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公子,江家堡已近在眼前,為何我們不直接前往拜會江堡主?”
酒樓內的二樓雅座,正悶頭吃着午膳的閻伍,終於忍不住放下筷子,面露不解地望向手持酒杯、狀似漫不經心地低頭凝望街上景緻的俊美公子。
白去雁淺酌杯酒,無意回答。
主子的不搭理,讓閻伍突生警惕,繼而將視線投向大街上。
熙來攘往的熱鬧街頭,除了小販洪亮的吆喝、叫賣聲之外,更夾雜着小孩的嬉戲聲,似乎無啥異樣。
但憑着直覺,閻伍陡地發現就在他們的斜對角,有一攤賣炊餅的胖婦人似乎有點奇怪。
倒不是她外表出了什麼問題,而是她左顧右盼的次數太多,彷彿……在監看什麼人出入似的。
“公子。”
閻伍原想早點進入江家堡,以避開那三番兩次來找公子麻煩的人,但依這種情形來看,“他們”已經在江家堡的四周布下眼線,誰要是在此時進入江家堡,誰就是要與之為敵。
“我不太想惹人注意。”白去雁在瞥見胖婦人忽而直直望向酒樓方向時,無奈一笑。
可惜,事與願違呀!
待閻伍又要發問時——
“白大哥,是你!”一名美麗的紅衣姑娘突然出聲低呼。
白去雁對着睜大眼、滿臉凈是驚喜的紅衣姑娘溫柔一笑,才淡淡地回說:“對,是我。”
“白大哥,我趕快帶你去見我大哥。”紅衣姑娘名喚江雲戀,是天下第一堡的大小姐,也當小丫環將蓋碗茶端放在白去雁身側的几上時,白去雁的眸底竟漾出一種類似訝異、微喜,以及些許無奈的柔光。
不自覺的,白去雁的唇角竟緩緩勾勒起一抹詭譎難測的笑弧。
“白大哥,你不要笑話戀兒嘛!”江雲戀愛慕的視線一直停留在白去雁的玉面上,當她捕捉到他臉上所綻出的那抹詭笑時,自以為他是在取笑她。
白去雁微訝,但很快便接道:“白大哥哪敢取笑雲戀。”不經意的一掃,正巧與要退出廳內的小丫環的目光對上。
小丫環的眼帘隨即垂下,並迅速離去。
“雁弟,明聖宮直接向江家堡下戰書要取我人頭一事,我並沒有對外發佈消息,你是如何得知的?”
目前江湖正處於風聲鶴唳的時候,他這個武林盟主雖已經除掉明聖宮的副官主,但仍是無力保住三名聲望極高的盟友,所以他便封鎖這項消息,避免同道再有損傷。
“大哥有危險,小弟焉能不知?”白去雁避重就輕地說。
“雁弟。”
“大哥,既然白大哥都來了,我們就要善盡地主之誼。”仍是一派天真的江雲戀只想留住白去雁,“白大哥,來,戀兒帶你去花園走走。”江雲戀拉起白去雁就往外跑,根本不理會江雲天的阻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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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的八角亭內,竟只有白去雁獨自品茗。
原來是江雲戀拉他到花園沒多久,便稱肚子絞痛而先行離去。
不一會兒,曾在大廳上出現的小丫環,此時又端着一壺熱茶步進亭內。
嘿!迷藥對你沒用,那瀉藥呢?
“你又胡來了。”冷不防的,白去雁竟對着一池碧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針對某個人般,含笑低喃。
小丫環的心猛地震了一下。
不,她必須對自己的易容術有信心,千萬不能自亂陣腳。
小丫環在暗自吸足一口氣后,便將茶水倒進他面前的空杯。之後,她就站在他身後,等着看他與江雲戀有着同樣一個下場,勤跑茅房。
但她等了又等,白去雁就是沒有喝茶的舉動,於是乎,她開口說:“公子,茶水快冷了。”該死的男人,快喝呀!
“那就再換一杯。”他淡笑,不過視線仍眺望着遠處。
“是。”若是白去雁的背後有長眼,一定能看見小丫環凝視着他的大眼仿若射出萬枝毒箭。
小丫環走上前,欲將已變溫的茶水換掉時,白去雁冷不防的將視線移到她瞬間一僵的臉蛋上,微笑地對她說:“這可是上等的茶茗,倒掉未免可惜,不如你就喝了它吧!”
“不、不,我……奴婢哪敢喝客人的茶廠小丫環驚慌地猛搖頭。
“既然你自稱奴婢,那我叫你喝,你敢不從?”
“可、可是奴婢……”瞅着眼下幾乎抵住唇畔的杯緣,小丫環更是嚇得頻頻顫抖。
該死、該死!你這個該死千百遍的白去雁!
“白大哥,對不起,戀兒……”
就在小丫環抵死不從之際,江雲戀的聲音忽然從遠處傳來。
正當小丫環以為白去雁會就此放棄而暗自竊喜時,溫熱的茶水竟趁她一時不備,毫無預警地灌進她的小嘴裏。
“咳咳……你……咳……”大驚失色的小丫環,雖立即把茶水吐出來,但她還是感覺摻有瀉藥的部分茶水已經流入她的喉嚨里。
“茶不好喝嗎?你怎麼全吐掉了?”白去雁溫雅的笑容里,含有一絲不解。
“你、你!”不行,她不能在一怒之下將那整壺茶水倒在他的頭頂上,因為她萬萬不能在此時讓他瞧出她是假冒的。
小丫環原本一雙亮到刺眼的靈眸,霎時全黯淡下來,並且還佈滿驚慌,“公子,奴婢真的不敢喝。”該死!她的肚子開始痛起來了。秋波拿給她的瀉藥,還真是管用。
“公子,這壺茶冷了,奴婢再去沏一壺。”她要先把茶水倒掉,以防白去雁又叫她喝。
“等等,你叫什麼名字?”白去雁喚住她。
“奴婢、奴婢叫……叫青青。”好險,她差點忘記這張臉的名字。
這時,江雲戀剛好踏進亭內。
“小姐,奴婢再去換一壺熱茶過來。”青青朝江雲戀欠身後,根本不敢再和白去雁那張詭譎的笑臉接觸,便急忙離去。
“白大哥,這是……”江雲戀敏感地察覺有異。
“雲戀,好點了嗎?”白去雁突然意有所指的輕問。
“嗯,沒事了。”江雲戀滿臉羞澀地低下頭,全然忘記方才所要提的疑問。
“既然沒事,那大哥想聽聽有關明聖宮的事。”
“好,明聖宮的宮主叫奚厲,他……”
逗趣的小姑娘,下次若再碰頭,他絕不會再輕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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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過後,端着茶點的青青,在庭院間穿梭無阻。很快的,她通過層層守衛,來到一座雅樓,而這座雅樓,正是白去雁主僕的居處。
來到二樓房前,青青正要開口說話,房門冷不防地從裏面打開。
“是小姐要奴婢送茶點來的。”青青一見身形巨大的閻伍杵在門口,猛地嚇了一跳。
閻伍面色沉肅地盯着垂下臉的青青,再將目光移到她手裏的茶盅及三盤點心后,才側過巨身,讓她得以進入。
青青慢慢踱進花廳,略顯怯懼的眼在偷瞥正支着頰,聚精會神地看着手中書冊的白去雁時,迅速掠過一抹邪光。
“公子,這些甜點是小姐親手為公子做的。”哼,說是江雲戀所做,白去雁必定會吃下它。
青青一退出房間,原本盯着書頁的白去雁忽而抬起眼,唇角若有似無地勾出一抹淺淺的笑痕。
嘖,看來這名小姑娘非要將他迷倒不可。傷腦筋!
“閻伍,你下去吧。”這次他非但要看清她臉皮下的真實面貌,更要問個明白——她到底是要偷什麼東西。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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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閻伍巨大的身形消失在樓梯間,才過沒多久,一抹嬌小的身影忽而輕巧地躍上二樓,藉由月光一瞧,竟是剛剛送來茶點的丫環青青。
由於清風微涼,以致木窗並未合上,而躡手躡腳地來到窗旁的青青,輕而易舉地便窺伺到花廳里的一切,包括正坐在圓桌前挑着點心吃的白去雁。
哼,她就說嘛,白去雁一定會吃的!她渾然未覺自己的想法充滿着酸味。
早知道江雲戀是他的心上人,那她就應該直接擄走她,然後再跟白去雁來個以物易物不就成了。
一聲輕微的碰撞如她預料般的響起,當青青看到趴倒在桌面上的白去雁時,竟不是高興的大叫,而是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因為她終於把他毒倒了。
沒錯!這次她既不是用迷藥,更不是用迷煙,而是用會使人整整昏睡三天,若沒有及時服用解藥,將會導致全身痙攣而死的“神仙笑”。
青青堂而皇之地推門進入,一臉神氣地低睨着他,“白去雁,我看你這回還醒不醒得過來。”
不過有了前幾次不好的經驗,青青還是對昏迷中的俊美男子有絲戒備,所以,她霍地俯身貼近他耳畔,卯起來就是一頓臭罵:“白去雁,你這個該死的混蛋,竟讓我跑了三趟茅房,我咒你不得好死,還有、還有……算了,等我找到東西后再慢慢凌遲你,哼廠
嘿,沒反應,看來他果真中了她的神仙笑。
有武功基礎的她,還不至於抱不動他。等她把他拖進內房,不甚溫柔地將他“送”上床后,她不禁竊笑出來,摩拳擦掌地準備要剝光他全身衣物。
她成功地褪去他第一層的外衣,還順道拿起來抖一抖。
嗯,像那種珍貴的稀世寶物,他一定是放在最裏層。
就在她的手剛剛擱放在他的襟口上時,她突然有種怪異的感覺,她猛一偏頭,竟好死不死地對上他的眼。
沒錯,他的眼是睜開的,含笑而迷人。
青青頓時一驚,一種“再不逃就完蛋”的意念,驅使她僵硬的雙腳迅速往外移動,可惜才跑沒兩三步,她便僵立當場,全身動彈不得。
“姓白的,你——”背對白去雁的青青,以怒吼來掩飾心中的緊張。
“如果你想引人來,儘管大聲點沒關係。”
你我的名字。”
“你上回也是這麼說,可惜你並沒做到,所以。”白去雁的笑臉竟緩緩貼近她,想當然耳,無法移動的她,只能看着白去雁的瞳孔在她眼前愈放愈大。
“我、我叫俞影啦廣在那張益發擴大的親切笑臉僅離她臉蛋一寸之距時,她慌張地吐出真實姓名。
“俞影。”白去雁若有所思地輕念她的名字,“你該不會就是俞老的千金,江湖上還封你一個外號叫‘巧手神偷’的那個俞影吧!”他溫和的口吻明顯地向上揚升。
俞家,世世代代以“偷”聞名,只要你拿得出銀兩,他們就有辦法替你將寶物偷到手;他還聽聞這一代的當家,也正是俞影的爹親俞老,曾經潛入深宮內苑,偷走皇帝的愛妃。
但以俞老的豐功偉績,對照着眼前正睜大一雙美眸瞪着他的俞影,俞老恐怕要有所遺憾了。
因為她這個巧手神偷的外號,只是一些江湖同道看在俞老的面子上,隨便給她冠上去的。
“沒錯,巧手神偷就是我,我就是你口中所說的那個俞影。”想不到連白去雁都知道江湖上有她這麼一個大人物的存在,這下子她可神氣了。
但她沒料到白去雁下一個反應竟是笑,而且那笑聲聽起來很該死。
“你笑什麼?”嬌美的臉蛋不期然地浮現殺氣。
“你別介意,我不是在笑你。”
“是嗎?”俞影眯起含邪的燦眸。
“當然是。”白去雁的表情一點都不像在誑騙人。
“哼,你以為我那麼好騙嗎?你現在一定是在暗暗笑話我這個巧手神偷是浪得虛名是不?”不僅是他,就連她爹、伯叔父等一干長輩,都叫她在家做個千金大小姐就好,根本不需要“拋頭露面”。
但是她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更為了她娘親的病,無論如何她都要取得白去雁身上的那樣東西不可。
“神偷這種名號,並非一朝一夕就能達成。”他婉轉地說。
俞影沒再說話,只用她那雙靈動且盈滿惡意的眼睛直直瞅住他。
“你又想做什麼了?”他的指尖陡地輕點了下她圓潤的鼻頭。他會做出這樣的舉動,除了本身的無奈之外,還有順道提醒她不要忘卻自個兒目前處境的意味。
她,已經屈居下風。
“我要你身上的一樣東西。”她不是“偷”不着,而是她還有另一種更好的手段能夠讓他自動交出。
“喔,什麼東西?”白去雁對於她“討東西”的方式感到十分有趣。
“玉鴛鴦。”她直視他的眸子,瞬也不瞬一下。
白去雁的表情依然不慍不火,溫和的眼神甚至無啥異樣,就連他唇角所掛的那抹哂笑也絲毫沒變。
聽到她所要的東西是玉鴛鴦,為什麼他還能如此鎮定?彷彿玉鴛鴦……不在他身上。
不,她敢肯定玉鴛鴦絕對在他身上沒錯。
“你要玉鴛鴦做什麼?”似乎過了很久的時間,白去雁才溫吞地問。
原來——不,他本來就猜想到俞影所要的東西是玉鴛鴦,只是……唉!
“你給還是不給?”雖然屈居下風,但俞影似乎很篤定白去雁不會傷她一根寒毛。
“玉鴛鴦只是一塊玉質比較上等的玉佩,你拿去也沒用。”但他若是失去,那事情可就嚴重了。
“白去雁,你當我是三歲孩童嗎?假如玉鴛鴦如你所說的只是一塊普通的玉佩,那你就給我呀!”想唬弄她,門兒都沒有。
“俞影,玉鴛鴦我暫時不能給你。”白去雁搖着頭,唇畔忽而逸出一抹難解的笑意。
“哼,那種能夠救命的東西,我想你也不可能會輕易給我,所以——”她當然是有備而來。
能救命的東西?果不其然,她也聽信那種荒唐至極的傳言。他原以為忠伯會處理得很好,沒料到事情還是……嘖,他唯有期盼俞影是最後一個聽過的人。
“所以我用一件攸關江堡主性命之事來跟你交換玉鴦鴛。”她自信滿滿地道。
她一說完,便發現白去雁那張看似溫雅親和的俊龐上,突然出現了抹令人心驚膽戰的冷沉,她還是頭一次發現——他原來是會生氣的。
倏忽,她的心為之一窒,想當然耳,自信的表情也迅速從她臉上消散掉。
什麼嘛!瞧他那副表情好像是她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情來,她根本都還沒開口……呃,他該不會以為她是要傷害江堡主吧?哼!他還對他們兄妹倆真好。
“我才不會笨到下毒去害江堡主。”俞影撇了撇紅唇,有點搞不懂自己到底是在解釋什麼。
她的話甫落,她就敏感地察覺到白去雁已在瞬間恢復“正常”,這可讓俞影大大地不爽了。
不過,她現在不宜、也不能輕舉妄動,一切得等她拿到玉鴛鴦之後,再好好教訓他一番。
“幸好,我沒看錯人。”白去雁的手指輕柔地將她掉落在頰邊的髮絲挽到耳後,冷不防的冒出此話。
她若是為取得玉鴛鴦而不擇手段去傷害別人,那麼他會代替俞老好好懲治她。
俞影不懂,也不想去弄懂他說這句話的用意,於是她又繼續開口道:“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交換?”
“你先說來聽聽。”
“我又不是傻子,萬一我說了,你又不把玉鴛鴦給我,那我豈不是……”
“我可以向你保證,玉鴛鴦——遲早會是你的。”這番話,代表着他已經對她做下某種重要的承諾。
其實他可以不必承諾得那麼快,但不知為何,他卻如此自然且未多加考慮就選定了她。
呵,看來巧手神偷這個外號,不全然是浪得虛名,至少她已經在前幾回與他交手的當中,悄悄偷走了他的……
“這可是你親口答應的,到時你若沒給我,我就向天下人宣佈你白去雁是個說話不算數的卑鄙小人。”太好了,她終於“偷”到玉鴛鴦了,“白去雁,既然我們已經說定,你還不趕快解開我的穴道。”
白去雁無奈地逸出一抹極為溫柔的笑,在指尖輕輕拂過她身上的同時,他忽而一頓,隨即斂下深眸,“關於玉鴛鴦這種不實的謠傳,你沒有透露給任何人知道吧?”他希望他所碰到的麻煩僅俞影一人。
“你到現在還想否認,玉鴛鴦明明可以救人的。”俞影嬌美的臉蛋霎時一沉,並在發現身子能動后,馬上從他腿上跳下。
“好,你說可以就可以。”
“哼。”聽到滿意的話后,俞影才接著說:“還有,我不會特地去搬一塊大石來砸自個兒的腳,這種事當然是愈少人知道愈好。”說起來,她也是在無意間聽到一位老婆婆提到玉鴛鴦能夠讓人起死回生的秘密。所以,她才不會笨到四處去宜傳,讓更多人來跟她搶奪玉鴛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