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距離約好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鐘,方為若走進了月光咖啡屋。
咖啡屋小巧的招牌懸在門上,美麗的鑄鐵花紋看來有些斑駁。
原本並不想約在這裏的。德布西的月光曲靜靜流瀉,從前的白紗窗帘換成了羅馬簾,除此之外,一切彷佛都不曾改變。
從前他們總是約在這裏見面。她和程宇明,她和楚珊妮,偶爾三個人一起。或者他們兩人也是約在這裏的吧,在她不知道的時候。
最後一次來這兒是那一年的暑假,她去加拿大探望爸媽的前夕。她在這兒和程宇明道別。
後來,她什麼地方都不去了。
放棄了最後一年的學業——她覺得自己永不可能學會若無其事的走進楚珊妮也在那兒的教室,不可能在經過實驗室的門口時不去猜測:程宇明是不是又在裏面弄他的玻璃試管?
她不想面對同學那憐憫又好奇的眼光——為何原本計畫等她一畢業就結婚的男朋友會閃電娶了她最好的女朋友……
為何?為何?她在最初問過自己無數次的問題,現在她已經不想知道了。為了前途?為了愛情?還是兩者皆是?答案對她毫無意義。
從背包里拿出一張照片,她仔細的端詳。這個人,她是用不着猜測他的動機的,一切都非常清楚明確。
他留着短短的平頭,五官明朗,神似捍衛戰警中的基努李維。
她記得她和程宇明看過那部電影走齣戲院時,他曾經得意的說同學都認為他和基努李維有三分相似。
只有三分相似。她是不能指望他會願意陪着她困在那即將撞毀的地下鐵,而不獨自逃命的。或許為了楚珊妮,他倒是願意的。
注意力回到照片上。這個人當然也不可能為她做那樣的事。
不是零,就是百分之百,或然率讓人發狂。
看了一眼手錶,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五分鐘。她抬頭開始留意門口走進來的客人。
他一走進門,方為若就認出他來了。
他的頭髮比照片中長了些,被風吹得有些凌亂;穿着一件深灰色的T恤和黑色的牛仔褲;兩道明亮的目光投給她淡淡的一瞥,又若無其事的轉開了;然後在和她隔了一張桌子的空位坐下。
方為若微惱的皺着眉。他當然不會知道她就是登廣告的人,不是嗎?
他的位置對她的計畫十分不利。原先她是打算若他根本就不合她的意,一個電話就把他打發掉算了。
獵人反倒成了獵物。從他的位置,她知道是很容易看清楚自己的一舉一動的。愈想愈是不安,至少要讓兩人站在一個公平的立足點吧。
她起身走向他的座位。
「黎先生?」
他的唇邊微微出現一縷笑意,點了點頭。「我是。」
方為若拉開椅子坐下。
「我是登廣告的人。」
「我知道。」
他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你怎麼會知道?」她懷疑的問。
黎曙天的視線很快往四周繞了一圈。「你瞧,這裏除了你我,全都是雙雙對對,所以登廣告的除了你,沒有別人了。」
是這樣嗎?她覺得這個理由似是而非,不過此刻她不打算去追究。
「我們先來討論一下你最關心的事——薪水……如果這個數目你不滿意,就不必再浪費彼此的時間了。」她開門見山說道。方為若知道自己所能提供的薪水是養不起一個貪婪的胃口的。
黎曙天點點頭。薪水,是他最不關心的事。「可以。」
方為若有些意外,原本預期他會討價還價的。「我想,它遠遠及不上你到酒店上班的收入。」她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是很夠格的。」
他該謝謝她這麼瞧得起他嗎?黎曙天沒好氣的想。他臉上寫了牛郎兩個字了嗎?「我一點也不清楚酒店的收入如何,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也從來沒去過那種地方,不管是去花錢或是去賺錢。」
她是不信,但是不想和他爭論這個問題。她知道自己的廣告會招么樣的男人:好逸惡勞。幸好這個男人不算太貪心,能夠滿足於她提供的薪水——那是她每個月收入的半數。而他也還算有點羞恥心。
誠實並不是必要的條件之一。
「好,言歸正傳。當我的男朋友很簡單,偶爾一起吃吃飯,或是看看電影,在情人節或是過生日時送一束花,就這樣。當然,這些開銷全都由我負擔。你滿意嗎?」
他滿意?這女人在想些什麼?如果他真是她男朋友的話,怎麼可能讓她付錢!
「憑你的長相……」他像剛剛她看他的模樣,也毫不客氣的從頭到腳把她看了一遍。「幹嘛還要花錢找男朋友?」
那一天在郵局中只是驚鴻一瞥,又隔了一段距離,因而他只見到了她的側面。如今近在眼前,漆黑的明眸正對着他,仍是毫無溫度;粉紅的櫻唇,不含一絲笑意,吐出一長串不該是她會說出口的話,彷彿她整個人是寒冰雕成,她的血管里流動的不是熱血,而是從初融的雪山頂峰流下來的冷泉。
可就算她冷若冰霜,他還是無法不注意到,咖啡館裏的大多數男人都還是有意無意的把視線轉到她身上,不管身邊是不是有女友在橫眉豎目。
「男友守則第一條…永遠不要質問我的動機。好奇不在你的工作範圍內。」她何必對一個出賣自己的男人解釋任何事?
「當作紅利也不成嗎?」他開玩笑的說。
「表現良好的話,你會有年終獎金的。」她嚴肅的回答,「光是滿足你的好奇心,並不能買到你身上這件古奇上衣。」她略帶輕視的跟着又瞥了他腳上的名牌休閑鞋一眼。
她絕對不會相信這個男人是為了養活高堂父母和年幼弟妹才走入這一行。
黎曙天有點懊悔自己是用這種方式接近她。可他還有什麼好辦法嗎?難道要老實的告訴她——他對她一見鍾情?這似乎有些誇張了點;不過,一見難忘倒是不假。但若他真這麼說的話,他肯定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她會掉頭就走。
而且他也沒有把握來應徵的就只有他一個。他可不希望等到他想到辦法時,她已經交到了一匹惡狼。所以眼下她說什麼,就先答應了吧。
「好吧,好吧,你說的都算,全聽你的。」他無奈的聳聳肩。
「現在,麻煩你把身分證拿出來,我必須先登記你的身分證字號。先提醒你,你的個人資料,我會讓我的律師保留一份,所以你最好不要有什麼不良企圖。還有你的銀行帳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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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第一次約會是在電影院門口。早場,售票口外等了十來個人。輪到他們時,方為若從皮包里拿出鈔票打算付帳,黎曙天擋下她的手,怒目瞪着她,一邊把一張千元大鈔遞進售票口。
哼,男人,和他們可笑的自尊。都已經出來賣了,還想在外人面前保留自己的大男人尊嚴。
或者,他是認為自己只租不賣吧?
不是說好了嗎?她會負擔所有的開銷。也罷。而且她也不想引人注目,就把這些花費加進他的薪水裏頭好了。
看完電影,他們習慣性的回到月光咖啡屋。
他為她開門,為她拉開椅子。
嗯,他的職業訓練挺紮實的,坊間有這種補習班嗎?
小小的咖啡屋也賣些簡單的餐點,不過有名的是它的咖啡。
「你不大喜歡說話……」
方為若的視線從窗外那叢玫瑰花上頭拉了回來,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你愛說就好了。」舌燦蓮花不也是他這種人的必備條件嗎?
「你付錢就為了聽人說話?」
「是啊,陪着吃吃飯、說說話啊。當然最好是聲音悅耳,言語別太無味,也不要太嘮叨。這些你都做到了。」
可是,他想做的,可不只是這些啊。「既然你都正式承認我是你的男朋友了,我還不知道你住哪裏,不是有點說不過去嗎?」今天這場電影是她主動聯絡的。他不僅不曉得她的住處,甚至連電話號碼都不知道。她若是就此甩了他,他還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讓他喊她小方——還是小芳?這是姓還是名字?或者只是個綽號?
一個會要他命的小方。
「我不想引狼入室。」她淡淡應道。
「你也知道會引狼入室?你以為登那種廣告會引來小白兔嗎?」
「喂,我請的可不是貼身保鑣。」多管閑事!
「男朋友本來就是要身兼數職的。他要陪你,讓你開心,還要保護你,至少讓我知道你的電話號碼吧,我保證不會隨便打擾你。」
「電話號碼?」她茫然的重複。家裏當然是有電話的,是為了以防萬一,打一一九用的,平常連電話線都沒接上,她早就忘了號碼了。
她和往來的出版社或遠在溫哥華的舅舅一家人都是用e-mail聯絡。
「你家總有裝電話吧?號碼幾號?」
「呃……我忘了……」
「忘了?你忘了自己家的電話號碼?很蹩腳的藉口。」他不滿的說。
「我又不打電話給自己,何必記得?而且即使你知道了也沒用,因為電話線沒接上。」
「天啊!你是漂流到荒島的魯賓遜嗎?」他不可思議的問。
方為若認真的思索着。「好像也沒錯,唯一的差別是,我沒養狗。」
「所以現在要找一隻披着人形的寵物狗?」
「不,事實上我並不喜歡寵物狗,我喜歡的是不被豢養的狗,像巴克那種,顯然你不是。可是……」她揚起唇角,微微譏諷的笑着,「我對禮拜五也沒有特別偏好,你要把自己叫成禮拜四或禮拜六都無所謂。」
「你確定自己登報是徵求男友?而不是徵求會開口說話的寵物?」
方為若沒有直接回答。「你很會說話,不會結巴,音質也不錯,聽起來很順耳。如果你後悔接下這份工作,就直接說了吧,我可以再和別的應徵者聯絡,就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了。」
黎曙天毫不猶豫的回答:「我沒有後悔!」就算被當成未開化的食人族,他也只好暫時忍受下來,絕對不讓她去面試其他的應徵者。天曉得那些人都是些什麼豺狼虎豹!
聽起來他真的好像滿缺錢的,那就繼續試用吧,當作是日行一善。「最近還有什麼好電影嗎?」
「剛剛那一部你不喜歡?」
「好暗。」她皺眉,「畫面烏漆抹黑。美國人真窮得連燈泡都缺貨嗎?」
「你不喜歡動作片。」他有點好笑的問,「那你幹嘛選這部電影?」
「排隊的人比較少。」她老實回答,「還有,我不想一開始就選一部慢吞吞的文藝片,把你給嚇跑。」
「我猜你喜歡的一定是鐵達尼號那種電影吧,讓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那部電影確實滿好,結局拍得很不錯,男主角來不及變心。為什麼要哭呢?除了導演以外。聽說花了很多錢。」
「導演笑都來不及。你不曉得那是影史上最賺錢的電影之一嗎?」
方為若對任何排名的問題都沒什麼興趣。「我年輕的時候喜歡侯麥的電影。你看過嗎?」
「姓侯的導演,我只認得台灣的這個。這位也姓侯的先生是誰?還有,你是戴了人皮面具嗎?實際上你已經六十歲了?你現在不是正年輕的時候嗎?」
她只有在身分證上才算年輕。幾不可聞的微微嘆了一口氣,「我想現在已經不流行看電影了。」
「還是很流行的。只不過我對電影是個大外行,向來只對賣座前十名的片子有興趣。」
「我本來以為做你們這一行的,要十八般武藝樣樣皆通,吃喝玩樂十項全能。是你的專業訓練不夠嗎?」
你們這一行?她到底以為他做的是哪一行?專門吃軟飯的?「我對戶外活動比較擅長,比如說爬爬山之類的。可惜你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可能不大適合。」
是不大適合,方為若也同意。她雖然冒險登了廣告,可不打算冒險和一個陌生男子單獨到荒郊野外。「你看起來不大像寒暑假會去參加救國團活動的那種人。」乖寶寶哪會來應徵支薪男友?
「你先別忙着認定我是哪種人,先入為主的觀念是很要不得的,到頭來你會發現自己大錯特錯。」
方為若仔細想了一會兒。她這輩子從來沒有什麼識人之明,而他雖然也年紀輕輕,但至少閱人無數,好歹比她強得多。「其實你的條件很好的,我不明白以我付的薪水怎麼滿足得了你。」
黎曙天不由得嘆氣,忍住實話實說的衝動。他實在沒把握一旦告訴她,這隻不過是追求她的手段,難保她不會掉頭就走,繼續去找下一個應徵者。「這當然是一項有趣的差事,而且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你長得很漂亮。」
「完全不像你平常的客戶?半老徐娘或是酒店公主?她們很難伺候嗎?」她有點好奇的追問。
我哪曉得!黎曙天暗暗答道。「喂,這是我們頭一次約會,用不着老提到別人吧。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全名。」
「方為若。」
「薔薇的薇嗎?」
「不,是有為者亦若是的為若。」
「好有志氣的名字。你從小立志當女總統嗎?」
「專門禍國殃民嗎?我沒偉大到這地步。名字是我爸取的,他很得意有我這個女兒。」
「他一點也不反對你登這種廣告……嗯,徵友?」黎曙天十分懷疑。徵友也就罷了,偏偏多了那兩個惹人非議的「給薪」。
「我爸媽都過世了。」
「喔,對不起。那你有兄弟姊妹嗎?」
方為若搖搖頭,隨即又加了幾句:「我爸有一個老朋友是很厲害的律師,認識很多警察局長什麼的。」她強調的說著,隱含着警告,警告他可別以為她人單勢孤,就想欺負到她頭上。
「喂,我長得不像是壞人吧?」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所以才有你們這種人的生存空間,不是嗎?」
「我們這種人?我在你眼裏又是哪種人?」
「會來應徵支薪男友的只有一種人。」若繼續追究下去的話,就真的會破壞感情了。「吃過飯後我想去逛逛百貨公司,勞駕你當一回苦力,可以嗎?」
「好像不用徵求我的同意吧,出錢的人是老闆。」他有點嘲諷的語氣。
「我徵求的是男朋友,不是男佣人。」
「在女人眼中,這兩個角色好像也沒多大差別吧。」
「男佣看起來不用賞心悅目。」她毫不掩飾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顯然對他的外表十分滿意。
「總算我還有一項長處,能讓你瞧得上眼。」他苦笑的自嘲。
「你的眼睛生得很好,大而有神,雖然我找不到那種叫做靈魂的東西長在哪個角落。」她繼續用一種鑒賞家的姿態觀察着,「鼻子也夠挺,大概會讓所有的算命師都看走眼。那不是代表意志堅定嗎?唇形也很不錯,我猜是很好的生財工具?」
雖然是用問號做結束,不過她心中似乎已經有了定論。
黎曙天有點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話。每一句都像是證美,骨子裏卻是輕視與不以為然。「我總算明白你何以會落到登報徵友的地步了。像你這種女人,出口毫不留情,除了付錢之外,大概沒有一個男人受得了你。」
「這樣很公平。你收了錢,就只好忍受了,不論我把你說得多難聽。你最好先弄清楚,你能拿到手的就只是每個月那份你大概不大可能滿意的薪水,如果還打算耍手段讓我對你動心,那是不可能的,用不着白費心思。」
「真的?你是在下戰書嗎?你不曉得男人的劣根性嗎?愈是不可能的事,愈想去試一試?」
方為若有點不耐煩的口氣。「我當然知道男人的劣根性是沒完沒了的,不過我可沒有興趣去研究。事實上我懷疑你熬不熬得過三個月的試用期。以現在的狀況來看,顯然你我之間找不到什麼共同的嗜好,說話也不怎麼投機,我應該多和幾個人面談的……」
「喂!」黎曙天不等她說完,立即抗議道:「我們只不過是頭一次約會,你別太快下結論好不好?還有,什麼叫話不投機?是要我從頭到尾說是是是,才算投機嗎?那你根本就不需要去登報紙了,花錢又費事,乾脆到流浪動物之家去領養一隻流浪狗好了。當然,要領養一打也成,汪汪汪,聽起來也滿悅耳的。」
「沒有你說話悅耳吧?不用太謙虛,十打狗兒加起來都沒你會耍嘴皮。」
「唉!」他嘆着氣喃喃道:「女人真是難討好……」天曉得他幹嘛浪費時間找罪受!
「沒有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非要你來應徵吧?所以我們的立足點應該是一樣的,誰都清楚對方想要的是什麼。」
你要是清楚我想要什麼才怪呢。他在心中回答。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好吧,我猜你現在最想做的是打道回府,我送你回家吧。」他心裏打着如意算盤,只要知道了她的住處,以後就不需再照着她的方式走。
方為若立刻戳破他的美夢。「用不着,我自己搭計程車回去。我看到你騎的重型機車了,很拉風,但不適合我的衣着,也不大適合用來跟蹤,太顯眼了。」她顯然看穿了他的心思。
「那至少給我你的電話吧。別說你還沒把電話線接回去,我不信你之前跟我聯絡還跑到街上去打公用電話。」
「該給你電話時,我會給的。放心好了,你的薪水是預付的。回去查查你的銀行帳戶,我已經把試用期間的頭一個月薪水匯進去了,包括我們約會時可能會有的開銷。」
黎曙天忍耐的聽着,兩隻耳朵自動將她的話過濾,只留下順耳又略微清冷的旋律,不怎麼順耳的話就當沒聽到。他向來不是會對女孩子太殷勤的男人——一直以來都是女孩子對他殷勤的時候多得多——幾曾受過這樣的……數落?她真把他當作應召男了?索性往椅背一靠,雙手環胸,兩眼一眨不眨的直盯着她那張不施脂粉的容顏,只見那兩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冷淡、毫不迴避的迎視着他的——就差沒吐出兩句:卿本佳人,奈何作賊。沒法子呀,她選的偏偏是個賊,還能怎麼辦?真讓她去找個真正的採花大盜上門嗎?這女人!
「……總之,不會讓你吃虧的。喂,黎曙天,你有在聽我說話嗎?」她皺眉瞪他,心想:他連最表面的專註都做不到,不知道她還能指望他什麼。
「阿黎,我的朋友都叫我阿黎。」好歹是男女朋友,連名帶姓的喊,也太不像話了吧。
「哦,你的花名叫阿黎啊,滿適合的。」總比什麼傑克彼得的強吧。
黎曙天幾乎又要對她翻白眼了。滿適合的?適合什麼?午夜牛郎嗎?「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你讓我喊你小方,你真的是名副其實的要命的小方,最大的嗜好是賞人吃一頓毒舌派。」
「我又沒讓服務生在你飲料里加曼陀羅或毛地黃什麼的,要不了你的命的。」
「天啊!果然是女人。你好像對這些連名字都美得要命的毒花很有研究?」
「曼陀羅嗎?我家花園裏就種了一棵。一年四季都開着花,比百合花還美。別擔心了,我是絕對捨不得把花摘下來給你吃的,更別提毒死你對我沒一點好處了,說不定還得付一筆喪葬補助金。我雖然從小到大對數學不大靈光,但這一點簡單的算數還難不倒我。」
「你家花園裏該不會還種了其它模樣不那麼好看、一樣有毒的花花草草吧?那我真的要開始考慮要不要為了那麼一點薪水冒生命危險了。要是我哪天哪一句話惹得你不高興,當真在我的飲料里加些有的沒有的,那我豈不慘了。」
方為若很認真的想了一下,「真的沒有別的了。本來還種了一棵紫杉,前兩年被雷打到,枯死了。好可惜,那棵紫杉年紀差不多跟我一樣老了。」
「你有多老?頂多二十。」
方為若噗哧一笑。「這一定是你的樣板台詞對不對?就算面對一個五十歲的女人,那句話你照樣說得出口。有沒有新鮮一點的?」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難討好?」
「所以我付薪水啊。」
「你還是一個很糟糕的老闆。一天到晚提醒員工他是你花錢請來的,那樣是很難留住人的。」
「是這樣嗎?以前我沒當過老闆,也沒當過人家的夥計,不大清楚。」
「為什麼不去找個事做?既然你那麼無聊。」
「我有工作的,替出版社翻譯一些稿子。你不用擔心我付不出薪水。」
「你是外文系畢業的?」
「不是,我念歷史系,而且沒畢業。」
黎曙天實在搞不懂為什麼會有人想念歷史系,光是背那些條約就會讓人作惡夢。「念歷史,還能畢得了業的,我想不是天才,就是個怪物。幸好你兩者都不是。」真的不是嗎?似乎還有待觀察。「你怎麼會想到去念歷史系?我覺得你比較像是捧着一本厚厚的莎士比亞,長發披肩,坐在荷花池畔吟詩的那種校園美女。」
「這是什麼時代了,還會有人坐在荷花池畔吟詩?我以為只有幼稚園的學童才會做這種事。還有,告訴你一件事,莎士比亞的歷史劇全是胡說八道。沒有邪惡的理查三世,他也沒有拿王位去換一匹馬。」
「沒有?那他是拿王位去換了一匹騾子嗎?」他開玩笑的應道。
「不管是騾子還是驢子,我想莎士比亞都不在乎。他們那時代的男人最關心的只有一件事:他們的妻子生下的孩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骨肉。」
「這是每個時代的男人都會關心的吧?」
「DNA的發現終結了男人的惡夢。」
「是實現了許多男人的惡夢吧?」
「喂,你有沒有曾經不小心的實現了別的男人的惡夢?」
「你,才是所有男人的惡夢吧?」
「這句話應該不適合出現在你專業字典當中吧?」
「很別出心裁,太有創意了嗎?讓你有意外的驚喜?」
「算你通過第一關好了。」
「所以我有這個榮幸送你回家了?」他滿懷期待的問。
「通過第一關只表示你口才伶俐,並不表示我能信任你;一旦讓你知道我的住處,說不准你不會夥同三五好友趁着夜黑風高上門打劫。」
「原來你還算有點常識。我本來以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故作驚訝的說道。
「如果你還打算繼續在這件事上繞圈圈,我照樣可以改變主意,把你擋在第一關外的。」
「好吧好吧,我不再提。反正你錄用的是我,不是別人。那我們什麼時候再約會?明天好不好?只要是周末我都休假,平常日的晚上我也都有空,你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
「你還滿敬業的嘛。我心情不好,想找人吵架的時候,會打電話給你的。」
「心情好的時候也可以打電話給我啊,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好了,你夠盡職了。待會兒到百貨公司買完東西,我就要回家了,你也可以下班了。」
「至少讓我幫你叫計程車吧,女孩子單獨搭車不安全。」
「好吧,你的顧慮很周到。等一下就麻煩你記下車牌號碼。不過如果你打算從司機那裏打探我的住處,勸你別費事了,我不會讓他送我到家門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