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邵蕾在解家大門前猶豫好一會兒,最後終於伸手按下門鈴。
大門開啟的同時,只見邵蕾頭垂得低低的,對着前來開門的人劈頭就說:“我……只是來帶回我的朋友,我保證,我不會打擾太久的。”
“邵蕾?”剎那間,解祁星還以為是自己認錯人了,眼前的邵蕾和他上次遇見迥然不同!
星宿?這是解祁星的聲音!邵蕾猛地抬起臉。“星宿,真的是你!”她毫不避諱地投入他懷裏,“我還以為你不在家。”
“我昨天才剛回到家。”他將邵蕾擁至身前檢視一番,“倒是你,才一個星期不見,變了不少,我差一點就認不出你了。”現在的她又一次地教他為之驚艷。
邵蕾一聽見他這麼說,雙眸不禁黯了下來。這就是她今天來這裏的目的──向鬼宿道歉!
要不是湘織很篤定地告訴她,說現在這髮型比較適合她,她也不會反省自己那天對解祁辰說了那麼過分的話!
解祁辰有點不敢相信祁星竟沒有他預料般的生氣。他難道不在乎?還是他沒察覺到那是自己對他的挑釁?不,祁星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想法,那麼,為什麼他沒有生氣?
“那是我的傑作!”
解祁辰無關痛癢的聲音傳來,讓解祁星和邵蕾不自覺地向屋內找尋聲音的來源;而他,解祁辰,正雙手環胸、斜倚在門邊好以整暇地望着他們。
鬼宿!邵蕾不自覺地向解祁星身後躲。不知道為什麼,她對解祁辰總有那麼一點……害怕!
邵蕾這舉動清楚地落在解祁辰的眼中,他自我解嘲地一笑。
這是祁辰的傑作?他明白了。“原來你們早就認識了?那倒好……”他原就想撮合祁辰和邵蕾,沒想到祁辰早就認識她了。
“是你先找到她的。”解祁辰明白他接下來要出口的話是什麼,遂早一步開口打斷。“可能把我給拖下水。”
解祁辰瞥向邵蕾,而她則在與他視線相交的同時抽了口氣倒退一步。
看來她的決定已很明顯!解祁辰收回視線。一切就像小時候一樣,祁星總是輕易的便能得所有人的喜愛,而自己總是令人厭惡。
“辰……”
“對了。”他不讓解祁星有說服他的機會,“我欠你的東西……”他轉身進入屋內,再出現的時候,腳邊跟着邵蕾的九隻狗和一隻貓,手裏還多了把剪刀。
“露娜!”看見被自己遺留在台北多天的愛貓與心愛的狗兒們,邵蕾興奮地蹲下身讓露娜和美少女戰士們包圍自己。
“還有一樣。”
解祁辰的聲音吸引了邵蕾的注意,她仰起頭,目光正巧迎上毫不留戀地舉起手中的剪刀將他扎在腦後的一束長發給剪下,兩側齊肩長的髮絲頓時飄散覆蓋在他的兩頰。
“以後我們互不相欠了。”毫不留戀地,解祁辰轉身消失在屋內。
又是一次嚴重的打擊!邵蕾瞪大雙眼呆愣在現場。
鬼宿……就為了向她道歉,把自己的長發給剪了!
望着地面上散落的長發,邵蕾的心沒來由地抽痛。
不!她從來不曾想過要他這麼做呀!
“星宿,怎麼辦?”邵蕾的面色蒼白,雙唇禁不住顫抖。她該怎麼做才能彌補因自己的任性所犯下的錯?事實上,解祁星也被嚇得說不出話來。他從來不曾看過祁辰像剛才那般強烈地表達過自己的情感。
是因為她吧!
因為是雙胞胎,所以他能體會祁辰面對邵蕾的時候,心中不斷湧出的那股怪異情緒,那種混合著強烈的愛意和沉重壓力的怪異情緒……
一如自己所感受到的一樣!
愛意出現得莫名其妙,而壓力卻是出自於彼此兄弟的身分。
他清楚祁辰的心意,祁辰的心中並不是如他所說全然不在乎,而是礙於他這個做哥哥的……自小便是如此,他怎會不知道!
解祁辰從小頑皮叛逆,是為了掩飾解祁星的笨拙和凸顯解祁星的乖巧,解祁辰蹺課不肯念書,是為了維持解祁星在所有人心目中優等生的完美形象,但事實上解祁星比誰都清楚,只要解祁辰肯用心念書,自己一定不如他!
八歲那年,他們一同發現了解家繼承人的秘密。自那之後,肩負着解家上下所有人的期望生存下去,就成了解祁星生活中唯一的意義。
他甚至懷疑,祁辰在更早以前就發現這個事實,所以他才刻意地製造這個“意義”讓他能生存下去。
就這樣,邵蕾在解家住了下來,為的就是希望能找到機會向解祁辰道歉。
但解祁辰就像在這個家消失了般,整整三天不曾出現在邵蕾的面前。
這讓她覺得難過。她無法將這感受用更貼切的言語形容,只是……覺得難過。
她不懂他,不懂自己為何總是無法像面對星宿一樣地面對鬼宿!他和她以往所相處過的人全然不同,他……教她心慌!
“別難過了。”看邵蕾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解祁星忍不住開口:“相信我,祁辰沒有一點責怪你的意思。”
星宿總是能體貼地讀出她的感受,這一點敢感到既驚訝又窩心,但她的眉心卻是絞得更加死緊。“別安慰我了,如果鬼宿不是在生我的氣,那他為什麼躲了我三天?”
“這……”解祁星遲疑了。他該不該告訴她事情的真相呢?
“算了,你別傷神,剛才的問題就當我沒問過。”她不希望讓解祁星為難。
“或許你該去敲敲他的房門。”解祁星建議。或許,事情的真相還是該由解家的真正繼承人親口對她說比較好些。
“那隻會更惹他生氣。”鬼宿現在最不想見的人就是她,如果還跑去吵他,他一定會大發雷霆的。
“不會的,祁辰避着你是因為別的原因,不信的話你可以自己去問他。”
解祁星信誓旦旦的保證讓邵蕾為之動搖。“什麼別的原因。”
“我不能告訴你。”解祁星的笑容中帶着一絲不易被察覺的苦澀。
“鬼宿會告訴我嗎?”邵蕾好奇地問。
祁辰會告訴她嗎?以他的性子,鐵定不會。但是,他拗得過自己心中那股力量嗎?那股在面對邵蕾時就會湧現的力量。
顯然答案是否定的,要不然祁辰也就不會避着她了。而自己之所以能如此坦然面對邵蕾,是因為他知道誰才是解家真正的繼承者,知道自己遲早難逃死亡的命運,所以他一開始就打從心裏要放棄邵蕾,打從心底認定她是屬於祁辰的。
他不會笑祁辰膽小,因為他能深切地感受到他們和邵蕾之間所存在的那股強烈吸引力。有時候,他也會萌生出將據為己有的念頭,但都被自己的理智給強壓下來。他甚至可以肯定他和祁辰有那麼一天,一定會為了邵蕾反目成仇。如果他們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解家繼承者。
想了一會兒,解祁星決定據實以告。“我不能保證。”
令人沮喪的答案,邵蕾心想。“那我還是不要去惹鬼宿不開心好了。”他現在一定討厭死她了。
“祁辰不討厭你,這一點我可保證。”“怎麼可能?”她害他剪去他留了多年的長發,他怎麼可能不恨她!“他……喜歡你。”內心交戰數秒,解祁星最後還是決定這麼說。
“什麼?”邵蕾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她是不是聽錯了?
“他改變你的髮型,目的只是為了對我宣告:你是他的。”很顯然的,祁辰一定在更早之前就先看過工作室里的那張照片。
聽解祁星這麼一說,邵蕾不禁紅了雙頰。“不,不可能的。”雖然她很喜歡鬼宿,但他不可能喜歡自己的。“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鬼宿連理都不想理我,要不是我自己厚臉皮死纏着他,他也不會有機會幫我剪頭髮……所以,不可能像星宿你說的那樣,那只是個巧合,你想太多了。”
“是嗎?”事實很了不是嗎?祁辰之所以一開始會不搭理邵蕾,是因為他看見工作室里的照片,認定了是他先發現她的,也認定邵蕾是屬於他的。而之後則是因為捺不住潛在心底的感情,所以硬是將邵蕾改變造型,將她由他的照片中帶離。
印記!是的,祁辰在邵蕾身上留下屬於他的味道,是要向自己宣告:邵蕾是他的!
那麼,祁辰現在避着邵蕾,也是因為自己的關係嗎?祁辰顧慮到他,所以避着邵蕾……祁辰害怕如果他帶着邵蕾回本家,他這個非繼承者就會死,一如過去所有的祖先一樣……傻瓜!一個人死總比兩個人都死要來得好呀!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解祁星半夜裏輕敲着解祁辰的房門,但是裏頭卻是連一點動靜也沒有。
不得已,他只好走出屋,由大榕樹上躍進解祁辰房間外的陽台。
“我就知道你在。”
只見解祁辰正坐在床邊的小桌旁,手裏還握着個酒杯。
見他沒說話,解祁星兀自走到他對面坐了下來。“看來你一點都不意外我會從屋外進來。”
“如果是為了那件事,你可以走了。”祁辰並沒有明說件事,但他清楚祁星知道他的意思。
面對解祁辰的淡然,解祁星並不意外,反而輕聲笑了出來。“我不是來請求你的。”
解祁辰詫異他話中的意思。
“我是來告訴你,我要告訴她事實的真相。”
房裏先是陷入一陣沉寂,隨後爆開來的是解祁辰的笑聲。“怎麼說?告訴她,是解家命運中的女人,請她跟我回本家,以解開解家延續千年的懲罰?傻瓜才會相信!”
面對解祁辰的嗤笑,解祁星絲毫不以為意。“相不相信是她的選擇,我們所剩的時間不多。”
解祁辰愕然止住笑聲,望向一臉認真的解祁星。“少瘋了!別告訴我你真的相信那個什麼無聊的傳說。”
“那不是個傳說,祿叔看過族譜,他也能證明解家自十五代後代代單傳。”
“那隻不過是迷信。”解祁辰嗤之以鼻。
“那又如何解釋我們八歲那一年在爸爸的書房裏看見那個箱子裏,你整個人馬上就喘不過氣,還昏了過去的事?”
“湊巧。”
“你的身體一向很好。”
“你也是。”要他如何相信他們兩其中之一將在一個月後死去?
“不,我不是。”解祁辰的雙眸黯了下來。但他的視線始終沒離開過解祁辰,而後者則是整個人為之一震。
“什麼意思?”解祁辰微眯起眼,眼底閃過一絲恐懼。
“我會死。”定定地望着解祁辰,解祁星沉靜地說出這個爆炸性的話。“一個月後,不管你回不回本家,我都會死。”
“胡說,你在嚇唬我。”他不相信!他以為他是為了什麼每天回這個令他痛恨的家?他每天看着祁星,知道他的行蹤,為的就是要確定他的安全。
自從他們八歲那年父親過世后,不,或計在更早之前,當他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時便夜夜做着奇怪的夢。在他明白到自己肩負的使命和身分的同時,他便時時刻刻地想要待在祁星身邊,為的就是要守護祁星,一如父親對祁星的種種安排一樣。
如果他的推斷沒錯,父親應該比他們更早知道解家真正的繼承人不是祁星,所以才擔心祁星可能出事,因而將祁星安排在家中念書,時時刻刻為祁星做好各種保護。
“我不是胡說,我有醫生可以證明。”祁星由懷中掏出一張名片放在桌上。“半年前,我開始會莫名其妙地反胃,而每次鮮紅的血液……”
他的話未說完,衣領就被解祁辰狠狠地揪住。“你騙我!”他大吼着。祁星是他在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他不要他死!
“你可以打電話去問問看,醫生是德國人,我不會騙你的。”
急促地喘着氣,解祁辰直直望進解祁星的眼中,良久,他頹然地鬆開雙手。
不需要證明了,由解祁星的眼中已經能看出事實。而他確實知道祁星上次出國一個禮拜,去的地方便是德國。
“為什麼?”解祁辰像是瘋了般,一手掃去桌面上的酒瓶。“為什麼我沒事?”為什麼只有祁星一個人受苦?為什麼又要將他們兩個分開?為什麼要死的人不是他?
“你是解家的繼承者。”這是不爭的事實。
“不,我不是!”他不會,也不要!
“面對事實吧!”解祁星面帶苦澀。“如果你不回去,我們兩個都會死。”
一陣痛苦的掙扎過後,解祁辰原本死灰的雙眸中迸出一絲異彩。“那就一起死吧,我情願一起死!”
看見他自甘墮落的笑意,解祁星終於忍不住爆發怒氣。
“混帳!”毫無預警的,解祁辰被他一拳給擊倒在地,嘴角霎時便嘗到血腥味。“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知道我有多麼希望自己是你嗎?你知道想生存卻無法生存的感受嗎?而你卻這樣不愛惜你的生命?為了什麼?別告訴我是為了兄弟的道義,我不領情!”解祁星拿話激他。
“隨便你怎麼說。”解祁辰撫着臉頰站起來,“我不會回本家的。”
他永遠都不會告訴祁星,自從他八歲那一年說過一聲恨他之後,再也沒對着他笑過是因為覺得自己對不起他;他永遠都不會告訴祁星,自己有多重視他!
如果祁星活不成,那他活着也沒什麼意思。
“看來,我是白費力氣了。”
解祁星深深看了解祁辰一眼,然後走出他的房間。
坐在客廳里翻閱着解祁星所拍攝的照片,邵蕾不知不覺地沉浸在相本里的大千世界。
樓梯間輕輕地傳來下樓的腳步聲,邵蕾毫無所覺,直到來人已經筆直地站在她面前,她才遲鈍地抬起頭。
“鬼……鬼宿!”眼前的解祁辰雙手抱胸,一臉陰鷥地俯視着她,讓她嚇了一大跳。
解祁辰微眯起眼盯着她好一會兒,然後才微微牽動他抿緊的唇角,“祁星呢?”他找遍整間屋子仍沒看見他,只好來問邵蕾。
看見解祁辰的臉,邵蕾沒來由地想起昨天解祁星對她說的話,這讓她的雙頰發燙。可是,邵蕾不禁氣餒地想着,看解祁辰一別討厭看見她的樣子,他是不可能像解離星說的那樣喜歡她的。
“祁星呢?”他快要失去耐性了。
“對不起。”邵蕾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什麼?”解祁辰的心跳漏了一拍。難道祁星發生什麼事?“對不起,我不該亂生你的氣,還對你說了那麼過分的話,害你把自己漂亮的長給剪了,還……”
他要聽的不是這些廢話!“祁星呢?”解祁辰激動地揪住她的雙臂。
“好痛!你先放手……”邵蕾痛叫出聲。
聽見她的痛喊,解祁辰像是被什麼東西給燙着了般猛地鬆手。
“星宿他出去了。”邵蕾輕揉着發疼的手臂,怯怯地望着解祁辰陰晴不定的表情。“星宿還說,你有話想要告訴我?”
解祁辰的反應是全身一僵地瞪向邵蕾,然後朝着她跨出一步,直到與她貼近地逼視,才大聲吼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是祁星告訴你的?”
邵蕾被駭人的表情和聲音給嚇得向後跌入沙發上,她眼眶中隱隱蓄着淚水。“有什麼事是我該知道的嗎?”
他嚇着她了!解祁辰心疼地體認到這一點,遂斂起他激動的情緒。“沒事,你不知道最好。”
見他就要離開,邵蕾連忙喚道:“可是星宿說你有話要告訴我。”
該死!祁星竟將這燙手山芋丟給他!
解祁辰停住就要離去的步伐,思考了一下之後,背對着她說:“沒錯,我是有話要告訴你,我希望此消失,以後再別出現在我和祁星的面前。”
說完,他邁步離開,只留下客廳中飽受震驚的邵蕾。
“你腦子裏怎麼想的?”解祁星氣憤地推開解祁辰的房門,走向獨自站在陽台上的解祁辰。
“沒怎麼想。”解祁辰一臉的氣定神閑,“我說過我不會帶她回去。”
“是因為我?”
解祁辰只是一逕望着陽台外的景緻,不發一言。
“夠了!”解祁星他轉向自己,“你到底要讓我內疚到什麼時候?”
內疚?不,他從沒這麼想過;他只是不希望因為他而害死祁星。
彷彿看透他的心思,解祁星倏地一鬆手,進屋裏拿了一把短刀出來。
“你……”祁星的舉動讓他不安。
“再告訴你一次。”解祁星的眼中流露出痛苦,“不管你回不回去,我都會死,如果你是怕我因為你而死會讓你不安的話,我可以現在……”
“不要。”看見祁星將刀尖對着自己的脖子,解祁辰心驚地大喊。
“再問一次,你回不回去?”
解祁辰陷入兩難的處境,如果他回去解開延續千年的咒語,就意味着祁星會從此消失在這世上,而從下一代起,解家將不再受代代單傳的懲罰。但是,他能這麼做嗎?他能犧牲祁星來換取自己的幸福嗎?“我不會回去的。”他無法這麼做,他無法捨棄祁星而一個人獨得所有的好處。
看來,自己太小看祁辰對他的顧慮了。解祁星先是發出一聲嗤笑,輕搖了搖頭,然後舉刀,由頸后劃過他的長發,金黃色的長立即散落一地。“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
解祁辰怔愕地望着解祁星離去的背影,再看向散落在地的金髮。
腦海中浮現孩提時的畫面,稚嫩的童音亦在腦中迴響……
“星,我們當朋友好不好?”
“可是,我們是兄弟不是嗎?”
“也對啦!”幼小的解祁辰抱怨起幼稚園同學對他的嘲笑。“但是,小聲每次都笑我沒有朋友。”
“可是,我是你哥哥,又要當你的朋友,這怎麼分呢?”
兩個孩童陷入了苦思。
“有了!”解祁星一擊掌,“我為辰留長發,只要我一天不剪,就表示我是辰的好朋友,這樣別人就不會知道我們做朋友的秘密啦!”
之後,解祁星就一直蓄着長發,就連他們八歲那年發現那個秘密之後也不曾剪去!
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