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怎麼可以這麼做——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房間裏,雪初蕾趴在床上心碎的哭着,嘴裏還不斷的嚷着。
目睹方才那一幕,至今她的心仍隱隱作痛。
她可以忍受他的冷漠、忽略他總在不經意間帶給她的傷害,但是——她怎能接受他有了另一個女人?
或許她沒有婉約的特質,也不懂何謂溫柔,但她有顆最愛他的心,這些——難道他至今仍感覺不出來嗎?
為什麼明知她這麼在乎,卻偏偏還要把女人帶到她面前,狠心傷害她?
一想到這裏,雪初蕾哭得更加凄切了,眼淚冒個不停,怎麼擦也擦不完。
肚子裏的寶寶像是感受到她的心痛,也微微的抽了幾下。
許久之後,她幾乎哭啞了自己的嗓子,一張漂亮的小臉更是亂七八糟,紅腫的雙眼、斑斑的淚痕,看起來著實慘不忍睹——
但她再也不在乎了!
為了他,為了呈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她化妝、甚至穿上讓自己彆扭極了的洋裝、高跟鞋,變得一點也不像自己,但是——他還是始終不肯多看她一眼,結果註定她還是得心碎。
她忿忿抹去臉上的淚,起身衝到衣櫥前,將裏面各式美麗的洋裝全抓出來。另一手從抽屜里抓出剪刀,心碎的把洋裝全剪個粉碎,完全失去了理智。
直到一件件美麗洋裝成了一地的碎片,她才終於像是被抽光氣力似的,頹然跌坐在那堆碎片里,忍不住痛哭失聲。
然而,淚水卻宣洩不了這些日子以來所受的煎熬與不平,一顆心還是揪痛得難受。
就這麼放棄了嗎?
為了他,她甘願放棄被呵護的舒適生活,繞過大半個地球只為了跟隨他,只是樂觀的相信,總有一天邵爾濤會愛上她。
她不想放棄,但為何她的心覺得那麼累?
不,與其就這麼懷著遺憾與惆悵回美國,她實在不甘心,她要去找他,把話說清楚。
如果他真不愛她,也真的無法喜歡她,她就回美國。
丟下一地剪碎的洋裝,她衝出房門,直奔向邵爾濤的房間,孰料才一出門,就見到邵爾濤正巧走出房門。
雪初蕾跑上前去,往他的房間裏探了下。
「她呢?」她氣呼呼的問道。
「你管不著。」邵爾濤面色陰沉,他逕自別過頭。「我建議你,不要再來煩我了!」他現在心情很亂,不想再談這些煩心的事。
「為什麼?」雪初蕾一臉受傷。
「因為我討厭看見你,討厭你在我身邊——」討厭她把他的心攪得紛亂不休!
「難道你真的感覺不到嗎?」她悠悠開口道。「為什麼我要千里迢迢而來?為什麼明明你對我總是不假辭色,我卻忍着心傷不放棄?這一切還不都是因為——因為——」
她一鼓作氣的說著,但到了那個關鍵的字眼上,她卻再也吐不出口。
「因為什麼?」他口氣不善的問道。
「因為我喜歡你!」她一口氣把積壓在心裏多年的話全吼了出來。「你知不知道我愛你多少年了?我一直在等待,等待前頭的你停下腳步看看我,等待有天你會發現我的感情,發現為了愛你,我得忍受多少辛苦!」
霎時,全世界的聲音都被消了音,邵爾濤愕然的望着她氣呼呼的小臉,腦中一片空白。
看着那雙盈滿淚水的眸,那張心碎凝望着他的漂亮臉蛋,他幾乎投降、選擇誠實面對自己,但是話到嘴邊,他的驕傲竟又倏然跳出來作祟。
他硬起心腸,慢慢找回聲音。
「我不喜歡你,也不會愛你!」他別過頭去,倔強的說道。
心痛的盯着他那張始終沒給過她善意的臉孔,雪初蕾眼眶熱得發痛。
「為什麼……為什麼你總是要拒人於千里之外?難道你沒有心、沒有感情,完全感覺不到嗎?」
「憑什麼你喜歡我,而我就該喜歡你?」邵爾濤冷冷的說道。
「你——」她終於確定,眼前這個男人沒有心!「你只是個孤單可憐、缺乏溫暖的男人,你害怕付出,根本不懂得愛!」她忍不住吼道。
「你說什麼?」孤單可憐、缺乏溫暖的男人?「你再說一次!」他威脅的瞪着她。
「你是個孤單可憐、缺乏溫暖的男人,你不敢愛是因為你害怕,你是個感情的膽小鬼!」
邵爾濤遽然眯起冷眸,惡狠狠的瞪着她。
就算是他確實對她有着不尋常的情愫,也不該是這個樣子!
她太尖銳、太直接,完全不留餘地的將他的內心挖開,攤在面前逼他承認,這讓向來驕傲的他根本拉不下臉來。
「我就算是個孤單可憐、缺乏溫暖的男人,也絕不會愛你雪初蕾,你聽清楚了嗎引」
雪初蕾的淚水終於徹底決堤,這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哭了。
在他面前,她總是那樣堅強而勇敢,充滿了精神與活力,好像無論遭受什麼挫折都不會退卻似的。
但這一刻她突然覺得好累,那顆早巳傷痕纍纍的心,再也經不起另一次的傷,她不得不——徹底認輸!
一轉身,她心碎的沖回房間,把自己緊緊的關起來。
雪初蕾一邊抹著淚,一邊將僅存的幾件衣服跟用品胡亂塞進行李袋裏。
這是令她心碎的地方!
她要回美國,帶着她肚子裏的寶寶,從此以後再也不踏進台灣一步了!
她以為她只要有恆心、毅力,就能追上太陽,但她肯定是忘了,他是太陽,那樣耀眼而遙遠,太靠近,只會灼傷她自己。
她決定放棄,既然無法再承受一次又一次的絕望與傷心,或許,一個人的平靜才是最適合她的。
收拾好簡單的行李,她寫了封很長很長的信準備拿給他,知道一旦面對他,她的眼淚一定會再度潰堤。
拎起行李,雪初蕾拿着信走出房間,在即將關門前深深看了最後一眼,而後毅然關上門,像是告別過去那個痴傻執著的自己。
來到邵爾濤的房間,她不想再辛苦維持形象,逕自開了門進去。
「我要走——」雪初蕾的話戛然而止。
她整個人幾乎怔楞住了,因為她看見邵爾濤正坐在桌後,而他前頭散落着一大桌的信。
她不會錯認那些信,因為,那是她過去十四年來,用思念與愛意寫成,一封一封飄洋過海寄來的信。
她以為他肯定是毫不留戀的全丟了,因為她從沒收過他的回信,她以為——他根本不在乎!
但這一刻,她才終於發現,他是在乎她的,這十四年來,他也從沒忘記過她。
雪初蕾心底那簇幾乎熄滅的火苗,再度熊熊燃燒起來。
「你並非全然沒有感覺的,是不?」她以顫抖的聲音開口道。
在滿桌的信封前,在她的眼神下,他隱藏了十四年的秘密,竟然被硬生生的挖開,這讓他覺得驚慌而難堪。
這已經是他多年來的習慣了,明知他根本不該跟她有所牽連——即使只是這些十四年來從未間斷的信。
但每當他覺得煩躁、情緒低落的時候,他總會拿出她的信,一封一封的仔細看着,每看到她靈活生動的筆跡,就好像看到她天真率直的臉蛋就在眼前似的。
那總能平撫他夜深人靜時莫名的寂寞,以及工作上無可避免的倦怠與低潮。
他不明白為什麼,也不願去深思探究,但這就像染上毒癮似的,讓他剋制不住也無法自拔。
「你不討厭我對不?」她一步步走向他,目光緊盯着他不放。「要不然,你不會把這些信留下來,你只是驕傲得不肯承認,只是故意逃避自己的心,對不?」
他就像被逼進絕路的猛獸,不但不願意乖乖的臣服,反倒被激起了凶性。
「這根本不代表什麼,你大可不必自作多情。」他僵硬的說道。
「你的心明明就這麼清楚的攤在眼前了,為什麼還要驕傲得不肯承認?難道承認愛我,有這麼難嗎?」
邵爾濤無從辯駁,只是緊抿著唇不肯開口。
「你為什麼不說話?難道你還要繼續欺騙我、欺騙自己?」
她的眼神,無異就是在逼他認輸,逼他承認他的口是心非,這讓他如何忍受?
「你可不可以像十四年前那樣,徹徹底底滾出我的生活?」邵爾濤忍無可忍的吼道。
「你不是真心的。」雪初蕾被他的話給刺傷了,卻還是強掛著笑。
「你以為逼我承認,你佔了上風又如何?我終究還是不會愛你,一輩子只會離你遠遠的!」他殘忍的說道。
雪初蕾看着他陰騖的臉,實在不懂,事實就擺在眼前,他明明是那樣在乎她,和她懷抱着相同的感情,為何偏偏不肯承認。
難道,要承認愛她真有這麼難嗎?
雪初蕾心口緊揪的怔然望着他,忘了開口,也忘了思考,可雙腳卻像是有意志似的,不聽使喚的開始往外跑。
一看到她哭着跑出去,邵爾濤雙手緊握,狠狠一舉打向一旁的牆壁。
手上遽然傳來的疼痛,像是提醒了邵爾濤,他轉頭望向窗外闐黑的天色,腦子甚至還沒來得及思考,長腳一跨,立刻就跟着衝出了大門。
一出大門,只見雪初蕾跑向對面的馬路,而一輛疾駛的轎車正朝她衝去,剎那間他的心臟緊縮得幾乎停止了跳動。
「不——」他大吼一聲,胃恐懼得陡然糾結了起來。
他不顧一切的衝上前,甚至沒有考慮到自己的安危,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他不許任何人傷害她!
但他還是晚了一步,在一陣長長的尖銳煞車聲後,轎車依然阻擋不了高速的衝力,雪初蕾就像個美麗的布娃娃,被撞飛幾步之外。
不顧馬路上過往的車輛,邵爾濤不要命的衝過去,在看到地上那個昏迷不醒的身影後,呼吸幾乎要停止了。
「不關我的事!是——是她自己跑出來的——」
肇事的轎車裏跑出一名年輕男子,急忙想撇清責任。
邵爾濤冷厲得像是想殺人般的眼神倏然掃向他,而後一把揪起他的衣領。
「她要是有個什麼閃失,我絕不會饒過你!」
恨恨甩開男子,他抱起地上的雪初蕾,拔腿往家裏狂奔,然後開出他的車,疾速往醫院駛去。
坐在床邊,邵爾濤輕輕撫著雪初蕾的長發,依然陷入昏迷的她看起來就像睡着似的,恬靜得讓人幾乎不忍驚擾她。
他愧疚、他自責——更多的卻是心疼與不舍!
看她漂亮的臉蛋上多了幾塊青紫、一頭長發因為急救而被剪得參差不齊,全身大大小小的擦傷更是令人怵目驚心。
他恨不得受傷的是自己,也不願讓她受這種罪。
他輕撫着她藕臂上的一大片擦傷,發現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
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對她的愛有多深,深得無法承受失去她的可能。
不由得,他又回想起方才急救結束後,醫生所說的一番話。
「你太大很幸運,沒有骨折,外傷的部分處理後情況還算好,一段時間就能恢復,不過肚子裏的寶寶恐怕還要再觀察幾天——」
「什麼寶寶?」他懷疑的眯起眸,聲音緊繃了起來。
「你太太已經懷孕了,你不知道嗎?從超音波判斷應該有八周了。」
雪初蕾懷孕了——她懷孕了?
他足足花了六十秒的時間,才消化了這個令人震愕的消息。
從日期推算起來,這孩子是他在美國那段時間受孕的,也就是說——孩子極有可能是他的?
想起在美國那一晚,那個他曾經以為是夢的歡愛,以及事後下身沾上的血,他終於恍然大悟。
雖然心裏已經有了底,但他仍想聽她親口說。
在醫生的建議下,雪初蕾住進了病房,邵爾濤像是想贖罪似的,幾個小時下來一步也沒有離開過她。
望着始終昏睡的她,他著實心急如焚,幾乎以為她會這麼一直睡下去。就在他終於按捺不住,想衝去找醫生問個明白之際,雪初蕾的眼皮竟然動了動。
她終於醒了——邵爾濤喜出望外的小心問道:
「蕾蕾,你覺得怎麼樣?」
渾身痛得像是快散開似的雪初蕾一聽到這個個聲音,原本還有幾分恍惚的神智立刻全部清醒過來。
「你來做什麼?」她掙扎着想要下床,不願意見到他。「我們早巳經劃清界限了,記得嗎?」
「蕾蕾,對不起,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太驕傲、太頑固了,才會害得你受傷——」甚至差一點就失去她了!
聽到他這番話,雪初蕾頓時怔住了。
邵爾濤跟她說對不起?還叫她——蕾蕾?
但隨即的,她想起方才他無情的拒絕,心底還是痛得難受。
「你走開,我不要聽你說!」雪初蕾更加激動的掙紮下床,甚至把他想扶她的手給撥開。
雪初蕾從不是個愛計較、會記恨的人,看來他是真的深深傷了她。
他知道自己得用很長的時間,才能彌補這個傷痕,也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再刺激她,何況現在的情況非比尋常。
「蕾蕾,你受傷了,胎兒情況也還不穩定,這麼貿然下床會傷到寶寶的!」
他話一說完,雪初蕾的臉色立刻刷白,遽然轉頭望向他。
他知道了?她的心口陡然一緊,腦子裏頓時閃過許多亂七八糟的念頭,全都是他不擇手段想奪走屬於她的孩子。
「他是我的,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她像是保護雛兒的母雞,緊緊護住自己的肚子,深怕邵爾濤會搶走裏頭的小生厶叩。
「孩子是我的對不對?」他的聲音猶如緊繃的弦,彷彿一用力就會斷掉。
「我——我——」雪初蕾不善於說謊,即使是在這種時刻。
從她支吾的態度,邵爾濤立刻就得到了答案。
在美國喝醉的那一夜,他不是在作夢,而是確實跟她有了親密關係,那些美好的感覺全都是真的。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平靜望着她,聲音卻多了一份溫柔。
「你根本不要我,記得嗎?」她幽幽瞅他一眼。「我不會用孩子綁住你,更不會以此要求你負責,勉強得來的愛不是我要的。」
「你這女人,平時大剌剌的一點也不懂委婉,在這件事上你倒是很含蓄。」他好氣又好笑的說道。
「我就是不懂得溫柔、不會溫婉含蓄怎樣?反正我註定了沒人愛。」
「誰說的,我愛你!」他語氣平常的回道。
語畢,邵爾濤自己也感到驚訝極了,原來開口說愛並不如想像中的困難。
「你——」雪初蕾震驚的瞠大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說他——愛她?
這怎麼可能?她等了那麼多年,始終喚不回他一個正眼,怎麼如今才短短几個小時,他的態度就有這麼大的改變?
看着他一派平靜的態度,雪初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等你的傷一好,我們就立刻結婚。」他當機立斷說道。
「不,我不要!」雪初蕾用力搖搖頭。
「難道你說愛我都是假的?」他好不容易確定了自己的心意,她卻又想臨陣脫逃?
「你不必因為孩子而覺得抱歉,我一個人同樣可以給他圓滿無缺的愛,他的生活跟教育也絕對不成問題。」
「我說我愛你,難道你沒聽懂嗎?」邵爾濤開始有點生氣了。
「我才不相信!」雪初蕾委屈的扁起小嘴,連珠炮似的說道:「你只是想負起責任,根本不是真心想娶我,我才不要你同情我、可憐我,我再沒人要也是有尊嚴的,你不必——」
她話還沒說完,邵爾濤已經忍無可忍,用唇封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一個纏綿、深情的吻,彷彿道盡邵爾濤心裏想說的千言萬語。
「我不善表達,但我絕不是因為你肚子裏的孩子才想娶你,而是因為愛你,這一點,在未來的人生歲月里,你都必須好好牢記,知道嗎?」
雪初蕾被他臉上那抹誠懇而深情的表情給迷惑住了,只能怔怔的點點頭。
「很好,那現在你好好休養,什麼也別想,我會把一切事情安排好,你儘管準備當個美麗的新娘,等你一出院,我們就結婚,嗯?!」
他將會給她一個美好而難忘的婚禮,這是他對她的第一個承諾!
不過在結婚典禮那天到來之前,這將會是個秘密,一個美麗的秘密……
看着他真誠的眼神,雪初蕾終於不得不相信,她的一切付出都有了代價,她真的等到了邵爾濤的愛。
「我愛你、我愛你,好愛、好愛你——」突然間,雪初蕾抱着邵爾濤亂七八糟的嚷着。
「小傻瓜,我也愛你!」第二次說愛,他,竟覺得極其順口。
我愛你、我愛你——嗯,這三個字滾出舌尖的感覺真不賴,讓他好像有點上癮了。
抱着懷裏柔軟馨香的小人兒,這是邵爾濤第一次覺得心口這麼飽滿充實,像是一個人的空虛與孤寂,全被愛給填滿了。
雖然雪初蕾有很多缺點,但是他就是愛她那不顧一切愛着他的傻勁,以及無時無刻總是為他設想的心。
從現在開始,他會努力喜歡荷包蛋與紅蘿蔔,當然,他也會認真學著更愛她!
【全書完】
編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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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唐海音與聶仲璽的故事,請看《花裙子系列》206——「愛你三十天」。
※欲知唐海翎與尹劻的故事,請看《花裙子系列》227——「這次玩真的」。
※敬請期待於媜新系列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