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怎麼還沒下班?」葉寒緋不高興的質問,話意不是關心,只是厭煩。辦公室還有人在,她打掃起來會有諸多不便,特別這還是她最喜歡的一間辦公室。不過並不是主人的關係,而是因為這裏的窗台上種了許多美麗的盆栽,所以她總是習慣把它留到最後慢慢打掃,然後和那些植物說一會兒話,作為這一日工作的獎賞。通常這時候這間辦公室的空間是屬於她的,而他也在這兒,便成了入侵者。
鬼才知道!佟皓然在心中沒好氣的答道。他從來就不是什麼有工作狂的主管,通常時鐘剛指着五點半的時候,他也已經一腳跨出辦公室門口了。今天他留在辦公室里東摸西摸,也沒什麼公事非趕完不可,可一耗就耗到八點半,連晚飯都沒吃……
「沒妨礙你的工作吧?」佟皓然一開口也是語氣不善。怎麼會輪到他來說這句話?應該是眼前這個沒大沒小的女人該輕聲細語的對他說對不起,打擾了這類的話吧?對不起?他真懷疑她的字典中有沒有這三個字。
他愛待着就待着吧!葉寒緋逕自把一隻細嘴澆水壺和花剪放到窗前一長列的矮柜上,既然都已經把工具帶來了,她打算照原先的計畫,先把辦公室清理好,再來修剪這些植物。絕對不可以在一個男人面前,讓他以為自己怕了他,男人這種動物,都有一個特性,欺善怕惡……
沒幾分鐘,辦公室的地板變得光潔宜人。她放好拖把,先從放在中央的翠玲瓏着手,這些植物都選得很好,不過之前主人有些輕忽,並沒有很適當的照顧它們。她拿起一把細細的小剪刀,將葉中長出的花穗一一剪除,再把花盆放到大白天也不容易曬到陽光的角落。
佟皓然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麼這些植物每天早上都會莫名其妙換了位置,可曬不到太陽,教它怎麼開花?花店老闆告訴他,翠玲瓏會開一種白色的小花,他可是盼了好久,才等到它長出花穗來,這女人還真是辣手摧花,一來就下毒手。
「你做了什麼?」他生氣的質問,「就快開花了,你這女人脾氣怎麼這麼古怪?連一株小草也礙了你的眼嗎?」
葉寒緋背對着他翻翻白眼,把方才漏掉的花穗剪下。
佟皓然見她明明聽到自己的話了,仍是毫不留情的下手,越發生氣,他幾時讓人這般忽視過了?尤其是女人!「你住手!我花錢請你,不是讓你來當殺手的!」這……不是揭人瘡疤嗎?佟皓然後悔的皺眉,不知怎的,每次和這個女人說話,他的修養都會自動拋到九霄雲外去。
葉寒緋回頭瞪他一眼,忍耐的道:「你不知道翠玲瓏一開過花,很容易就會變形枯萎嗎?不懂你就別養,它們不是讓你拿來胡亂折騰的!」
是這樣子的嗎?對於這種植物他是新手,當初在花市見它枝葉水嫩油綠、小巧可愛,又聽老闆說它養在室內也會開花,便順手買了回來,的確沒有細問照料方式。
「原來如此,我以前不曉得。」雖然覺得有些丟臉,但佟皓然仍是乖乖的道歉,「對不起,是我誤會了。」
他直截了當的認錯,讓葉寒緋有些驚訝。說實話,翠玲瓏並不像黃金葛之類的室內植物那麼常見,所以他不明白怎麼照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鐵線草長得很好。」像是要補償方才的出言不遜,她誠懇的讚美道。這一群植物十有八九都是蕨類,纖巧的葉片,從淺褐到深綠,在燈光下呈現美麗的色澤。
「是啊,長得美麗極了。」提到這個,佟皓然可得意了。「它是從一個朋友那裏搬來的,原先已經奄奄一息了,但我把枯萎的枝葉全部剪掉,養了兩三個月後才又長出新芽,結果就一路長得這麼高了。」
「我從來沒種過。」因為它看起來太脆弱、太容易夭拆,不符合她的個性,她當不起一株鐵線草。可它真是柔美動人,她想起它的別名——少女的髮絲,也只有未曾經過風雨的天真少女,才敢放任自己長得如此纖細柔美吧。
佟皓然見她久久不說話,只是盯着鐵線草發獃,唇邊還有一抹飄忽的微笑,他怎麼也猜不出那個笑容是什麼意思,是在笑他揚揚得意的自吹自擂嗎?在她眼中,他真這麼一無是處?
「你在笑什麼?」既然猜不出,他索性開口問道。
葉寒緋愣了一下,她笑了嗎?她以為她所有的笑容都留給了少女的髮絲尚未枯萎的歲月……那是由夢想所滋潤的青春……
「這盆又是什麼?」她指着另一盆陌生的蕨類。看起來和波士頓蕨有幾分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樣。
「也許是兔腳蕨吧。」他不是很確定的回答。
葉寒緋訝異的揚眉,如果連名字都不知道,如何查知植物的特性及該有多少陽光、多少水?
「不是我買來的。」佟皓然解釋道,「我甚至不知道它是打哪兒來的,有一天忽然就從蟹爪蘭的盆子裏長了出來,愈長愈旺,最後霸佔了人家的地盤。我沒有一開始就把它拔掉,現在長成這樣,也只好繼續讓它長下去,後來我乾脆把蟹爪蘭移開了。你別看它嬌小可愛的模樣,其實再霸道不過了,一不留心就長滿了一盆。」陌生的種子一旦落進土裏,就要生根發芽,一點也不曉得會長出什麼樣的葉、開出什麼樣的花、結出什麼樣的果……
又是一陣沉默。葉寒緋有些恍惚的聽着他解釋,那些他說出口的,和沒有說出口的。
「鐵線草可以分株嗎?」她忽然又開口問道。花市裡到處都買得到鐵線草,但只有這一盆是有人細心愛護過的,每天為它澆水的人,至少不會想着這一盆值兩百塊……她想在自己屋中種上一盆「夢想」
「當然可以。明天我拿花盆過來,你來打掃的時候就自己把它帶回去吧。」他決心明天起再也不要加班了。
明知山有虎,何苦還向虎山行?
葉寒緋敏銳的聽出他的話意,她再也不用擔心有人來跟她搶這間辦公室了。她鬆了口氣,又有些說不出的什麼……
☆☆☆
「你今天不是不加班嗎?」她氣憤的指責道。
這是什麼話?佟皓然怒沖沖的抬頭瞪她一眼,「你搞清楚,這是誰的辦公室!」
葉寒緋自覺理虧的閉上嘴,一抬眼便看到矮柜上多了一盆鐵線車,用的是極講究的磁盆,看起來像是什麼陶藝家獨一無二的作品。她本來想一個塑膠盆不過五十塊錢,現在自然是不好白拿他的。
「這個花盆多少錢?我來付。」她有點不情願的問道。真是冤枉,早知道她自己帶盆子過來就好了,這種有錢人……
「你付不起的。」他沒好氣的回答,「這是一位捏陶的朋友送的,你以為人家是誰來都送嗎?」
葉寒緋一聽這話,抱着花盆的手又慢慢放下。「那你留着好了,我自己去花市買一盆。」
「你這人怎麼回事?我花了老半天工夫才分出一盆來,你現在又說不要,以為我整天閑閑沒事嗎?」
她才想問他怎麼回事好不好?公司快倒了嗎?他悶了一整天就為了晚上找她吵架?「那我明天自己帶花盆來換好了。」
佟皓然一聽,莫名的火氣更大,「你到底懂不懂得國民生活禮儀?有人收了禮物,還把包裝送回來的嗎?」
「是你自己說的,我付不起花盆的錢!」葉寒緋也跟着愈講愈大聲,不想在氣勢上輸了他。
「我有說要你付錢嗎?我要去吃晚飯,你跟來付帳!」他命令道。
付帳?用的就不是鈔票了嗎?哼,付就付!反正鎮上最貴的餐廳一客也是千元有找,她不至於付不起。
真例楣,她幹嘛給自己找這種麻煩?遷怒的瞪了那盆鐵線草一眼,醜死了!什麼少女的髮絲?根本就是披頭散髮的瘋婆娘!
「我還沒打掃完,還要兩個鐘頭。」餓死他算了!她大可將一樓的洗手間再重新刷過一遍。
「五分鐘。你以為我不曉得這間辦公室是你打掃的最後一個地方嗎?」他嘲弄的說著。
葉寒緋皺眉,他居然連這個也曉得?!公司該不會到處都裝了電眼,好方便他監視員工的一舉一動吧?她明目張胆的抬頭往天花板搜尋,並沒看見什麼怪異的裝置,不過如果是什麼針孔攝影機,她也沒辦法瞧得出來。真可惜,要不拿那個昂貴的花盆往他頭上一砸,可不省事得多……
佟皓然瞧她不懷好意的目光掃過了天花板,又掃過了鐵線草,然後落到他頭上。雖然沒有說出口,她卻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思,沒有攝影機,就等於沒有目擊者;而種了鐵線草的花盆,冰冷堅硬,是極佳的兇器;他的額頭,從哪一處下手,最能致命……
天啊,就為了拐到一頓晚餐,他有必要這樣冒生命危險嗎?
末了,她的視線回到天花板,不無遺憾的嘆了口氣。
他猜想,她必然以為存在着隱藏式攝影機而作罷。這個女人……
她的殺夫真能有什麼了不得的理由嗎?說不定只是一雙臭襪子沒有放在她指定的位置。幸好他是很愛乾淨的,從來不會把穿過的衣物亂丟……
真是!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不過是一頓晚飯,他頭痛的撫了撫額角,開口催促道:「快點,你不是還要拖地?」
就屬今天,葉寒緋最不樂意幫他的辦公室做任何事。以前她總是心情很好的讓這間整潔宜人的房間變得更加整潔宜人;今晚呢,為了她自己做的蠢事,反正已經擺明了她今天根本就是做白工,乾脆就幫地板打打臘好了。不知這個時候還有沒有法子從廚房弄來一整瓶沙拉油,好讓他明天進辦公室的時候跌個四腳朝天,若是不幸碰上桌角,撞出一個大包,可也不關她的事……
佟皓然看她邊拖地,唇角還噙着一個自得其樂的笑意,心想她必定又想到了什麼好主意可以對付他了。
待走到辦公室正中央,她忽然停下了動作,專心的數起地磚。從牆的這一頭看到另一頭,口中一邊喃喃的念着,「一、二、三……十一、十二……橫向十二塊,縱向八塊。六十乘六十的地磚,十一坪左右……」
「喂,你幹嘛要知道辦公室的面積?」佟皓然雙手環胸,好奇的追問着。
葉寒緋不理會他的問話,仍是專心的計算着。該用上多少公升的油?沙拉油、豬油,還是橄欖油的效果最好?沙拉油最便宜,豬油可能有味道,橄欖油太貴……嗯,沙拉油最適合……
「我想你已經發現用花盆砸我的頭不是個好主意,又想到什麼更高明的了嗎?」他深覺有趣的追問着。
「拿沙拉油幫地板打臘,這主意不錯吧?費用便宜,跌死你后,看起來純屬意外。」她居然還一副商量的語氣。
佟皓然忍不住噗嗤一笑,「你該不會在對你老公下手之前也跟他商量過吧?」
「沒有,他那人不好商量。」她正經的回答。
「沒有?我還以為你謀殺前都會先預告呢,原來我是受到特別禮遇了,勞你費心和我商量過嘍。」
「這不是商量,」葉寒緋睨了他一眼,「是警告。對出現在你身邊的人,別有事沒事找她麻煩,你讓人不好過,人家也不會讓你太好過,這就叫作禮尚往來。」
「暴力不能制止暴力,不管你的難題是什麼,都不用走到那個地步。」
「人若是無緣無故的挨打,就要更厲害的回打,好讓那打的人永遠不會——不能再打。」汪凱宇是永遠學不會不打的,那就只好教他永遠不能打。
佟皓然只覺她這話有點耳熟,「這又是哪個古人的名言?」
「十歲的簡愛說過的話。一個小女孩都明白的真理,我到二十歲以後才懂,已經算是遲了。」
「他打你?」佟皓然輕聲問道,「你可以求助。」
「這是家務事。」夫妻倆的私事。沒有屍體、沒有罪犯,死的是汪凱宇才算是犯罪,若當日死的是她呢?汪家是一棟大別墅,就住了他們夫妻兩人,沒有僕佣、沒有園丁,有的是一座大花園和埋屍的空地。就算她三、五年不回娘家,她也不敢指望她父母敢追着汪凱宇要人,她葉寒緋除了是汪凱宇的玩物,其他什麼也不是!
「這當然不是家務事,你不知道家暴防治法嗎……」
葉寒緋打斷他的話,「不管有多少法,他能繳的所得稅永遠比我多。你以為法律就不是使用者付費嗎?法律也只不過是個勢利眼,眼裏只看得見你們這種人!」
什麼叫作「你們」這種人?她分明是把他和她丈夫划進同一個框框裏了。「喂,你別一概而論,我是絕對不會打老婆的,我又不是豬狗不如!」他不高興的反駁道。
怎麼不是?瞧他的長相明明就是——一雙劍眉,雖不似汪凱宇那般濃且稍微凌亂,但眉形何其相似!睫毛長而密,雙眼皮清晰,炯炯的大眼深邃明亮、莫測高深,她永遠也猜不透是不是又再打什麼主意要折磨她了。最可怕的是這個人不僅和汪凱宇一樣身高體壯,而且還是個武術高手,一旦打什麼壞主意,她根本沒有任何招架的能力!光是一把利刃哪傷得了他分毫,可她能上哪兒去買黑星手槍或是AK47?
而這樣一個人,她居然毫無戒心的和他獨處在同一間屋中,甚至還同意請他吃晚餐?警衛遠在天邊,她喊破了喉嚨都沒人理……
愈想愈是心慌,她忽然抓起拖把奔到門邊,「一千塊給你付帳,你自己去吃吧!」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鈔票扔給他。
這是什麼態度?當他是某某之狼嗎?以她的記錄,應該是他比較怕她吧?
眼看着她就要跑開,佟皓然幾個大步便向前抓住了她的臂膀,「你幹嘛?我不過是想找個人一起吃晚餐,比較有胃口,又不打算吃了你,怕什麼?」
「你去找警衛好了!」她慌亂的掙扎着。他抓得愈緊,她掙扎得愈厲害。
「誰要他陪!他皮厚肉粗、銅筋鐵骨,又不……」好吃?笨!笨!他說這是什麼話?!
葉寒緋一驚,反射似的張口就咬,頓時在他的臂上咬出兩排清晰的齒痕,外帶隱隱的血漬。
佟皓然吃痛的鬆手,葉寒緋轉身就要跑,他又迅速地將她一把拉了回來,單臂將她雙手箝在身後,另一手攫住她的下巴,讓她的利牙再無用武之地。
「我真的沒別的意思!」他過度強調的話反而有一種欲蓋彌彰的味道。「我純粹只是想找個人一起吃飯,警衛要看門,不能擅離職守。」
「你先放開我。」受制於人,葉寒緋忍不住放緩了語氣央求着。話一出口,她立刻又後悔了,不是早就下定決心絕不再對任何男人示弱了嗎?這隻會讓他們得寸進尺。「你立刻放手,否則我告你綁架、妨害人身自由!」
前後兩句話,語氣有天壤之別,這個女人真是倔強。「嘖嘖,我繳的所得稅還真的比你多很多呢,所以法律是站在我這邊的,這不是你自己說過的話嗎?」
「你……你到底要怎樣?」
這話可問倒他了,他是打算如何呢?以前交女朋友從來也不需要強人所難……
慢着!他不會真的打算追求她吧?這女人脾氣壞,動不動就要打、要殺的,學歷、教養談不上,好像連張大學文憑都沒有。家世背景皆無,就算有也已經鬧翻了。她頰上那道疤,每當她生氣的時候看起來特別猙獰,而每一回見到,她似乎都是在發怒狀態,除了武館那一回……總之,她沒一樣能構得上他以前女朋友的標準,他怎麼可能喜歡她?最可惡的是,這個女人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反倒是充滿了攻擊性……
他是着了魔才會喜歡她!不幸的是,從小他最喜歡的童話人物是瑪麗雪萊的科學怪人,那個胡亂拼湊起來的傢伙,連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認,品味怪異……
怨恨她讓自己落入這般狼狽的地步,箝住她的手不由得緊了緊。葉寒緋立刻又開始掙扎,這人發獃了半晌,似乎是在考慮什麼嚴重的問題,也不過是放手不放手罷了,有必要想這麼久嗎?她的掙扎沒有任何效果,反而被扯近他胸口,近得可以聽見他如雷的心跳聲——腎上腺素過度分泌的現象。
「放開……」她悶着聲音說道,雖然不清不楚,仍是命令的口吻。
他嘆口氣終於放開她的手,「去吃飯吧,你一定餓了……」他輕聲說道。
他奇怪的神情,讓她忘了逃開,那是她並不陌生的,像是認命似的表情,不,這一定是誤解,這個男人是天之驕子,命運完全掌握在他自己手中,怎麼可能……
「我一點也不餓。」她當然餓了,只是故意要和他唱反調。她可不像這個大老闆,腦是滿的、腸是肥的,三點鐘的時候說不定還吃過下午茶了,她做的可是出賣勞力的工作,和他莫名其妙的糾纏了老半天,早過了她平常吃晚飯的時間。
「你不是答應要請我吃晚餐?」他略帶委屈的柔聲說道,本能的知道,對付這個女人,絕不能硬着來,就好像打太極拳一樣,得讓她找不到施力點。
「我是要請啊,我付錢,你自己去。」她仍是冷冰冰的回答。
「是不是女人才有這種權利,可以說話不算話?你明明說過要陪我吃晚餐,不,是讓我陪你吃晚餐。」
葉寒緋疑惑的蹙眉,她絕對不可能說這種話。「沒的事,我只說要幫你付帳。」
「你不跟着去,怎麼幫我付帳?」
「不說過要給你錢?」
「你給我錢,讓我去付帳,和你幫我付帳,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回事。或者你同意你我是不分彼此的,那我們就別去管修辭學上的意義,只需就感情上的涵義來討論。」佟皓然很認真的幫她上起國文課。
什麼叫作不分彼此?這不是擺明了吃她豆腐?哼!這人就會糾纏不清,還一肚子歪論。
吃飯就吃飯,到了人來人往的餐廳,也不怕他作什麼怪。「那就走吧!」橫豎吃完飯,大家分道揚鑣,老死不相往來。只要他留在這間辦公室,她決計不踏進一步,他愛加班就加班,她大可趕在他早上上班前進來打掃。
不待他答覆,她逕自將拖把放回門外的推車上,再推回儲藏室。佟皓然亦步亦趨的跟着,顯然是怕她出爾反爾。
上了車,她堅持不肯繫上安全帶,更反對他鎖上車門,一定要留條小縫,就是要他明白,他若有任何不軌,她立即跳車。
佟皓然拿她沒辦法,只好盡量放慢車速,免得危險。
葉寒緋不大相信他會帶她去什麼了不得的餐廳,她還穿着公司的藍制服,下面是一條皺皺的休閑褲,寒酸且邋遢,說不定會被衣冠楚楚又勢利眼的服務生給白眼呢。最好是找個麵攤,吃碗陽春麵,免得她大失血,順便再讓他明天腸胃不適,上吐下瀉。
那個趁機揩油的傢伙,還真的把車開向鎮上最貴的凡爾賽餐廳,停好車子后,兩人一齊往大門走去。沒有服務生的白眼,他們根本就沒見到任何服務生,有的只是拉下的森嚴鐵卷門。
原來營業時間已過,葉寒緋幸災樂禍地望着他,笑得十分輕鬆愜意。
佟皓然懊惱的看了一眼手錶,之前一直沒留意時間,原來已過了十點鐘了。唉,看來有鮮花和燭光的晚餐顯然是泡湯了。
一回頭見着葉寒緋淡淡的笑容,他也跟着笑了,餐廳多得是機會再來,她的笑容可是難得一見。
他一笑,她便不笑了,總之,就是要和他過不去。佟皓然在心中哀嘆着,他就這麼惹人厭嗎?
葉寒緋眼角一掃,見街邊賣水煎包的小攤子燈火輝煌,便提議道:「我請你吃水煎包當晚餐。」她故意強調着,「我付帳。」意思是他別耍賴說這一頓不算數,明天又重演一次這出鬧劇。
佟皓然沒有異議,兩人便一同走到小攤子旁。
顧攤子的阿婆見到這一對賞心悅目的俊男美女,不免多哈拉了兩句。
「小姐,你先生有夠帥,和你看起來很速配咧……」她本來猜他們是一對男女朋友的,但見掏錢付帳的是女方,便認為他們是夫妻。因為若是男女朋友,那男的是不可能有臉讓女朋友付錢的。
葉寒緋尷尬的微紅了臉,又不好跟老人家生氣,於是匆匆抓過找的零錢,抬頭見到一張大大的笑臉覺得十分礙眼,不由得白了他一眼,把一袋水煎包扔給他。
「好,晚餐請過了,不見!」她扭頭就想走。
佟皓然抓着她的肩,把她又轉了回來。「一起吃。」這女人老是抓不住他話中的重點。「還是你又要說話不算話了?」他一副女人皆是如此的口吻。
怎麼會有這麼羅嗦的男人?「回家吃!在這裏一起喂蚊子嗎?」
佟皓然也樂的順水推舟。「那好,回你家一起吃。」他自是不會錯過可以登堂入室的良機。
「你在作白日夢!」葉寒緋怒道。
「早就是晚上了,晚上作的夢比較容易實現。」佟皓然笑嘻嘻的回答。
「你回你家,我回我家。」這男人還真是廢話一堆。
「那不叫一起吃。」
葉寒緋發現如果繼續和這牛皮糖糾纏下去,只怕到天亮她都回不了家。「好,我吃完就算。」她張嘴一咬,大口吞下半個水煎包。
「喂,你吃慢點,真這麼怕我呀?走,去餐廳門口,那裏的大理石階梯看起來還滿乾淨的。」
葉寒緋本還想反對,不過她的確很想有個地方可以坐下來休息一會兒,便難得沒有異議的跟着他在階梯上坐下。
佟皓然看看四周,地點還算差強人意,月兒半掩在雲中,階梯兩旁種植着濃密的紫金露,一串串小花垂在枝葉間,也勉強算得上是花前月下……
「喂,你是不是忘了加辣椒?都沒有味道……」他咬了一口水煎包,一邊抱怨着。
「你不是不吃辣?」上一次還怪說要辣死他。
「誰說的?我吃辣,吃得很辣很辣。」遇上個嗆辣美人,他不吃辣成嗎?
「你自己再去跟阿婆要。」葉寒緋開始朝第二顆水煎包進攻,懶得再理會他。
「你的有加對不對?我跟你換一顆。」
葉寒緋不想和他羅嗦,直接叉了一顆到他袋中。怕他還有別的花樣,沒幾口便把剩下的吞下肚,站起身就要走人。
佟皓然也跟着起身,「我送你回家。」
「用不着,我自己搭公車回去。」
「這個時間己經沒有公車了,也很難叫到計程車,你不會打算走路回家吧?可能要走到半夜。」
葉寒緋看了一眼手錶,狠狠的踢了一下階梯。「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佟皓然瞧她那一踢的狠勁,像是恨不得往他身上招呼來似的。「這好像怪不得我吧,剛剛是你死也不肯系安全帶、又不關車門,害我只好慢慢的開,才會花了那麼多時間。放心好了,等一下我也不會非要你系安全帶不可,你只要把車門關緊就好。」
葉寒緋沒辦法,只好上了他的車,「我住公園路。」
「公園路五十三巷六號六樓,對不對?那邊的公寓不是都很老舊嗎?為什麼不住宿舍就好,要搬出去?」
「我比較喜歡和蟑螂當室友。」她沒好氣的回答。
「你家有蟑螂?別怕,我去幫你抓。」他一副躍躍欲試的口吻。
葉寒緋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幾眼。他的髮絲被風吹得有點凌亂,但仍看得出是髮型設計師精心修剪過的,穿着CK的騎士夾克、合身的休閑西褲,穩穩握住方向盤的左手,戴了一隻百達翡麗的腕錶。
這個男人除了在Discovery的頻道上,她不相信他真見過活生生的蟑螂。想像他真見到一隻會飛又會跑的蟑螂的場景——從沙發上跳到茶几,抓起鑲鑽的限量手機打電話給除蟲公司,然後一動也不敢動的等着大隊人馬上門……一想到這裏,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屋子裏的蟑螂真這麼多?看你感激成這樣!」
「拖鞋比你幾萬塊一雙的皮鞋好用多了!」
「不會吧,你家蟑螂只怕拖鞋?」他開玩笑的說道,指指腳上的皮鞋,「BALLY的休閑鞋不行嗎?嗯,我想你家的蟑螂全部都需要再教育,太沒品味了!」
「教會它們在你的Bally皮鞋裏築巢,是不是就有品味了?」她戲謔的回道。
「那不成,它們會全都成了香港人!開玩笑的,別誤會,我沒有香港腳,真的!」他趕忙澄清,可不想她待會用這個藉口不許他進門。
葉寒緋心想關我什麼事!「喂,停車,我家到了。」
「這麼快?」佟皓然有些遺憾的說,好不容易才逗得她不再滿臉寒霜,怎麼就到家了?
葉寒緋沒等他過來開車門,自行迅速的下車,掏出鑰匙打開公寓大門。
佟皓然趕在她毫不遲疑合上大門的最後一秒鐘撐住門,「我送你上樓。這麼晚了,很容易出現電梯之狼的。」
「沒有電梯,哪來的狼?」
「你不是住六樓?」他疑惑的追問。他以為六樓以上的公寓,都該有電梯。
這人八成沒聽過什麼叫作頂樓加蓋的違章建築吧?放他進門,只會多了一頭樓梯之狼。
「我發誓,就送你到家門口,絕不會要你讓我進門去喝咖啡、喝茶、喝牛奶,我連水都不喝,好不好?你看上面的燈泡都破了,一定是有人故意打破的,說不定那人就埋伏在樓梯的轉角,你一個人上樓正好羊入虎口。」他威脅外加恐嚇,就是非要送她上樓不可。
「那個燈泡一個禮拜前就破了好不好?」她無奈的回答。其實從一樓到頂樓本來就沒幾盞燈是會亮的。
「這就更危險了!不管是什麼之狼,一知道你這棟公寓管理鬆散,還不把它當犯案的聖地嗎?」
「哼,就算有個什麼之狼等着,被你這樣嘮叨個沒完,也早煩得落跑了。你別再羅嗦了,我很累。」
佟皓然索性推了她一把,把身後的大門關上。
關門聲刺耳且突兀,葉寒緋心中一驚,本能的就想使出剛從武館學來的招數,但遲疑了三秒鐘,又頹然的放下手,這些粗淺的功夫哪敵得上眼前的這名高手?他擋在大門前,樓梯上去兩旁是左鄰右舍,去敲他們的門板、按門鈐求救有用嗎?今晚她究竟做了什麼蠢事?一連串!從在他的辦公室開始……
「你……你……」
「喂,你別怕,我真的只是送你上樓。走吧!」他鬆鬆的抓着她的手,領先走上一級階梯。
葉寒緋半信半疑的跟着。他一直都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可是男人翻臉向來就如同翻書一樣,只不過是幾秒鐘的事……
「你住這種地方?」他皺眉打量着,燈光雖暗,仍可一眼看出,一整排公寓的任何一個頂樓出口都可以闖進她的家。
「再見。」她低聲說著。見他規規矩矩的站在門外,似乎真沒有要強行進入的意思,終於安下心。
「先別關門,進去把浴室的燈打開,檢查看看。」
葉寒緋服從的打開浴室門打量了幾眼,「沒人。」暫時先順着他,才可以趕緊送走這尊門神。
「那我走了,把大門關好,再見。」
葉寒緋迅速將門反鎖,一邊喃喃自語,她到底是招誰惹誰了?瞪了那盆鐵線草一眼,不是少女的髮絲、不是老太婆的白髮,是她自己拉了一根繩子往脖子上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