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台灣寇玫瑰二十六歲時
以下是一段MSN上的對話。
南丁格爾:終於把一千零一夜拜讀完了。
紅色:好看嗎?
南丁格爾:不就是一本童話嗎?
紅色:我以為妳能從童話中提出不同見解呢!虧我還挺期待妳能有什麼不同的心得。
南丁格爾:哈……(汗)!不就是一個得了被害妄想症的國王,在佔盡了女人的便宜后,有一天突然良心發現,專心守着一個女人的故事唄!
紅色:噗!哈哈哈……妳的讀後心得真另類,和我認識的朋友很像!他說,書中的國王只是逮到了皇后劈腿的辮子,然後把自己原本就存在的花心「正當化」!說他是因為皇后的叛變,所以變得不相信女人,一個玩過一個,不再對誰真心。
我問他,那為什麼他後來願意鍾情於那個說了一千多個日子的故事給他聽的女人?
妳猜他答什麼?
南丁格爾:什麼?
紅色:他說,那是一個失誤,人生的誤判!如果一千零一夜後來還有續集,一定是整本書都在寫那個國王如何如何的後悔,在咽下最後一口氣前,還激動的拉着皇后的手,說他這輩子最大的憾事,就是聽了她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南丁格爾:噗……哈哈哈……這個……這個有創意!笑暈@@
紅色:……
南丁格爾:咳……喂,我分享了我的讀書心得了,那妳呢?一千零一夜這故事帶給妳什麼樣的偉大啟示?(好好奇喲!)
紅色:那個國王怕失去,因此不敢去愛;那位講了一千零一夜故事的女孩因為愛上了,因此不顧一切的賭上所有。當然,最後女孩贏了!
我想,即使女孩給的啟示是正面的,我的愛情觀卻是像極了國王。嗯……說實話,愛情給我的感覺像洗三溫暖,我是恆溫動物,忽冷忽熱我受不了的。
南丁格爾:嘿嘿嘿,妳遇上了那個讓妳怕失去,因此不敢去愛的人了呴?(灰熊好奇!)
紅色:嗯。
南丁格爾:哇噢!然後呢?然後呢?
紅色:我沒有國王那麼幸運,遇到了一個用智慧、用耐心去克服國王恐愛症的人。更何況那個人早就心有所屬,所以我……逃了。
南丁格爾:故事這樣就沒啦?
紅色:要不然呢?
南丁格爾:我還期待有後續呢!
紅色:別鬧了!喂,快十二點了,我睡覺時間到了,明天一大早還得早起呢!別忘了,我現在可是「老闆」了喲!
南丁格爾:啊!我差點忘了說,我今天幫妳接了一筆生意哩!有位親戚要送女性朋友的,要紅色玫瑰,花材隨妳搭,要典雅大方。總之,對方也沒什麼審美眼光,一切妳作主就是。
啊!對了,對方什麼沒有,就錢最多,花束價格無上限,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他希望那朋友收到會很開心。
紅色:送女友的嗎?
南丁格爾:哈!當然不是,那人會有女友才奇怪!他是標準的現代楚留香,紅粉知己一拖拉庫,但女友卻沒半個。也不想想,都已經有未婚妻的人還這樣,真是有夠○○××……
紅色:嗯,我知道了。
南丁格爾:可能要麻煩妳外送,住址是……
互相道別下了線,關機后,寇玫瑰把花店的筆記本拿出來記錄。
幾年前她在網路聊天室化名「紅色」,認識了同齡化名「南丁格爾」的葉知秋。那時她才大二,而知秋也還只是個醫二生。
一開始大夥都在聊天室聊天,後來因為彼此很聊得來就改成一對一聊天,還常約見面,三不五時去喝下午茶,也曾經一起到日本旅行。
大四時,她開始接手媽媽的花店,並致力將原本的花店轉型為花藝公司,而知秋也隨着實習課程的開始忙得不可開交,所以彼此見面的機會少了,現在只能偶爾在網路上聊幾句。
知秋在工作上還真的幫了她不少忙,記得她的花藝公司在上軌道前,她的第一筆最大的生意也是她幫她接來的。就因為那筆生意讓她在上流社會的宴會展露了頭角,她的工作室生意才能蒸蒸日上。
花藝公司和一般花店是不太一樣的,前者以賣創意為主,和後者只賣花材是不同的,為了能將花店轉型,她從多年前就開始做準備,學插花、到日本考職照、美學、商品包裝,連大學念的都是農學相關科系。
一切俱足后,她開始着手了父母一直想做,卻沒信心的轉型工作。
而父母也因為花藝外聘的關係,後來索性定居美國了。
花藝公司雖首重花藝,可沒門路一樣玩不起來。在門路上,知秋真是她的貴人。
知秋不太提她家的事情,可看她的穿着打扮,還有她能幫她接到某大企業的生意,她想她只怕是哪個富豪家的千金吧?雖然她隨和又不拘小節。
想到這兒,她忙將心思轉回方才的訂單上。
要送女性友人、紅粉知己,要典雅大方的感覺,且主花用紅玫瑰……
「嗯……用藍色飛燕草陪襯,再用進口蕾絲白色包裝紙和深藍色浮水印緞帶好了。」她大致上構思,明天還得實際演練一次。
瞄了下桌上的玫瑰型小鬧鐘。十二點半了!還真的該睡了。在關燈之際,她看見那本從美國帶回來的英文版《一千零一夜》。
翻開了書的最後一頁,上頭有她十七歲那年的筆跡,裏頭寫着──
他說:太容易得到了,失去了也不覺得可惜。
我說:怕失去,不敢去擁有,於是選擇了讓時間去淡了、忘了……
闔上了書本,寇玫瑰將書放回書架上。
那年她十七,邂逅了一個笑起來左邊嘴角有梨渦的男人。
而今她二十六,卻還爬不出那梨渦撒下的魔咒。
究竟要花多少年,她才能忘了那個下雪的午後,那個笑容所帶給她的溫暖和心動?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對於十七歲那年的情事幸虧她逃得快,並沒有多加留戀,要不她現在只怕不能享受到這樣快活輕鬆的日子。雖然……偶爾一想起那個男人還是會覺得……
他俊美的男色真是夠吸引人吶!多年不見,他是越發的氣宇軒昂、成熟迷人?還是……他已落得肥肉上身,是個大肚腩的歐吉桑了?
真是好奇啊!那個人在多年以後,是否仍遊戲人間?對他而言,愛情是否還是太容易得到,失去了也不覺得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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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棟古色古香的唐式建築別墅。
屋子兩側種着幾株綠意盎然的瀟湘竹,前頭有着假山造景,一池錦鯉。幾窪觀音石砌成的池子裏養着各色睡蓮,在古樸中增添了幾許嬌色。
前來應門的是個六十歲左右的婦人,她恭敬的領着寇玫瑰走入唐式主屋。
「我只是花店來送花的,請簽收就可以。」要延她入內,不必這麼多禮吧?
真是的!請的工讀生今天有事請假,正好出外洽公的她只好順道過來了。
她也不得不過來,因為人家指定要她送。
「我只是這裏的鐘點傭人,不替主人簽收東西的。」她溫和的一笑,「主人在裏頭,您請他自己簽收吧!」見她猶豫,婦人又笑。
「可是……」因為這家主人要她親自送花,現在又要她進屋子,說真的,也許是社會新聞看多了,她有些怕怕的。
「放心,在這裏不會發生什麼事的,這家主人是愛玩了些,也有人說他有些古怪,但絕對是個好人。」
被猜中心事,寇玫瑰有些尷尬的臉紅了。算了,也許只是個好奇心旺盛的女孩吧!
知秋說的,這束花的主人是某個花花大少的紅粉知己。
女人見女人,用不着防太多吧?
推開了和式木門,裏頭由一條甬道將空間分為兩邊,每邊約莫有五、六個以上的房間,就像是常在大河劇里看到的純和式空間一樣。
在台灣還有這樣的地方!真是有種置身日本京都的感覺。
這屋子的主人是個日本人嗎?是純日本,還是日僑?抑或僅僅只是喜歡大和文化的中國人?而且,這人似乎喜歡古樸而低調的偏冷色系。
她有些惴惴不安的看着手上的花束。大紅玫瑰本身就是很招艷的顏色,要是她來過這屋子,且由她拿主意配花色的話,她想她的主花會選石楠花或是紫瓣石斛。
她的職業病好像又犯了!寇玫瑰一回神忍不住失笑。她也真奇怪,人家客人都指定要紅玫瑰了,她替人家擔心什麼啊!
往前走了幾步,小走道右手邊的第二個房間和室門是打開的。人未到,聲先到的打招呼,「對不起,我是來送花的,打擾了。」一探,房間裏根本沒人。
楊榻米、矮木桌、幾盆綠氣秀逸的國蘭。本以為會看到一個穿着傳統和服的美女呢!可沒有,除了擺設之外,裏頭並沒有人,但榻楊米上卻有一張紙,白紙黑字寫着──
給親愛的送花人:
請將花束送到走道右側的第五間房。
辛苦了!
寇玫瑰看完了紙條還真覺得好笑。這位小姐果真如同方才外頭那位幫傭的歐巴桑所說──真的很愛玩!
好吧!她今年二十六歲,早過了這種玩尋寶遊戲的年紀,難得還有人覺得她可以玩這樣的遊戲,若拒絕她也太沒有赤子之心了。
拿着紙條來到右手邊的第五間房,這回和室門是緊閉着的。她伸出手叩門,「對不起,我來送花。」等了幾秒裏頭沒有回應,她推開了和室門。
這房間似乎特別大,榻榻米上還是放了張紙。
給親愛的送花人:
請推開、房裏右側的門,妳快找到我了!
她在心中一嘆。這位小姐還真是玩心挺重的,算了!客戶至上、客戶至上!
推開房裏右側的門,原來這房間還可以通往別間房。原以為第三次了,該是可以把東西交到對方手上,沒想到迎接她的還是一張紙條。
給親愛的送花人:
請……咱們就要接近了!
待來到了「接近」的地點,又有一張紙等着她。
在看到第六張紙條,還是看不到簽收人後,寇玫瑰放棄不玩了,她拿起在一旁的筆寫下──
給親愛的花主人:
花已送至,無人簽收甚是遺憾。我把花留下,希望您喜歡。
留下紙條打算離開之際,一轉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和室門口,對方夠高挑,身高几乎快抵到門框,且他站的方位正好逆光,她一時間看不清楚對方的五官輪廓。
「你……」
「這樣就不玩了嗎?」
咦?這聲音……不陌生吶!可一時半刻又想不出來在哪兒聽過這樣的聲音,有些低柔、具磁性且偏冷,然後……總讓人覺得很有距離到沒什麼感情。
「不玩了?」他確定他是在跟她說話嗎?
「嗯哼!若要繼續玩,接下來妳該是推開左邊的門出去,那裏還會有另一張紙條等着妳。」
寇玫瑰瞠目結舌。「你……你是要簽收花的甄慧桃小姐?」知秋是不是弄錯了?她明明說她那位花花公子親戚是要送給紅粉知己的。
高挑男子步伐沉穩的走向她,一步步接近,他臉上輪廓也隨着兩人距離的拉近一步步清晰。
在看清楚那張比起多年前更加成熟俊美的輪廓時,她冷不防的倒抽了口氣。
「你……你……葉逢春!」
老天,是葉逢春!真的是他!她的心跳比剛跑完百米跳得更快。
看到她可以用震驚來形容的表情,葉逢春心底浮起了一陣快意。嗯哼!也不是全然的船過水無痕嘛!不枉他曾經差那麼一點點就……嗯嗯……不知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適不適用在他身上?
「別這樣!妳看我的表情像是看到人死而復生的樣子!」
「不……那個……」臉灼灼的,不用伸手去摸都知道自己臉紅了。頭一低看到手上的花,這才憶起原本的目的。「對了,這花是送給慧桃小姐的。」她忍不住猜想,這位甄小姐和葉逢春是什麼關係?
他把花拿過去仔細看了看。「慧桃小姐啊,那不是指妳嗎?」
「……」他在開什麼玩笑?
「甄慧桃,『真會逃』,真的很會逃!」葉逢春把花送進她懷裏。「沒錯,就是妳!」
寇玫瑰怔了一下,真是哭笑不得。「托知秋跟我訂花的人是你?」當初就覺得這簽收人的名字有點怪,哪兒怪也說不上來,原來是這種怪法。
真會逃?虧他想得出來。
「是啊!」
「你認識她?」記得知秋說,要她代訂花的人是她的親戚。
「她是我小妹。」
葉逢春、葉知秋……她怎麼沒有想到?「知秋知道這花是你要送我的嗎?」
「不知道。」他知道她想的是什麼。「她不知道我們認識,事實上會知道妳的消息,是有一次我在她桌墊下看到妳和她的合照開始。」
她沒想到世上有這麼巧的事。手捧着自己精心包裝的花束,從來沒有想過,出自自己巧思的東西,有天會有人買來送她,這經驗倒特別!「這花真的要送我?」
「喜歡嗎?」
寇玫瑰一笑,「說不喜歡的話,那不自掌嘴巴了嗎?」她低頭嗅着玫瑰香氣,暗自尋思。葉逢春……會問她不告而別的事吧?
等了又等,他沒問,可她可以感覺他的視線一直在自己身上。
她的心跳又加速了!不行,這種尷尬的沉默最難熬了,她必須找話題。
「你……」旁邊的紙條救了她。「你很喜歡玩這種尋寶遊戲?」
「還好。」
寇玫瑰努力的平穩心跳。「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一種被玩到了的感覺。」
「如果妳沒有這種感覺的話,今天這遊戲就算失敗了。」
他是故意的?她怔怔然的看着他。
「由甲地找到乙地,再由乙地找到丙地,一直無止境的找下去,這種玩法偶爾為之還好,玩太多會很疲憊。」他的視線落在花束上,看着嬌艷奪目的玫瑰。「我原以為這種疲憊會叫人放棄,可奇怪的是我居然產生了一種叫『倔強』的感覺。」他笑了。
她有些毛毛的,可還是說:「難得,原來你也有這麼頑童的一面。」
「打從長大后,我已經不這麼幼稚了,所以我說嘛……」他抽出了一朵玫瑰。「最難得的是,把我收起來束之高閣的頑劣面刨出來的那個人,真的不得不說啊,那個人真是……厲害厲害!」
明明是很尋常的對話,為什麼她會有被迫過招,高來高去的感覺?
情況明顯的跟九年前很不同!九年前她是發動攻勢的那一方,而葉逢春則是被迫接招,而今呢?她不想開打啊!真的!可是……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她不接招就沒事了,也許他還想,不接招更好,打暈了直接帶走,省時省事。
這男人……到底在玩什麼把戲?這麼一想她又毛了。在多年前,他是不是也曾絞盡腦汁的在揣測她的心意──她在玩什麼把戲?
一陣冷颼颼的風拂過背脊……
明明是一張很俊美,很養眼的臉吶!為什麼今天的葉逢春看起來……很狡猾?
努力壓下心中的不安,她抱持着一絲希望。「葉先生這次打算待多久?」這人很忙的,應該不會在國內逗留太久。
這回的不期而遇不在她的計劃中,甚至和她的計劃相衝突。凡事有計劃是她的優勢,一旦失去了優勢而處於隨時有變化的局勢里,老實說……她很害怕!尤其她面對的人又是葉逢春。
對她而言,他是她在沒有計劃的情況下,最不願面對的人。
在喜歡的心情沒有放下前,這個男人對她而言太有影響力。
「也許這幾天就走了。」
鬆了口氣,她力求語氣平和。「是嗎?」
嗯……語氣不能太愉快,做人要適時的虛假。
葉逢春儒雅的淺淺一笑。「也也許……不走了。」
「這樣?」
儒雅的淺淺一笑后,眉一挑,「應該是後者比前者的可能性大。」
「……」
「我說……玫瑰。」
閃神了一下下,一回神,葉逢春的臉不知在何時湊了過來和她相距不到數寸,臉上還掛着大大的笑容,連那雙眼型漂亮的眼都笑得彎彎的,可還是笑不進眼底吶!
「嗄?」
達到了嚇人的目的,他滿意的拉開彼此的距離。「瞧妳嚇的!天氣這麼冷,妳怎麼還冷汗直冒?」非常好心的掏出手帕為她拭汗。「我不走了給妳的打擊有這麼大嗎?」
「……怎麼會。你留下來……我也多了個說話對象。」
他收回了手帕。「就等妳這句話。」
「哈佛醫學天才葉逢春葉大醫生呢!有這樣的說話對象,我也與有榮焉。」很快的她穩住了不安的情緒。與其在別人意圖明顯前就把自己弄得像翻滾沸騰的水,還不如以靜制動的靜觀其變。
她細微的心情變化,他盡收眼底,嘴角不自覺的抹上笑意。
葉逢春輕嗅着手上的玫瑰花,男人執花其實是有些不倫不類,可他長相俊美,氣質略偏陰柔,他執花輕嗅的畫面不但不唐突,還美得像幅畫。
「玫瑰玫瑰,人人都說玫瑰美艷多情,溫柔多嬌,是絕色卻有刺,就不知道我看到的會是哪一面?」
他的話讓寇玫瑰的心吊得高高的。
初時他溫柔低喚「玫瑰」,因為語氣溫柔富感情,在同名的情況下她臉紅了。可後頭的話卻令她……很不放心。
他在暗示什麼?
她現在才想起來,和知秋通MSN的時候,她是不是漏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她說葉逢春是花花公子,然後呢?然後她說了什麼?
真是!最近的腦袋怎麼越來越不管用了?
知秋到底說了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