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斬新的燈泡照得樓梯間燈火通明。

葉寒緋有點訝異的頓住腳步,抬頭看一眼新換上的環狀燈管,這燈壞了有好幾個禮拜了吧,房東一直不來處理,她也懶得再提,反正也走慣了,不怕跌跤。

有一盞燈畢竟是不同的,感覺上冬日的黃昏也少了幾分凄冷的氣氛。

燈亮着,大門也敞開着,是房東來了?!該不會是要來加她房租吧?難怪肯費事換上新燈泡。

「嗨,你回來了。」

不是老先生的聲音,是一個年輕略為低沉的男中音。

「你怎麼進來的?」她劈頭就問,話一出口就發現自己多此一問,佟皓然又不是沒爬過牆。

小院中朦朧的光線仍能清楚看得出他的笑容和一口閃亮的白牙。「快過來看,水仙花發芽了!」

對着一張明亮的笑臉,要生氣似乎也不太容易。「那是青蒜,別指望它開花。」

「真的?」佟皓然半信半疑的問道。他那天買的青蒜,有這麼大的球根嗎?

葉寒緋見他還有相信的意思,暗暗忍住笑,開了們,先打開院子的燈。

佟皓然忙提起放在腳邊的袋子,跟了進去。

葉寒緋把帆布購物袋放在流理台上,先拿出來的是用紙袋另外裝着的幾本書,此外全是青菜、瓜果。這個季節青菜十分便宜,不管什麼日用品都是一漲不回頭,只有青菜和物價指數毫無關聯,永遠是夏天漲、冬天跌。不過她沒有閑情去同情菜農,像她這種做一日,吃一日的女工,自然是巴不得食物的價格愈便宜愈好。

「你也去市場了?我剛剛也去了,怎麼沒碰到你?」佟皓然閑聊的開口,順便把他買的東西也放到流理台上,交給她一併處理。

葉寒緋看了一眼他買的東西,一大塊牛肉、切得厚厚的鱈魚、一袋大蝦,全都是省吃儉用的她不會去買的。「你買這麼多的魚和肉做什麼?當今天的晚餐?你自以為是梁山泊的好漢花和尚魯智深?夥計,切二十斤牛肉?!」

「沒關係,吃不完的,我明天再來吃。「他笑嘻嘻的回答。這樣他明天又有理由上門了。

「明天還來?真把我當你的廚子嗎?」

「這實在是個好主意,你手藝這麼好,就來當我的廚師好了,反正你正在找工作。」

「不用麻煩,我已經找到工作了。」

佟皓然有點失望。「在哪一家公司?待遇和福利肯定比不上海韻。」他很有把握的說。

「喂,我在哪上班,用不着跟你報備吧?你別多管閑事!」

「這哪是多管閑事?我怎麼可以連女朋友的公司都不曉得!」

「喂,你少自說自話了,誰是你女朋友?」

「當然就是你啊!我們都已經一起吃過那麼多頓愛心晚餐了。」

「是你自己硬闖上門的好不好?我可沒請你來,你要是硬幫我安上一個莫須有的頭銜,那還是早點滾吧!反正街上到處找得到會煮飯的歐巴桑,你可以把她帶回去,和你一起吃愛心晚餐。」

「好吧,不是女朋友,是女的朋友,可以了吧?你總不會否認你是女的吧?」

「我是女的,可是你不是我的朋友。」她十分堅持的說。

佟皓然只得讓步,「那算我包伙,總可以了吧?」

「不跟你說了。你怎麼不找個歐巴桑回去幫你煮飯,你又不是付不起?」

「不行哪,我吃慣了你做的飯菜,別處都吃不慣了。」

反正是非賴下去不可。

「我管你吃得慣吃不慣,你餓死也不關我的事!」

「最毒婦人心。」他低聲咕噥了一句。

葉寒緋笑道:「你不是早知我冷血無情了?你不怕哪天得罪我,我在飯菜裏頭下毒,讓你一命歸西?」

「好吧,你若下得了手,也就由你吧!」他不在意的說道。他又不會像她前夫那樣對她不好,怕她做啥!

葉寒緋倒是一愣,他就這麼有把握她不會加害於他?認為她下不了手?他自以為長得英俊瀟洒,她就下不了手嗎?汪凱宇何嘗不是人模人樣……

反正醜話也說盡了、警告也給過了,他有膽來就由着他,只要他別有不良企圖。

葉寒緋承認他是一個很好的飯友。

也僅此而已……

☆☆☆

葉寒緋沒有因為佟皓然而改變作息。

她在一家電子工廠當日班作業員,四點下班后,她會到市場繞一圈,通常總會在他光臨前到家。可一個禮拜總有幾個黃昏,她會在圖書館看雜誌忘了時間,或者去公園散步流連忘返,常常走到大門外才發現佟皓然又自己翻牆進來了,而且他的腳邊有時候會放幾條瓜、或一袋蕃茄、或是一把油綠綠的山蘇等等。

「回來了。」一聽到聲音,佟皓然蹲着身回過頭,手中拿了一把花剪正忙着把一朵枯萎的玫瑰剪下。見她提了個沉甸甸的袋子,連忙奔到門口接了過來。

葉寒緋沒有拒絕,只冷冷淡淡的掃了他一眼,也沒有招呼,對他的久等似乎毫無愧疚之意。她拿出鑰匙開了門,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

他把帆布袋中幾本過期雜誌拿出來擺到書桌上,而她則轉向流理台去準備晚餐。她並沒有因為佟皓然搭夥就特別煩心菜色的問題,平常她都吃什麼,就還是吃那些,並沒有什麼山珍海味。但也不是沒有樂趣的,煮兩個人的晚餐比一個人的方便得多,最起碼她不用再將一把空心菜分兩天下去炒。

「今天吃什麼?」佟皓然走到她身邊好奇的問着,擺在流理台上的有空心菜和豆腐,都是他喜歡吃的。其實她煮的菜,他沒一樣不喜歡的,就是以前打死不吃的青椒、茄子,現也吃得津津有味。她從沒問過哪些菜是他不吃的,真要列出來,那可真是一大籮筐,可現在是一樣一樣都吃過了,他反倒覺得奇怪起來,以前怎麼會不喜歡……

「清炒空心菜、滑蛋牛肉、麻婆豆腐、黃豆芽排骨湯。」她簡單明了的回答,這也是兩人最常有的對話。他是一名貨真價實的飯友,真的是來吃飯的。

「哇,太棒了!」他雀躍的喊着。昨天是完全不同的菜色,他也是這麼喊的,雖是聽慣了,葉寒緋仍忍不住微微一笑。她真想找一天來做一道味道怪得不能再怪的怪味雞來喂他吃,看看到時他還說不說得出這句話來。

「嗯,排骨要先川燙過對不對?那我先來燒一鍋水。」他熟門熟路的找出一隻單柄鍋,裝了半鍋水,放到爐子上去燒。看慣了她在料理,他現在對烹飪也算是略知一二。

「今天買了什麼水果?」他們之間有一個不成文的默契,魚、肉、水果由他供應,算是支付伙食費。

「正宗紅肉木瓜。」佟皓然像是水果攤老闆似的說道,「十塊錢一斤。」他很得意的又加上一句。自從有一回他帶了一盒天價蓮霧來,報上宣稱咬一口要一百塊,被她退了貨之後,他就學乖了,只買當令的平價水果。

「就算是普通朋友,也會送盒水果什麼的啊!」他當時抗議道。

「你我不是朋友,這種水果我吃不起,我只是一名女工,薪水有限。」

「水果不是一向都由我準備的嗎?你負責吃就是……」

「那你明天不要再來了,你是大老闆,我是小女工,生活水準相差太遙遠了。」

佟皓然立刻屈服了,反正也不是非吃蓮霧不可呀,況且他一向很容易屈服的。

高中沒畢業,家裏想送他出國去當留學生,他想想也好就去了;當初決定不念音樂系,父母建議他選企管,他也就念了,拿到學位回國,家裏把海韻交給他掌管,他也就認認真真的當起上班族,反正他也不是畢卡索或是帕格尼尼,能拿自己的興趣當飯吃。雖然佟家的財勢不差他一口吃飯,可是一個大男人不做事,遊手好閒,似乎有點不像話。

也幸虧他乖乖聽話,要不今天怎麼會有機會遇上葉寒緋?雖然她一向說他們連朋友都算不上……

吃過飯,葉寒緋一點也不當他是客人,照樣把碗盤留給他洗,自己走進浴室去洗澡。

佟皓然一邊沖洗着碗盤,裡外兩種不同節奏的水聲,相互應和着,他唇邊綻出一縷笑容,然後漸漸擴大,變成了傻笑。她說他們不是朋友,其實早就不只是朋友了,她放心把他獨留在外面,自己到浴室去洗澡,她難道不知道這對男人是很大的誘惑嗎?虧她還結過婚……

一想起她的婚姻,佟皓然微微蹙眉,他一直克制自己不要再去追問是怎麼回事,寧可有一天,她會信任他到對他訴說的地步……

不過到目前為止,還真是遙遙無期啊!

浴室的水聲停了。葉寒緋手裏抓着一條幹毛巾,邊擦着濕漉漉的秀髮,走出了浴室。「還沒走?」她照例問着,以為自己表示得很清楚了,主人要休息了,不速之客快快滾吧。可他這人啊,明說、暗示對他全然不管用,不走就是不走,非要賴到九點以後……

好像——也習慣了……

他這人大概天生就喜歡熱鬧,捱不得寂寞,住在沒什麼夜間娛樂的小鎮上,總要找點樂子。雖然她還真看不出,大半個夜晚,在她家裏窮耗能有什麼樂趣……她天生不會嬌聲軟語,以前男同學在背後對她的評語是——美麗有餘,風情不足。這還算說得客氣,汪凱宇直截了當的說她是金玉其外,出門好看,骨子裏是條冷魚……死魚……

當時她不敢回說:「那你留着條死魚做什麼?為什麼不肯離婚?」後來她得出一個結論,死魚就不怕它跳回水裏去……

可惜他只怕直到斷氣的那一刻,才發現手中的那條魚有着一口無比堅硬的利牙,還能狠狠的咬他咽喉一口……

「在想什麼?」佟皓然發現她雙手抓着毛巾,停在頭頂上,老半天不動,不由得好奇的問。

「有關魚和釣客的問題。」

佟皓然愣了一下,這突如其來的答案,叫他摸不着頭緒。「你想去釣魚?那好,我知道小鎮郊外就有一條河,聽說還滿乾淨的,改天我們去……」

「去釣大白鯊嗎?」葉寒緋打斷他的話。她絲毫不認為釣魚算是一項娛樂,哪怕是釣了又放也是一樣,那些人以為他們在演什麼戲碼?學諸葛亮七擒七縱孟獲?

佟皓然有點泄氣,他已經知道她不喜歡看電影或者不喜歡同他一起去看;不喜歡下棋,不喜歡打牌,不喜歡音樂,尤其是交響樂——他怎麼也想不通,怎麼可能會有人不喜歡音樂?現在又不喜歡釣魚。唉,真不知這天下有什麼是她喜歡的?除了喜歡去武館練跆拳道,不過那是為了她可以把別人打得很慘。

等等!這不是一個現成的好機會嗎?她正在苦練那些拳腳功夫,而他好歹比她高明又多了好幾年功力,當她的老師綽綽有餘……

「你最近還有去武館嗎?」

「去啊。」葉寒緋點點頭,又多加了句,「一個禮拜上兩堂課。」

「其實你根本不用那麼麻煩的,直接拜我為師就好了,那歐陽鈺是塊木頭,哪會教徒弟!」他詆毀潛在的情敵不余遺力,「而且我跟他過招,從來沒輸過。」不過有幾回打成平手就是了。「我還會太極拳,是武當張三丰第三十代嫡傳弟子,你拜我為師絕不吃虧,又可以省下一筆鐘點費……」

葉寒緋聽他口沫橫飛的自吹自擂,愈聽愈覺得好笑,這人上輩子莫不是在廟口打拳頭賣膏藥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身似鐵打,骨似精鋼,是個無敵鐵金剛,可以了吧?改天可以到北京天橋底下去打拳頭賣買膏藥,回味一下你上輩子的營生,生意一定挺好的。」她滿臉是忍俊不住的笑意。

佟皓然總算有點不好意思的抓抓頭髮,「對啊,我好像不姓王。不過今天買的哈密瓜真的很好吃,對不對?又甜又多汁。」就像她剛沐浴過一樣,讓人恨不得咬上一口——不,不是咬,那太粗魯了,是舔,從她潔白的額頭一路向下,滑過挺俏的鼻尖,再到軟紅的唇瓣,如絲般滑膩的修長頸項,再來是……唉,休閑服上的三顆扣子全扣得牢牢的,純棉的衣料柔柔軟軟的覆著她的曲線……

「你在看什麼?」葉寒緋冷着聲音又微微顫抖着。

「瓜……好吃……」他喃喃地說著,戀戀的移開目光。

「你就只記得自己買的瓜好吃,我做的菜就不好吃了嗎?」這話問得有三分挑剔,七分……唉,竟有些撒嬌的意味,一出口,葉寒緋便恨不得自己是個啞巴。

佟皓然低頭緊抿着唇,不敢明目張胆笑出聲來。這女子甚沒度量,臉皮又薄,他敢取笑她的話,只怕她要惱羞成怒了。「怎麼樣,讓我來教你吧?包管你打遍天下無敵手。」他重拾原先的話題。

「也打得過你嗎?」她不懷好意的問了一個問題。

佟皓然見招拆招,「對我你哪用得着動手動腳?我早自動投降了。」

「嗯……」她考慮了半晌又道,「你真的不會藉機吃豆腐?」歐陽老師講話結結巴巴,辭不達意,她都已經上了兩個月的課了,進度似乎有些緩慢。換個老師也好,看看到底是不是自己天資駑鈍,若果真如此,也好早早死了心,乾脆去買電擊棒或防狼噴霧器自保比較實在。

「喂,這話太侮辱人了吧!」他有點心虛的回答,「我們幾乎天天一起吃飯,孤男寡女,我不是一直都很規矩,連你的一根小指頭都沒碰過……」還真窩囊啊!

葉寒緋一想,好像真有點冤枉他。「那就麻煩佟老師了。不過我也不能白受你的恩惠,打兩件毛衣送你如何?」她大約計算了下,兩件手工毛衣的價錢,差不多也抵得過一期的學費了,這樣誰都不吃虧,誰也不欠誰。

佟皓然不喜歡她凡事都要跟他分得一清二楚,可總算她沒堅持要付現金,也就大方接受了。「好,就這麼說定。我們幾時開始?」

「當然不是今天,我才洗過澡。還有,你這老師可得認真點,要教得不好,到時毛衣少了一隻袖子,可別來抱怨。」

「放心好了,名師出高徒,咱們……唱……隨……哪可能學不好!」他故意把敏感的字眼含糊帶過,免得那剛拜師的徒弟,轉眼就犯下弒師的大罪。

葉寒緋沒跟他計較。「我煮水果茶請你喝。」她心裏想着,自己需要一位好老師,而他的衣櫥里顯然是不少兩件毛衣,怎麼算,都好像是自己佔了便宜。

佟皓然當然是求之不得,她雖然不肯承認,其實他們愈來愈像一對情侶了,等他們開始上課……他不由得十分期待那一日的到來,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碰觸她,豈止要吃她豆腐?他還要……兩道侵略的目光從她的發稍一直到腳尖,無一處遺漏。她有一雙極美麗的腳踝,雖然套着一雙廉價塑膠拖鞋,但這比伸展台上那一雙雙足蹬名牌高跟鞋,又是鑲鑽、又是水晶的腳更加吸引他;簾底纖纖月……她的雙足不是三寸金蓮,是與她的身高配合得恰到好處的尺寸;指甲上沒有塗寇丹,是一種天然的粉紅光澤,他就不信有哪家化妝品公司調得出這樣的顏色。

葉寒緋見他低着頭,只顧盯着地板,好半天不答話,不由得奇怪的問道:「喂,你不喜歡喝茶嗎?」

他喜歡的!尤其是喜歡一大杯冰茶。心裏想着,也就跟着說出了口,「你有冰茶嗎?加了薄荷的?」他知道她的花園裏有這種植物。

葉寒緋一時也沒發現他已經想了這麼多有的沒的了,只覺得這人真是奇怪,現在還是冬天呢!不過也是難不倒她的,因為煮東西常會用到,所以冷凍庫里總是隨時存着一盒冰塊。

「好吧,冰茶就冰茶。天氣這麼冷,還喝這種冷冰冰的東西,說不定會讓你得傷風感冒,好幾天不來煩我。」

他們倆也算是認識許久了,她還是一句好話都沒有。「唉!」他無奈的嘆了口氣,其實也漸漸看出,她只是嘴上不肯饒人。葉寒緋不是一顆裹着糖衣的毒藥,反倒像是巧克力淋了朝天椒,接近她三尺以內,就會讓男人嗆得止步,只有他好像是對辣椒上了癮,仍繼續奮力前進。不過這也好,否則以她的外貌,哪還有兩人安安靜靜的時候?他不怕和人競爭,可身邊沒有一群蒼蠅飛來飛去,到底愜意得多了。

「放心好了,我就算感冒,也絕不會忘記和你共患難的。」他開玩笑的說道。

「誰和你共患難?我百毒不侵。」

「真的?!」佟皓然放了心,待會兒可以好好喝它一大杯冰茶,就算受寒,也不用擔心會被禁足在自己家裏頭,不能上她家了。「你的免疫力這麼好?你確定?譬如說得了感冒的情侶,還是可以接吻什麼什麼的,不用擔心會傳染給對方?」

「喂,」葉寒緋皺起眉,「你在說什麼瘋話,真吃定了我不會拿掃把趕你出門?」

佟皓然立即澄清,「我又不是說我們,我只是說譬如。」

「你再羅嗦個沒完,就別想喝茶了!拿把剪刀到外面去剪幾片檸檬香蜂草進來,我去燒水。」

「花園裏有這種植物嗎?」他以為他對她的花園夠熟悉了。

「就是那盆你說的薄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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