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奇怪,為什你你總認為你的皮包被偷,應該是我的錯呢?”男人打趣地瞅着女孩。
女孩的臉頰倏地燒紅了。
“因為……因為……”囁嚅。“因為我找不到小偷……”
耳根子燙得嚇人,她赧着臉偷偷想:因為要不是你帶我來這兒,我的錢包也不會被偷哇!
可是,他又不是偷你錢包的人,你怪他什麼呢?
心中另一個聲音不服地反駁着。
女孩的臉更紅了。
男人,是她第一個男朋友,這是他們第三次正式約會,他帶她來到一處河堤吹風,他們還接了吻——她生平第一個吻。
這一切的一切本來很美好的。
誰知道一個該死的小偷,把她放在機車裏的手提袋整個提走了,也提走了她所有美好心情。
咳,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她邏輯是怎生運轉,居然不知不覺把一切過錯怪到男人身上。
男人帶着笑意調侃,才把她從迷霧裏打醒。
至於醒了之後嘛……
噢,她簡直想挖個洞跳進去,再伸只手出來,撥拔拔拔……把頭上的土填平,死了算了。
男人不知道,他這個超級彆扭害羞的女朋友,即使過了許多年,兩人都各走各路了,還是沒法忘記當時的窘困。
大熱天,淺淺強睜着眼,賴在床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鍵盤,誰知道窗外突然卷進一陣強風,呼地吹開她總是隨手放置在身邊的筆記本。
書頁翻啊翻到這頁,淺淺只瞄了它一眼,便熟練地記起所有內容。
想起從前,她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然後翻過身,倒進一片枕頭海里,沉沉深深地睡去。
筆記本咚地掉到床底下,窗外流風輕輕吹着、翻着,撫慰似的摸過女主人的發梢,伴她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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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做夢了。夢境像真的一樣。
在那張他們溫存過無數次的大床上,男人抱着睡眼惺忪的她說:“北鼻,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好不好?”
她聽了好開心,眯着眼笑了。
“好!”她說。
男人微笑看着身子底下那張迷糊的睡容。“北鼻,你在說夢話嗎?”
“沒有……”她嚶嚀一聲,虛弱地抬手勾住男人頸項。男人於是低頭深深吻了她,頭微偏,又順着她的頸子一路纏綿地吻下來。
他故意挑逗她,雙手熟練地撫過每一處令她戰粟的敏感。
淺淺皺眉縮縮脖子,睡意去了,敏感的肌膚卻逐漸火熱起來。
隨着一次又一次加深的喘息,她困惑地搖頭。
她的男人生氣了嗎?為什麼這樣折磨她?
“北鼻?”她終於睜開眼睛,水氣氤氳的黑瞳難以理解地瞅着他。
“你醒了嗎?”男人又着惱又好笑地咧着嘴。
“嗯……”淺淺怔了又怔。“呃……”
“哼,還沒醒嗎?”男人手指滑上顫震的胸,撩撥地彈弄。“醒了嗎?”
“北鼻……”嬌軀狂烈扭曲起來。“北鼻……”
“你答應我,我們一輩子都要在一起。”
“好!”她顫抖地答應。
“真的嗎?”男人滿意地笑了,笑的邪惡。
“嗯……”現在,她完全醒了,她推過他,並翻身除去他的衣物。
她熱烈地啃着他的頸子,這回,輪到他慾火難耐地哼出聲了。
“北鼻,你生我氣啊?”逗弄了半響,她突然抬起頭像貓咪一樣舔着他的頰問。
男人張嘴輕輕咬了她小巧的鼻尖。“誰叫你睡得那麼熟,都沒聽清楚就說好,如果我說不要你呢?你也說好嗎?”
“誰說我沒聽清楚?我們一輩子都要在一起嘛!”她反咬回去,然後繞到他的耳垂輕輕啃咬,一路吻到他的頸項,再向下……向下……
男人那麼真實。
她難以抗拒地迎向他狂切的擁抱、熾熱的親吻。兩人粗重的喘息,嘴裏還有微鹹的汗水,肌肉賁起,難分難解銷魂懾魄的髮鬢廝磨……
“媽咪!媽咪!”
“淺淺——”
夢醒了。
淺淺倏地睜開眼,茫茫然的,一時還有些難以接受。
映入眼帘的,是兩張擔心的面孔。
“媽咪……你怎麼啦?”思桀跳上床摟着她。“你剛剛好奇怪。”
“啊?”淺淺抱着思桀,睡意猶濃。“什麼……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她微眯起眼睛看向窗外。
橘紅色的陽光把房裏每道影子曳得長長的,長長的。
“五點了。”焦柏智看一下表,也坐上床沿。“你剛剛一直皺眉頭,又喘得很厲害,做噩夢了嗎?”
“呃……”粉頰驀地緋紅。“好……好像是……”
她不知道夕陽正映在她微微濕潤的眼臉上,左側頰邊還留着和枕頭綣蜷過的幾許睡痕,和幾滴兀自掛在唇邊閃閃發亮的口水。
她看起來很嫩,很可口。
焦柏智熠熠的目光,野亮地望着她,很有慾望。“是嗎?夢見什麼?”
“這個……我忘了。”淺淺含糊地揉揉眼睛,藉以避開他探尋的眼神。
唉,總不能告訴他她正在做春夢吧?
“媽咪,你都沒來學校接我。”思桀抱怨地埋進媽咪懷裏。“害我好可憐。”
淺淺掀開嘴巴,隨即難以置信的皺眉,她又睡晚了?
“對不起,媽咪……媽咪睡著了……對不起,對不起……”她彎身心疼地擁抱女兒,罪惡和自責馬上開始在心底大肆踐踏。難受活該,是她差勁。
“沒關係,反正思桀也沒等到最後,我正好順路過去接她了。”焦柏智從懷裏摸了根煙正要點上,隨即警覺思桀在身邊,只好做罷。
淺淺感激地目送他把煙收回口袋裏。
“不過你這個做媽的也太誇張了吧!”焦柏智忍不住低吼。“一個月總要把女兒丟掉幾次。思桀的老師沒說過你嗎?”
“對不起嘛……”淺淺吶吶地低着頭。是說過,而且也說過好幾次了,不過她可不會笨得這時候承認。“呃.現在……唐老師已經知道我們住哪了。”
“什麼話,總不能每回都麻煩唐老師吧?”
“思桀對不起。”淺淺趕緊轉向小女兒,低聲下氣地認錯。
“哼。”思桀別過頭,故意啷着小嘴,淺淺只好拉着小女兒撒嬌。
“思桀,思桀,我的心肝小寶貝……”
“我要吃麥當勞。”思桀這才轉頭吩咐。
“好。”淺淺連連點頭,做錯事的媽媽當然要責無旁貸的滿口答應。
“YA!我們去吃麥當勞!”思桀開心了,馬上原諒天性迷糊的媽咪,她好喜歡麥當勞的雪糕。
焦柏智看得不住嘆息。
照她們母女關係這樣發展下去,大概不消幾年,母女角色很快就要易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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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點,正是淡水夕陽最引人人勝,千紅萬紫、變化繽紛的時候。
吃過麥當勞,焦柏智、淺淺各拉着小思桀一隻手,晃啊晃的,慢慢散步到河堤邊。非假日的淡水,這樣愜意悠閑的步調,頗為享受。
“柏智,你這麼常跑淡水,生意不會受影響嗎?”河堤的風很是清涼,淺淺好心情地隨口問道。
“不會呀,不然收那麼多小弟幹嘛?”焦柏智莞爾。
生意咧!真是個好聽的字眼。
其實他乾的營生種類很多,也很複雜,不過,基本財源很簡單——放高利貸。其次是討債公司,再其次是萬華觀光夜市店家分佈之調整與保護等等。
“叔叔、叔叔,我可不可以喝酸梅湯?”小思桀揚着可愛天真的笑臉,播着他的手央求道。
“好啊!”焦柏智笑着一舉抱起她,順着她的手勢看去,呃,還好,只是一點小距離。
淺淺看見了,不禁皺眉。
“我腿有點酸了……”
“那你找地方坐,我跟思桀去買。”
“好。”
目送他倆離去,淺淺總算鬆了口氣。
這種“鬆了口氣”的情緒,在某些人看來,或許有些匪夷所思,但她無從解釋,甚至自己也難以理解。可能她孤僻成性,天生不愛跟人有交集吧?
可是……自己的女兒?
說實在,她對他們倆,特別是思桀,是懷着些罪惡感的。
她的腿也不是真的酸,只是前方那座石墩太熟悉,正好沒人,她忍不住想過去坐坐。
那天,他倆就是在這兒——她手心底下這座冰涼石墩上,開始交往的。
八月三十一日——
突然多出了個男朋友……很突然……真的……非常突然……
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那天……在淡水河堤上,在看人釣螃蟹的時候,男人早巳套出他想知道的。
只是她開口承認的勇氣,好像隨時全消失不見。
“其實你知道答案,你很聰明,為什麼一定要我說呢?”女孩被逼急了,害羞扭捏得不知如何是好,紅酡的雙頓和漫天彩霞交映着,微微發熱。
“如果我們立場對調,難道你不會希望聽到我說些什麼,好讓自己、安心,讓心定下來?”男人厚實的、肩膀微微頂她一下,她臉紅得更厲害了。
“為什麼是……我是說……有很多女孩子啊……為什麼是我?”
男人只是輕笑。
“其實那天見面之後,我就一直覺得很奇怪,從來沒有哪個女孩子對我那麼不屑。所以,我就好奇,花了一點時間去觀察這個女孩子。”
“然後,我才知道,原來那個女孩子不是不喜歡我,只是一直克制自己不要去喜歡。那時候,我就想,這個女孩子,真是倔——”
“哎呀……那我如果沒有先喜歡你,你就不會喜歡我嘍?”
男人笑容更燦爛了,女孩這才掩嘴發現自己說溜了什麼。
“媽咪——抱——”
“啊?”小小的手臂突然環上來,淺淺才猛然驚醒。
思桀他們已經買完酸梅湯回來了。
“你的。”焦柏智等小思桀坐好了,才把她的份遞給她。
淺淺伸手接過,又把懷裏的思桀抱穩些。
“你剛剛在想什麼?”焦柏智坐到她身邊。
“呃……沒什麼,發獃而已。”
淺淺低頭啜着酸梅湯,無意回答,沒想到焦柏智這回卻沒打算放她一馬。
“在想他?”
“嗯?”淺淺心虛地別開臉。“沒有。”
“是嗎?”焦柏智低聲咕噥着。“真不知道他到底對你下了什麼咒。”
淺淺只裝作沒聽見,低頭撫着小思桀的頭髮。
思桀真乖,每回陪媽咪看夕陽的時候,總是不愛吵也不愛鬧,就懶洋洋地蜷在她懷裏,任晚風吹,眯着小眼睡。
“靜書已經死了.你想回到他身邊嗎?”焦柏智忽道。
“不——”淺淺睜大眼睛瞪他,唇角卻虛弱無力地連說個“不”字也像在喘息。她那模樣,彷彿他剛說了什麼恐怖駭人的故事。
“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幫你聯絡他。”他續道。
“不要。”她想也不想地驚叫。
“那就別再抓着他了。”
“我哪有……”
“沒有嗎?”焦柏智厭惡地伸腳蹬那石霉,輕聲道:“以後別讓我看到你又跑來這裏。”
淺淺登時啞口無言。
焦柏智面無表情地瞪着夕陽,不去看她。
他最討厭看到她坐在這裏時臉上的表情,有時快樂得像個初戀少女般,有時又悲傷到哭泣不止。
他討厭看見她撫着這座石墩,彷彿輕觸愛人的臉龐。
這座傭懶浪漫的城,好像是她一輩子的監牢一樣。
坦白說,他討厭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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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她失眠了。
擁着棉被,腦子好像因為太過混亂而隱隱發疼,擾得她沒辦法好好閉上眼。
疼啊!好像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疼了。
因為這七年來她是那麼樣專註地思念一個人,專註到腦子裏不曾裝下任何其它,專註到,當另一個人強勢地進駐她的腦海時,她的腦細胞竟然不能控制地產生排斥。
她咬着唇,無助地想着。
柏智走時很不開心,因為她從頭到尾只是不說話,什麼也沒答應他。
可……可他……他居然向她求婚?
怎麼辦?
從來不曾好好想過她和柏智間的關係。他們總是一直模模糊糊的……熟稔到像兄妹,親昵得像老友,可默契十足得……又幾乎教人誤以為是情人。
她幾乎是虔誠地、小心地捧着這樣難得的關係珍寶着。
他的求婚卻破壞了一切。
她睡不着,腦子裏因為佔滿了他而紛亂。怎麼辦?
“無論如何,給我個答案。”他臨走時說。
“你……”
淺淺囁嚅着,腦子不斷浮現他堅定的臉容。
“如果你的答案是我不想要的……”他深吸口氣,續道:“請你……也別瞞我。你知道嗎,我不想跟你一樣,一輩子只守着一個迷夢。”
他說:“你就是我的夢,正如那個男人對你而言一樣。”
他說:“可是我不要!要嘛,我要你放棄你的,不然,我只好放棄我的,懂嗎?”
說著說著,他的語氣漸漸轉為淡然,變得決絕。
她蜷在沙發上,縮着腳,很努力很努力撐着眼眶裏打轉的淚珠,不敢出聲。
他終於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