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狂奔天涯無處逃 亂世風雨比天高
第十三回:狂奔天涯無處逃亂世風雨比天高
快到了清明節,這對我來說是一個時機,我想他父母祖宗的墳墓一定就在此地,一問之下,果然在此。於是我心裏就想,他家並非望族,當然也就葬在野外,前往祭奠,那樣機會就會很多,我想只要有馬和接應的人,一切就好辦了。馬可以讓他出去辦,接應的人呢?我想了想,既然一時找不到人,他又是從底層長大的人,我可以帶着銀子,在尚香眼皮底下,她很難找到我的。
於是我和他聊到他的家人,他小時候的生活,雖然顛沛流離然而卻一直沒有離開荊州。我覺得這就夠了,只要對這裏熟悉,於是我說:“清明上墳的時候,我們就可以趁機離開,我給你銀子,你出去買好馬匹,記着不要讓人知道,養在最近的地方,然後我們騎着馬,儘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他疑惑的看着我,說:“這就去東吳?”我想不必要讓他知道這麼多,離開了荊州,並不表示馬上就能去東吳,我問:“你有什麼信得過的朋友嗎?我說的是生死之交,願意為你付出一切的那種。”他搖頭說:“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說:“好吧,出去了再說,如果順利,當然能夠到東吳,如果不順利,那也不用被囚禁在這裏。你去準備吧,如果有熟悉的朋友,就和他約定一個偏僻的地點,好讓我們上船,如果不能確定,最好什麼都別作。我自己來安排。”他點頭說:“好,我出去買馬。”
銀子對於我來說不是太大的問題,一直在王公貴族身邊,手上沒有攢下銀子什麼的那是不可能的,而他的離開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我期待着清明的到來,清明,對於我來說,或許是一個美麗的日子,將比我的容顏更加令我激動。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來往頻。
站在墳頭前,白色的招魂幡迎風招展,看着他虔誠的面孔,我心裏忽然一驚,我覺得這當中似乎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因為一個如此安土重遷的人,怎麼會願意前往千里迢迢的東吳呢!他的家族,他的祖墳走在這裏,他那麼聽話,理由只有一個,這種聽話會給他帶來某種結果,他期待的結果,而這個結果絕對不是前往東吳,而是留在這裏,等待尚香的承諾。
我心裏一驚,忽然覺得自己很傻,我憑什麼相信這樣一個人,尚香的地位和身份財富,足以兌現他所期待的承諾,而我能給他的,和尚香比來,簡直不能相提並論。我覺得這是一個陷阱,我現在沒有必要說出來的陷阱,我想我不能按着他的步驟展,不能成為他的棋子。
我忽然說:“肚子好疼,這兒有人家嗎?我想找個人家,休息一下。”他愣住了,繼而有些詫異的說:“人家,應該有,走,我們去找,怎麼這個時候肚子疼呢?”他扶着我,我們走了好久,才看到炊煙裊裊,一戶農家出現在眼前。扣開門,只見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婆蹣跚而來,見了他,說:“來了,馬在後面。”
他說:“老人家,她有點不舒服。想在這裏借地方休息一下可以嗎?”老人沒有說話,領着我們到了旁邊的廂房。房間極為簡陋,但好在還是很乾凈,我躺在床上,他問:“怎麼樣?”我假裝難受的說:“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肚子難受,難受到了極點,我都不知道還能不能走。要不,你先走。”
他說:“怎麼可以,我走了,你怎麼辦?”看着他有些着急的樣子,我覺得他是在替他自己着急一樣真切,是的,如果一切不能按照他的想法,那對他而言是一種損失。可我呢,我現在根本沒法相信他,他和尚香之間達成協議之後,在我的許諾沒有尚香的許諾誘人之前,我不能做出任何舉動。
他忽然問:“需要郎中嗎?這……哪裏有郎中呢?你等着。我去給你找郎中。”說著就出門去了。等了一陣。沒有動靜。我就走出門來。問院裏地老婆婆。他人呢?老婆婆說出去找郎中去了。我心裏想:這個時候我豈不可以離開。於是問道:“老人家。你出過遠門嗎?”老婆婆說:“沒有。”我問:“你一輩子都在這裏住着?”老婆婆說:“搬了好幾次。就在這附近。”我問:“那。你知道長江往哪個方向走嗎?”老婆婆說:“好像是往南一直走。就到了。”
我抬頭往南方看去。沒有地圖地逃亡是難過地。但是我必須得離開這裏。
我匆匆來到後院。看到果然有兩匹馬。我騎上馬。從後院徑直離開。馬有些不太聽話。我死死地伏在馬背上。開始緩緩地走着。漸漸越來越快起來。
風迎面吹來。我覺得像是脫離了樊籠地小鳥一樣。那麼自由自在。希望他反應過來地時候。我已經離開了很遠。希望到了江邊。能有一條小船。就算沒有。我也要一路往前走。直到找到為止。
我不知道他回來地時候會是一種怎樣地心情。看到我離開。對於他來說或許是一種失落。我想我比他應該還是要聰明一點。我們站地高度不一樣。他是在泥淖中艱辛跋涉地烏龜。而我卻是在天上折斷翅膀地飛鳥。總有一天。我會遠去。這就是我所期待地日子。現在。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地地地馬蹄聲。只聽他地聲音大聲說:“你等着我。等着我!”我知道我已經不能再走了。看着天邊地夕陽。過了那麼久。他居然來了。我覺得我小看了眼前地人。那一刻我地感覺有如夕陽西下般慘淡落寞。也許他是一個有思想。有能力地人。也許他是三國故事中一個赫赫有名地人。就算沒有名氣。也決不是一個普通人。時間過了這麼久。他居然來了。
他停在我的身邊,喘着氣說:“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郎中,可是,可是你走了。……”他停了一下,重重的吐了口氣,接著說:“我知道你是往南方走的,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你會走這條路。”
我淡然說:“也許我知道為什麼,其實,你有很強的判斷力和智慧,在我面前,你卻表現得什麼都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他笑了笑,說:“不,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厲害,真的是一種感覺。對了,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問:“難道夫人沒有告訴你我的名字?”
他點頭說:“夫人只說你是一個美人,我不敢問。”
我搖頭冷笑一聲,說:“這個年代的名字並不重要,尤其是你我,離開了荊州,你我形同陌路,名字,名字有什麼關係。”他說:“不過,咱們要一起離開荊州啊。”我問:“你真的想要離開?”他使勁的點着頭,我說:“可是你的家業,你的……”他說:“我要保住的,是我家的血脈,這是父母對我唯一的希望。今天我在他們的墳前,我說我要遠去,我說如果他們在天有靈,不同意我離去,就把我攔在路上。”
我再次審視他帶着汗珠的臉龐,這時我很遺憾沒有一顆洞察別人內心的心,我不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但是我知道,就算在他面前,我現在也沒有任何的抵抗力。
我懶懶的說:“走吧,現在說什麼都不重要。離開,才是我們的追求。”我在前面,他在後面,兩匹馬踏着春日的風,飄蕩在山野之間。
夜色漸漸上來,我們只能在山間點上一堆火,一面取暖,一面就着乾糧充饑。看着搖曳的火光,我想到自己前途未卜的命運。
我問:“為什麼要跟我走,你不覺得,這樣對你不公平?”他嘆說:“這就是幻想的代價,天上不會掉下餡餅,當我在被夫人找到的時候,我想一個年輕美麗的女人願意嫁給我,那是我多麼夢寐以求的一件事情。我以為自己被上天眷顧,卻沒有想到,這是我這輩子碰到過的最可怕的一件事情。”
他重重的嘆了口氣,我說:“難道比戰爭更讓你恐懼?”他說:“戰爭的受害是所有人,而這次,我要為我的天真和突其想付出代價。”我說:“你是什麼時候感到恐懼的呢?”他搖頭嘆說:“看到你的第一眼。”
我有些奇怪,他說:“你太美了,就像是天上的神仙,忽然來到人間一樣,那一刻我覺得,就算天下最有權力的君王,也不一定能擁有你的美貌,我,更不可能,所以,我恨自己的糊塗,恨自己的自以為是。不過,有時候想,這輩子能看到這麼美麗的人,而且就在我身邊,那也是一件凡夫俗子們渴望的事情。況且,既然事情已經擺在面前,我就不能逃避。”
我往火堆里添了幾段柴,嘆說:“是啊,其實你很聰明,為什麼沒有想到要用你的能力,成就一番事業呢?難道,你就不想建功立業,闖出自己的天地……”他嘆說:“我,長這麼大,我還從來沒有做過一件令我滿意的事情,總是承受命運一次次的打擊,心灰意冷,我覺得這輩子沒有指望,我的能力永遠都在平庸的線上徘徊,這是我無法改變的事實,我沒有氣魄,更沒有運籌帷幄的能力。真的,我想都沒有想過的事情,怎麼可能做好呢!”
我說:“不,你要嘗試邁出這一步,一個將軍在成為將軍之前,固然有很多準備,但是真正上戰場,那是最必然的一個步驟。你所缺的就是這個,你讀過書,你明白道理,你懂得和命運抗爭,懂得為自己爭取。如今的天下,正是動蕩四起的時候,機會無處不在,為什麼你不去爭取?現在你所處的危險,其實不比你征戰沙場的危險小。”
他搖頭笑說:“可能這就是我的命格吧,我不是那種縱橫沙場的人,沒有那樣的胸襟氣度,我也從來沒有那樣的想法。我只想在一個地方,安安靜靜的生活,沒有打擾,直到老去。可能我一輩子都沒有辦法理解,所謂寧可馬革裹屍的銳氣和雄心,冰冷的邊塞,血腥的戰場,這些都不在我的理想里。”
我能夠理解他對於平凡生活的嚮往,事實上我也是這樣一個人,或許許多中國人,長期習慣了安居樂業,安土重遷的教育,很難去喜歡另一種生活,那些為了建功立業而征戰沙場的人,畢竟是少數人。而這個時候,對於一個國家內部的戰爭而言,參與哪一邊,都說不上是正義還是邪惡,我那麼積極的欣賞周瑜,並不是因為他就是正義的,而是因為他是我的朋友。
甚至我自己何嘗不是希望過一種平凡而又祥和的生活,雖然我知道這種生活也許會磨礪掉我的意志,使我最終什麼都不會,但是我真的害怕勝利后的空虛,站在風頭浪尖的恐懼和驀然回頭的寂寞蒼涼。
這一刻我對他的了解漸漸似乎深了,我覺得他其實是一個睿智但是卻沒有能力的人,或許說是睿智而沒有經過鍛煉的人,就像一塊質地不錯的玉石,雖然經過雕琢也能成為美玉,然而我卻為他慶幸,沒有在戰火洗禮煎熬中失去人最基本的快樂。
如果一個人活着就是為了成名,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成名,那麼他的成名將給這個世界帶來無窮的災難,或他本人就是一個災難。我所崇拜的真正的英雄是那些能夠在自然強悍力量面前,為天下找到出路的英雄,如同治水的大禹。
忽然一陣馬蹄聲響起,我心裏咯噔一下,忽然說:“快把火滅了!”我們迅用樹枝將火撲滅,躲在石頭後面,只見山道上數十飛騎飛快的經過。我輕聲說:“說不定就是找我們的人。我們要小心些,幸好我帶了換洗的衣服,我這就換成男裝。”
換好衣服,我不知道現在是接着往前走,還是停下來,走下去固然有碰到的危險,停下來卻永遠無法到達終點。
他看着我,在等着我的決定,其實在現實的世界裏,儘管我也是一個男人,一個已經在軍營中鍛煉好幾年的男人,但是我仍然沒有決策的勇氣和魄力,我想從這一點來說,我的人生的確是一種失敗,或許作為軍人就應該隨時鍛煉自己的勇氣和信心,以及判斷和運籌帷幄的能力,現在,就算我絞盡腦汁想,也想不出一個好的辦法,來解決我目前的困境。
我們在明月下僵持了很久,我終於咬着牙,說:“走!”他點點頭,我們上馬而去,此時我已經確定他不會出賣我,我只能這樣確定,否則,如果我們都不能站在命運的同一陣線,那麼我們的結局,將會成為命運笑話我們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