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嚴思洛坐在銀色的跑車中,一邊看着手錶一邊在心裏頭抱怨。

遲到是美女的習慣,但是這水若楓未免也將這點貫徹得太徹底了吧!

都過了二十分鐘了,卻始終不見全人芳蹤,讓他不禁開始擔心起,是不是她又出了什麼問題?要不要去搶救她呢?

忽然,他看見一抹黃色的身影朝他飛奔而來,在她整個兒撲進他眼帘時,他忽地鬆了一口氣。

"你終於來了。"他走下車替她打開車門,順道瞄了一下她今天的打扮。

淡黃色柔嫩的小洋裝合順的貼着她纖細的曲線,愈發襯得她頰色的白裏透紅,同色系淡淡的眼影刷過眉睫,櫻唇點綴上水水的亮彩,將她塑造出一種恰到好處的青春洋溢。

"你今天很漂亮。"他發自肺腑誠懇的說。

水若楓乍聽到他的讚美時愣了一下,隨即不好意思的笑開:"真的嗎?你真是個好人。"

喜滋滋的愉悅打從心底升起,她很慶幸到最後是薄施脂粉贏了比賽。

"你有什麼比較想吃的東西嗎?"

這次他學聰明了,與其帶她到氣氛好、環境優雅的餐廳去,不如用餐地點和方式都隨她自己選擇,他只要配合就好,這樣總不能再搞出一團飛機吧?

"我……我……"水若楓此時欲言又止的。

嚴思洛看出她的躑躅,直接了當的就問她:"有什麼問題嗎?"

水若楓轉過頭去看他,思考良久才說:"我知道在要吃飯前還提出這個要求很不合理,但是能拜託你幫我一個忙嗎?"

嚴思洛看着正經八百的她,整個人也忽然嚴肅起來:"你先說說看。"

他不敢貿然的就答應她,至少也得先聽過她的要求是不是有危害自己的生命之虞。

"你能送我到一個地方嗎?廠商剛剛打電話給我,說有事情必須要和我當面談。"她雙手合十的朝他拜了拜,看起來就像一隻等待主人臉色、可憐兮兮的小狗。

"好啊!這麼簡單的事你就早說。"嚴思洛踩動油門,"你只要告訴我怎麼走就行了。"

兩人就在水若楓忽而左、忽而右的笨拙指揮下,在台北市郊繞過來繞過去,當銀色跑車愈開意進入偏遠人煙稀少之處,嚴思洛心下也愈來愈狐疑。

這女人該不會真的在打什麼鬼主意吧,為什麼把他帶到這麼荒涼的地方?到時若她要對他用"強"的,他可就真的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們現在要去哪裏?"他轉過頭看她,一臉小生怕怕的模樣。

"應該是……知道吧!那個人明明是這樣說的啊!"水若楓一臉為難的搔搔頭,左右張望的看着兩旁快速消逝的風景。

糟了,回答得太早了,這下就算不知道也得逞強了。

"那我們的目的地是哪裏?"

"就是那、就是那--"她忽地看到目的地的標示,便興奮的把嚴思洛的臉扳向左邊,用力之大,害得他的脖子還差點扭到。

"喂喂喂,你可不可以淑女一點啊?"他扭一扭脖子,動一動下頷,還好脖子無大礙,不過這女孩子也真夠神力女超人的了。

他看着左前方的山坡上,有着一管直要插入雲霄的中國老式建築物,周圍還繚繞着氤氳的霧氣,看來詭異至極。

"你要去的地方到底是……"嚴思洛皺着眉,心中又產生不好的預感。

"寶珠靈骨塔呀!"水若楓搶着回答,得意滿滿的指着不遠處的目標物。

"刷!"銀色跑車以最完美的架勢停靠在路旁,車上的兩人先後的走下來。

"哇!"水若楓看到眼前沿着山勢辟出的百級階梯,差點沒當場暈倒,她摸着額頭大嘆:"慘了,還要爬這麼高啊!"

她最討厭走路了,能夠休息就一定不會動。現在還要她爬完這百級階梯才能到得了靈骨塔,可別走到時天都已經黑了就好。

"現在怎麼辦?"嚴思洛問她。

他很懷疑憑她這樣嬌小的身軀,真能順利抵達遠在這山頭的靈骨塔嗎?

"只好走啦!不然叫直升機來搭嗎?"水若楓無可奈何的兩手一攤。

早知道是這麼艱苦的行程,她就打死都要跟廠商約在電話里談就好了。

就這樣,穿着一身正式的這一大一小兩個人,很是認命的捲起袖子,跟眼前這百級階梯挑戰。

才沒走幾步路,水若楓就氣喘吁吁了,她一屁股坐在一旁的石級上,拚命的搖手扇風。奇怪?這鬼地方怎麼一點風都沒有,真是熱死人了。

嚴思洛也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看着她紅咚咚的蘋果臉頰,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憐惜的情緒,不過他立刻又想到她不同於常人的"災難後座力",於是這股情感很快的就被他給撲滅了。

"對不起。"水若楓忽然轉過頭來瞧着他,ㄋㄞ得出汁的荔枝音又差點讓他筋骨酥軟。

"沒關係,我也習慣了。"他迷人的眼睛裏頭寫滿很深很深的無奈。

他早就有心理準備了,哪一次和她碰面不是險象環生的,這一次已經算是很輕微的了。

"可是……"水若楓大大的眼睛裏好像又再度開始要蓄滿水氣。

她是真的覺得對不起他啊!好好一個約會結果搞成這樣,都下午兩點多了還沒吃到一點東西,連她自己的肚子都開始抗議了,更何況是身為男人的他?

偏偏這荒郊野外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叫他們要上哪兒去找吃的來先填飽肚子?總不能掘樹根外加喝露水吧?

"啊!我想起來了,我的包包里有巧克力!"她用力拍了嚴思洛的背,忽然像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

她碰地一聲站起來,把肩上的包包卻下來,正準備要打開它並取出巧克力時,偏偏有一陣強勁詭異的怪風好死不死的在這時候吹過來,讓纖弱的她一下子站不穩,硬生生倒向嚴思洛。

"啊--"這山林曠野中,她的尖叫聲顯得更加凄厲了。"小心,你快走開!"慌張中,她的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着,好像也只來得及對他這樣說。

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哪容嚴思洛做出那麼多思考,他只知道,若是他移動自己的話,她就等着拿她的花容月貌和泥地來次親密接觸了。

就在這一瞬間,水若楓花瓣般軟軟的菱唇不偏不倚的貼上了他的,沒有天長地久的浪漫,更沒有所謂海枯石爛的生死相許,卻有一股更真實的情懷同時竄上他倆的心頭。

仿如強烈電流通過的那一瞬間,導體渾身酥麻。

他們誰都忘了要從這個意外的吻中抽身,甚至還開始享受起這奇妙的歡愉感受。

雖然嚴思洛這輩子親吻過的美麗女子不知凡幾,但大部分都只是逢場做戲而已,高昂的慾望一旦獲得發泄紓解后,快感也隨之消退無蹤了。

但這一次和水若楓這意外的接觸,感覺似乎又有那麼些不同,她的唇軟軟香香的,好令人留戀啊,而他的心此時就如同運賽初開的小夥子一樣,正熱烈而興奮的鼓動個不停。

水若楓此時的臉更是紅霞滿布,倚在嚴思洛懷裏,她此刻正羞澀柔順的像只溫馴的小貓。

這可是她的初吻啊!偏偏平白無故的就獻給了眼前這個帥帥的男人,真不知該說是哪一方得利呢!

但她彷彿真見到漫畫中那提着花籃飛翔的小天使,邊打轉邊撤下祝福的玫瑰花瓣。慶祝什麼呢?可能是慶祝她守了二十四年的初吻,終於有男人願意捨命接受了。

然而,這樣旖旎浪漫的時光不知道靜止了多久,直到聽見有人故意咳嗽的聲音,他們才依依不捨的分開彼此。

"肖年ヘ……真讓人欣羨啊!"一個彷彿從古裝劇中走出來的阿伯,挑着一擔柴經過他們的身邊,嘴裏還操着一口濃厚的閩南語腔,意味深長的糗着他們兩人。

水若楓再次害羞的把臉埋進嚴思洛胸膛,讓兩人貼靠的軀體頓時形成兩道曖昧的弧線。直到老人走遠以後,她才敢抬起頭來,卻發現自己不知道已經像這樣壓住他多久了。

"對不起。"她忙要站起身,可是腳底傳來的酸麻卻又讓她再度的顛躓了一下,她下意識的找尋可伸手扶持的目標。

沒想到嚴思洛的動作更快,他以兩掌圈住她的腰,俊朗的眉一挑,似笑非笑的說:"你對我好像總有說不完的對不起。"

水若楓的臉才消退的嫣紅一下子又浮現,她低下頭吶吶的說:"我……對不起……"

她下意識的又道歉,卻在忽然察覺到自己這樣的舉動后,她抬起頭看着他,兩人又相視而笑。

這是第一次,他們之間沒有劍拔弩張的氣氛。瑰麗而美妙的情感正蕩漾在他們之間。

"你還是堅持要爬上去找廠商嗎?還是我們先找個地方填飽肚子再說?"嚴思洛徵詢她的意見。看着她美好的臉龐,這一刻他忽然好想變身成為黏在她鼻尖的那些調皮髮絲,這種感覺實在很神奇。

水若楓看着遠在天邊的目的地,再看看近在眼前的人,決定依現實來做考量。"好啊!我也餓了。"她荔枝般軟嫩的聲音甜甜香香的。

"好吧,那我們走吧!"嚴思洛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隨後很自然的牽她站起來,並且一直沒放掉她垂放在身側的小手,拉着她一步一步的走下階梯。

他這樣溫柔的舉動讓她的心無故又平地起波瀾,露出難得的嬌羞神態。

甜甜女兒心最柔軟的情感,在這一瞬間忽然陷入了愛的泥沼之中……

這一刻,他們不需要太多的語詞來表達自己。

因為所有關乎愛與戀的一切,似乎全已盡在不言中--

☆☆☆

嚴老爸好心情的坐在兒子的總裁辦公室中,看着父親去世前修給自己的遺書一封,裏頭寫道:至邦吾兒:

汝不肖之,於父之大限之期仍未猶歸……(以下省略)

對於汝當初遭余強拆散之姻緣,余心中甚愧之,故暗中調查美芳葬儀服務公司之第三代繼承人水若楓,確定她可勝任嚴氏集團之新繼任總裁嚴思洛之伴侶,奈何余之時日已不多矣,盼至邦吾兒接續此之重責大任,撮合他倆之姻緣之。

余交代汝之一事,切記妥善完成之,否則餘九泉之下必難以瞑目。

父嚴長興字

看到這封老爹留下來的邀書,他心中五味雜陳。

的確,他承認他和老爹之間並沒有太多血濃於水的親情,也許是遺傳使然,就如同他和思洛之間,那種仿如君子之交的相處模式般。

但沒能趕上見老爹的最後一面,卻仍是他心中刺骨的遺憾,這多年來,他一直刻意遠離這個他所出生、所附屬的國度,終於讓他也錯過了陪老爹這最終一程。

他搖搖頭,刻意想甩去此時心中過於哀傷的思潮,人死不能復生,再多的懊悔也喚不回已離開人世的親人。他將目光再次調回擱在桌上的那封信,扯了扯嘴角笑着。

都什麼時代了,老爹還是喜歡說這些之乎者也、活死人用的東西。

更何況這年頭早流行自由戀愛了,哪有人還時興這一套媒妁之言的。

不過根本不用老爹交代,他也老早就發現水家那娃子不錯,配他家思洛實在是太浪費了一些。

但話又說回來,這兩個小傢伙最近的確進步了不少,自從上禮拜六吃頓飯回來,聽說這禮拜也已經排約了。

當然,這一點都不可能是他直接去問思洛而得知的,他可不想打草驚蛇壞了大事。他老早就買通兒子身邊的一個秘書做內應,和自己裏應外合,所以對於他們小倆口發生的事,他可以說是了如指掌。

想到當年他和思洛他媽的政策婚姻,他的眉頭不自覺就皺了起來。

二十多年前,他老爸的公司正處於革創階段,急需要大筆的資金投入協助,就在這時候,思洛他母親王芷瑤出現了。

在一場政商界名流的晚會中,挾着王氏跨國企業總裁獨生女的王芷瑤,在第一眼見到他時便芳心暗許於他,加以如此鑲金鑲鑽的家世背景。在幾度向老爹抗爭失敗后,他也只好屈服在這無形的壓力之下。

而水若楓的媽媽,則是他當年求學時代就開始交往的女友,也是在他最後的選擇中,不得不被迫犧牲的棋子。

他們的愛情在他終於下定決心迎娶王芷瑤及其家族時,徹底斬斷的一乾二淨,也從此斷了他再期待愛情的心。

婚後他曾再見過水若楓的母親兩次,是她終於走出情傷,再次相信愛情並走向婚姻時,他曾偷偷到婚禮會場去看她,最後一次哀悼他已永生再不可得的愛情。

第二次則是他在羅馬的古街道上巧遇懷抱着嬰兒的她,那已是她婚後的多年,渾身上下洋溢着幸福的輝芒。

他不敢認她,怕會破壞了她唇邊那株幸福的微笑。

但他隱約聽得見她在照顧娃娃時,口中慈祥的吟誦:"若楓……若楓……"那是一種極其用心而溫柔的呵護!但在當時,剎那間湧上的愁思與遺憾卻讓他悲傷莫名。

就這麼的,在秋風捲起的蕭瑟中,他真正告別了那段真摯的愛情,也習慣在各個國度里的出走,那是一種精神上的自我放逐,這樣的生活一直延續至今。

也罷!過去的事請他已不願多想,如今,他只希望他的這個寶貝兒子能如願以償的找到他真正的幸福。

至於關乎嚴思洛和水若楓,他也決定就放任他們自由去發展,他這輩子走錯的路,沒必要讓自己的兒子也再走過一回。

唉!像這樣不聽話的他,就算真到了九泉底下,也頂多再挨老爹一頓刮就算了。

☆☆☆

水若楓坐在嚴思洛的跑車上,撐着頭,沉沉的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這陷於情愛之中的忐忑是必然的道理嗎?否則為何她現在的心正七上八下的撲通跳個不停呢?

和嚴思洛的這個約會是前一次出去時就定下的,在等待日子來臨的這些日子,她一直處於一種吃不好睡不好的狀態中。

怎麼說呢?就如同每一個接近愛情的人兒都會有的心情,她此刻的感覺正漂流在一個失速又無重力的新奇世界中。

她一點都抓不住自己真正的感覺。

她愛嚴思洛嗎?抑或只是對他有那麼一點點的好感而己呢?

哎唷!她實在搞不清楚啦!愛情這東西怎麼這麼麻煩咧?她煩躁的張大嘴嘆了好大一口氣。

"你在想什麼啊?"嚴思洛從後照鏡偷偷打量水若楓很久了,他發現她生動變幻的表情真的很可愛。

"沒有啦!"她努起嘴,用力的揮手。哎呀!總不能要她回答,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他吧?

"哦!"嚴思洛失望的應了一聲。他知道她是刻意不想和自己說,這感覺有點像被她排拒在外,讓他的情緒忽然變得很低落。

"哎呀,那你呢?現在要帶我去哪裏?"她心情愉快的轉過頭問他,早把方才的心情拋得老遠了。

上次定下這個約時,他曾神秘兮兮的提議要帶她去一個地方,為此她還期待了好久,剛剛他們已經填飽了肚子,現在她可真的是迫不及待了。

"別著急,等會你就知道了。"他轉過頭,意味深長的看着她,但依舊是沒有絲毫鬆口。

車子繼續沿着木柵蜿蜒崎嶇的山路行走着,水若楓發現嚴思洛不但沒有遵照一旁標示的路來走,反而還我行我素的盡挑些陰暗的小路行駛,但她此時卻還是一臉悠哉。

"你不再問我要去哪裏了嗎?不怕我把你抓去賣掉?"嚴思洛一邊抓着方向盤一邊問,對於她這樣的不知人心險惡,他忽然有點看不下去。

"你會嗎?"水若楓天真的歪着頭問他,臉上寫滿對他全然的信任。

"你說呢?也許我真是大野狼也說不定。"他故意壓低聲調要恫嚇她。

她招搖頭笑說:"才不呢,因為你是好人啊。"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大野狼,但至少也會是一隻好心的大野狼吧。

嚴思洛雙肩一聳,很無力的感覺自己又被她打敗了。怎麼會有人對人性這麼一點戒心都沒有啊?

眼前的她單純透明的彷彿一眼就可被看穿,他實在不曉得這樣的她該如何在這麼黑暗險惡的社會中跟人競爭?這社會可是處處皆陷阱啊!

"別太信任所有人。"他嘆口氣拍拍她的肩,不知道該拿什麼敲醒她那堅信人性本善的小腦袋瓜。

"你呢?也包括你嗎?"水若楓抬起眼反問他。

他在想什麼,怎麼他現在的表情看來那麼的嚴肅呢?是在擔心什麼嗎?他眉心的顏色看起來好深。

車子停了下來,嚴思洛轉過身,很認真的看着她的眉眼說:"我跟別人不一樣,你可以相信我的。"

"為什麼?"她甜甜的偏着頭問。

她帶笑的臉龐映入他的眼瞳中,忽然間,一個念頭無預警的跳入他腦海。

因為我會保護你--

他嚇了好大一跳。好訝異自己怎麼會突然產生這樣的念頭呢?

但這感覺卻又是那麼真實,讓他不得不首次正視起自己的心情來。

"反正我不會騙你的,下車吧。"在不小心發現到自己的情感后,他突然變得彆扭起來,刻意扭頭直視着前方。

然而水若楓在聽到嚴思洛如此窩心的、像是保證的話語,心下卻忽然填滿好多的感動。饒是生平比人遲鈍半拍的她,也終於發現他說這一番話的用心了。

他是在擔心她嗎?瞧他那反常的舉動。這個發現讓她心情莫名地一下子又大好,也說不上來是為了什麼原因。

"唷,這裏有什麼嗎?"她像個頑皮的孩子一蹦一跳的,往前衝到一塊自然從路旁延伸出來的小平崖上。

"喂!你小心一點--"嚴思洛着着她魯莽的動作,心倏地漏跳好大一拍,他一個箭步衝上前,猿臀一伸就拎住她的衣領。

幹嗎!這小妮子還以為自己真有翅膀可以飛啊?

"呼呼,好險!好險!"就差那麼十公分,水若楓就會直接重力加速度墜入山崖去,她拍着胸口吐出好長一口氣,順勢借他的力道退了一步,這次她是真的嚇了一大跳。

"小心點,別讓人擔心。"嚴思洛擦擦自己額心冒出的冷汗,又一次叮嚀。是不是只要不看好她,她就會像這樣拿她自己的性命當兒戲啊?真是太不小心了。

水若楓可是學乖了,她柔順的對他點點頭,這回只敢站得遠遠的欣賞。

這塊平崖四周都被蓊鬱的茂林給包圍住,把來自外界的光害都隔絕起來。尤其當嚴思洛將車頭的大燈熄掉,周遭更馬上陷入一片黑暗中。

感覺上和天空好像又近了些。

"嘩!好美喔!"她發自內心的驚呼出聲。

好多的螢火蟲繞着他們身邊慢慢飛,像是天上的星子紛紛墜落下來,舞呀盪的!腳底更彷彿踩在懸浮的流雲上,看着遠近真真假假的星子閃逝,一伸手,好像就捕捉得到那璀璨的光芒一樣。

她追着忽明忽暗的光點繞着圈跑,小小的身子像一隻飛舞翩翩的蝴蝶一樣。"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她興奮的轉到他的身旁問。

"大學時誤打誤撞開車找到這個地方,自此後我每次心情不好時,都會一個人開車到這兒來。"

"心情不好不該都是找一群人出去喝酒澆愁嗎?免得一時想不開,又剛好這兒的地勢最適合就這麼撲咚跳下去,這樣可平白無故便宜做我們這一行的人了。"水若楓輕扯他的袖子,笑的燦爛,一副好似生意找上門來的喜悅模樣。

嚴思洛看着笑的天真又毫無心機的她,不禁失笑,怎麼從認識她以來,就發現她每每三句不離老本行呢?看來職業工會得頒一座"最佳業務推展"獎盃給她,也不枉她開口閉口來替自家公司推業績、打知名度了。

但一想到曾發生的過往,他的一顆心又不免沉了下來,這時就算再多個無厘頭的水若楓好像也派不上用場。"那也許是你的處理方式,但我習慣一個人躲起來沉澱心情。"嚴思洛此刻孤冷的眺望着遠方說。

在他的求學時代,過於顯赫的家世背景曾造成他在交友上的困擾,有一度他還曾陷於自我為難的泥沼中掙脫不出。到底,大家是為何和他交朋友的?又是以什麼樣的眼光來看待他?

每當他覺得痛苦時,他就會逃到這個地方來。

也許在他流的血液中,也存有和他老爸一樣會放逐自己的基因吧!

單純的水若楓此時尚無法體會嚴思洛心中的低落情緒,她小掌使勁一伸,揮向他的背,把他打得往前好幾步,幸好他精明,先一步腳底剎車,才沒真就這麼撲咚"掉"下去,一語應了方才她的詛咒,"你在龜毛什麼啊?"

"你--"他轉過身皺眉看她,卻在她毫無知覺的表情下棄械投降。算了,早就知道她是這樣沒神經的人不是嗎?也用不着再多計較了。

倒是水若楓愣愣的腦袋瓜終於開了竅,察覺到一絲他的異樣,"你是不是在難過些什麼?"她轉來到他的面前,靜靜地覷着他。

不知為何,就連一向粗枝大葉的她,此時都能感受到此刻他身上籠罩的那種淡淡落寞情緒,暈上她的心。

但她是絕對不願意見到這樣的他啊!多想伸手去撫平地眉心的皺摺,而事實上,她也真如此做了。

沒想到她的手才輕觸到他的眉結,便結結實實地把他嚇了一跳。"你想幹什麼?"他握住她細細的手腕問。

"我……我不想見到你難過。"水若楓緊張的咬着下唇,吞吞吐吐的把自己的心情說出來。怎麼辦?他是生氣她這樣碰他嗎?她沒有惡意的呀!

"你……"嚴思洛在聽見她解釋的那一瞬間怔愕住,這才忽然明了善良的她是想要撫慰自己低落的情緒,是他誤會了她,頓時心中又是一陣感動。

從小到大,其實很少人像這樣在乎過他的感受,或許也是因為他自己的排拒吧,甚至連他的父母,都是站在離他遠遠的心門之外。

而這一次,她卻意外的觸動到他心中最纖細敏感的那一環。

"我是覺得呀,有時候難過的事若說出來,可能會好一點。"水若楓圓四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她有點兒無辜的扭統着自己的手指說。若可以,她願意平分他的不愉快。

"對不起,還有,謝謝你。"嚴思洛轉身以雙手搭住她的肩,敵眉認真的對她說,想傳達的是他心中因她的話而產生的那層最深的悸動。

水若楓聽見他的道歉,這才慢慢露出燦爛的笑容,她偏頭看着他說;"哦!這回好像換你和我道歉了,不過我接受啦。"

她輕鬆打趣的言語適時的化解了太多曖昧而尷尬的情潮,讓兩人又回到先前自然的感覺。

"看來,我們得把每一次道歉的原因都記錄下來,等到將來再一筆一筆的好好算賬。"嚴思洛笑着說,夜空下,他炯炯有神的眸子,就像是兩顆星星,閃耀着明亮的光芒。

他這像是規劃未來的允諾卻又再次撞擊水若楓柔軟的心扉,讓向來就粗枝大葉的她也不禁女孩子樣的稍稍扭捏了起來。

真不好意思了ㄋヘ……但他這樣說是在暗示他喜歡她嗎?她能這樣認為嗎?她朝着他背轉過身,暗自慶幸還好是在這麼昏暗的情況下,他才看不請她一次又一次因他而起的內心騷動。

"你瞧,"嚴思洛忽然牽起她的手走到平崖的盡頭,指着底下說:"看見那裏沒有?有亮燈的那一處。"

水若楓這才發現他指的是在很底下的黑暗處,有一串黃色的光亮圈圍出一個心形的圖案,她驚訝的還想更趨前一些看個仔細:"這是人為的嗎?"

嚴思洛點點頭,幾乎已經很是順手的又拎住她的衣領說:"我第一次發現時也很驚訝。於是隔天一早便又開車上來,往下看才發現那兒好像是一處花圃,很特別的被開墾在這,那些黃黃的小燈應該是照明用的。"

"是嗎?"她蹲下身去,試圖更接近,以便看清底下那片像被嵌在黑暗中的美麗圖形。

真是別出心裁,該是怎樣一個用心的花農才會做出這樣的設計啊?她的心情連帶着浪漫起來,不過這些好不容易才醞釀出的一丁點浪漫,卻一下子又被她的粗魯動作給扼殺掉了。

"謝謝你帶我來這裏,我好喜歡這個地方喔。"她猛地站起身,卻差點就撞到站在她身後的嚴思洛的下巴,幸好他早有預感,先是后移了兩三步,才沒被她的"鐵頭功"襲擊到。

"啊--"她大驚失色,慌亂中還以為自己撞到了他,於是揮出右手要去摸他,沒想到竟給結實實一拳擊中他的下頷,痛得他又硬生生倒退好幾步。

"哇啊!對不起、對不起!"她看到自己造的孽,不禁哭喪起一張臉,原本荔枝般香甜的聲音也全部連皮壓扁在一塊,變得苦苦澀澀的。她想跑上前查看他的傷勢,嚴思洛趕緊先一步阻止她。

"我沒事,我沒事,你別擔心。"他一手搗着自己的下巴,一手平舉向前把掌心推向她阻止她前進,即使痛到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他還是得咬緊牙根把淚水往肚子裏頭吞。"真的嗎?"水若楓小心翼翼的站離他五步之遙,只敢引領狐疑的遠遠觀望他。

"嗯!"嚴思洛好用力的點了一下頭。當然有事也要說沒事,否則讓她這一靠近,簡直就是拿命和她搏了,他可沒這麼不怕死。

"那就好,那就好。"她聽他這樣說總算鬆了心頭一口氣,於是一下子就又很愉快的,突破他警戒的眼神和防護跑到他身邊,滿臉興奮的拉住他的手搖晃的道謝。"謝謝你帶我來這喔!"

光是今天一個晚上,他就不知道帶給自己多少的驚喜了。

嚴思洛張大眼看着她沖向自己,但在安然無事後,一顆心就整個鬆懈了下來,耳邊也又回蕩着她已回復新鮮荔枝味的聲音。

"你不用和我道謝。"聽見她這樣一再和自己道謝,他反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所以他只好撇開眼,假裝看向別處。

他就只是想帶她來而已。她是第一個讓他產生這種衝動的人。

這是否也意味,她是第一個真正踏入他內心世界的人呢?

"對了,你怎麼會當上這家葬儀社的負責人?"他忽然提出這長久以來猜不透的疑惑,他老早就想問她了。

為什麼好好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孩子,會和這種不吉利的行業扯上邊?

水若楓笑了笑,雙手一攤,"我原先也不願意,但或許是我看起來太遊手好閒了……"

她老老實實的把自己接手這家葬儀社的始末都說給他聽,過程還唱作俱佳的比手畫腳一番,未了她還嘆了好大一口氣:"就如同我說的,其實你是我接手后的第一個大case,如果過程中有令你不滿意的地方,真的對你很不好意思。"說完她還對他深深的一鞠躬。

嚴思洛這才知道她接手這家葬儀公司的理由,他笑着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子似的安慰她:"至少,你還送給了我十張會員白金卡啊!"

"別安慰我了,我常常造成你的困擾對不對?"水若楓扁着臉苦笑:"希望你能大人不計小人過。"她調皮的吐舌頭,並揚揚自己的頭。

"我說真的,你已經做得不錯了。"他在黑暗中轉過臉來,拿發亮的眸子直看進她的心裏。

"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她靦腆的又道謝。

數不清這是她第幾次說他是個好人啦?怎麼她就不覺得她自己是個更善良的人呢?嚴思洛心想。

她有着一顆這樣溫柔又體貼人意的心--

這一瞬間,他的心中霍地萌生一種念頭,如果能夠像這樣一直陪伴她的靈魂到終老,那該會是多麼有趣的一件事?

他忽然間懂了,就在這愛倩降臨的一瞬間。他和她的未來,在這時候從他眼裏隱隱約約地浮現,透着一種剔透的顏色。

而他只是定定凝視着玉雕人兒似的她,一動也不動的。

水若楓也愣住了,在她接收到他眼裏所傳來的這股淺淺的曖昧訊息后,她忽然整個人不知所措的僵直住。

從以前到現在,她看過太多太多悲慘的例子,有人就只是為了想談戀愛,就隨便去找一個人愛,當然,這樣子的愛情在歷經各種考驗後會逐漸顯出它的廉價和貧乏。

於是她選擇了一直在芸芸眾生之間擺渡,以致於和她的愛情總是錯過。

因為她一直相信,愛情的降臨總是沒有道理的,正如同愛情里沒有所謂的絕對或必然,就像科學家總拒絕相信一加一等於二。

所以愛情的開始總是詭譎而難測。

就像現在的她一樣,流連在他的心門之外,卻始終猜不透他的複雜心思。

在習慣他的存在後,心裏的一方田地充實了,卻也有更多的孤單荒蕪,這樣的患得患失,讓她因此而變得像懸浮在空氣中的粒子,找不到着力點。

但她卻也私心寄望,自己能夠是他尋覓已久的灰姑娘,穿上那雙眾所期盼的玻璃鞋,她這樣的要求會不會太高呢?

嚴思洛盯着水若楓燦美如花的臉頰,心中竟奇異的溫暖起來。

有些人愈相處,才會愈發掘他的可愛之處,就如同她一樣。

尤其,以她這麼容易帶衰到旁人的天賦異稟,若他不把她收留起來的話,一定會有更多無辜民眾受害的。

秉持着"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慈悲心腸,他忽然產生捨我其誰的壯士斷腕決心。

忽然想到才年初時,媽媽曾拿他的流年去請算命師批運勢,算命師才鐵口直斷他年輕時會有走不完的桃花運,向來不信神鬼之說的他還嗤之以鼻的,沒想到他桃花運還沒有交到幾個,"桃花劫"倒是先給他碰上了,是否這就是古人所謂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呀?

不過,在遇到水若楓這個掃把星之後,他卻發現自己倒是認栽得挺心甘情願的,真是命中注定,在劫難逃啊!

這輩子註定要與水若楓這三個字連在一塊了吧!在全想通的這一刻,他卻豁然開朗。

這迎向愛情的預感,真是奇妙!"我們走吧!這兒風比較大。"他溫柔的拉着她,並脫下身上的薄外套替她披上,深怕她會着涼。

在蒼茫的天地之間,有一個人讓你願意為她付出溫暖的關懷和一切,對他而言,是一種新鮮而奇妙的感受。

而他此時正樂在其中。

"謝謝你。"水若楓朝他點頭道謝,又再次拉緊他的外套,接受來自上頭的他的體溫,夾雜着淡淡好聞的氣息,讓她莫名其妙的眷戀起他的味道來。

但忽然意識到的是他們即將踏上歸途,她的心中卻不免失落起來。

那該是一種什麼樣的魔力,讓她才要分開就開始想念?

她一向都不是心思敏感的人,怎麼這回卻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她在心中反覆自間。

卻隱約已明了最終的答案。

愛情、愛情,總在最不設防的時分悄然的撒進心田,在不知不覺中生根茁壯。

也許她的心早已在初見面的那一剎那,就已漂流到他的身邊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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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牽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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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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