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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依他的能力,只能來到生死門。過了鬼門關,便難以回陽,一走奈河橋,就是不歸路。」還好還好,他總算不辱使命。憐君收了小鼓,抹去一臉的汗。他只是個小書生嘛,面對殺人不眨眼的人,孬一點也不是很丟臉的事。他撢撢衣袖,準備轉身回去時,忽地瞥見方才白光還陽之處。

他好奇的上前一步!憐君!天地間,有人突喊,其聲無處不在,震醒他短暫迷惑的心智。

他連忙抬頭瞄瞄四周,然後聳聳肩,轉回鬼門關。

無三不成禮,這句話他是知道的。其實,他在陽間也生活過。活着的那段日子呢,無聊時就讀書寫字,吟詩作對,聽聽人家說故事再偷偷記下來,才有如今一派書生樣。可惜,下了地府,沒得一份文書工作,反而得守住這個生死門。

這一次,距離上次,不過半年。

半年啊…

他嘆了口氣,苦笑作揖,道:

「南宮兄,好久不見,請坐請坐。您的光臨,足令此處蓬單生輝。來啊,別客氣。」說著說著,他自行先落坐。還客氣咧,他真想踢這南宮朗一腳,送他一巴掌!南宮朗沒理會他,目光落到不遠處被陰風吹擺的黑色林子。上回,這裏是空闊無邊的黑暗,這次卻多了小橋,流水,林子。

可惜,小橋下的歌聲陰氣甚重,流水林子都是黑沉沉的,充滿地府天生的鬼魅之氣。

「我喜歡田園生活,但在此處所有的人事物,總是不清不明」憐君微笑道:

「在地府里,明明伸手不見五指,偏偏大夥眼力很好,都摸得清對方,我不行,眼力不佳,幸蒙上司榮賜五股鬼火,才讓我能在地府里行動自如。」南宮朗不發一語,人座。憐君十分盡主人之責,為他倒了一杯茶。他見南宮朗盯着茶水,直笑:

「無妨,喝了沒事,只是我在地府乏味得很,就附庸風雅一番,絕對不會傷到你的三魂七魄。」一頓,他搶先答道:「你命大,所以喝完這茶,就可以回去了。」

「來了地府三次,卻進不了鬼門關,我算是第一人嗎?」

「以前我是不知道,但自我來后,你是第一人。」憐君忍不住哀嘆,幾乎是可憐兮兮地望着他。「南宮兄,你何苦如此,何苦啊?我不是都告訴你,你的春花,早走了早走了嗎?」南宮朗沒有答話,直勾勾地望着那黑得陰魅的竹林。憐君苦着臉,準備偷偷取出小鼓送人,才聽得他道:

「她不愛林子。她總怕,林子易埋伏,會傷了我。」

「喔。」

「她也怕鬼。」說到回憶處,南宮朗的嘴角竟揚起淡淡的笑花,使他名副其實成為清華如明月的面容,其色異美,風華逼人,簡直是讓地府生光,讓鬼也心動不已。憐君心蕩神搖,愣愣看了半天,差點流下口水。好久好久…

沒看見這麼美麗的人兒,活生生自畫裏走出來,畫中仙子啊!讓他再多看幾眼留念,地府里的小鬼不能看,這人,美啊!「她愛讀書,總愛讀書的,但她又不看胡說八道的故事,你知道為什麼嗎?」

南宮朗壓根不在乎憐君驚艷的眼神。

「不知道。」憐君搖搖頭。

「她總怕,世上真有鬼神,那我背的罪孽不知何時才能償清?」

「聽起來,她真是個好姑娘。」他敷衍道。

「她是個好姑娘。」南宮朗神色迷茫,喃道:「她一直是個好姑娘,只要她活着,哪怕我傷有多重,我總要為她留下一口氣的,她不能沒有我。」

「…

」唔,這時候敲鼓,不知會不會很容易送他上去?這位老兄八成太久沒有跟人說話了,把他這個二面之緣的當成兄弟了,是不?人總是要發洩嘛,他一介小書生,絕對不介意充當聆聽苦水的和尚大師,憐君鼓鼓腮幫子,繼續喝茶去。

「她走的時候才二十,連句遣言都來不及說,就這麼睡過去了。既有鬼神,不就該有公平善惡?我六歲殺了第一人,至今死在我手下無數,為何我還不死?她無過無錯,為何就這樣走了?你倒是說啊!」「呃…

」「你倒是說啊!」南宮朗猛然起身,擊向桌面。桌面立時四分五裂,嚇得憐君狼狽地跳得老高,跳個不穩,差點摔成狗吃屎。

「我、我…

南宮兄,你問我,我要說得出來,今天我就不會在這裏讓你嚇了!你、你何苦!你這是何苦呢?瞧,沒有春花的你,都過三年了,再多挺幾個三年,很快就過去了…

真的說不下去了!南宮朗目光如炬地瞪着他,害他很想把鬼火給滅了,眼不見為凈。

憐君委屈道:

「我說錯了我說錯了,別瞪我別這樣瞪我。你的春花,不會高興你對一個益一辜的人這麼粗暴,如果是你的春花,她、她會想,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獨寵她這一枝小白花?」他偷偷取出小鼓。

「你只不過是個鬼,根本不明白我對她的感情!」妖光盡現,一伸手竟勒住了他的脖子。

憐君面色發白,顫聲道:「南宮兄,你活得好好,何苦為一名女子再犯陰間罪?我不過是個小書生,你、你這樣欺我,不合你的身分,春花若知情,一定會傷心欲絕!」「春花若知情?」南宮朗笑若冰雪,語如寒刃道:「你不是說她早轉世了嗎?哪來的知情?你帶我上閣王殿,我要問個明白,南宮春花雖是我的妻子,但也是個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她無病無痛,為何會魂歸地府?若是把我的罪孽賴在她身上,我非要鬧個天翻地覆不可!」語畢,拖着憐君往鬼門關方向疾步而去。

「不可不可,萬萬不可!」憐君嚇得眼睛大張,掙扎地大叫:「你一錯再錯,再錯下去,就真的無回頭之路了!南宮兄,大哥,不如你先放下我吧!放下我,好好的談,你要談春花,我陪你談,你要知道春花的去處,我也可以想辦法告訴你」

!南宮朗一怔,窮兇惡極地瞪着他。

「去處?、」

「是,是去處!」憐君猛點著頭。「我想辦法去找她投胎之地,這樣吧,我儘力找,找著了一定告訴你,到時你就可以跟春花再續前緣,這豈不是美事一樁?」

「他的去處……」南宮朗緩緩鬆手,眸光流轉著異樣,一抺瘋狂,七分不信,二分渴望,更深藏着憐君看不見的算計。「你這話…

是說真的?」憐君伏在地上驚懼猛咳,咳了一陣,勉強能說話了,才吸吸鼻子,假裝很瀟灑地拂去膝上灰塵。「我說的話當然是真的,但這事不容易,總要暗地來,暗地來。」好想哭哪。

「為什麼你要幫我?」

這人防心真重,憐君不太高興地抱怨著:

「我不幫你,你老這樣煩着我也不行啊。」

南宮朗定定注視着他。

憐君不禁嘆口氣,遙望黑漆漆的天際,負手而立。

「不瞞南宮兄,其實我生前也曾跟人兩情相悅過,看到你如此情深,真是令人頭痛,不,是令小弟感動到痛哭流涕的地步。因此,小弟願助你一臂之力,讓你得知春花的去處,我想,如果春花有個美滿的轉世,你一定可以放下心吧」

!語畢,憐君等啊等的,等不到身後那人的回應,反而覺得有人一直在用兩道利刃砍着他的背,砍得血淋淋都可以挖骨了,他只好硬著頭皮轉過身,笑XXXXX地湊上前道:

「南宮兄,不如咱們結拜好了!南宮兄為陽間大興皇朝上等良民,我生前在陽間無親無故,在這裏也不受香火,委實可憐了點,不如南宮兄認我為弟,以後我也算是南宮家的人,不,南宮家的鬼嘛。」老兄,這樣你總信了我吧!南宮朗還是望着他。憐君扁扁嘴,道:「你考慮考慮吧。」怎樣?這麼瞧他不起,連個結拜都不肯啊!冷幽的眸光釘住憐君,而後,南宮朗聲音低薄道:

「我還不知你的名…

「在下憐君。」

「憐君?」南宮朗抱拳,淡淡道:「在下南宮朗,如你不嫌棄…

憐君笑臉迎人,悅聲道:「大哥」

!「以後…

還望憐弟多多幫忙了。」

「這是當然。」憐君笑道:「不過,在此之前,還請大哥能看一樣東西,唔,也不算是東西:?…

大哥,你可知道人自盡后都是何等下場嗎?」

南宮朗搖頭,神色漠然疏離。

「哎,也對。那地方在鬼門關后,大哥自然是沒有見過。」憐君縴手一揮,黑竹林瞬即出現無數幻影重迭。

凄慘一辰嚎的亡魂,重複着重複著撕心裂肺的動作,永無止境地承受巨大的痛苦。「看見了沒看見了沒?」憐君急聲問道。南宮朗滿不在乎地凝望,而後轉身娣向以袍袖遮面、縮得跟個小烏龜似的憐君。他不甚在意道:

「看見了。」

「確定都看完了?」

「看完了。」

縴手趕緊再一揮,憐君悄悄自袖后探出一雙眼,確定幻影盡數消失,他才吁了口氣,抬眼對上南宮朗。

「你看見那樣的慘況了吧?以後別再做相同的事了,為了春花…

」他本想說不值得,但如果他真的說了,他大概會成為在地府中再死一回的第一人。

遂改口:「她一定會生氣的。」

「我從不自殘。」

「唔。。。小弟也曾說過,如果你心頭無此念,又怎麼會落得數次被人重挫的下場?你一人抵數十,不逃不避,自然打不過人家,為何你要這樣做?你心裏總是明白的。」南宮朗看了他一眼,道:「我的事,你倒是清楚得很。」「嘿,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憐君心虛笑着。誰叫他遇上的是個再接再厲的混蛋傢伙呢!「我也不是有意…

」南宮朗忽而一笑,溫美的容顏帶著幾抹自嘲。「這話倒是假了。我殺人,人殺我,天經地義,春花若在,我拚著一口氣也要活着,她不在,我仍是拚著命,但這口氣留不留,倒也不是那麼在意了。」轉了話題。「你膽子真小。」

憐君扁著嘴,坦白道:

「陽世間,人怕人的例子多見,我這個地府小鬼怕亡魂,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時候不早了,大哥你回去吧。」

「我回去,總是會有尋仇的人不死心,到時,我依舊滿手血腥。」

憐君溫聲道:

「這是你的命。他XXXXX真的命終,小弟在此恭迎你,陪你上閻王殿,為你散去一些罪孽,這也算是咱們之間的情分了…

「什麼情分?」

憐君一怔,迎上他的視線。「自然是兄弟情分。」

「我向來孤身一人,雖有所謂的義兄弟,但總是沒那麼貼近。你這種兄弟,倒是第一人。」憐君失笑道:「你哪來孤身一人,你曾有春花,你在大興皇朝里還有許多喜歡你的人、關心你的人。等我尋出她轉生的下落,一定會告訴大哥,所以,在此之前,請你自己保重吧。」

「嗯。」他垂下目光,問道:「春花當真轉世了么?」

「哎,春花必已轉世了。」憐君沒有察覺南宮朗掩住的眸光瞬間透著狠毒的殺氣,微笑道:

「我助大哥一程,望你回陽路好走。」他笑得眼兒都彎了,輕擊小鼓。

這次的鼓聲很柔和,既不令人心慌意亂,也沒有脅魂魄歸體的錯覺。

當南宮朗一張開眼,迎接他的是藍得清澈的天,白色如絮的雲朵,遍地生氣勃勃的芳菲綠景。

他吃痛地撐起身。腹部的那一刀,真的讓他差點斷了命。他點住自身幾個大XXXXX,確定這條命還會延續下去,便隨意撕了衣角白布,也不敷藥,就這麼硬漢子地包紮起來。陽光正熾,點點燦光,在如茵綠草上跳躍,一反方才那魁黑的夢境。血味隨著清爽的涼風襲來,他心不在焉地掃過那些偷襲他卻已身首異處的死屍們。

倏地,他眸光一閃,鎖定一處。

搗著傷口,他咬牙撐起,跟鎗幾步,一腳踢飛某具屍首,而後緩緩蹲下。

芳草間一朵小白花。

春花…

春花…

掌心輕輕呵護著那朵小白花。她的笑顏淡淡的,清澄如水,再無人間雜質,讓人看了總覺得這世上千般的好,世上他最渴望的東西就在她的眼裏。

她走後,這世間變了顏色,在他的眼裏儘是黑色。

黑色的天,黑色的雲,黑色的世間。

七焚南宮朗,在殺人與被殺間,絕對能主控,但他卻無法救她,無力跟天地對抗,無力去追尋她的蹤跡。

春花…

他咬牙,眉目猙獰,用力拔起那朵小白花。擰碎。

一身書生袍,束起的黑髮如絲綢順勢沿着椅背滑落在地,與細長曳地的腰帶微微纏繞著,雪白的清秀面容帶著幾分閒適慵懶與自得其樂,細長的手指在寫滿字的紙上移動著。他不似讀書人正襟危坐,反倒有些懶散地半倚椅背,抬着赤足擱在矮凳上,就這個姿勢,讀他個一天半天都不曾動過。

恍若一朵陽世白蓮在地府生根了。

「憐君,你又在看書了。」小鬼探頭探腦。

憐君抬眸,眉面似喜似嗔,顯然還沉浸在書里美景,過了一與自己對上眼的竟然是小鬼,他慘叫一聲,狼狽地滑坐在地。他趕緊回開視線,問道:

「你你你有事嗎?」

那小鬼早習慣他的反應,道:

「判官差我來傳話…

」「哎,判官舅舅有話直接對我說就算了,為何每次老找中間人傳話呢?你直說吧。」「判官說,你跟南宮朗結拜,是個大麻煩。二人無緣無分,你硬牽起緣分,這…

總是不好的。」

憐君聞言,面色大垮,咕噥著:

「我不出這招,他就要硬闖鬼門關,當時判官舅舅不出面幫忙,現在反來叨念,這未免也太過分了點。」

「憐君該如何處置南宮朗?」

一提到那南宮朗,憐君就猛嘆氣,但嘆氣之中,黑色瞳眸閃閃發亮。他得意地算計道:

「其實,一開始,我想,隨便胡謅一個剛出生的女嬰,誰她是他家春花轉世投胎,他就守在那兒十幾年,說不得二人培養出感情,這是美事一樁啊。」

算一算,十六年後,這南宮朗也只是四十上下,依他清美絕俗的相貌,想必還能充充二、三十的壯年青年。老夫少妻很適合啊,那時南宮朗磨去了少年戾氣,二人平順一生真是太好了。

「憐君,你這是亂了人家娃兒的命盤,硬加進不該屬於她的命運,這二人會沒好下場的。」憐君白他一記眼,但一見小鬼容貌,又嚇得轉身掩袖,道:「我當然明白。其實判官舅舅要能幫上一把,告訴我南宮朗的下個老婆是誰,我更方便做事。把有緣有分的男女湊在一塊,也算是功德一件啊」

!小鬼道:

「判官說這是你接手的第一份工作,盼你能圓圓滿滿達成它,不傷任何人不造任何業…

」頓了下,補一句:「地府是不管人間情緣的。」

哼,誰不想圓圓滿滿達成它?憐君撇撇唇,思索一陣,嘴角揚起,展顏笑着。其實呢,最好的方法就是以不變應萬變。反正他已對著南宮朗說過,他會儘力尋出春花的轉世,那南宮朗只會一心一意等着他的答復,再無死志。

既然如此,想必接下來的日子要在地府見到南宮朗,那機會簡直少之又少,這件事就淡淡地給它淡下去,只要南宮朗撐過這幾年,到時再想起春花又如何?那時什麼痛什麼愛什麼恨都淡化了,還找什麼轉世呢,哼。嘿嘿,大不了,等南宮朗壽終正寢時,他就守在鬼門關前任這個結拜大哥罵上二句也就罷了。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他真是…

快哉也!「嗯…

老兄,咱們真快就見面了。」憐君眼淚汪汪,同時作揖苦笑:「這是寒舍,請大哥一定要給小弟一個面子。」南宮朗望着眼前簡陋的竹屋。竹林、小橋、流水,如今再加個小屋子,如果他不知道此處是生死門,真會以為這裏就是這個叫憐君的田野家園。

「請。」憐君聽見天際鑼聲突響,連忙顫聲道。

南宮朗文風不動,最後還是看見憐君想要推他人屋,他才拂袖避開這小書生,自行人屋。

一進屋,憐君立即闔上竹門,掩住耳朵。

竹屋內也是十分簡陋,一張椅子、一張桌子跟一張床,書籍散亂置地,些竟然墊在床上當枕頭。他瞧見憐君一臉驚恐,顯然不停歇的響鑼令他感到無比害怕。

「這鑼聲是幹什麼的?」他問。

「鬼門關要開了。」憐君語氣略帶抱怨。反正再怎麼遮,鑼聲也不是從耳朵聽見的,他索性放棄,然後爬上床,縮縮縮,縮到角落去。五股鬼火在他四周飄啊飄的,眼不見為凈,他一不作二不休直接滅光光,整個身子縮成小蝦子,對著南宮朗的方向道:「大哥,你也不用多想。這鬼門關是來迎亡魂的,不是為你而開,就算你進去了也是會被趕出來的。」

「我不進去。」南宮朗就坐在那張黑竹椅上。他的眼如利刃,落在床角那個沒有用的書生臉上。「我在等你告訴我春花在哪兒。」

「呃…

」石頭砸到自己腳了。

「找著了么?」

「呃…

「你根本沒在找?」

明明看不見對方,憐君卻徹底感受到南宮朗帶來的寒意襲面。他吞吞口水,結巴道:

「有在找…

請大哥見諒,小弟不才,我一直在努力的尋找,春花她投胎三年了,我總是要偷偷摸摸、花點心思去找的…

」老兄,誰知你這麼快就下來了!南宮朗緘默一陣,渾身刺骨的妖氣輕斂,淡聲道:

「那就麻煩你了。」

「大哥,既然你有心尋轉世春花,就該樂觀進取,積極向上,努力做人,別再動不動就下來了,你陽一哥未盡,哪天不小心被殺成重殘,這要怎麼去結識轉世春花?」他好心勸告。拜託,下次七、八十年後再見吧。「我很好,沒有受傷,也無心自殘。」

憐君一臉『

少騙鬼』

的神色。

「我一覺醒來,便身處此地。」南宮朗坦白告知。

「咦,你是說…

現在你在做夢?」

「可能吧。」他毫不在意。

不可能吧!不可能吧!哪有人一睡着就來到生死門?這樣一來,以後他豈不是天天都要面對這個尋妻的男人?天要亡他啊!憐君很想哭天喊地,但竹屋陡然受到干擾,無數亡魂如水面清漣,蕩蕩悠悠進人竹屋。他來不及大驚失色,這些亡魂就貫穿他的身子,簡直如人無人之地,直往鬼門關而去。憐君把持不住嘔了一聲,狼狽地趴在床緣,乾嘔不止南宮朗冷眼注視半天,無視路過亡魂,開口說道:

「你身為地府小鬼,連鬼魂都受不了么?」憐君連話都答不出來,只是一徑乾嘔。南宮朗上床,使力把他扶了起來。胸口有點順暢了,憐君趕忙吸氣,抹去滿臉的眼淚鼻水,軟綿綿地攤在床牆,虛弱嘆息道:

「我也不想這樣啊,這種事總是要適應期的,再給我幾年,我一定習慣。

」等等,他說話滿完整的耶,也沒有嘔吐暈眩迷亂的感覺,五感似乎很正常,不再像先前那樣被亡魂的鬼氣強壓到眼淚鼻水直流。

他內心輕疑,特地起了一股鬼火。

薄弱的青光點亮了屋內景象,憐君驚喘一聲,直覺賴向身邊的人。

鬼魂依舊無數,面色空茫地藉此道人鬼門關,但與他們保持距離,無一遣漏…

不,這根本是退避三舍,繞道而行了。

憐君慢慢轉向身邊的男子。

這男子明明是個溫潤如天月的玉雕美貌,但…

鬼魂繞過的,是他吧?憐君暗自吞了吞口水,很沒男人尊嚴地緊靠在他的身側,伸出書生慣有的修長細白十指緊緊扣住身邊男人的手臂。

南宮朗瞥他一眼,面容清冷無波。

「大哥,不如來談談,為何你連作夢也會下地府吧?」憐君很沒志氣的喊著,試圖轉移他對鬼魂的恐懼。南宮朗斂去眸里的厭惡,道:「不知道。」「事出必有因,大哥離上回下來也不過三個月,這三個月裏你一定做了件事,讓你有下地之能。」

南宮朗聞言,沉思一陣,自衣襟間扯出塊青綠的圓形玉佩。

憐君眼一亮,喜色道:

「這是玉佩呢」

!「前二天,我買了這塊玉,今晚睡前才收它貼身。」

「我可以摸上一摸嗎?」憐君興緻勃勃。

南宮朗若有所思瞄他一眼,才遞給他。

憐君愛憐地撫著冰涼的玉面,抬眸對上他探索的瞳眸,笑道:

「這玉…

大哥,為何你這樣看我?」

「你跟春花這一點倒挺像的,她也喜歡玉製品。」

「…

「她不喜分真玉仿玉。她九歲那年,我送她一塊仿玉,她珍惜到日夜都戴着它…

」聲量微輕,眷戀的感情倏瞬掠過他的玉顏,暴露出他深藏的弱點。「…

」老兄,你跟你老婆的私事找我分享不太好吧。憐君哭喪著臉,默默還給他,說道:「想必大哥是等一尋到春花的轉世,就要將這玉送給春花吧。」他敷衍著。

「你確定春花真轉世了么?」

憐君嘆息道:

「大哥這話上回也問過。我也答你,她無功無過,如今早該轉世,不,確定轉世了。」

「轉世定須三魂七魄投人輪迴,是也不是?」

憐君訝異笑道:「大哥,你對輪迴轉世也有研究?」

「回答我。」

「照理說,是的,沒有錯。」

俊美異常的男子不再接話。

天邊的鬼鑼一結束,鬼門關就要合上,路經生死門直奔鬼門關的亡魂開始遞減,憐君不由得暗鬆口氣。

今天要不是臨峙接到南宮朗下生死門的消息,他是萬萬不可能在鬼門大開時出現在這種地方的。

他偷覷這個清美如芙蓉的男人。他勸也勸過了,騙也騙過了,如果南宮朗真因這玉佩天天下地府,他鐵定吃不消。他就不懂,感情何必執著?輕輕淡淡,隨風而沒,不是挺好的?還在執着什麼?憐君摸摸鼻子,嘆聲說:「哎,如果你們要有孩子,你也不必…

這麼灰心。」「你們地府,倒是什麼都知道。」「那是當然。」憐君理所當然道。

「那你知不知道為何我們沒有孩子?」

「呃?」沒有孩子就沒有孩子啊。送子娘娘不給,春花命中無後這麼簡單嗎?還有其他原因?憐君一頭霧水,一臉茫然,心思非常之純凈。

「那是因為,我不讓她有。」聲音極輕,彷佛陷進遙遠的回憶中咚的一聲,憐君滾到地上。

「大哥…

」憐君很丟臉地撐在床邊,特地點亮剩餘四股鬼火,好看清此人的任何細微表情。他非常虛心求教的說:「地府是無所不知的,你別誆我,你並非送子娘娘轉世,怎麼可能說要孩子就要,不要就不要呢?」

南宮朗瞪着他。憐君扳着手指數,說著:「你跟春花是夫妻,行房是一定有的,而且絕對不只一、二次。有了行房,送子娘娘開心了,就送孩子來,敢問大哥,我這樣沒說錯吧?」

南宮朗還是瞪着他。

小鬼在竹屋外吱叫着:

「憐君,鬼門已關,判官請你上奈河橋。」

憐君渾身一顫,喊道:

「馬上來!馬上來!」他看向這個鐵定不是送子娘娘轉世的義兄,道:

「大哥,你得回去了。等我有消息一定通知你…

現在我要去清點魂數了,判官舅舅說,等我上手后,就能真正成為地府的一員,從此受香火供奉,到那時可不會再怕什麼小鬼了。」

現在他只能算『

臨時工』

,如果做得不好,就算是憑裙帶關係也很難在地府混下去的,所以,務必要努力工作,但一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那真是頭皮發麻也無法形容他的痛苦。

雖然如此,憐君還是對著南宮朗展開笑容道:

「大哥,我送你上去吧。」

當南宮朗一覺轉醒時,天色已經薄白。他如同往常,起身下床更換衣衫。自春花離去后,他多半是和衣而眠,長劍伴在身側,從不離手。當他脫下外衫時,瞧見懸於胸前的玉佩。

是昨晚他睹物思人,繫上紅繩,放在身上的。

他的春花愛玉,卻很少在人睡時戴着玉。

她懷玉而睡時通體冰涼如玉,這樣的身子在皇朝里絕對是異常,所以他不允她配着玉石的物品人睡。

他近乎痴迷地撫著偏涼的玉面,桃花似的眼瞳藏着恨之人骨的殺氣。

三年多了…

她也走了三年多了,但一切恍若昨日,她言笑晏晏,面若春風投進他的懷裏不管這皇朝要不要她,他就要她這個不是皇朝人的妻子!就要她一個!一天過一天,回憶依舊強悍霸住他的所有。

沒有春花,他連看都不想看自身的未來在何處!春花她真的轉世了嗎?她真的能在大興皇朝里輪迴轉世?昨晚的夢境歷歷在目,連著三次夢見自己身處地府,遇見同一個小書生,這到底是虛幻的夢還是真有其事?那個小書生…

他在里一暗中能視物,但小書生的臉龐依舊模糊不清,他只知這書生年紀頗小,說話帶點孩子氣。好比,那句「送子娘娘送子來」

他緊緊扣著寒涼的玉佩。

春花走前的幾月,似乎已有預感,突然感慨若有孩子就好了。

那時他驚喜又心動,她性子偏淡,自十五歲后嫁給他太過知足,以致什麼也不在乎,她會主動索求孩子,他欣喜若狂,那時他笑着答她,送子娘娘不送子,那也是沒有辦法的。

春花信了。

然後,就這麼走了。

讓他空歡喜一場!空歡喜一場!當時,他想着,春花有了這份心意,對他必然是有了?…

那在陰曹地府的小書生…

如果真的不是他日思夜夢下的幻夢一場,那麼他瞇起眼。

他等了三年多,終於等到了!七月鬼門開,百鬼夜行陽世間。唔…

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看見。憐君垂著首,撐著黑傘,一路行在陰冷黑暗的街道上。漫天的黃紙飛舞,撲面而來的是冥世的氣味,家家戶戶早在人夜就息燈而眠。鬼藍的霧氣自街角嫋嫋竄升,無數的磷火鬼魂擦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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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興皇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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