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迷魂散?

柴敏一覺醒來只覺得陽光刺眼,他伸手摸了下身側發覺掬夢已經不在身邊,這才完全清醒。令他完全清醒的理由是,他竟會熟睡到連她起身離開都不知道?!沒道理啊!

他整好衣着正要叫喚掬夢時,才在桌上看到一張紙條和用了一半的迷魂散。

原來他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服了迷魂散,怪不得連她離開了他都不知道。只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桌上的紙條為他解了惑,他看着裏頭的內容——

柴大哥:

當你醒來時我該已回到聖女宮了。

不要來找我,我已經決定回聖女宮當我的薩滿聖女了,這些日子所發生的

一切就把它當作夢一場吧。

當你對我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一直沒有回應你,因為我早就

打定主意這一生一個人過。

原諒我的任性。

掬夢

看完了紙條之後,柴敏生氣的把它揉成一團,“豈有此理!”不!他一定要找到她當面問個清楚。

他不相信那時兩人共起雲雨的纏綿愛語全是假的,他不相信掬夢是心甘情願的要回聖女宮當聖女,她不是答應過他,把聖女宮中一切事情處理好之後她就隨他回中原了嗎?

何以事情突然又變卦?

不,他一定要找到她,親自問個明白。

柴敏到屋外找到正在吃着草的雪蹤,他一翻身上馬,朝着聖女宮的方向前進……

★☆★☆★

在柴敏急欲尋找掬夢問明事情原由時,她正結束了見赫蘭黛絲最後一面的訣別。

打從她回到了聖女宮中,聖者只是以着一雙關愛的眼睛看着她,她相信對於她破壞薩滿聖女清規的事,洪君笑一定告訴他了。

“易蠱”是藉由男女陰陽交合才得以進行,為柴敏易蠱之後,她再也非清白之身,對於這樣的事情聖者卻未曾對她有半句責備的話,他甚至在初見到她時還對她說:“回來了就好。”

明天就是祈福大典之日,她要以聖女的身分上最後一趟聖壇,可是……她上得去嗎?數以千階的石階若以天水之舞的迷蹤步要上聖壇是易如反掌,可是她純陰之體沒了,天水之舞使得了嗎?

無論如何,她必須再上聖壇一次。

“聖女,怎麼打從您由外頭回來之後臉色就蒼白多了?”菊兒關心的說。

“你們知道我方由外頭回來?”掬夢有些訝異。聖女宮中的人不是都該以為聖女閉關了嗎?

月桃低聲的說:“發覺赫蘭黛絲李代桃僵的這件事的人大概只有我和菊兒吧!

別忘了,我們可是您的貼身婢女哩!哪有可能主子易了人,我們都還不知道呀!”

固然赫蘭黛絲真的和赫蘭掬夢長得一模一樣,神似到離譜的地步。

“是啊。”

“不過,對您不見的事情我們沒到處亂說,因為我們相信有朝一日您一定會回來的。”月桃笑咪咪的說,“您這不就回來了嗎?”

“聖女啊!以後您可要答應我們無論到哪兒都要帶着我們,要不然我們很替您擔心的哩。”菊兒為掬夢將頭髮梳整齊。

掬夢淡淡的一笑,“能帶你們去的地方,我自然會帶你們去。”她話中有話,“對了,菊兒,待一會兒你去幫我拿一碗蜂蜜過來。”

“蜂蜜?您要喝?”菊兒覺得有些怪,她們聖女一向不好甜食,更何況是蜂蜜那種甜膩膩的東西。

掬夢一笑,“你去拿來就是。”

“噢,我這就去。”說著菊兒就先離開了。

她自然對蜂蜜沒興趣,可螞蟻會有興趣!

打從她替柴大哥易蠱之後,她心郁沉悶的次數一直持續增加,想來離大去之日不遠矣,明天的祈福大典只怕是她此生最後一回了。

薩滿聖女一死,教中必定因爭權而大亂不已,因此,她必須要有所準備。

薩滿宮的大廳中有兩面被視為聖物的屏風,她打算用蜜在兩面屏風上各寫着「聖女為漢家女,教權改由聖者。”十二個字。

用蜜寫着的字上,明天必定爬滿了螞蟻。

被視為聖物的屏風上有此奇觀,一向迷信的薩滿教徒一定會認為是薩滿真神的神諭。屆時她可卸下聖女的聖職,而神諭的權威指定聖者掌管一切教務也不會有人反對,更沒有人敢質疑。

一切能不引發爭權、能不發生血腥,如此她才能走得安心。

沉入冥思時,菊兒匆匆的端了一碗蜜走了進來,“聖女,聖女……”

“啥事那麼慌慌張張的。”掬夢一面說著話一面撫着胸口,一陣頭暈目眩襲來。“有……什麼事慢慢說。”

“方……方才我端着蜜要到這裏時,看到聖者和洪老前輩正和一位長得好俊、好好看的中原公子在說話哦!”

中原公子?掬夢撫住了胸口,“你怎麼知道對方來自中原。”其實她隱約猜到來者是誰了。

“常常陪着你看漢書、說漢話,我多多少少學了一些嘛。我確定那公子是中原人,他其中有一句話我聽得可清楚了,他說:我要見掬夢!”那個中原公子怎麼會知道聖女叫掬夢?“聖女,您認識他嗎?”

掬夢沉默的回應了一切,她站起身子來到窗子前將窗子一堆,外頭又飄着雪了。

她不是叫他別來找她了嗎?結果他還是來了。

她不會再見他的,多見一面徒留感傷而已,他只要記住她最美的一面就好。洪君笑前輩不是說過,絕情蠱發作的時候,她會變得面目全非。

不!無論如何,她不要他看到那樣的自己,若是讓他見着了,她雖死猶恨。

她不想要有這樣的遺憾。

“聖女,您怎麼了?臉色好蒼白呢!”月桃有些擔心的看着她。

“我沒事。”掬夢的視線依舊看着外頭飛舞的雪花,“夜深了,你們先去歇着吧。明天有重要的祭典,夠你們忙的了。”

菊兒有些擔心的看着掬夢,正又要開口說些什麼時,月桃向她使了個眼色,阻止她再往下多說些什麼。

兩人出了掬夢的寢房,菊兒嘟着唇,“你不覺得打從聖女回來到現在,她似乎一直都很不開心嗎?她在外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大概她身子不舒服吧。”月桃幽幽的嘆了口氣,然後拿出一條沾着血的手絹,“瞧,這是我在聖女房裏看到的,她身子有病,可一直瞞着咱們不說,我真擔心她。”

“這件事要不要告訴聖者?”

“只怕他早知道了。”她發覺聖者看聖女的表情一直都是憂心忡忡的樣子,“早些時候他還特別交代我要好好照顧聖女。”

“啊!有這樣的事?”菊兒吃驚不小,“月桃,你想……聖女會不會死啊?”

她忽地心慌了起來。

打從她們進宮以來幾乎都是跟在聖女身邊,聖女待她們極好,猶如姊妹一般。

因此一聽說聖女有病,菊兒也不由得胡思亂想了起來。

“別胡說!聖女不會有事的。”

“喔……”

★☆★☆★

“為什麼掬夢會留下那樣的信給我?”住在聖女宮的迎賓館裏,柴敏的一顆心怎麼也無法安靜下來。“她不是那樣容易變卦的人。”

方才他直接到聖女宮要找掬夢,聖者只淡淡的說了一句——掬夢目前不能見他,一切等祭典結束,他會明白一切他想知道卻找不到解答的問題。

和洪君笑住到迎賓館來,他想問洪君笑事情,洪君笑卻塞了一套外國使節參觀薩滿教禮的衣冠給他,說是聖者要拿給他的。

“換上吧!再過數個時辰,太陽就要日出東方了。屆時薩滿聖女的祈福禮就要開始,若你不換上這使節衣冠,你根本沒法列席前頭的貴賓席,屆時你只能和信眾一樣在遙遠的一端觀禮。”

柴敏看了那衣冠一下,沒啥心情換上。他放下衣冠,“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和聖者,甚至掬夢都有事情瞞着我。”

洪君笑淡淡一笑,他嘆了口氣,“你的感覺很敏銳,可是,有些事情你早知道、晚知道結果都是一樣,不會因為你早知道些就能改變什麼。”

“我不習慣被蒙在鼓裏,當個後知後覺的人。”洪君笑果然應該知道很多事情。這個曾經救了他,卻是他在清醒的時候到剛剛才正式第一次見面的老人。

“有些事情我還真希望你不是後知後覺,而是不知不覺。”這個少年得志、權傾一朝,俊美得不可思議的王爺和掬夢之間的事還真不是普通的殘忍。洪君笑看着他,“把衣服換上吧!好好的看着掬夢最美的一面,記得她的一切。”

什麼意思?為什麼洪君笑說得好像是他要和掬夢訣別了一樣?柴敏心一驚也顧不得什麼禮節地拉住洪君笑的手,“前輩,請你告訴我,掬夢她到底怎麼了?”

看他失卻一貫冷漠傲然的模樣,洪君笑也覺得再這樣折磨他似乎有些不人道,雖然自己承諾過掬夢什麼都不說。

“哎,既然你那麼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吧……”

★☆★☆★

雪蹤狂奔在彎彎曲曲的山道上,柴敏心情沉肅的御馬前行,隆重的使節華服在冷風中不斷地波動翻飛。

他紊亂的腦海中反反覆覆的回想着方才洪君笑對他說的話——

“其實,救了你的命的人不是老夫,而是掬夢。”洪君笑說,“你可知道你所中的情蠱是沒有任何解藥的?唯一的解藥就是‘易蠱’!所謂‘易蠱’就是把你身上的蠱藉由陰陽交合而移到另一異性身上。

“同一人易蠱只能有一次機會,所以就算你現在想把蠱蟲回移到自己身上也救不了掬夢,而且……掬夢是薩滿聖女,她一旦和你‘易蠱’便無法維持純陰童女之身,她身上蟄伏的絕情蠱亦會破蟄而出。情蠱和絕情蠱都是兇猛異常的蠱蟲,一旦同時發作,唉……

“去吧,去見見她吧!她此時的生命朝不保夕,也許,這是你最後一回見到她了。把她最美的一面深烙在心裏,永遠的記得這個把你的生命看得比自己重要的女子。”

掬夢!你這騙子,你騙我!

“你騙我!”柴敏激動哀絕的大吼,真氣所到之處震落了一地青黃葉。他一仰頭將眼眶中的悲慟逼了回去,一咬牙扯着韁繩又是一催……雪蹤又奔馳了一會兒,不久他即看到聖壇方圓一裡外人山人海的盛況。

由聖女宮的侍者帶領他來到了最近聖壇的觀禮席,他身邊坐的即是薩滿聖者。

天空已露出魚肚白,金烏將現,何以不見掬夢?他心慌意亂地搜尋着四方,往日的冷靜沉着因為掬夢而崩塌了。

“聖女過一會兒就會出現了。”深諳中原語言的聖者淡淡的開口。他話才說完沒多久就看到一群身着華衣手持花籃的十來歲少女沿途散花,為一頂裝飾華麗的大轎開路。

轎子最後停在聖壇前的石階前,轎前的兩名侍女拉開轎帷,由轎中步出了一身祭祀華服、頭戴水晶花冠的薩滿聖女。

柴敏張大了眼,低聲叫喚,“掬夢。”他不自覺的欲起身,卻被聖者拉回原坐。

他沉聲的說:“不要打擾祀典。”而後他紅了眼眶,“好好的記得聖女風華絕代的傾國花容,你錯過了任何一幕,將來可能都是遺憾。”方才月桃慌慌張張的哭紅了雙眼跑來告訴他,說聖女一早嘔血嘔紅了一方帕,甚至末了還昏死了過去,可她一清醒又惦着祀典的事。

這孩子!他知道她是不想給他添麻煩,可是……他視如親生女兒一般的掬夢啊!她可知道他眼看着她憔悴的病容,他的心有多疼嗎?

菊兒和月桃將一把焚着香的薩滿法器交到掬夢手上,為她解去了披風。

“聖女……”月桃看着她蒼白的臉色不由得擔心了起來。聖壇高達千階,且聖壇下即是深不見底且蓄滿毒水的“去惡池”,萬一聖女一個不留意摔下聖壇,後果可不堪設想啊!

“我沒事。”

由月桃和菊兒隨侍着土十階石階,為表對薩滿真神的敬意,隨侍的侍女必須俯首隨行。走到第三階石階時,月桃和菊兒同時注意到白色的石階上有着一滴滴殷紅的鮮血,甚至由於風大的關係,連石階兩旁的素色聖菊都沾染上點點小紅花似的血!

兩人此時也顧不得什麼敬不敬的一抬頭,“聖女。”

掬夢嘴角滲出了鮮血,胸口的疼痛令她不自覺地鎖緊眉宇,淚水直在眼中打轉。她微微地搖了下頭,深吸口氣以着如夢似幻的天水之舞,上了陡峭如登天的聖壇。

菊兒和月桃由於最知道她目前的狀況,兩人的視線都一直追隨着如同化作一團白雲直飛聖壇的掬夢,由於擔心和緊張,兩人還不時吞津潤潤乾澀的喉嚨。

掬夢上了聖壇后,把薩滿法器往聖壇上一擱,要回過身時忽地感覺天旋地轉了起來,她腳跟往後挪了數步,最後一步踩空了石階,身子往下墜……聖壇底下的人看到這一幕全都喧嘩了起來,膽子小的甚至遮住眼睛不敢看。

在千鈞一髮之際,一道白影自貴賓席掠出,騰高身子托住了直往下墜已經接近“去惡池”的掬夢,白靴往石階旁的柱子一踏,一個借使力又往聖壇上掠去。

掬夢頭上的聖冠反方向的朝着石階上砸去,束帶隨之松落的及腰長發在急風中,和身上一身素白形成一股令人屏息的風華。

象徵權勢和聖潔的水晶花冠碎了一地,地面上的薩滿教徒嘆惋不已。

是夢嗎?掬夢痛苦的閉上了眼,在她墜下聖壇,已認命地接受往“去惡池”里洗去她身為薩滿聖女卻背棄薩滿清律的罪惡時,她被一雙熟悉的臂彎攬進溫暖的懷裏,沒睜開眼她卻能感覺一雙溫柔關切的眸子在注視着她。

是柴大哥!

她胸口一熱,一大口鮮血又直噴了出去。

“掬夢!”一股滅頂的恐懼吞噬着柴敏。降身於聖壇上他仍緊緊的擁着掬夢,生怕一鬆開手,再也沒法感覺到她身上的溫度。

和着淚她睜開了眼。在終了她還能再見到念念不忘的人,上天真的待她不薄。

她想說些什麼,可她吐不出一丁點聲音,唇一開出來的只有一口口的血而已。

柴敏緊握着她的手,眼中蒙上一層透明水霧,“你騙我,你騙我,你打從一開始就騙我!你答應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你承諾過白首之約,你怎麼都忘了?你不可以忘!不可以……”

對不起……掬夢開不了口,她一雙眼眸凝視着柴敏。看他的樣子她不忍,可她說不出話來安慰他。她的淚打從方才就沒有停過,綿綿簌簌,一如她對他的感情。

“我……”她總算吐出一些些聲音,“我……答應你不……不會忘……”她努力地擠出一絲絲的笑容,卻不知那笑容看在柴敏眼裏更是椎心之痛,“生生世世不會忘。”

“我不要生生世世,我只要今生今世,你把我的心還給我,把我的感情還給我,把一切一切都還給我!”他發了狂似的說。

掬夢凄然一笑,“不能還,還給你之後我就什麼都沒有了。”她的語氣仍有她一貫的任性,他的寵溺慣壞了她,“我要留住這一切……一切,我會記得南清王府的楓林、會記住你說過的話、會記住白首之約,也會記得今天的事……”

是的!她會記住兩情相悅的甜蜜、他對她的承諾,以及那句“我愛你”,“讓我擁有曾有你相伴的歲月回憶,要不……我會好寂寞。”

柴敏一仰頭把淚水硬是逼了回去。

“柴大哥……”掬夢的聲音已經微弱到幾乎不可聞,“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再說一次‘我愛你’?”她流着淚請求,“這是……我最後一件求你的事了。”她忽地一笑,困難的吸了口氣,“還是別給……了。”他這輩子給她的東西已經夠多了,“把……這句話留給‘柴王妃’,留給一個值得你愛、不會騙你的姑娘。”

“掬夢……”柴敏握住她似乎漸漸冰冷的手,“我愛你!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就只愛你,這句話只對你說,我不在乎你騙我、不在乎你值不值得愛,這輩子就只有你是柴王妃!”

掬夢的臉上透出一抹笑意,幸福而滿足,她的眸子緩緩的閉上,像是對他最後的眷戀。

握在柴敏手中的手輕輕鬆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掬夢,你最後還是背叛了我。

聖壇上凄然情傷,聖壇下喧嘩成一片。

聽說,聖女宮大廳的屏風上有神諭,螞蟻排成了十二字——聖女為漢家女,教權改由聖者。

原來聖女為漢女,並非薩滿教呈天意所指的真正聖女,怪不得會摔下聖壇。

眾說紛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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掬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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