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唐先生,有一位楊瑊瑊小姐找妳,要請她進去嗎?」

「楊瑊瑊?是我們的客戶嗎?」

「不是。她說她是你妹妹。」

「小艾,妳別開玩笑了,我哪來的妹妹?」

「唉,唐先生,我當然知道你沒有親妹妹,但乾妹妹或濕妹妹有沒有,我可就不知道了。不過,這位妹妹長得很正點哦,就是穿得不夠辣,但是很符合你的服裝品味。怎樣呢?我要跟她說你在還是不在?」

「好吧,妳帶她進來,出去時記得不要把門關上。」

「好方便我這個美人來解救你這個落難的英雄,是也不是?好了,我曉得了,老闆。」

唐硯放下電話,繼續在記憶中搜尋着,楊瑊瑊?不,他很確定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

門板被輕敲了下,隨即打開,唐硯的女助理小艾身旁跟了一位年輕女子走了進來。

說年輕,指的是她的年紀,但那一雙明亮的大眼中,卻不存一絲初出校門女學生的青澀。唐硯覺得這女孩似乎已在現實社會中打滾了許多年,且這個世界對她而言應該不是玫瑰色的,雖然她的肌膚仍有着青春的嬌艷。

專心打量她的同時,那名叫楊瑊瑊的女孩也沉默的審視了他片刻。然後,似乎在他臉上看出什麼熟悉的地方,她的唇邊綻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嚴肅的神情稍微放鬆,似乎是安心了,彷佛她真是識得他的。

唐硯更加疑惑,他們明明未曾見過……

「楊小姐,」他客氣的稱呼,「我們認識嗎?」

「我是楊瑊瑊,你的親妹妹。」她正經嚴肅的說道,聽不出一絲開玩笑的意味。

「楊小姐習慣到處找陌生人認親嗎?」唐硯話中有一絲不悅。

楊瑊瑊不理會他的譏刺,把隨身帶來的牛皮紙袋放在他面前的辦公桌上。「我是楊韻如的女兒,你是楊韻如的兒子,我說是你的妹妹,並不是騙你的。」

楊韻如,熟悉的名字,陌生的人,每一次他拿出自己的身分證都會看到的--父唐致遠,母楊韻如。他們在他五歲時離婚了,那麼這女孩是母親再婚後生下的女兒,可是她從母姓……

他把牛皮紙袋中的各種文件都仔細的看過一遍,裏頭不僅有楊瑊瑊的身分證、戶口名簿,還有她的大學畢業證書、在學校的成績單,和各種專業證照,珠算一級檢定合格、會計一級檢定合格、證券分析師、保險經紀人之類的不下七八種,有些根本是他連聽都沒聽過的。他看得汗顏,他自己唯一擁有的只有建築師執照。

「妳是來找我應徵工作的嗎?」他把第一個疑問問出口。

楊瑊瑊沒有否認,「我的確是你妹妹,你相信了吧?」

唐硯覺得那些身分證明都不像是偽造的,母親欄寫得清楚明白,楊韻如;父親欄則被杠上一條直線。她的生日很熟悉,他恍然大悟的想到,每年的這一天,他和哥都會去墓園……

那個日期也是爸爸的忌日,她居然是在爸爸過世的那一天出生的!

可爸爸和媽媽離婚是在他過世前三個月……

唐硯不由得皺着眉,想不通是怎麼回事。顯然在他們離婚前,媽媽就已經懷孕了,並且已經懷孕五、六個月了,那麼爸爸怎麼可能還同意離婚?

「大哥知道妳嗎?」那一年大哥十二歲,已經是一名懂事的少年了,理當比他清楚得多。

「你指的是唐礎嗎?他只是你的大哥,並不是我的大哥。」楊瑊瑊有點遺憾的坦白回答。

「怎麼不是?雖然同父異母,但還是兄妹。」唐硯有點生氣的回答。唐家原本只有他們兄弟倆,現在有個妹妹可以疼愛,其實也頂不錯的,雖然楊瑊瑊似乎早就過了可以讓人捧在手心憐愛的年紀了。

「唐致遠是你們的父親,不是我的。」如果是,她的日子怎麼會過得這麼辛苦?

「可是媽媽懷妳的時候,他們還沒有離婚啊!」

「你不曉得嗎?他們就是因為媽媽有了外遇才離婚的。我是她和那個外遇對象生下的孩子。」提起這事,楊瑊瑊不是不怨的,媽媽紅杏出牆也就罷了,還為了不讓女兒「認賊作父」而匆匆忙忙地離了婚。結果呢?她從那個男人身上連個姓氏都沒撈着,只好讓女兒不明不白的跟着她姓楊,姓楊雖然沒有比姓唐來得好,不過還是比姓高來得強多了。她那生父高郁文是個無賴,仗着好看的外表,年紀輕輕的只想巴上個富家女好減少奮鬥三十年。原本這也沒什麼好指責的,偏偏他有眼無珠,巴上個有夫之婦,等媽媽心一橫離了婚,指望嫁給他時,他逃得可遠了,連親生女兒都不敢認,就怕人家找上他討奶粉,尿布錢。後來他居然娶了個從良的酒女當老婆,還連生了三個小孩!楊瑊瑊記得媽媽偶然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氣得回回家對她哭訴--那個女的不但是水桶腰、頭髮亂得像鳥巢,臉上還畫得五顏六色,活像夜叉出巡。她還穿着一身邋遢的睡衣上街倒垃圾,年紀看上去比自己還大上五、六歲不止!她楊韻如死心塌地愛過的那個男人,居然會看上這種女人,還和她結婚!她當時怎麼會那麼痴傻,為了這麼一個男人,拋棄溫柔體貼的丈夫、幸福美滿的家庭,還有才五歲的兒子……

唉,媽媽居然那時才曉得自己的痴傻!楊瑊瑊當場不忍應和她的話,那是她從上小學開始就知道的事。她還知道她那天真美麗的母親沒有一個人在身邊是不成的,以前是丈夫,現在是女兒……

唐硯沉默了片刻才又說道:「他們後來沒有結婚嗎?」

「幸好沒有。」楊瑊瑊聳聳肩,完全是慶幸的語氣。

唐硯訝異的看了她一眼,這個血緣上是妹妹,感情上還是陌生人的女孩真是奇怪,身分證上的父親欄被畫上一條礙眼的直線,難道她不怕招來許多刺探的眼光嗎?可看她卻是一副求之不得的神情。

「妳們--過得好嗎?」

「一直都缺錢。」她坦率的回答。「這也是我來找你的原因。不過你放心,我不是來找你要錢的,只是想請你幫個小小的忙,是你做得到的,而且不會太為難的事。」

唐硯沒有答話,只是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唐礎的女秘書再過兩個月就要離職了,他正在對外招考新人準備接手,我希望你能幫我爭取到面試的機會。」

「既然是公開徵才,那誰都可以去啊。」唐硯小心的說道。

「他定的條件很嚴苛,只限定國立大學畢業生,而我念的是私立學校,因為他們肯提供我全額的獎學金,所以我念四年大學,沒花過一毛錢學費。你可以說我短視,可是我不想還沒畢業就欠銀行一大筆助學貸款。」

「媽媽,她沒有工作嗎?」

「她有。可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沒有一天是沒有欠着信用卡債務的。她買衣服的品味超高,可是她的薪水並不怎麼高超。」

「妳不了解我大哥,在公事上,他向來是六親不認的,他絕對不可能為了我一句話,就隨隨便便用一個人來當他的左右手。」

「你放心,我要的只是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而且我有信心可以憑自己的實力被錄用的,至少我比其他的新鮮人多了好幾年的歷練。」

「妳為什麼非進唐遠不可?既然妳對自己的實力這麼有信心,應該很容易在別的大公司找到工作。」

「老實說吧,我一點也不想當什麼女強人,唐礎的女秘書這個工作只不過是一個跳板,我的終極目標是出入上流社會,釣只金龜,從此錦衣玉食,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唐硯吃了一驚,或許到唐遠應徵的女人,有一半都懷着同樣的目的,可是她們絕對不會當著任何人的面明明白白的說出口。

「妳想嫁給唐礎?可是他是我大哥,你們算起來也是兄妹。」

楊瑊瑊可不敢領這個情,「我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就算打得着,他也只會想把我打得頭破血流。你只要把我的履歷給他就好了,其它的最好什麼都別提,他不把我當仇人,就已經是萬幸了。我知道他習慣帶女秘書出席各個宴會,好順便談公事……那個湖裏肯定釣得到大魚,不怕空手而歸。」

「金錢有這麼重要嗎?」他顯然對她的現實十分不苟同。

「多得花不完的時候,只是存款簿上的零頭,對你而言,當然是一點也不重要。」

「媽媽也像妳這麼愛錢嗎?」

「她的女兒落到得要開口求人的地步,你說她愛不愛?」楊瑊瑊沒好氣的道。「如果她也像我一樣愛錢,唐家現在肯定還是幸福美滿、和和樂樂的一家人,她絕對不會為了一個小白臉弄到離婚的地步。」

「小白臉?!妳怎麼可以這麼形容自己的親生父親?」

「他有什麼值得尊重的?我可沒喝過他一滴牛奶!」

「媽媽既然為他離了婚,他們後來為什麼又不結婚?」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媽媽已經讓他無利可圖了,還得多養兩張嘴,聰明人哪會幹這種蠢事!」

「我看妳跟他一樣的聰明。」唐硯忍不住嘲諷了一句。

楊瑊瑊不以為忤。「只能說遺傳真是奇妙的東西,從小到大也沒見過他幾次,偏偏像他的地方還真多,像媽的地方簡直沒有。」

「我見過爸媽的結婚照,妳和她年輕的時候很像,除了眉毛濃了些。」

「所以就全然沒了她那種嬌弱的氣質,看起來一點都沒有我見猶憐……」

「碰上妳這種女孩子,可憐的是被妳相中的獵物吧?」

楊瑊瑊煩惱的皺眉,「我看起來真的很強悍嗎?念大學的時候我追過一個男同學,他爸爸是南部的大財主,每一次他只要看我接近他三步之內,馬上拔腿就跑。男人真的都只喜歡那種楚楚可憐的女人嗎?我也滿可憐的啊,給我洋蔥,我也哭得出來的……」

「喂,妳想錢想瘋了是不是?居然去倒追男生!要當我的妹妹,就要有點格調……」

「哼,當你的妹妹又沒有什麼好處,連要你幫個小忙都推三阻四的!」

「好,好,我會想辦法讓妳去面試,錄不錄用,就全憑妳自己的本事了。」他繼續咕噥了幾句,「真是的,好不容易多了個妹妹,怎麼一點都不可愛,倒像是錢鼠投胎。」

楊瑊瑊一點也不生氣,「哥啊,」她甜蜜的喊了聲,「你不曉得迪士尼最受歡迎的卡通人物是米老鼠嗎?它可是一棵超級搖錢樹,不也算是錢鼠嗎?多謝你的恭維啦!還有再次提醒你,千萬千萬不可以讓唐礎知道我的父母是誰,陷小妹於水深火熱之中,拜託你了,好哥哥!」

唐硯翻翻白眼,「有些人天生不適合撒嬌,我勸妳有點自知之明,免得餌被吃光了,到頭來連只大肚魚也沒釣着。」

「喂,唐硯,當了烏鴉,就要懂得閉嘴,別胡亂開口,觸我霉頭!我們的媽要是放聰明點,晚幾個月再離婚,現在我也是名正言順的千金小姐,那可就輪到人家來釣我啦。你那時候沒有拉着她的裙角不許她走,間接影響了我的命運,現在還來說風涼話,對不對得起我呀?」

唐硯生平沒見過這麼會強詞奪理的女人,而這女人居然還是他的同胞妹妹,真是叫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到頭來,居然還是我的錯,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道理這種東西要是能稱斤論兩賣的話,我也會把它弄熟一點的。好吧,念你當年還是黃口小兒,今天又肯幫忙--雖然答應得很勉強,我就馬馬虎虎不跟你計較了。我這些證書、成績單先暫時放你這兒,讓你拿去說服唐礎,你可別弄丟啊!唐硯,將來我可是只有這些嫁妝了。」

「剛剛不是才聽妳喊哥哥的嗎?怎麼還沒過完橋,妳就開始拆橋了,手腳不會太快了嗎?」

「你還是別指望我再喊你哥哥的好,將來我真進了你們家的公司,說不定會有很多見面的機會,要是在唐礎面前露了馬腳,那不是就阻礙了我的前途嗎?」

「妳的前途?妳的前途不就是廚房跟卧房,有什麼了不起的?」

「大建築師,你的就不是嗎?數數看自己畫過多少廚房跟卧房的設計圖,有比較了不起嗎?」

「妳這個妹妹,真是一點都不可愛!」他抱怨道。女人果然都有三寸不爛之舌,讓他們這些雄壯威武的大丈夫莫可奈何。

「好吧,唐硯,我答應你,如果我真能如願坐上唐礎女秘書的寶座,下一次見面,我一定在頭上綁個大大的蝴蝶結,這樣夠可愛了吧?你喜歡什麼顏色?」

「閉嘴!楊瑊瑊,妳只有不開口的時候才能跟可愛沾上那麼一點邊。」

楊瑊瑊沒有閉嘴,反而笑出聲來,顯然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和人鬥嘴還佔了上風,而且敵人已經很沒風度的投降了。

這個人真的是她的哥哥呢!她竟然可以這樣任性的和他說話,有一個哥哥真的很不錯。

唉,有兩個哥哥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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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識綺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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