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做了一個夢。
其實自從家裏發生事情以後,他常常因為睡不安穩而做夢,多半都是夢見憂慮的家人、夢見自己被捉進法院裏、夢見自己的銀行存款只剩下六塊錢,然後收到法院凍結賬號的通知……或是夢見自己被黑道追殺,甚至夢見自己被關了起來。
可是今天晚上的夢境不一樣。
甜甜的、暖暖的……不過似乎有點暖過了頭,他在夢裏覺得有些熱,汗水從額前緩緩滲出。
然後他聽見有人在喚他……
“齊大哥……”
於是跟着那柔柔甜甜的聲音尋去。
香味愈來愈濃,可是他還是找不到聲音的來源,那個喚他的人到底在哪?到底是誰?
是唐唐嗎?
“唐唐?”他在夢裏喚着,可是沒有回應。
他知道有人在看着他。那人不知道在何處,他也見到不那個人,但第六感告訴他,有人在看着他。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唐唐,是你嗎?”
沒有人回答。但那種被人注視的感覺還是在。
“唐唐是你嗎?”他又問了一次,心裏的不安漸漸上升。
那應該是唐唐,沒錢吧?這種香氣,這種感覺……
“唐唐……”
“不是。”
嗯?好粗的聲音,那種甜甜淡淡的香氣也被一種牧草的味道完全混蓋住,近距離聞下去還有些刺鼻。
近距離?這麼說那個人就在自己眼前?
他終於睜開了眼,看見一張帶着刀疤的臉就在自己上方。
“赫!”他嚇得想跳起來,卻只有脖子有力氣動了動,四肢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羅、羅叔,你怎麼在這裏?”喉嚨也異常乾燥,說出來的話粗嘎難聽,像是鴨子叫一樣。
原來羅叔見今早都已經過七點了,齊軒誠還沒有出現,才過來看看他是不是睡過頭了。要是真睡過頭,他一定毫不客氣地把這小子給踢下床!在夫人家白吃白住又成天對大小姐不懷什麼好心眼,現在工作還敢偷懶?難怪老大最後還要特別叮囑。
可是他站在床頭左看右看,這小子滿頭大汗又囈語不停,看起來好像是生病發燒了?唉!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的,曬一下太陽、淋一下雨,身子就頂不住了,哪像他們當年……正在唏噓的時候,齊軒誠開始不斷喚着唐唐的名字。
羅叔眉毛動了動。做夢都想着大小姐嗎?這樣算是真心喜歡大小姐?還是連做夢都圖謀不軌,想對大小姐動手動腳?
聽齊軒誠喊“唐唐”喊個不停,他也煩了,最後乾脆回了句“不是”,倒是很有效地馬上就把他給嚇醒了。
“齊先生是不是不舒服!”羅叔站在床頭,居高臨下。
“是啊……”天哪!什麼時候他的喉嚨已經沙啞成這樣,說一句話都好像裏頭有火在燒一樣。
“那我去找夫人。”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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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唐媽媽便匆匆跑了過來,仔細檢查過齊軒誠后,確定他是發燒了。她一直自責昨晚怎麼那麼不小心,只光顧着唐唐有沒有着涼,以為齊軒誠身子應該挺健壯,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她要羅叔先去拿些水來,然後撥了電話要醫生過來。
“齊大哥生病了?”唐唐睡眼朦朧,對着搖醒她的奶奶問。
“啊?”老奶奶聽不懂中文。“阿靜,說日文哪,奶奶聽不懂中文哪!”
“啊對不起,我忘了。你剛剛說什麼?”一向講中文講慣了。
“我說,你的齊大哥生病發燒了,今天早上躺在床上起不來呢!媽媽已經去請大夫過來了,不過你還是去看看人家吧,畢竟他是因為要找你昨天才淋了一場大雨。”
“喔!好。”她還搞不太清楚狀況,以為只是小感冒而已吧。
等她來到客房,見齊軒誠躺在床上一副病懨懨的模樣,這才覺得事情似乎有點嚴重。
“齊大哥?”她跑到他身旁。
“啊,唐唐,我沒事啦!”他想笑,可是喉嚨像是有把火在悶燒一樣,光講這幾個字就讓他疼得直咳嗽。
“齊大哥,你怎麼病得這麼嚴重?!”
“阿靜,讓齊先生好好休息吧,別再東問西問了。”唐媽媽知道齊軒誠喉嚨已經發炎了,揮揮手要女兒別再發話。
唐靜的手摸過齊軒誠的臉頰,好燙!
“齊大哥,你怎麼燒得這麼厲害?”
“阿靜,不是要你安靜些了嗎?你還是出去好了,不要打擾病人。”唐媽媽微微皺着眉看了她一眼。
“沒關係的……”他擠着嗓子說出這句話,說完又是一陣咳。
唐媽媽瞪了唐靜一眼。“沒大沒小,出去幫小羅貯存牧草去,別在這打擾病人了。待會醫生診斷完后我再去找你。”
唐靜看了齊軒誠一會,想了想,知道母親說的沒錯,她現在在這裏只是找麻煩而已,還不如讓母親來照顧齊大哥。
於是她悄悄退了出去,臨走前特地又望了一眼齊大哥,只見他對她笑笑,安慰她自己並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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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離開后,唐靜連忙跑進廚房裏問正在燒熱水的母親,齊大哥到底怎麼樣了?
“醫生說,受了涼,又沒有適時把涼氣驅除,身體受了風寒,差點變成肺炎,這幾天必須好好靜養,免得病情惡化。你啊,更是個小麻煩精,把人家害成這樣!”唐媽媽用手頂了頂唐靜的額頭。
“冤枉啊!媽媽,我怎麼知道那天會突然下大雷雨嘛!而且我以為你一定會要羅叔來找我,誰知道奶奶又把他抓去趕牛。”
“齊先生病得不輕的樣子,這幾天就讓他好好休息吧。你呢……”她從唐靜頭髮上挑下幾根牧草。“這幾天先乖一點,沒事別去找齊先生,真想找的話也安靜點,別聒聒噪噪的讓人家沒辦法休息。”
“知道了。”她看了一眼母親托盤上準備好的葯袋和熱水。“那我端去給齊大哥好不好?我看他吃完葯就走,不會留在那邊煩他。”
“也好,我也差不多該準備晚飯了。”她把托盤交到唐靜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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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大哥?”
偷偷探頭進來,只見齊軒誠躺在被子裏,呼吸急促,臉色紅潤,額上不時冒着細汗。
“齊大哥?”又輕輕喚了聲。
被子裏的人終於有了點反應,他張開眼,卻說不出話,只能勉強牽動嘴角的肌肉,露出一個微笑。
“來,這是醫生開的葯,有點苦,所以媽媽調了蜂蜜水。”遞上一杯溫熱的蜂蜜水。“我小時候最喜歡喝蜂蜜水了,那時候還巴不得天天生病,就能天天躺在床上,等着媽媽送蜂蜜水給我喝了。”
齊軒誠想笑,可是才一開口就一陣猛咳。
唐靜馬上警覺自己又多話了,馬上閉上嘴,湊近齊軒誠身邊,輕輕拍着他的背。“齊大哥,對不起喔!又害你咳嗽了。媽媽說的果然沒錯,我只會讓你病癒來愈重,等你病好之前,我還是離你遠一點好了。”
“沒、沒的事。”齊軒誠連忙從被子裏伸出一隻手,輕輕握住她的手。“你來我很高興的。”然後又是一陣猛咳。
“那齊大哥,你就不要再回我的話了,就當我是在講故事,你靜靜聽就好,好不好?”
齊軒誠點點頭,接過唐靜遞過來的藥包吃了下去。
好苦!他一張臉皺成苦瓜,唐靜見狀,連忙將蜂蜜水遞來,他接下喝一口,甜蜜溫暖的液體拂過喉際,將原本囂張的灼熱也沖淡了些,喉嚨跟着也舒服一些了。
“好喝吧?以前我笨笨的,每次都先把蜂蜜水喝光后才憋着氣把葯吞下去,後來才學會應該先吃藥再喝蜂蜜水,先苦后甜,不是舒服多了嗎?”
齊軒誠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點點頭,然後又躺了回去,沒多久便昏睡過去。
唐靜乖乖坐着不敢亂動,直到確定齊軒誠真的已經睡着后,才拿起他喝剩的玻璃杯,望了半天,然後伸出小舌舔了一口。
好甜!果然還是山裏的野蜂蜜好吃,即使只加了一些在水裏,氣味仍舊濃郁撲鼻,要是能偷吃一口純蜂蜜的話……想到這,她的口水又差點要流出來。
可是母親不准她偷吃蜂蜜,說那熱量高得不得了,一天到晚捧着吃遲早變成個小胖子,到時候沒人要。
嘟着一張嘴,看着因為藥力睡得不省人事的齊軒誠,她心裏起了頑皮的想法——反正都已經偷親過一次了,齊大哥也不知道,再偷親一次應該沒關係吧?
四下看看,再次確定沒有人經過,她彎下身,在齊軒誠的唇上輕輕舔了一口。
好甜!於是忍不住舔了一口又一口,直到身下的人有了反應。
他以為自己又在做夢了。
唐唐在吻他……還是在舔他?
忍不住輕輕含住那帶着蜂蜜味的小舌,細細品嘗,濃郁蜂蜜香甜中帶着一種只屬於女孩子的氣味,和那天在草屋中混雜着牧草成熟味道的感覺不一樣,不會催動着莫名的情愫湧出,只是恬淡地、柔柔地……哄着他進入沒有夢的好眠……
唐靜輕喘着氣離開了他的唇,觀察好久,左看右看齊軒誠都是一副睡死的模樣,那剛剛怎麼又會……
這個齊大哥,到底是真的慢半拍,還是只是假裝的?
又用手指輕輕敲了敲他的鼻子,完全沒反應,她才這相信他真的是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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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啾!”當天晚上,唐靜的房間裏傳來響亮的噴嚏聲。
第二天,當齊軒誠覺得自己身體似乎好很多的時候,換成唐靜躺在床上起不來,癥狀和齊軒誠一模一樣,腦袋熱得昏昏沉沉,全身發燙,喉嚨干痛,幾乎不能說話。
醫生於是再度被請了過來。
他仔細檢查完唐靜,臉上露出瞭然的笑容,然後開了一份幾乎和開給齊軒誠一模一樣的藥方,只是藥量輕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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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唐!”唐媽媽叉着腰,站着往下瞪着她。“你為什麼會生病?”
唐靜無辜地眨眨眼。“我想吃蜂蜜嘛……媽媽平常都不讓我吃……”
“所以就故意生病?”唐媽媽以為自己女兒只是單純地想吃野蜂蜜才故意把自己弄病的。
“……其實也不是故意的啦……”唐靜愈說愈小聲,最後整個人埋進了棉被搜。
“你這孩子,真想吃偷偷吃不就得了,小時候還不是照樣偷吃不誤,我也心知肚明。反正偷吃完了大不了再去買一瓶就是了,何苦弄成這樣……”
母親繼續叨念着,唐靜只有愈來愈往被窩裏鑽,羞得不敢告訴母親,自己是因為嘴饞偷親了齊大哥,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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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叔的臉色這幾天才好一點,現在又變得更難看了。
齊軒誠生病了。隔一天大小姐也生病了。
兩個人的癥狀還一模一樣,這是什麼原因?
照理說大小姐是個女孩子,身子比較弱,要發病應該也是她先才對,怎麼會齊軒誠這個大男人先發病,然後才輪到大小姐?
這……這……會不會是兩個人晚上還在暗渡陳倉,瞞着他做些、做些!啊啊啊!他怎麼能想這種不堪入目的事情!
姓齊的!要是事情真的就像他想的那麼“單純”,他絕對會好好執行老大的“吩咐”,讓他永遠回不了台灣的!
肚裏暗暗恨了一聲,他口裏吆喝幾聲,把幾隻跑到遠處閑晃的牛隻給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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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唐生病了?”齊軒誠一臉驚訝。
昨天不是還生龍活虎的,在他面前說了一大堆話,怎麼今天就病得躺在床上起不來,連話都不能說?
“這……”唐媽媽似乎有口難言。總不能說女兒為了貪吃蜂蜜才故意把自己弄病的吧?
“她還好嗎?”他又問,眼裏是掩不住的關心。
“還好,反正癥狀都和你一樣,吃吃醫生的葯,好好睡個一晚應該就沒事了。”
齊軒誠點點頭,沒聽出什麼弦外之音,倒是唐媽媽自己講完后愣了一下——嗯!癥狀一模一樣,這兩個人是不是……還是因為在同一天讓雨淋,都受涼了,所以醫生才這麼說的?
狐疑歸狐疑,她看齊軒誠一副老老實實的模樣,應該也不至於欺負女兒,要說女兒欺負他還比較有可能,所以……大概都只是自己多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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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靜生病後乖了兩三天,家裏少了一個成天吵着要吃甜食的聒噪來源,突然安靜不少。
齊軒誠總會不時偷點空去看看她,但唐靜一見到他就滿臉羞紅,鑽進被窩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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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道的氣候四季鮮明,秋天的氣息很快染紅山野,原本翠綠的葉子似乎在一夜之間被染成碧亮的黃綠色,然後是鮮黃、橙黃,最後是滿山遍野紅艷艷的,斑斕交錯。
齊軒誠起先沒注意到四周氣候變化,畢竟在台灣,四季如春,季節變化不是很明顯,頂多只是下下雨或是來個颱風,小變化幾乎引不起他的注意。
有一天他回到農場,一陣風吹來,有些冷颼颼的,然後是幾片落葉襲上了他的臉。拾起一看,竟是鮮紅的楓葉。他從沒見過這麼鮮紅的葉子,抬起頭,才驚覺不知何時,滿山遍野竟已染上鮮黃橙紅的秋色,不復青綠。
“唐唐,秋天到了呢!你看這葉子多紅!”他興匆匆地跑去找在廚房做着栗子饅頭的唐靜,手上拿着那片葉子獻寶。
“齊大哥,秋天早到了啊!我們來之後沒幾天葉子就開始變色了呢,你都沒注意到嗎?”唐靜失笑。
她打開蒸籠,栗子饅頭的香味飄了出來,蒸籠里小巧的饅頭冒着蒸騰的熱氣,帶着一股秋天的清香。
“好香!”齊軒誠忍不住說。
唐靜見到他手上的楓葉,靈機一動。
“齊大哥,幫我多挑幾片乾淨的楓葉吧,待會兒我們就用楓葉當小盤子,帶着饅頭去後面的瓜田裏去吃吧,那裏景色很好,可以看到一整片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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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來到瓜田的時候,老奶奶正好工作到一段落;她本來要走,但兩人還是要求她留下,於是她陪着他們一起坐在剛整理乾淨的瓜田裏,接過用乾淨楓葉裝盛的溫熱栗子饅頭,慢慢吃了起來。
微風吹過,不再帶有夏季的炎熱,而是涼爽、帶點山野味道的涼風。
夕陽西下,在山邊緩緩徘徊,橙紅色的餘暉幾乎要和四周山野的秋色混成一片,交互相映。
老奶奶這時說起了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是很久很久以前,她的母親告訴她的。
老奶奶的母親,總是會在這樣秋意濃濃的傍晚,看着橙紅溫暖的夕陽,說起了這樣的故事……
“老奶奶在說什麼?”他問。
“一個故事。”唐靜也好奇。她從小就在台灣長大,從沒有聽過老奶奶或是母親說過這個故事。“老奶奶說啊,你知道為什麼知更鳥的胸部會那麼紅嗎?”她把老奶奶的話翻譯成中文解釋給齊軒誠聽。
“不知道。”他老實回答,而且他連知更鳥長什麼樣子都搞不清楚。
“老奶奶說,那是因為,在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時候火還是非常稀有的東西,人類必須要天天看守,免得有一天火熄滅了,兇猛的野獸便會來攻擊人類。”
“可是有一天,一個看守火的小男孩不小心睡著了,一隻一直在旁偷看的大野狼便趁機踩熄了火種。”
“結果呢?”他竟相當投入這個故事裏。
“結果啊,火種當然還是沒有熄!”唐靜翻譯完,也看着老奶奶問:“為什麼呢?”
“因為那時候有一隻小知更鳥也一直悄悄守在火種旁邊,它一見大野狼離去,便趕快跳出來拚命吹火種,吹呀吹地終於把火給重新吹起來了,可是那火不小心燒得太大,把它的胸給燒紅了一塊,所以從此以後,知更鳥的胸部便那麼紅,看起來像被火燒着了一樣。”
“是嗎?”他歪着頭想了一會,“我現在想起來了,小時候媽媽好像也講過知更鳥的故事給我聽,不過版本完全不一樣。”
“要不要說給老奶奶聽啊?”
“我不會說日文。”他傻愣愣地。
“我幫你翻譯啊!不然剛剛我在做什麼?”唐靜半開玩笑地白了他一眼,眼角眉梢卻全都是笑意。
他看得愣住,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清清喉嚨,搜尋了一下腦海里久遠的記憶
“記得以前媽媽告訴過我,知更鳥的胸部是紅色的,是因為以前耶穌帶着荊冠被押解到刑場的時候,有一隻知更鳥曾經為他拔去冠上的刺,所以胸部才染上了血,變成一片鮮紅,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消失。”
唐靜照實翻譯給老奶奶聽,只見她聽了皺皺眉,然後問了唐靜一個問題。
“老奶奶說,耶穌是誰?”唐靜問着,自己都笑了出來。
“啊?”怎麼會有人不知道耶穌的名號?
“因為老奶奶很少到市鎮上去,她是見過教堂,不過還沒進去過,她說……”這時候老奶奶又附在她耳邊嘰哩咕嚕說了幾句。“老奶奶說,那些教堂長得好奇怪,她真搞不僅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沒事就待在裏面那麼久,念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叮鈴叮鈴的聲音傳來,三個人回頭望去,只見一隻戴着鈴鐺的小花牛跑了過來。
“小羅又沒有好好趕牛了,老是讓花子跑出來遊盪。”老奶奶嘆一口氣,從瓜田上站起來,趕着小花牛回農舍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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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不知道為什麼媽媽從來沒講過這個故事給我聽?老奶奶以前一定也講過給她聽的啊……”唐靜歪着頭想。
“也許是忘記了?”
唐靜看着他,突然大笑起來。
“笑什麼?”
“你以為每個人都和你一樣嗎?”
他抓抓頭,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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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更鳥的故事嗎?”
“是啊,媽,你怎麼從來沒說過?”
唐媽媽起先沒說話,只是忙着劉玉米,後來禁不住女兒一再追問,這才嘆了口氣開口:“因為每次一講到那個故事,我就想到你爸爸。”
“爸爸?為什麼?他哪裏像鳥?”唐靜眼睛猛地睜大。
她其實很少聽到關於自己爸爸的事情,一方面是因為老頭子總是沉默寡言,對自己的過去隻字不提,另一方面也是母親從小就不在身邊,也就沒人和她說這些事。
“不是他像鳥。”唐媽媽失笑,“是他的個性像知更鳥。”放下手裏的玉米,她坐了下來。
“知更鳥的個性非常高傲,總是獨來獨往,而且領域觀念很強,要是哪家鳥兒不小心闖進了它的地盤,一定被追打得滿地找羽毛。”
“喔,真的好像爸爸!”
“就連求偶的時候,雌鳥想接近雄鳥,都還得小心翼翼。雌鳥要把身子俯低,把自己紅遍通的胸部給遮起來,不然雄鳥一見到前胸是橙紅色的鳥,便以為是同類來侵佔它的領域了。雌鳥呢,一方面要委曲求全地把自己的身子盡量俯低,一方面還要賴在雄鳥身邊不走,要過幾個小時后,雄鳥才會慢慢接納雌鳥。”
“求偶還這麼大牌啊?可是當年不是爸爸自己來追你的嗎?”
“我當然不是說我就是那隻可憐的雌鳥啊!人也是動物,對其他人自然都會有些警戒心和畏懼,佔有欲愈強,自然對其他人的攻擊心和不信任愈強。你看,哪只鳥兒求偶的時候不是快快樂樂,有雌鳥來就高興得不得了,猛跳舞猛唱歌,只有這知更鳥,馬上擺出一副‘我是老大’的神情,看不順眼就趕人家,非要等對方示弱,才會慢慢接納。”
“好像,真的好像……”唐靜搖搖頭。
“可是呢……”唐媽媽臉上露出微笑,看着窗外的星空,“知更島啊,又是春天的象徵呢!第一隻知更鳥出現的時候,就表示冬天要結束了……”
唐靜坐在母親身邊,看着母親的側臉。
那張臉上沒有哀怨,只是悠遠的眼光看着無止境的黑夜,臉上,似乎還帶着淺淺的、回憶着往事的微笑。
她還是似懂非懂。
也許哪一天,等她們家老頭子不再阻撓她談戀愛的時候,她就會懂母親這樣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