或許報仇的血掌真不該伸向他的,可是,事情真是這麼簡單就能分得清嗎……
身手輕輕撫着君蝶影散亂的長發,凌書岳眼中有着明顯的掙扎……微笑的天使,你能被我擁有嗎?能為我放棄你的天堂,於我同在血海地獄裏徜徉?
不可能的,不是嗎?我們都有各自的明天,永遠不會有交集的明天,所以今晚,讓我放肆一下吧,讓我好好感受着你的呼吸,你的心跳,讓我知道今晚的你會是屬於我的,即使只是個虛假的幻夢,也無所謂了……
凌書岳緩緩的躺下身,雙臂緊緊的圈擁着君蝶影,整個面孔緊埋在君蝶影的頸旁,顯得那樣的不安,那樣的無助,彷彿下一刻懷中的人兒就將不復存在,或許,不復存在的將是現在的自己吧……
暖暖的觸感加上渾身的疲軟,君蝶影說什麼也不願張開眼來,直到感覺有東西在輕啄自己的脖子,才反射性的伸手探去,手剛動,肩頭的劇痛頓時讓他模糊的神志為之一醒。
「嗚……真痛!」埋怨的嘀咕着,被痛醒當然不會是件樂事,君蝶影心不甘情不願的睜開了眼睛,就看見大片的白羽貼着自己的臉龐。
「嘎!」頭頂傳來的輕鳴聲讓君蝶影仰頭向上望去,正好對上一對奇特的紅眸。
「雪兒?!」君蝶影驚喚道,同時掙扎着坐起身,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堆厚厚的乾草上,而雪兒的巨翅正覆著自己全身,難怪感覺這般的溫暖舒適。
白鳥聞聲低下頭摩挲着君蝶影的臉頰,都得君蝶影咯咯直笑,渾然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今朝是何夕。
「好小子,終於醒啦,精神挺不錯的。」隨着語聲,木門被打開來,推門而入的正是要命員外,眯着眼,揚着嘴,配上那微圓的身材,怎麼看都真像個福泰的員外。
看到雪兒與君蝶影的親昵樣,孫如意不禁口中嘖嘖稱道:「這畜牲倒特別,現在可乖得緊,你沒看到昨天它那張牙舞抓的凶樣,要不是頭兒似是認得它,不讓我們傷它,我看它這一身毛一定被左寧老弟及哈努那愣小子拔個精光。」
「認得?」君蝶影倚着雪兒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甩了甩因失血而仍舊昏沉的腦袋,沒聽錯吧?!他的頭兒不就是鬼面人嗎?鬼面人認得雪兒,這是怎麼回事?
「別問我,要問就去問頭兒,反正頭兒要見你,跟我走一趟吧!」孫如意裝出一副最無辜的模樣,「至於大傢伙還是留在這兒吧,哈努對它可有興趣得很,這會兒還在河裏抓魚,說是要給它當早餐呢!」
輕笑着,看樣子雪兒的人緣還挺不錯的,不用自己擔心了,動着虛浮的腳步邁向孫如意,同時不忘在雪兒的背上輕拍兩下,要它留下。
「嘎--!」雪兒戀戀不捨的低鳴着,跳着跟了兩步,彷彿不放心君蝶影般。
「放心啦,我可不像你,沒人會吃我的,倒是雪兒你自己多保重,別成了盤中餐了。」向雪兒扮了個鬼臉,君蝶影一點也沒身在敵營不自在的感覺,就如同它與雪兒以往在林中嬉戲着一樣。
「這麼有把握?咱少尊主可不是吃齋念佛的角色。「孫如意斜瞄着滿臉漾着笑意的君蝶影,自然的伸出手扶着他不穩的身子。
他是在搞不懂為什麼這年輕人如今還能這般輕鬆自在,就如同他也搞不動自己為什麼對他並無半點敵意,甚至……感覺像是多年老友般的親切,真是怪……
「這我見識過了,」君蝶影向孫如意投以謝意的眼神,「既然沒讓我去閻王那兒報道,就表示你的頭兒現在還不想要我的命,就算是,那也沒什麼,這條命說好是他的了,幾時取,我都不會反悔的。」
「你不怕嗎?有時候不是只有一死這麼簡單而已。」邊走着,孫如意邊與君蝶影閑聊着,他有個錯覺,好像君蝶影不該是所謂的白道中人,因為他實在特別,特別得像是該與他們一道的。
「怕喔!」儘管以懼怕的口吻說著,君蝶影面上的神情看不出一絲的畏懼,仍舊掛着淡淡的笑容,雖然才稍稍恢復點體力,可如以往般精神十足地說笑着,不改頑皮本色,或許在他的世界裏,根本找不出灰色的地帶吧。
「你說呢?雖然你們的頭兒出手狠辣,可是我總覺得……他似乎應該不是這樣的人,他的冷、他的酷好像都如同那張鬼面一樣,是一種面具,或許是環境迫使他不得不……裝酷吧!」君蝶影眨着靈動大眼半開玩笑地說著自己的看法。
「……真正的他嘛……嗯,我也不知道啦,只是種感覺罷了!」因為君蝶影從鬼面人冰冷的眸中看到的,除了怒與恨外,還有着難以察覺的孤獨與憂傷,這不是個冷血無情之人會有的。
而每每當他望見那眼神時,心底深處總是會升起一股悸動,好想擁着他,讓那眼神不再這麼哀傷,想陪着他,讓那眼神不再這麼落寞,這莫名的情緒君蝶影自己也不懂,就如他所說的,只是種感覺罷了。
孫如意心頭陡然一震,僅是匆匆的幾個照面,君蝶影竟能看出這些,孫如意暗嘆了聲,近十年的相處,他何嘗不知道在頭兒堅強冷峻的外表下,有着最深沉的傷痛。
外人只知他的狠,不了解這是他賴以生存的面具,這世界對他而言並不寬大呀……可是,即使親如駝老,卻也無法令他卸下這面具,他的內心猶如一個虛無的國度,是一個他們永遠到達不了的地方。
「到了,你自個兒進去吧……或許……」話到口邊又吞了回去,孫如意不知該再說些什麼才好,這小子再怎麼瞧的順眼,畢竟還是敵人啊。
會心地笑了笑,君蝶影給孫如意一個令人安心的笑容,雖然他明白自己將面對什麼樣的可能場面,但是只要有一絲希望,他都不會放棄的。
推開門,就看見一襲白影背向門口瀟洒的負手而立,而銀面紅鬃的鬼面具正高掛在正廳的壁上……這表示……君蝶影不禁好奇地想看這個赫赫有名的『魔尊』到底長什麼模樣。
「與雪兒敘完舊了?」淡漠的語聲確有着股熟悉的味道。君蝶影不禁凝眉咬唇的思索這熟悉的來源。
「我可沒有耐心讓你慢慢想。」隨着語聲,白衫人轉過身來,直視着錯愕的君蝶影,嘴角擒着一抹淡意的笑容,彷彿他很得意能讓君蝶影感到吃驚。
「書岳!……你怎麼……是你!」君蝶影直覺得想要問他為什麼在這兒,好在還不算太笨,此時此景,還需要問什麼,事實擺明了凌書岳就是『魔尊』!
君蝶影很快的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其實這一切並非無蛛絲馬跡可尋,「又輸你一着了,能嚇到我的確不容易。」自嘲地笑了笑,遇上凌書岳,他似乎就只有吃甲魚的份。
撇撇唇,凌書岳像似接受君蝶影的稱讚,卻迴避着君蝶影投來的目光,轉而凝向鬼面具,眼神也漸漸轉為如冰般的冷漠,不再帶有絲毫的感情,「現在,你應該很清楚我們各自的立場了。」
「這就是你所謂的見卻不如不見?你明知道終究會再相遇的,不是嗎?難道,我們就真得不能做朋友?」君蝶影語聲帶着傷感,如今,他何嘗不明白彼此雙方的立場是多麼的衝突。
「朋友?你姓君的高攀不起!」昔日的玩笑如今從凌書岳口中說來卻是這般斬釘截鐵,猶如寒霜般凍人,只讓君蝶影覺得體內的血液正一點一滴的被抽走……好冷……
「別自以為是了,留你一命是要問你,你們把我師父的遺體藏到哪裏去了?」回頭凝視着君蝶影,凌書岳毫不隱藏眼光中的寒意與煞氣。
「易前輩的遺體?我……不知道,他們從來沒對我說。」君蝶影的確不知,自『流金樓』趕回『偃都城』后,就忙着幫師父處理着城中事務,至於易天宇的遺體藏處,師父沒提,他自然也不會去問。
「不知道?!」凌書岳冷哼一聲,逼向君蝶影面前,言辭冷峻的像把刀鋒,「你的謊話編得也太不高明了,連『流金樓』的密室都讓你知道了,身為軒轅行雲的手下愛將又怎會不知道自己窩裏的隱秘處!」
「書岳,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知道這事對你的重要性,所以……」君蝶影解釋着,如果可能,他會設法在不讓雙方起衝突下,找出易天宇的遺體交還給凌書岳,或許師父與道上的同人並不會贊同他這麼做,但他相信這至少是個解開雙方仇恨的開端。
「相信你?呵……」凌書岳嘴角揚起了淡淡的弧度,輕聲笑了起來,彷彿君蝶影說了個讓他覺得好笑的笑話。
「憑什麼?君蝶影,你還在做夢嗎?就憑你這幾句狡辯的言辭,憑你這張偽善的面孔,還是軒轅大成主響亮的名兒?」不可抑制的怒意隨着激動的話語油然而生,凌書岳一把扣住君蝶影的雙腕無情的嘲諷道。
「不是的……書岳」強忍着雙手腕脈上傳來的痛覺,君蝶影倒吸着氣逞強繼續說著,「這不是你心底的話……你該知道我的……唔……」
「知道什麼?!」加重着手下的力道,凌書岳有些失常的喝着,他不想再聽君蝶影說下去,深深吸着氣,凌書岳努力控制着翻湧的情緒,決不能讓君蝶影看出他的矛盾,因為君蝶影已經是那樣的敵我不分了,再這麼下去……
緊咬着唇,君蝶影的確被鉗制地說不出話來,本能的想運勁掙脫,然而自丹田升起的不是自己熟悉的澎湃內力,反倒是刺骨的寒意與錐心的疼痛。
「唔……」壓抑的痛呼聲溢出緊抿的雙唇,隨着喉間熱血的湧出,君蝶影整個身軀無力的軟到下滑,緊藉著被凌書岳握着的雙腕而不致完全跌在地上。
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凌書岳揮手將君蝶影摔向一旁的太師椅中,力道卻恰到好處,如一團柔勁護着,沒讓君蝶影撞到任何硬物。
「忘了告訴你,『凝魂』的寒氣仍留在你體內,如果不想自討苦吃,就別妄動內力。」別過臉,凌書岳不願看君蝶影的慘狀,怕的是心底深處的那點動搖愈來愈大,「如意,帶他下去!」
應聲推門而入,就看見君蝶影狼狽的癱在椅中,孫如意不禁愣了愣,怎麼才進來片刻,就變成這模樣,難不成真惹火了頭兒?急步向前,彎腰攙起君蝶影的右臂,讓他倚在自己的肩頭上。
「書岳…不管你怎麼想…我還是那時候的我……也當你是那時的你……所以,就算你不願意相信我……也沒關係…只是請你不要…逼自己活在仇恨中……」吐着微弱的語音,君蝶影勉力抬頭望着那模糊孤單的身影……該怎麼做,才能讓你明白我的心意呢……
直到身後響起關門聲,凌書岳才回過頭,鬆開了手中緊握的拳,低頭望着手中斑駁的血跡,深邃的雙眼顯得那般黯然。
「…你還是沒變,我呢……也許是,但是這是不允許的不是不願相信你……是…不能相信……」
偌大的廳里,凌書岳靜靜的佇立着,眼神的焦距落在牆上那副精緻的面具上,卻彷彿穿透了面具落在另一個國度里,出神的連血手駝龍來到他身側都沒有發覺。
「岳兒,想些什麼?」血手駝龍溫和的問着,他看得出來這幾日凌書岳顯得有些心神不寧,像似在煩惱些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些往事……龍叔找我有事嗎?」轉過身的凌書岳又似以往般,將所有的情緒沉澱到心底深處,俊逸的面容完美的沒有一絲的缺口。
血手駝龍微微的搖了搖頭,十年來不論他如何努力,卻始終走不進這孩子的世界,雖然他知道凌書岳對自己是十分的尊敬與愛護,可是心深處總感到有些遺憾……
「……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走?」血手駝龍問着,他知道凌書岳絕不會就此打住,至少在找到易天宇的遺體前不會,前些日子他也從孫如意那兒知道凌書岳並沒從君蝶影那兒問出什麼,這麼一來,少不得得再去趟『偃都城』了。
「我在等,等那些幕後的人現身。」凌書岳眼中閃着幾許光芒,「當年的事情沒有這麼簡單,若不是師父那時已經負傷在身,光憑他們幾個,再使什麼毒計也奈何不了他老人家。
「所以之前約師父比斗的人一定脫離不了關係,要不事情怎會這麼巧,若他們不是事先知道師父受了不輕的傷,憑他們怎麼敢堵住我們……所以我要揪出那個人!」
「這……我也想過,的確,就憑他們那些人不會是尊主的對手,即使他身旁有個你也不會。」血手駝龍沉思着,「那,嶺上那一戰你是故意留他們幾個活口啰?」
凌書岳深沉的笑了笑,「本來就打算留幾個,要不怎麼讓他們去討救兵呢?只不過剛好有人給了我借口,這麼一來或許能夠瞞過幕後那人。」
「說到這個……我正想跟你講件事,那小子不知怎麼回事,已經兩餐沒吃了,你不許旁人見他,只讓啞仆送食物,所以到底是什麼情況我也不曉得。」
血手駝龍帶着些許擔心的口吻,雖然凌書岳說過『凝魂』的寒氣只會封抑住武功,只要君蝶影不提起是不會有事的,但是不知怎麼的,心裏頭就是會惦着那娃兒的事,老不安寧。
「那隻鳥呢?應該還在吧……它也沒吃?」凌書岳皺着眉問道,這幾天他刻意的不去理會君蝶影,也不許其他人見他,為的就是不想再記掛着他的事,不想再讓他影響自己的思緒。
「呵,那傢伙倒是把哈努抓的魚吃得一乾二淨,胃口好的狠。」
「這小子在鬧什麼脾氣,他以為這是哪兒,還擺他的少爺架子不成?!」儘管語帶斥責,凌書岳還是邁步向門口走去,總不能放着不管,上回他內腑的創傷恐怕還沒好吧……
雖然有藥物的治療,但功力被禁,恢復得總是慢些,如果再不吃東西……他到底在想些什麼?身在敵營,還不懂的好好愛惜自己,難道還奢望敵人照顧不成?
凌書岳越想越懊惱,實在後悔當初一時衝動將他帶回來,這小子簡直是個超級大麻煩!
推開門,凌書岳與血手駝龍就見到大傢伙蹲在乾草堆上,張着赤紅的巨眸咕溜溜的望着他們,而君蝶影則蜷縮得倚在白鳥胸前,狀似安穩的睡着,身側還有着一盤甫送至的餐點。
「嘎……」巨禽低鳴了聲,張翅揮舞着,對欺近的凌書岳戒備着。
「岳兒,這傢伙……」跟在後頭的血手駝龍出聲警告着,他可是見過這傢伙抓狂發飆的模樣,猶如守護神般捍衛着君蝶影。
緩步向前,凌書岳回以白鳥一個溫和堅定的眼神,一人一鳥就這麼對看了好一會兒,白鳥才收起巨翅,彎下頸在君蝶影臉上磨蹭着,狀似依依。
「雪兒,你出去溜達會兒,我看一下蝶影怎麼了。」平和的語氣就如同與老友對話般熟念,凌書岳一點也沒與鳥說話的尷尬。
「嘎」的一聲,白鳥似乎懂得凌書岳的意思,只是仍戀戀不捨的依偎在君蝶影身旁,好一陣子才慢慢的移開身軀,讓君蝶影滑落在凌書岳的臂彎中,跳了兩步,便展翅沖向藍天。
「一旁的血手駝龍看的嘖嘖稱奇,驚訝於鳥兒的通靈,也驚訝於凌書岳對與君蝶影熟念的稱呼,加上之前孫如意轉述君蝶影那次對凌書岳說的話,難道他們之前就已經認識了……
「蝶影,醒醒,蝶影。」輕柔的喚着,凌書岳看着君蝶影染着紅暈的雙頰,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際,果然在發著燒。
「……」勉強張開眼來,君蝶影只覺得頭沉重的像綁了鉛塊,渾身酸軟無力,這種不舒服的感覺,不用多想,他也知道自己病了,大概是因為太久沒生過病,還真是難以忍受這種從頭到腳的難受。
「蝶影,醒了嗎?」肩上傳來的輕晃讓君蝶影集中起渙散的神智,看清了眼前呼喚着自己的人影。
「……書岳?」疑惑的眨了眨眼,君蝶影迷惑與凌書岳帶着擔心的眼神,有那麼一瞬間令他懷疑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凌書岳,因為他從不曾在那冰冷的眸中見過這情感,即使是在同游江南的時候。
「為什麼不吃東西?」隨着冷冷的責問語聲,凌書岳恢復之前漠然的神態,變化之快真讓人以為之前的是另一個人。
「吃不下……」嗯,這才是凌書岳,剛剛果然是自己頭昏下的錯覺,君蝶影現在只想閉上沉重的眼皮再找周公下棋去,,遑論有什麼口吃東西了。
「不吃嗎?你似乎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了。」眼看君蝶影又將合上眼睛,凌書岳以幽冷的語聲制止着。
「我說過你的命,你的所有都是我的,如果你不聽我的……你不希望我出現在你師父面前吧?」凌書岳很清楚這是唯一能讓君蝶影清醒的事情。
「你?!」果然君蝶影聞言急忙的撐起上半身,他怎麼也想不到凌書岳會拿這件事來逼他吃東西。
「你這也太小題大做了吧?」君蝶影苦笑着道,他不是故意的,天下哪有人會跟自己的肚皮過不去,實在是一點食慾也沒有,偏偏凌書岳竟拿師父來威脅他。
「這你管不着,你吃還是不吃?」冷冷的口吻,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凌書岳當然不可能用哄勸的方式,如今礙於兩人的立場,只能用這法子讓他吃東西,要不哪來的體力讓他恢復呢?
這人實在有夠霸道!!君蝶影心中暗自嘀咕着,隨即卻又釋懷的輕笑了起來,認識他也不是第一天了,他那滿身的傲氣與霸氣自己還不清楚嗎?印象中,他所決定的事好想沒什麼可以商量的,也似乎沒什麼能改變他的決定。
無奈的,君蝶影只好吃力的舉箸挾起食盤裏的菜往嘴裏塞,如同嚼蠟般咽了幾口,但一陣強烈的噁心感讓他忍不住偏過頭,俯身吐了起來。
即使將剛才勉強咽下的食物全吐了出來,卻還止不住腹中翻湧的感覺,繼續嘔着黃水,直到什麼也吐不出時,君蝶影已經脫力的垂着頭不住喘息着。
「岳兒,看他這樣,硬逼也不是辦法,我去叫廚房弄點清淡的米粥。」血手駝龍急急得說道,接着又像怕凌書岳開口反對似的連忙奔出屋外。
血手駝龍的舉動除了因為對君蝶影那份不尋常的關心外,只要的還是……在剛剛的瞬間,他看見了凌書岳眼中閃過不忍與懊悔的神色,那時他從不曾見過的表情。
所以血手駝龍知道只有搶先帶凌書岳出主意,才不會讓凌書岳為難,才不會讓凌書岳做出令他自己痛苦不舍的事……唉,這孩子,總是把所有的一切都往心底藏,你的心能容得了多少啊……
「……」怔怔得看着血手駝龍奪門而出,凌書岳無言的握緊了拳頭……明知道他病了,為什麼還這般逼他,令他更難受呢?留他在身邊,果然只是會更加傷了他。
彎下身,凌書岳一把抱起半昏迷的君蝶影,好輕……你瘦多了……心底暗暗自責着,卻聽見懷中的君蝶影喃喃向自己低語着。
「……別去找師父……別傷他……」
細微的語聲如針扎般刺痛了凌書岳,同時也激起他的怒意,人都已經半癱了,你還這般惦掛着他?他對你就這般重要,這麼的無可取代嗎?
一股不甘的意念讓凌書岳想出言相諷,低下頭卻迎上那雙清澈卻疲憊的眸子,眼中滿是焦急不安與乞求的神色,頓時讓他滿心的不快都化作不忍。
「我不會去,你別再擔心了,好好休息吧!」柔聲安撫着,同時輕輕的在君蝶影發熱的額上印下一吻,此刻的凌書岳不再掩飾自己的情感。
「嗯……」低應了聲,君蝶影安心的閉上了眼,意識越飄越遠……我又好想見到你眼中深埋的感情,是真的嗎?真的是你嗎?還是又是我的錯覺……
抱着君蝶影回到自己的寢居,就發現一碗清粥已置於桌上,凌書岳不禁撇唇苦笑着,有這麼明顯嗎?他已經百般壓抑自己的情感了,結果終究還是叫龍叔看了出來,要不,這碗粥又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輕輕的將君蝶影放在床上半倚着床柱,凌書岳舉碗就含了口粥,等到感覺不燙嘴時,才湊上前貼着蝶影的唇一小口一小口哺喂着,等確定他能接受沒再吐出時,才繼續喂第二口。
「小碗粥整整餵了近半個時辰,凌書岳已是滿身大汗,直比與高手過招還要來的累,但看見君蝶影的唇色稍稍恢復些紅潤又令他感到莫名的滿足。
「哎,你這傢伙……讓我這麼累……」凌書岳伸指輕刮君蝶影挺俏的鼻子,忽然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活像個準備惡作劇的孩子。
「……該跟你討點利息。」低下頭,凌書岳又膩上了眼前的紅唇,輕輕吻着,就如同君蝶影的唇舌上有着誘人的蜜汁,那般令凌書岳着迷。
不知過了多久,凌書岳才戀戀不捨的離開那雙被他吻的微紅的唇瓣,凝視着君蝶影蒼白的消瘦的容顏,心中又是一陣的翻湧……
初見時,就覺得你彷彿不屬於這塵世,像是個無慮的精靈,悠遊自在的遊戲着人間,耀眼的光芒讓我不由得深深被你吸引,燦爛得讓我目眩,真的好想抓住這道光芒,永遠不放手……
但我明白,在我手中的你終究會逐漸失去你的光芒,失去你翱翔的羽翼,如今……事實不也證明了這點,在我懷中的你竟是這般的憔悴……
還是該放手的,早知道我們的世界是不會也不該有交集的,卻始終還是不死心的想留下你……結果就只是留下日漸枯萎的你,這不是我想要的!絕不是的……
「趕快好起來吧,我會讓你回去你的世界的……」凌書岳喃喃低語着,大手輕撫着君蝶影消瘦的臉頰,「只是很抱歉,我不能解除你的禁制……或許你不願意,但是唯有如此,才不會有與你動手的一天,所以,原諒我,原諒我這一點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