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張家儀不願傳到兒子耳朵里的消息，孟鎬鈞最後還是知道了。

一輪滿月高高的掛在半空，時間已經很晚了，銀白的月輝照亮了街道上每一個陰暗的角落。任冠宇現在非常不喜歡月光。有街燈來攪局已經太多了，偏偏那個笨笨的月亮也要來軋上一腳。那個嫦娥啊，何不帶着她的月亮滾到外太空去？可以的話，他倒很想推它們一把……他在心中抱怨着，把伸手開門的人兒又逮了回來，在她唇上重重啄了一下。其實很想開口提議，她何不搬過去和他一起住算了，他知道她也很愛他那間陋室的，每天在街上十八相送，真是累人啊，除了第一天晚上，他們從沒有相擁而眠到天亮。每天深夜，要放她從自己懷中離去，實在是非人的酷刑……

唯一阻止他的，倒不是怕她母親反對——雖然她一定是會反對的——而是消息勢必會傳回任家去，那麼緊接而來的，恐怕就是婚禮的鐘聲了……離開一個情郎，和離開一個丈夫畢竟是不一樣的……

「明天我一早來接妳？七點鐘？不，還是六點好了，妳起得來嗎？」

孟琉璃笑着點點頭。「好……」話還沒說完，他又有新的主意了。「我看，我還是五點過來好了。乾脆我就在車上過夜，妳睡飽了就出來，好不好？」他摸摸她的頭髮，又摸摸她的頸項，就是不甘心放她離開。

「不許。」她撥了撥他凌亂的髮絲。「趕緊回家睡覺吧。」

「沒有妳陪，我睡不着……」他撒嬌似的說。

「甜言蜜語……」她笑罵了一句，偏她怎麼聽都不膩……終於把車門打開，然後，她站在車門旁，頭探進窗內，又吩咐了句：「開慢點哦，明天早上來的時候也是。反正啊，不到六點鐘，我是不會出來的，你提早到也沒用。」

「提早十分鐘就好？」他還要討價還價。

「走了啦！」她催促着。

任冠宇終於發動車子，往前開去。孟琉璃站在街邊，目送着他的背影。剛一轉過身，一個熟悉的聲音驀然響起。

「阿璃，那個男的是誰？」

孟琉璃吃了一驚。「哥……這麼晚了……」她說得心虛，「你怎麼會在這裏？」

「妳也曉得很晚了？他是誰？妳男朋友？還真是難捨難分！就為了他，所以妳拒絕高文彥？」孟鎬鈞不可思議的問。那部車，幾乎可以進廢車場了。由一個男人開的車子，差不多就可以了解他的一切了。品味，還有經濟狀況……

孟琉璃不想在路邊和他吵架，一言不發的走進中庭，再一路走進家門口。

一進客廳，孟鎬鈞立即發難。「他到底是誰？你們到什麼程度了？妳打算嫁給他？」他十分不服氣，高文彥居然會敗給那種人！這太傷他自尊心了。要曉得他和高文彥是站在同一級的，怎麼可以有失敗的記錄！

「哥，你管太多了吧？我早就滿二十歲了，要交怎樣的男朋友，還得你同意嗎？」她不高興的回答。

「我是關心妳。」

「那你只需要知道，我和他在一起很快樂就夠了。」

張家儀聽見聲音，從卧室走出來，一邊問道：「這麼晚了，你們兄妹在吵什麼？」

孟鎬鈞立刻尋求支持，「媽，妳曉不曉得阿璃交了個男朋友？我猜她天天這麼晚回家，就是和他在一起。妳有沒有看過？」妹妹因為工作關係，下班時間向來不大固定。他回來一個禮拜，還以為她晚歸是在加班哩，原來是和男人鬼混！

「唉。」張家儀無奈的嘆氣，紙包不住火，兒子曉得了，就很難瞞過高文彥。鎬鈞是很重義氣的。那女兒和高文彥的好事，等於是沒指望。「她要交男朋友，腳長在她身上，我又不能把她吊起來打一頓。」

「媽！」孟琉璃惱怒的喊，說得好像她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壞事。

孟鎬鈞也聽出母親的不以為然。「那妳是見過那個男的？」

「不就是社區裏的一個混混。」

孟鎬鈞更生氣了，「阿璃，妳居然和混混勾搭！」

孟琉璃氣得全身發抖，左一個混混，右一個勾搭，她和任冠宇在一起有什麼不好？他們怎麼可以這樣說他？！「好！你們不喜歡看到我和他在一起，那我不讓你們看到就是了！」話聲未落，她三步並成兩步奔上樓，打開房門，乒乒乓乓的從衣廚底層拖出一個大型旅行箱放到床上，再把抽屜中和衣架上的衣物胡亂塞進旅行箱，扣緊了，拉到門外，又一路乒乒乓乓的拖下樓梯。

「阿璃，妳做什麼？要離家出走啊？！」張家儀驚聲問道。

孟鎬鈞更是怒不可遏。「半夜和男人私奔，這種事妳也做得出來！從小爸媽是這樣教妳的嗎？！」

「我就是要和他私奔！你管得着嗎？！哼！你那麼喜歡那個高文彥，你去嫁給他好了。希望你們兩個賺的錢重得把你們給壓死！」她奮力的把旅行箱拉到大門，一邊任性的說著。

客廳熱鬧了大半天，終於把卧室里早就熟睡的男主人給吵醒了。他睡眼惺忪的站在門口。「怎麼啦？家裏遭小偷啦？咦！阿璃，這麼晚了，妳帶着旅行箱去哪兒？趕飛機嗎？妳要出國玩？」什麼都沒搞清楚的孟嘉良猶在狀況外。

「爸……哥他……他欺負我！」孟琉璃找到靠山，立刻撒嬌的告狀。

「鎬鈞，你幹嘛？半夜不睡覺，找妳妹妹麻煩？！」做爸爸的當然是比較疼小女兒，完全是站在她那邊說話。

孟鎬鈞哭笑不得。「爸，我哪有？！是阿璃她……」

孟琉璃搶先說道：「爸，我只不過是跟朋友出去，晚一點回來，他就說我跟人家勾搭。爸，我二十好幾了，就不許我交男朋友、不許人家喜歡我嗎？你的女兒有這麼丑嗎？！」她很狡猾的把用在任冠宇面前那一套給使了出來。

「爸，阿璃她交了個當混混的男朋友……」

這個孟琉璃可又很有話說了。「爸，你聽聽，哥連面都沒見過，就說人家是混混！他哪是啊，只不過沒他和那個高文彥會賺錢而已。你們到底要跟人家要多少聘金啊？孟家是要賣女兒嗎？！」

「阿璃，妳交男朋友了？怎不帶回家給爸爸看看？咱們當然不跟他要聘金。」

「人家早就要帶他回來的，是媽不許！」她順帶把母親拉下水，誰讓她剛剛又說任冠宇是混混！

張家儀又好氣又好笑的瞪了女兒一眼，這女兒自從認識那個姓任的后就完全學壞了，又會撒嬌又會耍賴。「老公，你別聽女兒胡說八道，哪是為了什麼聘金啊，那個姓任的小子根本連老婆都養不活。」

「爸，你聽媽說得多好笑。我好手好腳，才不用誰來養活我。」

聽起來那小子經濟不佳倒是真的，這事得要好好考慮考慮，他可不要女兒跟了個男人吃苦。「阿璃，先把行李放回去，明天再說吧，大家都去睡覺。」

「可是，你們誰都不可以再說他是混混。」孟琉璃堅持的說道。「他有名有姓，姓任，叫任冠宇。爸，你瞧他名字取得多好！」

孟嘉良忍不住搖搖頭，看來女兒已經病入膏肓了。「好吧，他爸爸很有學問。去睡了。鎬鈞，還不幫你妹妹提行李上樓？你這個做哥哥的怎麼一點都不曉得要疼妹妹？」臨回房，他還叨念了兩句，總之，把阿璃氣得要離出走，就是他不對。

孟琉璃先走上樓梯，邊回頭跟哥哥作個鬼臉，像是在示威，意思就是要他少管她的事。

孟鎬鈞回她一個白眼。好男不與女斗，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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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餐桌上就少了一個人。

「阿璃還沒起床嗎？」孟嘉良隨口問道。

「你寶貝女兒天剛亮就出門了，留了張字條說要去爬山。」

「這麼早？跟那個任冠宇出去？」

「還會有誰！」張家儀沒好氣的道。

「阿璃好像對他很死心眼，人應該不錯吧，我的女兒不會這麼沒眼光。」

「你要真打算同意他們在一起，就要先幫她準備一大筆嫁妝。」

「是個吃軟飯的？」孟嘉良皺眉。

「也差不多了。」

「媽，你知道他住哪兒嗎？我去跟他見個面。」孟鎬鈞開口說道。他真是好奇極了，什麼樣的男人，阿璃居然對他死心塌地。昨天晚上，那個人一直待在車上，他看不清楚，只注意到個子滿高的。

「以前就住這附近，社區的人多多少少都認識他。」

「那家境應該還不錯。」

「是他自己不爭氣。」

「我看改天就讓阿璃帶他回來看看好了。」孟嘉良說道。

「我不同意。那等於是贊成阿璃和他在一起了。我想女兒是聰明人，所以一開始她才會願意和高文彥交往。我希望阿璃不久后就會自己清醒過來。現在最好的辦法是先別去理他們，也別阻止，以免得到反效果。」

「媽，這樣好嗎？」孟鎬鈞不大讚同的問。

「我想他們暫時也還沒打算要結婚，就先拖一陣子好了，只要不結婚都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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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來和我一起住好不好？」喘息方定，他低頭望着懷中的她，白皙的額上有一層薄薄的汗水，雙頰微紅，笑容中略帶慵懶。再過半個鐘頭，又得送她離去，他真是萬般不願。

這一陣子，家中相安無事，她照常晚歸，爸媽都沒有多說一句話，她委實不願再惹什麼風波。「先周末留下來過夜好了。」她考慮了一下才回答。「然後再增加天數，讓我爸媽慢慢習慣我不在家。最後呢，我就把自己搬過來啦。」

「好狡猾。難怪以前的人要說漂亮的女人是狐狸精。」

「不大像是讚美呢。」

「我最喜歡狐狸。唉，又該要起床了。妳餓不餓？冰箱裏還有南瓜布丁，再吃一點？」

「好啊，我去沖個澡。」

「我們一起。」

孟琉璃立即打斷他的話。「你不許跟進來，要不然待會兒我鐵定走不成的。」

「好嘛。」他不甘心的走近冰箱準備消夜。除了南瓜布丁，還有一杯溫牛奶。

孟琉璃走出浴室時，消夜已經放在餐桌上等着她。她端起牛奶喝了一口，再咬了一口他遞到唇邊的布丁，順便把他故意跟着送上來的手指也舔了一下。「好吃！」她笑着說道。

「對了，琉璃，妳喜歡內勤的工作嗎？」他提起一件很久以前就想跟她提的事。

「就是工作嘛，也沒什麼特別喜歡或是不喜歡。」

「那妳有沒有考慮過換工作？」他小心翼翼地問，「女業務的工作性質有很大的風險。」有時候得上陌生人家去拜訪，讓他覺得很不安。

「其實，我想換到核保部門去。」她已經考慮了一陣子，「可是薪水比較少。」其實也沒少多少。都是被他害的，她現在的業績，已經什麼排名都談不上了，不上不下她也就滿足了。實在也對現在的工作厭倦了，她受夠了那些模稜兩可的實話。

「自己的時間比較多。」他立刻接口，意思就是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比較多。

「是沒錯。那你呢？還打算在保險公司待下去？你根本不是這塊料。」她不客氣的說道。「不如把工作辭掉算了，別去公司浪費時間了。」

「其實我也有這個打算。」

「那好，我去上班，你做家事，好不好？男主內，女主外，分工合作。你會介意嗎？」她說得有些忐忑，怕他會生氣。雖然她還沒見過他生氣的模樣。

「我不介意。我比較喜歡在家裏做網站的生意，做我自己喜歡的事，又可以賺錢，雖然不算多，也不怎麼穩定，至少比在保險公司的收入強。可是妳曉得人家會怎麼說妳嗎？說妳在養小白臉。」

「我只在意你在不在意別人的閑話，何況你哪夠格當小白臉？黑不隆咚的。」她故意取笑道，「你哪有我白？還有，都是你在養我吧，南瓜布丁真好吃！」

任冠宇第一次對他們的未來有了信心。他當然知道她很愛他。可是，現實很容易將愛情扎得支離破碎。「只有南瓜布丁好吃？我的手指呢？」他逗弄的說道。

「味道也不錯，不過它還有更好的用途。」話說得有些曖昧。

任冠宇愣了一下。這小女人在挑逗他嗎？更好的用途？！啊，他可以想出一百種……「我們現在就回到床上去，試試那些更好的用途……」

孟琉璃紅着臉瞪他一眼。「你在說什麼呀！我說的是煮菜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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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兩個月之內，孟琉璃化整為零，把私人用品慢慢搬進任冠宇的家，現在她差不多等於是住在他那兒了。事情出乎她意料的順利，爸媽雖然看起來有些憂慮，仍然沒多說什麼，她自然也不會主動去提。一點也沒想到，她的好運是因為老人家認為，同居總強過把她逼到結婚的路上去。

可是她真的很貪心，她不只想要同居。

「喂，我不大滿意我的身分證耶。」她故意拐彎抹角的說。

任冠宇迷惑的問：「照片拍得不好嗎？怎麼可能？妳怎麼拍都漂亮！除非攝影師跟妳有仇。」

「太空蕩了。」

「啊？」這樣不是看起來比較乾淨嗎？

「少了一個名字。」

任冠宇總算開竅了，「把我的名字填上去好嗎？」

「你還真是遲鈍啊，什麼時候去填？」

「琉璃……」他嚴肅的望着她，並沒有像平常那樣，總是拉着手或是摸摸她的頭髮。「妳要嫁的人，就是眼前這樣，不可能更好，只會變老。妳真的知道嗎？」

「知道啊。」已經這麼完美了，還要怎麼更好？她柔聲說著：「不就是你說的嗎？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把她的玉手放在掌中輕撫着。「琉璃，謝謝。」

「討厭啦，人家跟你求婚，你還說謝謝，到底是什麼意思啊？再聯絡嗎？」

「謝謝妳願意嫁給我啊，我就這麼一間破屋，還是租來的鬼屋。」

「不許你叫我的家破屋！不過鬼屋倒不錯。」她在腦中轉着念頭，視線在四周繞了一圈。

「什麼？！妳喜歡住鬼屋？！」他着實吃了一驚。當初她可是嚇過的哩。

「我喜歡它的價錢。喂，我們把這間屋子買下來好不好？房東一定很樂意把它賣掉，而且會賣得很便宜。我估計只需要市價的三成。那你的積蓄加上我的就足夠把它買下，完全不用銀行貸款。」其實她有點懷疑有任何銀行肯拿它當抵押品。

「我有任何積蓄嗎？」他傻傻的問。她不僅掌管他的人、他的心，還掌管了他的銀行帳戶。

「當然有啊，而且還在直線上升中。你不曉得我有幫夫運嗎？還不趕緊把我娶進門。」她趁機自我推銷了幾句，才又回到正題，「你的作品在網路上很搶手，你不知道嗎？不過你不可以再趁着我沒注意就刻到半夜三點鐘。曉得嗎？手都長繭了……」她心疼的親了親他粗糙的掌心。雖然做的是他喜歡的工作，可是，她知道，他是為了她才這麼努力的。

「知道了，那明天我就去跟房東談。」

「我們一起去，然後去法院登記。」

「妳不要有一個穿白紗的婚禮嗎？」

「才不要，拖拖拉拉的好像在掛蚊帳。用租的也不曉得是幾百個人穿過的二手衣，用買的不切實際，總共也只穿一次，還得幫它準備一個衣櫥。我們去公證結婚就好了，總共花不到兩百塊錢，多簡單省事。而且啊，有法官證明，以後你敢隨便多看別的女人一眼，就讓他把你抓去關，我一定要在結婚誓詞裏加上這一條。」她開玩笑的說。

「都聽妳的。」

「唷！好乖哩，我是大女人，你是小男人。不過呢，有個地方……」她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讓他連耳根都紅了的悄悄話。

「我現在就讓妳曉得誰是大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