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回到了將軍府,換掉一身狼狽、臟污的衣裳,徹底洗了個最舒服的熱水澡,除了略顯疲憊、清瘦些外,璃若總算又恢復了原本漂亮的模樣。

尤其是吃了一頓幾天來的第一頓豐盛飯菜,璃若心中竟有着說不出的珍惜。

然而即使美食當前,幾天來飽受驚惶不安的精神折磨,一旦鬆懈下來,璃若竟有着前所未有的疲憊。

「沭衡,我累了!」放下才吃了一半的飯,璃若疲倦的說道。

「公主,早點歇息!」他躬下身,及時掩飾住眼底的心疼。

「我要你抱我上床!」

璃若眨着一雙清澈的大眼,眼底的央求讓人心軟,他看了眼僅有幾步之遙的床榻,又看看一臉懇求的她,終於還是點了頭。

「遵命!」沭衡躬了個身,刻意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抱起了輕得似乎沒有半點重量的馨軟身子,他極其小心的將她置放於柔軟的床榻上,彷彿看待一尊易碎的瓷娃娃。

「你究竟是怎麼找到那兒去的?」璃若強撐着幾乎合上的眸問道。

「我一路問人,知道你被那伙惡徒給帶往『狼煙山』,便一路追過去。」

沭衡輕描淡寫的說道。然而事實上,為了尋找她的下落,他也已經足足兩天沒有合眼了。

但依她一個弱女子,落入了那幫惡徒的手中,又是如何能逃出來,有沒有受到任何傷害?這是沭衡最為關心的。

「公主是怎麼逃出來的?」

「是你救了我!」

璃若定定的凝望着他,眼中有一抹叫人看不真切的情緒蕩漾着。

「喔?怎麼說?」沭衡詫異的揚起眉。

趁此機會,她將被賈霸挾持,以及如何因為他的銀針而僥倖脫身的經過,大略迅速說了一回。出乎意料的,沭衡竟然沒有厲聲指責她輕易暴露身分引來大禍,反而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

壯起膽,她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那你找到賈霸那壞蛋了嗎?」

「他已經掉下山谷,死了!」

「甚麼,死了?」璃若驚愕的瞠大眼。

「或許是看到我過於心虛,他自己失足跌落斷崖,結束了自己罪惡的一生。」

沭衡避重就輕的說道,但事實上卻是當他知道璃若下落不明,便難掩憤怒的與賈霸展開一場打鬥,當時身中一劍的賈霸在逃避他的追擊之際,才失足落崖。

他不明白向來冷靜自製的他,當時怎會如此憤怒,甚至開了結束人命的首例。

「事情都過去了,公主別再多想,睡吧!」

看出她的倦色,沭衡柔聲催促她,順手替她蓋好了棉被就準備到門外守着。

他絕不能再冒着失去她的危險!

一起身,正欲轉身出門的他,倏然被一雙冰涼的柔荑拉住。

「別走!陪我睡!」

一轉頭,一張顯得格外脆弱無依的臉龐,試圖降服他即將潰堤的意志。

但他沒忘記--她是公主!

「我會在門外守着,公主可以安心睡,絕不會再有人能傷得了您!」沭衡軟下聲調安撫道。

「求你!」她只是想要他陪在身旁。

令他詫異的,沒有命令、沒有威脅,卻只有令人心疼不忍的哀求。

「公主,我這麼做是逾矩。」他淡淡的提醒她。

床上的纖人兒不發一語,只是緊咬着唇,一雙寫滿失望的大眼,蓄滿了揪疼人心的淚水。

他心軟了!

他可以從容應付十個驕蠻任性的璃若公主,卻無法拒絕一個纖柔,怯弱的她。

他脫下短靴,在她滿是驚喜的眼中和衣躺上床。才一躺定,一個溫熱、馨香的柔軟身子就迅速挨了過來。

頓時,一股淡淡的幽香,撩得他血脈又是一陣賁張。

說不動心是假的!

他不是柳下惠,而是個有血有肉、身心健全的男人,面對一個如此嬌柔美麗的女人,他不敢保證自己能把持得住。

尤其是她柔軟的身子緊挨着他蹭着,更讓他幾乎有種想將她緊擁入懷的衝動。

他深吸了口氣,勉強壓下心底那股衝動,強迫自己在心底默念起武訣--

他幾乎以為自己成功了!

直到一個小小的腦袋毫無預警的枕上了他的胸口,柔軟豐盈的酥胸也緊跟着貼上了他的右臂,兩人之間緊密得幾乎沒有一絲空隙。

頓時,一股血氣遽然衝上腦門,耳邊儘是一片嗡嗡作響,渾身更是莫名的因為她的貼近而燥熱起來。

經驗告訴他,這是女人心存誘惑的開始。他張開眼一轉頭,卻霍然對上她充滿信任的大眼。

他腦子裏在想甚麼--他暗斥自己!

突然間,所有的遐思全自腦子裏蒸發得一點也不剩,唯存一股被依賴與需要的悸動在胸口激蕩着。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一個嬌軟的聲音,倏然從他的胸前悶悶傳來。

他不是傻瓜,是不會遲鈍得聽不出她語氣中不同於以往的感情,但他寧願選擇裝聾作啞。

「既然是沭衡帶公主隨行,就一定會負責送公主安全回宮的。」

聞言,胸前的人兒沉默了許久,而後悠悠嘆了口氣。

「沭衡,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公主請吩咐!」

「今晚別叫我公主,喚我的名字好嗎?」

一張美麗得奪人心魂的臉孔驀然自他胸前仰起,期盼的望着他。

「公主,我們身分懸殊--」

「求你!」

冗長的沉默在小小的房內持續着,就在她幾乎死心之際,卻聽見一個低沉,卻又輕柔得讓人揪心的聲音自耳畔響起。

「若兒!」

怔怔看着他半晌,她緩緩綻出一抹絕美的笑容,而後恬靜而滿足的偎入他的懷中安然睡去。

直到許久,沭衡仍沉緬在方才那朵足以令人迷醉的笑容里,久久無法自己。

凝望着胸前的纖人兒恬靜、美麗的睡顏,他掙扎許久,置於身側的手再也難以控制的環住了她的身子。

他想不到,向來驕蠻、跋扈的璃若公主竟是如此嬌小、荏弱!

環抱着她馨香柔軟的身子,緊糾的眉頭竟不自覺的放鬆了。

就這麼一次--他告訴自己!

就讓他暫時眷戀這份不屬於他的溫暖,他會及時放手--當她再也不需要他的時候!

他合上眸,放縱自己貪享這份溫暖。

***************

「衡兒--」

恍惚中,他又聽見一個溫沉熟悉的聲音,在耳際幽幽響起。

「老爺?」

他四處尋着那個慈藹的身影,卻在前方煙霧瀰漫的不遠處,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

「你答應過我的事情,你做到了嗎?」

「老爺,我--」望着那熟悉的背影,他竟遲疑了。

「唉--」

空氣中,隱約傳來一個深沉的嘆息。

「你可知道,從你十歲時進我寧家大門,我一直將你當成自己的孩子?」

「老爺,沭衡知道。」

「唉--我沒有其它的要求,只希望你能替我多照顧顤兒,好嗎?」

原本動搖的決心,竟在這一刻,奇迹似的安定下來。

「老爺,您放心!沭衡這一輩子都會替您守護在少爺的身邊,從您給了『沭衡』這個新生命、進寧府大門的那一刻起,就註定沭衡這輩子只為寧家生、為寧家死了!」他堅定的承諾道。

要記得你說過的承諾,別忘了--別忘了--

虛幻飄邈的聲音,隨着寒風似遠忽近,而後終於消失在白霧的盡處,而他也在這一刻猛然驚醒。

他竟夢見了已去世八年的老爺--那個賜給他新生命,給了他一切的恩人。

他比誰都清楚,老爺從來沒把他當成外人。

他跟少爺一樣跟隨夫子讀書,少爺有的他一樣也沒缺過,無論是吃的、穿的、甚至是用的,老爺總也留了他的一份。

他不該!

不該忘了老爺賜予宛如再生父母般的恩,不該忘了用心栽培的情,更不該有了兒女的私情!

他這一生,只該守護在少爺的身邊,而不是為女人動了心啊!

他明白,這恩情,他只能用一輩子無私、無我的守護來報!

看着懷中睡得香甜的美麗臉龐,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而後終於斷然的鬆開手,起身離開了她的溫暖。

***************

回到宮裏已經一個月了,然而回想出宮時的種種,璃若卻仍覺得宛若一場夢!

是的!一場夢!

回宮的這一路上,與沭衡相處融洽、宛若朋友般相持相助的情誼不再,卻多了份生疏與冷漠。

當然,他仍是她的侍衛,然而卻不再是宮外那個會說,會笑,有情緒、有溫度的男人!

如今有的,只是一張毫無表情的臉孔,以及一雙深沉得讓人探不進底的冷眸。

她以為他該是有一點喜歡她的。她出意外時,他臉上焦急不安的表情不是假的,那晚那樣溫暖熱切的擁抱也不是假的,她知道!

但,為何他不再對她展露一絲笑容,不再跟她多說一句話,僅以「主僕有別」這句話,冷漠的劃清彼此的界線?

他當然是不快樂的,她知道!

他是被她強迫進宮的,先是以馬夫的身分刻意屈辱他,再來是不顧他的同意與否,硬是召他當她隨身的侍衛,任她呼來喝去。

她不明白以前的她怎會如此的刁蠻任性,非把每個人全踩在腳下不可?

歷經了一場劫難,她比誰都珍惜現下所擁有一切,因為她是那樣深刻而慘痛的經歷過一無所有、求助無門的教訓。

不過是出了一趟宮,心境竟會前後相差如此之遠,如今的她宛如蛻變成另一個人似的。

也更因為經過這次出宮,讓她確定了自己以往曖昧不清的感情。

她愛上了他!

不是因為他是唯一敢無視於她的存在的人,而是他是唯一一個,能如此深刻觸動她的心!

但,他呢?

他究竟對她只是基於對主子安危的責任與保護,還是真存有一份特殊的感情?

她相信自己若不想辦法打破這個僵局,怕是一輩子也不會知道答案。

突然間,她跳了起來,臉上也終於揚起一抹釋然的笑容。

她決定了!她要讓他自由!

只要他自由了,就不必再顧忌她是主子的身分,也不用再隱藏情緒,他們可以是朋友,更可以是--情人!

她走出寢房,那個英挺修長的身影果然就盡責的佇立在門邊,只是那樣的背影卻顯得有些落寞與孤單。

他很快就不會感到孤單了,因為他將會有她的陪伴--她這麼告訴自己。

但她不能現在告訴他,她很清楚他那冷傲的軀體下,隱藏的是一個何等驕傲、不輕易屈服的靈魂!

「沭衡!」她甩去腦中紛亂的心緒,開口喚他道。

「公主!」沭衡轉過一張陽剛的俊臉,畢恭畢敬的躬下身。

「你回寧相府吧!」

「甚麼?」這個消息果然讓始終平靜的沭衡,臉上出現一絲錯愕。

「近來宮中已平靜許多,城間也不曾聽說有採花大盜出沒,我想他或許已經離京了,所以,你不必再成天跟在我身邊保護我了!」璃若一臉平靜的說道。

靜靜的望着她好半晌,璃若幾乎以為在那雙幽深的眸中看到一絲--不舍!然而一定睛,卻發現裏頭唯有冷然。

「怎麼不說話?捨不得離開了是不是?」璃若強綻出一抹笑,故作輕快的說道。「沒關係!等皇兄的禁令一除,我會很快出宮去見你的。」

面對她如此親昵的態度,沭衡卻依然是一派漠然。冗長的沉默倏然攫住目光始終未曾交集的兩人,許久之後,沭衡終於悠然開口。

「既然如此,那沭衡告退!」

微微一躬身,沭衡毫不遲疑的轉身離去。

看着他孤冷、毫無一絲留戀的背影,璃若竟有股莫名的酸楚,眼中也泛起一層不明所以的淚霧。

這只是一時的分離,他們很快就能像在宮外的時候一樣了--璃若擦乾眼淚,強綻出笑如此安慰自己道。

***************

璃若從來不知道,思念竟然能如此磨人!

不過十幾天來,她竟然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與陪伴!

自從沭衡離開之後,她整天過着心不在焉、失魂落魄的日子。以往老愛往裏頭鑽的御花園不去了,沒事就愛找一干小太監、小宮女碴的刁蠻行徑也不再了!卻愛整天關在寢宮裏,托着下巴傻笑發獃。

一干侍候的宮女全在背地裏議論紛紛,有的說是她此趟出宮中了邪,整個人全都不對勁了;有的則說她上回私自出宮,被氣急敗壞的皇上好生責罵、痛懲了一頓,所以最近才會反常的收斂了蠻性,乖巧得像只貓一樣。

但眾說紛紜、每個「據說」的版本也多不勝數,卻誰也不知道成天魂不守舍,卻又始終噙着抹神秘兮兮笑意的公主究竟怎麼了!

始終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璃若,自然是知道下人間的流言耳語,但她一點也不在意,只是沉靜而又耐心地等待與沭衡再見面的那天到來。

於是在璃若回宮滿三個月後的一天早晨,一干再度群眾在璃宮外交換「情報」的宮女,眼睜睜的看着失魂落魄了三個月的公主,神采飛揚宛如一陣風似的衝出了寢宮,筆直往宮外而去。

璃若穿戴一身整齊,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的衝出宮。

好不容易熬過她皇兄處罰她私自出宮,而下的禁足三個月的禁令,重獲自由后的她,第一件事就是馬上出宮到寧相府。

雇了頂軟轎,半個隨從、宮女也沒有帶的璃若,很快就來到了寧相府外。

相較於以往來時總要擺起的架子與氣勢,這回她獨自一人顯得格外單薄,就連請門房通知,都還等了好一會兒。

坐在熟悉的大廳里,璃若不免有些感嘆才過了沒有多久,卻已人事全非。

方才還在大廳里的司徒水靈一見是她來了,就匆匆忙忙的跑進後堂,好半天也不見她出來,就連能幫她傳達的丫鬟也不見一個,等得她委實有些心急!

等了約莫半柱香的功夫,好不容易司徒水靈終於出來了。

一見着她,掛在臉上無比燦爛與熱忱的表情,看得不免她有些心驚。

「你要找我相公嗎?」水靈噙着抹賊笑,故意問道。

「不,我--我要來找沭衡。」璃若絞着手裏的絲絹,難掩羞赧的說道。

「沭衡?喔,他啊--」

水靈誇張的拖長尾音道,而後一臉哀戚的搖搖頭。

「怎麼了?他不在府中?」聞言,璃若雖失望,卻還是勉強一笑。「沒關係!我可以等一會兒!」

「唉,要是只是出個門,那就好啰!」水靈煞有其事的哀嘆了起來。

「沭衡他怎麼了?你倒是快點說啊!」一下子,璃若也急了起來。

唉!沭衡他--他死了!死得好凄慘哪!嗚嗚---

配合著璃若猛然刷白的臉龐,水靈以袖掩面,有模有樣的哭了起來。

「甚麼?你說他──他死了?」

足足瞪着她有一刻鐘之久,璃若才終於擠出聲音。

「是啊!為了救我相公一命,他可是壯烈的犧牲自己。」水靈拭着淚,扮出一臉哀凄的表情。

「甚麼時候的事?」

「就在剛剛啊!」水靈打開一條眼縫,偷覷着她的表情。

「他在哪裏?」璃若死白着臉,驚惶的問道。

「哎呀!我勸你還是別去的好,那血肉模糊的情狀,真是好不駭人哪!」水靈一臉餘悸猶存的搖着頭道。

聞言,璃若的臉龐比方才更加蒼白了,許久她才顫巍巍的吐出一句話。

「我一定要去!告訴我,他在哪?」

「唉--好吧!看在我們倆往日深厚的『情誼』,以及你曾經幫過我一次大忙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好了。」水靈佯裝出一本正經的表情,實則卻早已快笑翻了。

「他在他的房間裏頭,西苑迴廊底那一間就是了!」水靈一臉哀戚的別開眼,只用手指了指堂內。

一句話也沒說,璃若倉皇的朝她指示的方向往堂內跑,絲毫不覺身後那張賊兮兮的小臉,早已因強憋着笑而漲紅了臉。

眼看方才那刁蠻公主一副掉了塊肉的表情,水靈再也忍不住笑,抱着肚子滾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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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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