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空飄著雨,衣雅玟站在騎樓下,看着人群撐著雨傘在她面前來去的畫面。
這些人都有家吧?大概很少人會跟一樣她沒有家——唉,只能先回那個家。
雨小了一點后,衣雅玟搭上公車,雖然坐捷運比坐公車快到以前的家,但她並不想太早看到後母。後母都是睡到中午才起床,然後去牌桌上游泳。
她走進公寓時已過中午。
她坐電梯上五樓,按了幾下門鈐,門內靜悄悄,後母沒來開門。
被她猜得准准准,果然又去打牌,真是輸不夠。
她用鑰匙打開大門,就瞥見了屋子裏的凌亂。
看來,準備午餐前,她還得先花點兒時間收拾屋子。
衣雅玟接滿一盆子的水,一邊倒入清潔劑,一邊叨叨念那個女人是豬啊,這麼臟也住得下去,每天只知化妝打扮,一點家事也不做。
她很快地收拾桌上的報紙,然後開始擦拭地板。
擦著擦著,衣雅玟不自覺地掉下眼淚來。當眼淚開始從她眼眶裏冒出來,就什麼也擋不住了。
傻瓜,不要再哭了!衣雅玟揉了揉哭紅了的眼睛。哭死也沒有人會心疼的。
忘了他吧!她告誡自己,得不到戚名頤,就最好死了這條心。
但是她心知肚明,要忘掉一個深愛的人談何容易,那可能是好幾年以後的事吧,或者要等她死了以後……
她強迫自己不要再想過去,要振作起來,世界還沒到末日。
對了,這個家的世界末日倒是快到了,下星期一她不會有三百萬給地下錢莊。看來她得在下星期二則找到雅房和工作,事情好像又回到原點……
不,不可能回到原點了。
一想起昨晚和今早的纏綿,衣雅玟又想哭了。她永遠無法忘記戚名頤,也無法將他們曾擁有的一切從記憶中抹煞……
一陣電鈐聲驚醒了沉思中的衣雅玟。
誰啊?大概是收第四台費用的吧。
她把門打開,卻見戚名頤站在門外。
她非常震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目瞪口呆說不出話,只能瞪着他英俊的臉龐。
他們做愛溫存的記憶開始騷動着她,他曾帶領她一起追求美好的歡愉,此刻這種饑渴又開始鼓噪起來。
戚名頤說話時她還沒有回過神,「為什麼不告而別?」
衣雅玟還沒有回過神,戚名頤突然抓住她的肩膀,急切地搖晃她的身體。
「衣雅玟,你怎麼了?中邪了是不是?」
「不要搖了,我才沒有中邪咧。」
「你正常最好。你去買個早餐怎麼就不知去向?你是不是恢復記憶,然後忘了回我家的路?」電影上演過當失去記憶的人恢復記憶后,反而會忘記失去記憶期間的事。
「你中電影的毒太深了,我有回去你家,看到你正要和文佩珊劈腿。」
「我沒有劈腿。」他答道,還舉起手做發誓狀。
「你別想騙我,」她一臉懷疑。「我可是兩隻眼睛都看到你和她在床上。」
他揚揚眉。「你有全部看完嗎?」
「沒有,我哪看得下去。」她口氣不好的說。
「唉,」他嘆一口氣。「你應該看完,文佩珊進來我房間,我以為是你回來了,所以沒轉身去看,後來她撲到我身上,我才發現不是你,她一直苦苦哀求我和她做愛,但我沒有,只告訴她,我和她之間不可能了。」
「為什麼不想和她做愛?」她還是覺得有些不明白的地方。
「因為我愛你!」他的回答是這般溫柔、平靜。
「你愛我!?」她張著大眼睛看着他。「你從來沒說過你愛我……」
「這還需要說嗎?我不愛你跟你上床做什麼?」
她的臉上出現微笑。「那你是愛我才跟我上床的啰——」
「天啊!不然你以為呢?我是隨便的男人嗎?」戚名頤怒瞪着她。
「哦,我真不敢相信,我覺得我配不上你……」她喃喃地說。
「你配得上,你是我此生所見最美好的女人。」他柔聲說道。
「我的後母認為我是個既沒用又愚蠢,一天到晚只會作夢的人……」
「作夢有什麼不好?再說我覺得你不只如此,你甜美,心地又好,是一個能使男人渴望待在家裏的女人。」
「名頤,我好愛你。」她溫柔地告訴他。
「我知道,不然你不會把你的第一次給我。」他將她拉進懷中。
他們彷佛溺水的人般緊緊擁住對方,四唇饑渴地互吻著。
一股熟悉的慾望瀰漫他體內。
「我的房間在左手邊。」她輕咬他的耳朵。
戚名頤抱起衣雅玟,一步步沉穩地走入她的卧室,用腳踢開門后,讓她躺在紫蘿蘭花樣的床單上,兩人一同進入瘋狂的境界……
慾火終於燃燒殆盡,他們互擁著,靜靜躺在對方陵里,讓彼此的呼吸緩慢下來。
衣雅玟突然像失火了般大叫:「啊!我後母快回來了,你趕快穿衣服回家去。」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他跳下床,一面問,一面撿起地上的衣物。
「明天就會回去,我和我後母有些事要解決。」她想明天把房子過戶給後母,並且去法院終止她們之間的法律關係。
他偏過頭來,一臉古怪,「你好像都想起來了嘛?」
衣雅玟閃動着眼神。「嗯……我老實告訴你,我在醫院就想起來了。」她的話小聲到幾乎聽不見。
不過他耳力很好,聽得很清楚。他大聲地問她:「你是說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你根本沒失去記憶!?」
「對不起啦,人家……人家第一眼就愛上你,想跟你在一起嘛,所以才說了一個小小的謊話,你不會怪我吧?」衣雅玟噘起嘴,囁嚅著。
戚名頤微笑着。「小傻瓜,我不會怪你,我只會更愛你。」
戚名頤走後,衣雅玟垂下雙眼,意識逐漸朦朧。
她翻身趴着,摟住一個大枕頭,她睏倦地想道,只要睡幾分鐘就好。
不確定什麼東西吵醒她,像細微的申吟聲,或只是出生沒多久的小貓在叫……她不情願地張開眼睛,想到戚名頤和充滿希望的未來,就滿意地竊笑起來,她已經有許多年不曾這樣得意地偷笑了。
她起床走出房間,看到後母正躺在血泊里,她的胸前插了一把水果刀,鮮紅色的血液正從傷口往外流,沿着身體流到了地上。
衣雅玟想尖叫出聲,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雅玟,雅玟,快去打一一九……」後母微弱的聲音說。
她立刻巨應過來,跑去打一一九電話。
「快派救護車,這裏有人受傷,流了好多血……」
掛上電話后,她抓起一個椅墊,將它放在後母腦後,免得血液逆流造成氣胸。
她的手、她的衣服都沾滿了鮮血。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誰殺你的?」衣雅玟問。
「報應……報應吶……」後母氣若遊絲地說。
這個時候,平常來找後母打牌的牌友羅太太,從敞開的大門走進來——
「怎麼沒關門啊?現在的治安又不是很好……」突地,羅太太尖叫着,「血!血!殺人了!」
「衣太太,你快告訴我,是誰殺了你?」羅太太瞄了一眼衣雅玟。
從後母慘無血色的嘴唇吐出來的話竟是——
「她,我的繼女,衣雅玟。」
衣雅玟的眼睛瞪得好大,聲音中帶著顫抖:「我沒有殺你,你為什麼要害我?」
為什麼?她不懂,後母為什麼不說出殺人兇手的名字,反而要把她拖進地獄?
「羅太太,你要作證是衣雅玟殺了我……」後母說完便斷了氣。
羅太太隨即打電話叫警察,警察和救護車很快都來了,後母被蓋上白被單,用擔架抬上救護車后離去。
而羅太太在警察面前指認衣雅玟為殺人犯。
警官不帶表情地開口說:「衣小姐,你被捕了,罪名是謀殺你後母。」
謀殺這兩個字在衣雅玟腦子裏轟然回蕩。「我沒有,我沒有殺她,你們抓錯人了。」
這位辦案警察顯然不相信。「但是死者死前說是你殺的。」
「她陷害我,我和她平常處得不是很好。」
「你就是因為這個理由殺了你後母嗎?」警宮似乎認定衣雅玟就是兇手。
「不是,不是,我根本沒有殺她!」衣雅玟可憐地叫道。
「如果不是你,會是誰呢?」警官非常冷淡地說。「這把水果刀就是兇刀,上面有好幾枚清楚的指紋呢。」
「我沒有碰過那把水果刀。」衣雅玟被按下頭,坐進警車。
在去警局的路上,衣雅玟又說:「警官,不是我。不是我,我可以發誓。」
「你斬雞頭也沒用,辦案是看證據的,現在所有的證據都對你不利。」警官取出一根煙,但是並沒有意思點燃它,只是在掌中不停捏弄著。
到了警察局,衣雅玟按下指模,然後進入偵訊室。
他們用枱燈照她的眼睛,似乎想逼她俯首認罪。
「法醫認為她大約是在晚上八、九時遇害。」警官問,「那段時間你在家嗎?」
「我在房間睡覺。」衣雅玟回答。
「有誰可以證明你在睡覺?」
她搖頭。「沒有。」那時戚名頤已經走了。
「你在睡覺的時候都沒聽到什麼聲音嗎?比如說吵架或打鬥?」現場有打鬥的痕迹。
「我很累,睡得很熟,所以什麼都沒聽到。」她從昨晚做愛做到早上,下午又做了一次,當然累壞了。
「你是她唯一的家人,知不知道她有沒有跟人結怨?」
「她告訴我她欠地下錢莊三百萬。」會是地下錢莊做的嗎?可是他們不是應該在錢沒拿到時才會殺人,而今天又不是還錢的日子。
「這方面我們會去查。」警官寫在筆記簿上。「不過我想你很可能會被判刑。」
「不是我殺的……真的不是我殺的……」想到自己將無辜入獄,衣雅玟啜泣起來。
「沒有人會承認自己殺人,你最好請一位好律師。」
律師!衣雅玟趕快打電話給戚名頤,並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
她被留置在拘留所里等戚名頤。那裏關了幾位躁鬱症女人,還有賣淫的女人。
不久,戚名頤來到警局,為衣雅玟辦了交保手續后,去找辦案的警官。
「我可以為衣小姐擔保,她沒有殺人。」戚名頤堅定的說。
警官沉吟半晌,若有所思地緩緩開口:「沒有破門而入的跡象,也沒有錢財失竊,所以不可能是強盜殺人,而且有目擊證人說,死者臨死前說是衣小姐殺的。」
「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那樣說!」她悲慘地看着戚名頤。
戚名頤拉着她的手邊往外走,邊安慰她:「不會有事的,警察會抓到真正的兇手。」
「希望如此。」衣雅玟臉上顯得憂心仲仲。
衣雅玟動也不動地坐在沙發上,也不知坐了多久。戚名頤送她回他家后,開車回警局關心辦案的方向和進度。
門上發出金屬相碰的聲音,有人把鑰匙插進門鎖中。是戚名頤回來了嗎?
她一把從沙發上跳起來,跑去門口迎接,看到推門進來的竟是文佩珊!
衣雅玟瞪着文佩珊。「你怎麼來了?」
文佩珊露出友善的笑容。「你不要看到我像看到鬼似的,我不是來跟你吵架打架,我是來安慰你,我已經知道你後母的事了,怎麼會發生那種事,真是的。」
她眨了兩下眼,似乎很難接受文佩珊的好意。「我橫刀奪愛,你真的不介意?」
「拜託,天涯何處無芳草,我和戚名頤分手,你不知道有多少男人高興呢!」
「這我相信,你這麼漂亮,又優秀,不怕沒男人追。」文佩珊如果去走伸展台,林志玲可要讓出台灣第一名模的寶座了。
是啊,她卻輸給她這個小賤人,叫她怎麼咽得下這口氣。文佩珊心裏恨恨地想,嘴巴上卻虛偽地說:「我給你帶牛肉麵來了,你一定還沒吃晚飯吧?」
「我沒想到吃晚飯,謝謝你。」伊真是好人欵,她以前都誤會伊了。
「多吃點嘛,我特別跑去桃源街買的。」
文佩珊一直慫恿衣雅玟把面吃完。
「我吃了好多了,很棒的牛肉麵,只不過我並不太餓。」
「至少把湯喝完,這湯頭聽說用牛大骨熬了八個小時呢。」
衣雅玟把湯暍光后,和文佩珊同坐在沙發上。有一會兒的時間是嚇人的靜默。
衣雅玟突然打破了沉默:「我後母真的不是我殺的。」
文佩珊拿出香煙盒,抖出一根,用紅唇咬着,擦一下打火機,把煙點燃。伊吐出一口煙,眯細眼睛看着她,然後說:「我知道。」
「你是第二個相信我的人,戚名頤也相信我沒有殺人,可是警察都不相信。」有股濃濃的睡意襲來,衣雅玟感覺到身體越坐越低。
「我相信你,是因為我知道殺你後母的兇手是誰。」
「是誰?你快告訴我。」她發現伊鑲著小珠子的香奈兒前襟,有一處微微皺起,和伊平日表現出的完美格格不入。而伊夾著煙的手指,似乎也不那麼優雅。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我。」
她忽然瞪大眼睛,坐起身子。「你、你為什麼要殺她?她跟你有冤讎嗎?」
「我跟她的冤讎可大了,她不該生下我后不管我,跟別的男人跑,我從小沒有母親,父親也因此一蹶不振,我能有今天,全是靠我自己,從高中半工半讀到念完大學,然後考上律師。今天上午她在門口看到我后,就找到事務所去,想要母女相認、想要我奉養她,甭想!」
「原來你是她的女兒。」難怪她一直覺得文佩珊和後母不僅個性像,連長相都有幾分神似。
後母從不提她自己的事,所以她和父親並不知道她有個女兒。
「我不承認她是我母親,她除了把我生下來外,一天母親的責任也沒盡到。」文佩珊嗤之以鼻的說。
「她卻在生命的最後一天,盡到做母親的責任,她一口咬定我是殺她的兇手,企圖讓我替你背黑鍋,不過我相信警察會查得出來,因為水果刀上的指紋不是我的,你去自首吧,自首不是可以減輕刑責?」這點伊應該比她更清楚。
「我不會去自首,因為我已經找好替死鬼了。」
「你找了誰?」衣雅玟哈欠連連地問。
文佩珊嘲諷地翻了翻白眼。「真不知道戚名頤怎麼會喜歡你這個小白痴,就是你啊,我已經替你打好了遺書,你是畏罪自殺。」
衣雅玟兩眼散發著怒意,瞪着文佩珊。「你在面里加了什麼?」
「安眠藥。」文佩珊冷冷地說,把煙蒂捻熄,然後放進自己的皮包里。
「你、你……我不要死,我要跟戚名頤在一起……」衣雅玟開始口吃了起來。
文佩珊笑笑。「他就由我來安慰了。」
「你、你是壞人,大壞蛋。」衣雅玟開始覺得天旋地轉,眼睛無法聚焦。
「誰叫你要跟我搶戚名頤。」文佩珊圓睜著血紅憤怒的眼睛,瞪着她。
突然,不遠處傳來警車震耳欲聾的鳴笛聲,聲音漸漸接近,似乎就在門外車道上。
警車還沒停妥,戚名頤就打開車門跳了下去,然後用手上早就拿出來的鑰匙開了大門。
當他和警察沖入客廳時,屋子裏同時響起文佩珊的求救聲。
「你們來得正好,快來救她,她吞了好多顆安眠藥……」文佩珊哭叫着。
衣雅玟幾近癱瘓地躺卧在沙發上,雙眼空洞瞪着空氣,嘴唇都發白了。
「滾開!」戚名頤粗魯地推開文佩珊,一把抱起衣雅玟,沖向浴室。
他打開水龍頭,用水潑她的臉,然後把手指伸進她喉嚨里,不到幾秒,衣雅玟開始嘔吐,一直吐,吐到快把膽汁都吐出來了。
一名員警見狀立刻說:「快聯絡救護車。」
「她一直說她不想活了,」文佩珊還在自顧自地喋喋不休。「說什麼她不是有意要殺她後母,她們吵起架來,她一時失去理智,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就刺了下去……」
「你說的情節跟我們推測的一樣,但是殺人兇手不是衣雅玟,而是你。」警官又說,「水果刀上的指紋和衣小姐不符,於是我們調出戶政機關的檔案,發現是你的指紋,文律師,同時我們也發現你和死者是母女關係。」
戚名頤抱着衣雅玟回客廳,她的意識看起來清醒多了。「沒錯,是她殺了我後母,也就是她的親生母親,她還想把我也殺了。」
「不,我沒有要殺你……」文佩珊看着所有在場的人,忽然明白到自己已經坐困愁城,一切都結束了,於是她把所有事全盤托出——
「是我殺了她沒錯,但我不是故意的,我根本沒打算那麼做。
她中午來找我的時候,說她欠地下錢莊三百萬,又說如果我可以幫她還三百萬,保證以後不會來煩我。不知道自己發什麼瘋,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就想給衣雅玟幾刀。
但是她阻止我,撲過來要搶水果刀,我不小心刺到她的心臟,事情就是這樣子。」
文佩珊被銬上手銬時,救護車來了。戚名頤和衣雅玟一起坐上救護車,前往醫院做進一步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