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寒氣陣陣的強龍鎮裏,時辰是近正午。
但是,厚重的雲霧依舊沉甸甸的壓在這半山腰上的小鎮頂上,灰濛濛的天空裏,懸挂著蒼白的太陽,寒氣和濕氣透過衣服傳來的冰冷,讓人覺得這冰寒的空氣,彷彿都凝結在皮膚上。
小鎮裏一個月才一次的市集,也受到了這樣灰暗的天氣影響,市集裏那些遊走在小鎮間的商人們,在未到正午的時候,便開始收拾這些從早開始就和天氣一樣,始終是冷冷清清的攤位。
然而,就在市集裏的鬱悶之氣欲散未散之際,一間破廟的外面,正在上演着一出教人更不舒服的景象。
一個灰頭上臉的小孩,他擋住了一個躲在牆角的身影。兩個髒兮兮的人,被七、八個穿着厚厚冬衣的孩子圍繞著、取笑着。
「我爹生病了,我們只想找一個地方歇歇。」
那個小男孩約莫八、九歲,可愛漂亮的五官,一臉的稚氣,卻掩不住雙眼綻放出來炯炯有神的光芒。
他那件破舊泛白、滿是補丁的藍色長衫上,沾滿了破爛的番茄和一些腐臭蔬菜的菜屑,但他的神情卻倨傲不馴,完全無視眼前這幾個個頭都高過他,且滿臉凶神惡霸樣的孩子。
「我們鎮裏不準乞丐來,叫你爹快滾,還有你這個小乞丐。」為首的一個小孩,他穿着質料極好的綠色大衣,顯示出他的家世不錯,但此刻他滿臉橫肉,帶領著其他小孩壓霸的樣子,顯示他是這批孩子的頭頭。
「我爹受傷了,我要帶他去看醫生,你們不要擋我的路,否則,休怪我不客氣。」小男孩的神色認真而嚴肅,眉宇間有一絲怒氣,但他顯然是努力的在壓抑著。
「醫生?哈!你爹一定是得了乞丐病,被跳蚤咬傷了,活該!誰教你們是乞丐!乞……」
「乞你的頭啦!張小霸。」
突然,一個不知道是哪裏飛來的番茄,啪一聲!正好塞進了那個為首的小孩嘴裏。
「唔!」
小男孩對這突如其來的景象,只是微微的皺一皺眉,但依然不動聲色。
「喂!小鬼,需不需要我幫忙呀?」
那個剛才伴隨著番茄出現的聲音,又一次出現。
「多謝好意,」小男孩的聲音,雖然稚嫩但語氣老成,「對付這些小鬼,我自己來就夠了。」
「可是,」那個含糊不清的聲音里有一種遲疑,「你父親好像病得很重,我看我還是得路見不平……」
而這一群欺負人的小孩,顯然對這個聲音很敏感,每一個都開始在慢慢的退後,只有那為首的小孩,被叫做張小霸的,他瞪大了眼睛,把嘴裏的番茄吐掉,他努力的不要讓自己看起來是在發抖的樣子。
「你這個小惡鬼,要是敢幫這種來路不明的乞丐,我就去告訴我爸爸,叫他把你們趕出強龍鎮。」
「哼!」對張小霸的威脅,回答的是一聲冷笑,還伴隨著某種奇怪的嗡嗡聲,「你敢打斷本姑娘的話?!我數到三,若你們還不走,就休怪我不客氣。」
小男孩抬頭,他確定了聲音是從他頭頂上,那棵茂密的榕樹里傳出來的。
「一……」這個聲音的主人,聽來年紀並不大,但話里的語氣,卻讓人不得不重視她的存在。
「老大……」小孩們此刻都看着張小霸,其中一個小孩更是緊張地拉着張小霸的衣角,顯然是在要求他求饒。
「一個也不準走!」張小霸的聲音也在發抖,但他努力的在維持他的威望。
小男孩並不知道那嗡嗡的聲音代表着什麼,但從那群小孩眼裏驚慌失措的神色看來,顯然是一種威嚇力十足的武器。
「二……」
「救命呀!」終於,一個小孩忍下住了,一聲凄厲的叫喊,「我要回家了,媽媽!」
隨即引來一連串的反應,各種莫名其妙的詞語,伴着他們越跑越遠的身影,陸陸續續的傳出,「饒命呀!蟲姊姊。」、「媽媽,我下次不敢了。」、「我不要腫腫……以後不敢了,姊姊。」
「你們……你們……我……我也要回家了啦!哇!」張小霸眼看大勢已去,他聰明的做了一個最明智的決定。
「張小霸,你給我站住。」
那聲音止住了張小霸抖個不停的身影,他慢慢的回頭,用怯生生的語氣說:「還……還有什麼吩咐?蟲姊姊。」
「道歉!」
「什麼?」張小霸眼睛一睜,瞪着小男孩。
小男孩這才漸漸從這場像夢一樣的混亂中清醒過來。
「不必了。」他連忙說道,畢竟,他十分了解,他和他父親現在身為一般人眼裏的乞丐,是沒有資格接受道歉的。
「不行!」那個聲音里有着明顯的不悅,「我要他向我道歉,你不必什麼?」
知道自己會錯意,小男孩的臉紅了一紅?張小霸更是一臉恍然大悟,連忙諂媚的道:「對不起,對不起,蟲姊姊,我下次不敢了。」
「不敢什麼?」
「不敢罵你了。」
「還有呢?」
「咦?」
「咦什麼?問這位小哥准不准你走,不然,明天早上你等著臉上長個庖吧!」
「哎呀!」這威脅的效力強大到張小霸站不住腳,他猛然跪了下來,「小乞丐,不!乞丐先生,對不起!求你讓我走吧!」
小男孩見到這一幕,訝異的抬頭看了一眼,才連忙揮手,「你快回去吧!以後別攔著人家看病就是了。」
「多謝!多謝!」張小霸和前一刻那種欺人太甚的霸道模樣,簡直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他一聽到自己的赦免令,便拔腿就跑。
「多謝姑娘相救。」小男孩抬起頭,對著那片濃密的枝啞說道。
「不客氣!」
聲音是從他的背後傳來,嚇了他一跳。他一回頭,就看到一個臉上掛著黑色面具、身高卻比他矮許多的小女孩。那個黑色面具十分簡單,只在一個簡單的皮革上留了兩個深邃的洞口,露出小女孩那兩個笑意盈盈的大眼睛。
她在等著,帶著莫測高深的笑意,靜靜的等著小男孩出現她意料中的反應。但他的眼睛只是眯了一下,沒有她意想中的驚訝或懼怕,他只是專註的看着她那雙眼睛。
「希望剛才的事不會給你帶來太大的麻煩。」他誠意道。
「不會!」小女孩搖搖頭,柔軟的皮製面具貼着她整個臉龐,隨着她的動作晃着,那個幾乎將她的臉部完全包裹住的面具,讓小男孩連她耳朵旁那一小塊的臉頰都看不到。「他是你爹嗎?」她指著牆角邊那個蜷縮成一團的人。
「嗯!我要趕快帶他去看醫生,否則我怕會來不及了。」
「在強龍鎮方圓百里之內,都沒有什麼城鎮有醫生,你怎麼會到這裏來呢?」小女孩看着他吃力的把那個高大的男人半扛在身上,然後放在旁邊一個用破草席鋪著的木板上時,她跟在旁邊問。
「我爹在昏過去前,叫我要來強龍鎮這裏找一個叫做歐陽荒蘭的女人,他說除非他死了,」小男孩的眼裏流露出一絲無法遮掩的恐懼和害怕,「我才可以帶着他的屍體回老家……」
「歐陽荒蘭?」小女孩頓了一頓,語氣有些訝異,「那是我姑姑呀!」
「什麼?」小男孩不敢相信的看着小女孩。
她欣然的點點頭,小手一指,「我和姑姑住在鎮外頭的黑森林裏,你到鎮口隨便一問,就會知道我們在哪裏了。」
「那我……」小男孩的眼睛裏閃著感激的淚光。
「跟我來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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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所以說,你叫做沐劍真啰!難怪人會像個木頭。」
一路上,小男孩越走越慢,但卻不開口要求小女孩幫忙,兩人漸行距離漸遠,直到小女孩回頭,看到他這樣吃力,才跑回頭幫忙。兩人拉着托著男人的木板,一路上,小女孩的嘴巴吱吱喳喳的閉下起來。
她問東問西,但小男孩卻什麼也下告訴她,只是說出自己的名字。
當他聽到小女孩對他名字的評語時,他終於有些動搖了,「那是沐浴的沐字,不是木頭的木,你一定還不會認字吧!」
小女孩一聽到他這麼說,眉頭在面具下皺了一皺,小嘴一嘟,使得面具出現了一個小山峰,「哼!反正木劍也是木頭做的嘛!」
「是嗎?」小男孩一直鎖著憂鬱沉重的眉問,舒展了一絲笑意,「我看你八成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誰說我不會寫?我那個鑲字是……唔!三橫一豎,一點,一橫,再兩個洞洞,一個下面三橫的,兩個、還是三個豎的……」
「應該有兩個豎吧!聽你這麼說,你的鑲字應該是玉字旁的鑲,你真的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哎呀!你閉嘴!我是你的九命恩人耶!」
「救命恩人。」
「你……」
沐劍真笑咪咪的看着她,他可以猜到面具下她氣鼓鼓的樣子。
兩個小孩半拖半拉的,把那個昏迷的男人拖到了鎮外頭。他們才走到一條往森林小徑的路口時,就看到了一個穿着樸實自然、束著頭巾的女人朝他們走來。在她那美麗的面孔上,突兀地,有一道不相襯的醜陋赤紅的刀疤,從右眼上方一直延伸到唇邊。
「鑲兒!你又拿我養的蟲去嚇人了……」
那女人一看到小女孩身旁的小男孩,和兩個人吃力的拖着的男人時,她的話就斷了尾,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憂心戒慎的神情。
她二話不說,走到那男人的身旁。兩個小孩已自動放下木板,退了開去。
「這是……這好像是中了一種烙竹林里才有的蟾蜍毒,」她抬頭看着沐劍真,「他什麼時候昏迷的?」
「今天早上,在山腳的那間土地祠堂時,」沐劍真的眼裏閃過一絲愧疚,「我把祠堂的木門拆了下來,才能送他上這兒來的。」
「拆祠堂的門?」一聽到看起來刻板呆愣的沐劍真竟然做出這種事,小女孩用不可思議、又讚許有加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神奇的是,沐劍真竟然臉紅了。
但這兩個小孩之間的舉動,並沒有落在那個叫做歐陽荒蘭的女人眼裏,她只是輕而易舉的把那個男人攔腰抱起,往黑森林裏面走去。
路上,她快速前進,沉默不語,而兩個小孩為了跟上她的速度,也沒有人開過口。
他們走入黑森林裏,進入一棟破舊的小木屋裏,歐陽荒蘭將那個男人放入房裏唯一的一張竹床上后,才走出木屋,對兩個氣喘吁吁正靠着樹榦休息的孩子,開口問道:「鑲兒,這小孩和他爹是怎麼來鎮上的?」
「我不知道,他都沒有說。」小女孩控訴的指向沐劍真,眼神得意的似在說:看吧!誰教你剛才都不說。
「歐陽前輩,在下沐劍真,我們是從君山沐氏王府來的,我爹是……」
「沐龍四,」歐陽荒蘭截口道:「小鬼,我知道你爹的來歷,我問的是他為什麼會笨到中這個毒?」
「這……」從這樣一個美麗--至少除去那道傷疤,是美麗的沒話說又有氣質的女人的嘴裏,說出這樣的話,還真讓沐劍真頓時愣了一下。「這是因為爹想要拿到烙竹林里的稚雪竹,他說……他說那可以幫我……」沐劍真看了小女孩一眼,像是有難言之隱。
「幫你打通熾穴嗎?小鬼!難道說,丐幫幫王的降龍功你已經練到第三重了?」
「我……」沐劍真一臉為難,顯然他父親必定再三叮嚀過他,絕不可泄漏此事。
歐陽荒蘭見到這樣的情形,她搖搖頭,一擺手,「罷了!等你爹醒來,我再問他好了。」
「你救得了我爹?」沐劍真的小臉上,霎時放出耀眼的光芒。
而小女孩卻是一臉茫然,「姑姑,你會治病嗎?」
「不會!」歐陽荒蘭很酷的搖了搖頭。直到沐劍真訝異的看着她,臉上的神情又慢慢轉成一臉黯然時,她才又再度開口:「廢話!我當然會治病,不然我一天到晚叫你去采這麼多藥草幹嘛?」
「喔!」小女孩低下頭,但沐劍真卻疑惑的看着她們,他和爹爹出來這麼久,他還沒遇上過像她們這樣奇怪的人。
隨後,歐陽荒蘭吩咐了一些事叫小女孩去辦,並要求沐劍真一個人留在空地上等侯。
歐陽荒蘭進屋時,並沒叫他進去,他也不敢妄動。他知道在那破舊的小木屋裏,有人準備替他爹療傷。沐劍真幼小的心靈,此刻才慢慢放下平日慣有--尤其是他父親受傷后,他心裏一直有的沉重。
他看向周遭的環境,小木屋雖然簡陋,但是卻給人一種堅固沉穩的感覺,它那儉樸的外觀,坐落在這片綿延數百里廣大無盡的黑森林間,的確是再相稱不過了。
在過去的一年間,他和父親離開了在君山的家和丐幫總壇后,父子倆便一直往北走,一路上,爹爹耐心教授他幫里獨傳的降龍心法,並試圖幫他打通各個輔以心法的練功穴道,為的是要他為將來成為丐幫幫主做準備。
同樣是丐幫的弟子中,似乎只有他們家這一脈的人擁有和皇室相關的貴族血統,原因無他,只因為他們家族在數百年前的一次災難中,曾經得到丐幫的鼎力相助。因此,他們家族的人雖然沒有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但從此卻在每個孩子出生時,規定各個都必須加人丐幫,直到二十歲后,才能自行決定去留。
但特別的是,他們家族並不像一般弟子靠乞討維生,相反的,數百年來,丐幫得以維持龐大的財源及權勢,全都是靠他們家歷代的祖先們精準獨到的經營。
而家族裏的人,在滿二十歲后,幾乎是各個都決定放棄丐幫身分,只是在暗地裏和丐幫維持良好的關係。
而像他父親這樣可以在丐幫如此之久,甚至成為長老,並在江湖中出名的人,在他們家族裏還是第一個。
而他,年僅七歲的沐劍真,被族裏的長老們指定將來要繼承丐幫幫主一職。在他們的家族中,他還是頭一個這樣被丐幫看重,也因此,從他慢慢懂事起,他的父親就不斷給他各種不同的磨練,而半年前開始的這一趟修鍊之旅,更是對他最大的一種考驗。
他必須學會將幼小心靈里難以負擔的各種情緒隱藏起來,用理智而堅決的態度去承受所有的難題,更要學習以全然丐幫弟子的身分--也就是所謂的乞丐,來承受別人的嘲笑和辱罵。而這些磨難,以他在家族裏的養尊處優的少爺身分來說,根本是不必經歷的。
也因為如此,他練的武功要比一般人來得艱困,而且是幫主指定傳承的獨門武功。
「你想吃點東西嗎?」
突然,耳畔傳來小女孩的聲音,讓沐劍真漸漸放鬆的眉間,泛起了一種開懷和難得的天真。
「嗯!」他轉過頭看向小女孩,聞到了她手裏傳來那熱呼呼的甜饅頭香味,便猛力的點點頭。
「喏!這給你吃,這是鎮上最好吃的饅頭了,我要給姑姑送葯去,你在這兒等會,我帶你去附近玩。」
「這是救我爹的葯嗎?」沐劍真訝異的看着她手裏拎着那一大串紅紅的辣椒、青青的蒜頭,還有一種像樹根一樣的東西。
「對!小木頭,我一下就出來了。」
望着那小女孩走進木屋,沐劍真對她替他取的稱號,非但沒有一絲不悅,還滿心歡喜,而在這同時,他才想到他還不知道那個小女孩的名字,只知道她叫鑲兒,還有,為何她的臉上會帶著一個黑色面具。
他熱切的看着小木屋的門,等著小女孩走出來,現在的他,已經全然忘記了父親教導自己隨時必須莊重和謹慎的身分,他只想問問這個小女孩,等一下要去哪裏玩?
就在他等得下耐煩,想要上前敲門的同時,木門嘎吱的打開了,一張清麗絕倫、笑意盎然的面孔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訝異的睜著雙眼看着眼前這個女孩的臉孔,他還不懂什麼叫做美人,但是,這個小女孩卻讓他想起了曾經念過的詩詞--形容姑娘家美麗高貴的形容詞,諸如窈窕淑女……。
「記得呀!」屋裏傳來歐陽荒蘭的聲音,「不要到獵戶附近玩,也別讓村人看到你的臉。」
「知道了。」小女孩對沐劍真臉上的訝異神色絲毫不在意,她蹦蹦跳跳的走出木屋,一把拉起沐劍真的手。「走吧!」
「咦?」
「還有呀!」歐陽荒蘭的聲音又再度傳出,「記得多采些龍涎果回來。」
「哎呀!好啦,好啦!」小女孩像逃難似的,一把關上門,拉着沐劍真的手就往森林鮑,「小木頭,我們快走!」
「喔!」面對這個年紀小他約二、三歲左右的小女孩,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樣毫無異議的讓她牽著跑。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小女孩雖然小他許多,但是,她的功力卻異常的高,沐劍真雖然已在父親刻意的磨練下頗有功力,但還是有些追不上她。
他們一直到了一個斷崖上,沐劍真才有得以喘息的機會。
「你行不行呀?」小女孩氣定神閑,安然自若的坐在一棵扭曲盤旋在斷崖上空的大松樹枝頭上,她笑咪咪的問着他。
「可……可以。」他在後面喘苦氣。對他來說,不要說同年齡的小孩,就連二十幾歲的一般大人,都不見得比得上天賦過人,又受過多項磨練的沐劍真,但是,她卻可以。
所以,他更是打從心底佩眼這個年紀和個頭都小他許多的小女孩。
「還是休息一下吧!因為,接下來的路會更難走。」
「接下來?」沐劍真選了一個距離她不遠,但比她坐的那一根枝頭更粗、也更安穩的樹榦坐下,他好奇的環顧了一下四周,這裏是斷崖的盡頭,哪裏還有路?
「是呀!」小女孩轉過頭,不再看他,「我們還有好多路要走,」她指著斷崖下那一大片濃郁的森林,「今天先辦好正事,等明兒個我再帶你下去玩。」
「什麼正事?」
「采果子吃呀!」小女孩指著自己下方那深邃高聳的崖壁,「剛剛姑姑要我去採的葯,全都在我們腳下的這片崖壁裏面。」
「什麼?」沐劍真吞了一口口水,看了看腳下這一大片深邃、直接埋進雲里的懸崖壁,「你……要我下去?」
小女孩看了他一眼,眼裏沒有輕蔑,只有好奇,「是呀!姑姑說,你的功力很高,這段路應該難不倒你,不過,如果你不敢下去的話,我自己去好了。」
「不行!」沐劍真很自然而堅決的道:「我一定要保護你。」
小女孩點點頭,讚許似的看着他,「嗯!難怪姑姑說我可以把面具拿掉。」
「面具?」沐劍真想起了在這小女孩美麗臉孔上曾戴着的面具,終於忍不住說出他的疑惑,「對呀!你為什麼要戴着它呢?我是說……我是說……你長得又不像什麼妖魔鬼怪。」
要一個七歲小男孩說出美麗這樣的字眼,總是有些困難,所以沐劍真採取了最安全的說法。
「你錯了!」小女孩搖搖頭,故做嚴肅的說:「妖魔鬼怪都在人的心裏,姑姑說,像我和我娘這樣的長相,一定會讓那些妖魔鬼怪都從他們心裏跑出來,所以,為了他們好,我一定得戴上面具。」
沐劍真點點頭,他知道她在指什麼,以他受過的教育來說,那指的是人要懂得收斂自己的光芒,雖然他不太懂他爹爹說的那種光芒是什麼,但這小女孩美麗的面孔,一定比那種光芒還偉大。
「可是,為什麼現在就可以……我是說,現在不用戴面具呢?你不怕我變成妖魔鬼怪嗎?」他故意張牙舞爪,想要嚇嚇小女孩,但卻引起小女孩一連串咯咯的笑聲。
「姑姑說你爹是好人,你一定也不差,要是你身上有什麼不好的東西,我一定可以制伏的,就像鎮上的王大媽可以制伏她那個比她強壯高大的老公一樣,所以沒關係,我可以把你當成我老公,就不會怕你了。」
「你是說你要嫁給我?」沐劍真一愣,他爹爹說過身為丐幫幫主,可能會一輩子都面對孤獨一人的生活,「那你要跟我一起孤獨啰?」
「孤獨?」
「對呀!嫁給我就是要一起孤獨,還睡在同一張床上呀!」隱隱約約的,沐劍真幼小的心靈有着丐幫弟子們打屁時提及的印象。
「羞羞臉,男生跟女生不能睡在一起的。」
「可以的,嫁給我就可以了。」
「可是我不要!我喜歡一個人睡,」小女孩嘟起嘴,紅嫩的臉頰氣鼓鼓的脹了起來,「我要一個人睡一張床,我不要跟姑姑或是你睡。不然我就不嫁給你了。」
「好!好!好!」眼看那張美麗的小臉蛋上出現了要哭的神情,沐劍真頓時慌了手腳,「我讓你一個人睡,一個人睡,好不好?」
「真的?」小女孩破涕為笑,她伸出白嫩的小手,朝向沐劍真,「打勾勾。」
「打勾勾。我,沐劍真,發誓一定讓……」突然想起不知道小女孩的全名叫什麼,他詢問似的看向她。
「我的名字是鑲,歐陽鑲。」
「讓歐陽鑲有自己的床可以睡。」接着,兩個人的小手便有力的按下自己的印記和承諾。
按完了,沐劍真提出他的疑問,「那些鎮上的小孩……」他突然想起上午的那一幕,裏面有兩件他一直覺得奇怪的事,「你的年紀明明不大嘛!他們為什麼叫你蟲姊姊?還有那個嗡嗡聲又是什麼?他們好像很怕哦!」
「哈!這你就不知道了。」歐陽鑲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鎮裏的小孩看到我的面具,老是叫我『小蟲子』。後來我一不高興,就放出一些蟲,從此,他們就改口叫我蟲姊姊了。」
「那嗡嗡聲是……」
「姑姑養來煉藥的蜜蜂啰!」
「蜜蜂?你可以指揮它們嗎?」沐劍真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望着她,他從不知道有人可以操縱蜜蜂。
「對呀!」歐陽鑲欣然的點點頭,但隨即又皺起了眉,她嘟起了小嘴,「你不會怕我吧?」她可不想失去第一個見到自己真面目的玩伴。
沐劍真爽快的搖搖頭,「不會!我怕被蜜蜂叮到,可是不會怕你。」
「那就好!」歐陽鑲偷偷的在心裏吁了一口氣,總算讓她找到一個不怕她的玩伴。
「既然如此,我們走吧!」她從樹上一躍而下,抬頭看着沐劍真,「等一下那段路你可要小心了,我可不希望失去你。」
「嗯!」
接下來的幾天裏,是沐劍真那段辛苦的童年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他和歐陽鑲在森林裏百無禁忌的玩耍;在山洞裏溫暖的泉水中戲水;在寒冷冰涼的瀑布里跳水。
那小女孩老是在森林裏的大樹枝啞上,蹦蹦跳跳的,還一個勁兒的對他直叫道:「小木頭,快一點,快一點,別像個木頭似的。」
而他也總是不甘示弱,因為自己說什麼也不能輸給一個女孩子,尤其是在第一天的下午,那樣狼狽的攀著岩壁,才能追上輕得像燕子一樣的歐陽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