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油桐花全部凋零了吧?
自從那一夜后,柴孟竹再也沒有回去千奇閣,除了每天下午到醫院探望母親,其餘時間她總是留在別墅里。
柴孟竹掛掉電話,拾起工具坐回檜木屏風前,心情靜不下來,妹妹的吵雜聲還回蕩耳邊,老嚷着要來別墅突擊檢查,怕烈城傑對她不軌,還不停交代完成作品就要趕快回去,不然民宿會經營不下去……
好羨慕天真的妹妹,總是無憂無慮的模樣,現在還有張立凡護着她。呵,這丫頭是個不盡責的媒人,居然自己先吃掉立凡。
相較之下,自己現在的情況難以形容。
檜木屏風已經完成百分之十,但這是在千奇閣的進度,換言之,她一直沒有再動工雕刻。雖然腦海里很清楚該如何創作,偏偏捉不住感覺,連握刀都無力。
現在的她面對任何事都提不起勁,心似乎病了,缺了一角找不回來,難道努力當個小女人留住他,錯了嗎?
工作室的另一處是烈城傑的辦公室,連日來除了接送柴孟竹到醫院,他鮮少離開別墅,儘可能將公事在這裏處理掉。
她又發獃了。他捕捉她每個表情,非常明白她對作品的要求嚴苛,也常常面對木材呆坐,只是這一個多月都如此……
烈城傑悵然的撥弄頭髮,累積的苦澀愈來愈多,不論如何討她歡心,橫在彼此間的問題仍末散去。
可惡!他連婚姻都允諾了,她究竟還想要什麼?
她會笑、會說話,飲食睡眠都很正常,與他朝夕相伴,但少了生氣,像個沒有靈魂的軀殼。
結婚事宜她從不參與,總是像個局外人靜靜的看着,雖然她在微笑,眉宇間卻流露淡淡的哀愁。
烈城傑無法再強逼,婚事仍懸着,惶恐她會離去的擔憂緊緊壓迫,難道留住她的人與心這麼難嗎?
日子雖然平靜,但他清楚的嗅到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這建築在薄冰上的關係恐怕不堪一擊。
強押她結婚?這念頭再一次閃過,他搖頭苦笑。為何老是處於惶恐?曾幾何時不再瀟洒,這麼急着想困住一個女人?
太多疑問一直無法釐清,烈城傑甩開鬱悶來到她身後,摟抱着嬌軀,輕輕低語,「休息一會,我們到市區兜風。」
「我不想出門。」她很沒精神。
「那到花園散步如何?」他不想讓她又呆坐一整天。
「嗯。」柴孟竹點了點頭,收拾手邊的工具。
兩人走出工作室就見到管家守候,「何先生與林經理已經在大廳等待。」
烈城傑這才想起與他們約好要商談,「讓他們繼續等。」
柴孟竹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先處理公事,我在這裏等你。」
「我……好,我待會就回來陪妳。」他在粉頰烙吻,輕撫小臉片刻才轉身離去。
她冰涼的臉因吻而發燙,他開始懂得溫柔,尊重她的意見?回想這些日子的滴點,突然發覺烈城傑似乎變了些許,雖然只有一點點,至少足以暖和心房。
呵,柴孟竹笑了,這是她住進別墅后第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別太悲觀,也許他們會有未來……
倏地,咆哮聲震天響起,烈城傑像發狂的獅子怒罵,傳來的聲響愈來愈火爆。
「咦?策馬……」柴孟竹突然臉色剛白。
穿越長廊,她佇立在迴旋扶梯俯瞰而下,寬敞的大廳內幾名男女被劈頭怒罵,男人敬畏不斷道歉,嬌艷女子則嚇得花容失色。
柴孟竹的目光略過那些人,望着攤開的巨幅照片,她聽不見任何聲音,只因心被狠狠的凌遲。真不敢相信她的心血慘遭這種對待!
照片猥褻思心,淫浪女子竟然裸身跨騎在策馬上,長腿屈起,沒有毛髮遮掩,私處全部暴露……
「真該死!你這個經理被開除了。」
烈城傑揍完愚蠢的部屬,接着揪住何紹成的衣衫,「我最後一次聲明,如果還打這歪主意,我一定讓你吃不完兜着走!」
「是是。」何紹成直冒冷汗。
何紹成原以為烈城傑看到巨幅照片與美艷女人的結合後會改變主意,豈料卻弄巧成拙,股東的位子差點保不住。
「滾!」
「該死的人是你吧!」柴孟竹撫着照片上的策馬,情緒激動得快發狂。
烈城傑背脊發涼,急急轉身,「孟竹,請聽我說。」
「這就是你買策馬的原因?」
「我……別生氣,策馬現在受到妥善保存……」
她斥喝阻斷他的敷衍,「回答我的問題!當初你會買下策馬就是為了拍這種淫穢的照片?」
「看到照片我很後悔……」
倏地,照片被連划好幾刀,只見柴孟竹瘋狂的破壞,一刀又一刀的劈砍,木製相框斷裂。她好痛心好痛心,自己精心的創作竟然落得染上淫穢下場。
「別這樣,妳會受傷。」烈城傑向前阻止。
她倏地執起工具刀橫在兩人之間,「不許碰我!」
「先冷靜下來,我們好好談談。」
怒氣翻騰,她嘶吼,「這能談什麼?我不想聽你為惡劣的行為找借口,更不想知道有多少人看見我的心血被蹂躪。」
「我保證會回收銷毀雜誌與DVD……」
「那又如何!傷害已經造成了。」她情緒激動的無法控制,握着刻刀的手不停戰慄。
「我不是故意要傷害妳,那時候我們還沒認識。」
她感到很失望,「你竟然還借口搪塞,如果你有心早該毀去這些東西。」
只怪他太粗心,沒料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給我補救的機會。」他啞着嗓音苦苦哀求。
「你真行,糟蹋我的心血,還顛覆操控我的人生,在眾女人之中,我是最傻的玩具吧!」怒氣與哀傷排山倒海而來,她已承受不住。
「不是,我對妳是認真的。」
「認真玩弄我!」柴孟竹朝他逼近,哀怨的神情轉為冰冷。
「妳怎麼罰懲我都好,只求妳原諒我。」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她的眼神好空洞,彷彿沒有他的存在。烈城傑不斷冒冷汗,惶恐會失去她,「我愛妳,真的愛妳,我是真心想彌補。」
她凄楚的狂笑,倏地,紅唇迸出冰冷話語,「你我就到此為止!」
「不!妳不能這麼做。」烈城傑的心被凍結。
柴孟竹揪住他的衣領,手上利刃迅速削落他一綹黑髮,刀光掠閃,黑髮落下,從此斷絕這段孽緣。
烈城傑以為讓她出口氣可以緩和情緒,但當發被削落時,他看見的是永遠決裂,「孟竹別走!」
柴孟竹拔腿狂奔出大廳,想永遠逃離此地,聽聞他追趕而來,情急之下將正在保養車子的司機推開,鑽入車內激活引擎,不顧他追趕拍打車身,仍是加速行駛衝過即將掩上的鏤花鐵門。
「孟竹……」烈城傑駕車疾速追趕,最後還是失去她的蹤影。
逃離傷害她的可惡男人,悲哀與憤怒仍盤踞在柴孟竹的心中,駕着車胡亂奔馳在市區,情緒仍難以平息。
為什麼為什麼離他遠遠的,還是感覺得到他的氣息,淚水落下,她忍不住哭喊,「混蛋、混蛋……」
淚水迷濛視線,她抽取面紙擦拭,在這充滿他氣味的車子裏,也難怪會揮不開他的影子。
柴孟竹強壓下哽咽,翻找車內物品,搜括出幾張千元大鈔,然後棄車離開,才走了幾步,卻又忍不住回頭看著名貴跑車。
輕嘆一聲,她還是打了電話回別墅指名要司機來把車子開走。
柴孟竹,妳笨!都什麼時候了,還關心這種小細節,她搭上公車遠離棄車地點,隨着公車呆晃,最後來到康寧醫院。
不行,說不一定烈城傑就守在醫院等着,她快步離開,漫無目地的行走直到天黑。
天色黯淡,閃爍的霓虹炫目,佇立在人來人往的街道,她不知該何去何從。很悲哀,處處都有烈城傑的影子,沒有可以躲藏舔傷口的地方。
呵,真的無法擺脫他嗎?很顯然是的,他一直存在心裏,柴孟竹笑得哀怨。
「嘔……」胃裏的酸意翻湧,她又乾嘔了,早知道會暈車就不搭公車了,好難受。
夜深了,冷風不斷吹拂提醒她無處可去,現實很殘酷,經濟壓力、親情牽絆,全由不得她自私的拋下不管。柴孟竹穿越馬路,準備到前頭的便利商店打電話,想聯絡妹妹來接她。
此時,一批騎着重型機車的青少年呼嘯而來,由於太過突然,她閃避不及,腳步踉蹌跌坐在地,重重一跌讓她痛得站不起來。
經過的歐巴桑發現不對勁,停下腳步將她扶起,「小姐,妳傷到哪裏?要不要送妳去醫院?」
「我好疼……好疼……」疼得應該是臀部,可是腹部的絞痛卻讓她無法承受,當她好不容易站起時,兩腿間流出的液體教她驚恐。
「妳流血了!小姐、小姐……」
柴孟竹痛得昏厥,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晶瑩剔透的吊燈散發柔和的光芒,壁上的名畫耀眼非凡,螺旋紋扭曲成漩渦,如此的不受束縛,給人一种放松情緒的感覺,室內的設計別緻柔和,若不是她正打着點滴、見到護士,不會察覺自己身處於病房中。
護士小姐見她醒來立刻聯絡醫生,並體貼的為她量血壓、體溫,關心詢問她的狀況,不久后耿仲奕出現。
「柴小姐,還會感到不舒服或疼痛嗎?」他神色嚴肅的問。
「我已經好多了,這裏是康寧醫院?」柴孟竹很訝異又遇見他。
「是的,妳現在在十二樓。」耿仲奕仍不放心,他吩咐護士準備照超音波。
當柴孟竹被送進醫院,他在第一時間就獲得消息,便立刻命令醫護人員將她送往十二樓特別看護,同時打探烈城傑那邊的情況。
「十二樓?」她在康寧醫院進出這麼多年,當然知道十二樓的特別,很納悶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
「是的,妳放心在這裏休養,不會有人打擾的。」耿仲奕直瞅着她瞧。
她一臉憔悴顯然哭過,而烈也動用了不少人在找她,由零碎的線索拼湊,他心裏已有了個底,不免感到意外,他們會爭執的這麼激烈。
「我的傷很嚴重嗎?」她憶起昏倒前曾出血。
「待會跟妳說明,先去照超音波。」耿仲奕見護士準備妥當,親自推着活動病床進入診療室。
各種內傷病痛全閃過柴孟竹的腦海里,她努力壓抑緊張,靜靜看着屏幕畫面,那是她看不懂的4D圖像。
「妳的健康情形良好,不過要好好休養,保持愉快心情、飲食睡眠要正常。」耿仲奕叮嚀不少該注意的事。
「那為什麼會內出血?」
見她心情還算平靜,他指向畫面,「注意看,這裏將孕育出新生命。」
「你說什麼?!」她激動的撐起身體。
「請妳別慌張。」耿仲奕要護士扶她躺下。
綻放笑容,她開心的幾乎說不出話來,「我、我真的懷孕了?!」
知道她期待孩子的到來,耿仲奕總算鬆了一口氣,「是的,恭喜妳要當母親了。」
「我可以立刻打電話嗎?我想告訴……」她輕輕撫着肚子,迫不及待的想與人分享喜悅,突然,哀凄佔據,沉默不語。
不妙!耿仲奕試圖分散她的注意力,「目前懷孕周期為五周半,約七周時就可以聽到孩子的心跳聲,再過不久妳就能透過4D超音波看到孩子移動的情形。」
新生命的到來讓她打起精神,「真的啊,那出血對孩子會有影響嗎?」
「放心,目前胎兒的狀況很穩定。」
柴孟竹重新展露笑容,「我還需要注意什麼事嗎?」
「就如我剛剛說的好好休養,千萬別再動到胎氣。」
「我會的,那麼我該多久產檢一次?」
耿仲奕很詳盡的為她說明,還替她做了不少心理建設,「我很為孩子高興,妳會是個好母親。」
她的緊張感消除大半,「謝謝你。」
「妳打算告訴妳的母親嗎?」他拐彎抹角的開始試探。
「我……請你先幫我瞞着,我和母親都需要心理準備。」她的笑容淡去,母親還以為她與烈城傑只是單純朋友,她該如何提起?
「嗯,我會配合妳的。」他故意說道:「聽說下午那個常陪妳來醫院的烈先生急着找妳。」
她聞言呼吸窒了窒,怯懦的問着,「他知道我在這裏?」
「他還不知道,對了!要不要我幫妳通知孩子的父親來照顧妳?」
「不用了。」她勉強扯出微笑婉拒。
「喔,很顯然那位烈先生就是孩子的父親。」
「請你別亂猜測,這是我個人的私事。」
「不能不管,因為我和烈城傑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為了得到她的信任,他坦白自己的身份。
「什麼?!」見他點頭,柴孟竹的第一個反應是逃走。
耿仲奕阻止她離去,「衝動時請多想想孩子。」
「你到底……」她乖乖躺下,但對他的防備末減。
「放心,我不會一味向著他,否則我早在第一時間就通知烈來接妳了。」
她仍不信任他,「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妳已經盤算好未來的路了?」
太多的問題存在,柴孟竹毫無頭緒,「我現在需要獨處,好好想一想。」
「相信妳很清楚烈的個性,他絕不會放棄找妳的。」他慢慢的放釣餌。
嘿!機會來了,只要緊握住柴孟竹這張王牌,那就可以陷害烈於水火,哈哈,味之都終於可以換人管了。
嗯哼!他是好心幫忙,順便處理私事而已。
「他有對任何人事物執着過嗎?」柴孟竹臉上的表情滿足哀愁。
烈城傑會珍惜她嗎?他們能和平共處嗎?可悲,她現在想這些都是多餘的。
這個問題太難回答,他儘力將話說得婉轉,「呃?妳是最佳紀錄保持者。」
紀錄保持者?她和烈城傑才認識沒多久,柴孟竹搖頭凄楚的笑着,「只要躲一陣子,烈城傑就會忘了我的。」
這樣的決定在預料之中,但耿仲奕仍全力勸和,「他是孩子的父親,妳該給他機會。」
「孩子是我一個人的。」憶及不久前的爭吵,她的怒意又湧現。
「孕婦發不得脾氣,要心平氣和。」耿仲奕連忙提醒。
「老實說我和他已經絕斷關係了,複合是難事,如果孩子在沒愛的環境下成長太可憐了,我求你別泄漏孩子的事。」坦承這件事,柴孟竹淌血的心又被凌遲一次,疼得泛起眼淚。
「我衷心希望孩子能平安出世,有個愛的家庭,所以希望妳能給他機會……別急着走,讓我把話說完。」反應真強烈,看樣子他們之間的裂痕不小。
柴孟竹哀怨的淌下淚水,「你知道嗎?我甚至害怕他不要孩子。」
「妳別胡思亂想,烈不會這麼殘忍的,而且我還認為他會感到狂喜。」老天,她真是超沒安全感的。
「狂喜?我只是他的臨時床伴。」
「那是妳認為,也許在他的心裏妳很重要,不如考驗他后再下定論。」男人與女人對愛的標準不同,耿仲奕的經驗很老道。
她一點也不敢奢望,「都到了這種地步,還需要試探嗎?」
「當然要,直接判烈死刑對他與孩子太殘忍了。」
「只怕他不在乎,傷害只會愈來愈大。」
真悲觀!耿仲奕繼續發揮口才給予鼓勵,「為了孩子,妳必須堅強爭取,父子連心是人的本能。」
「我抵不過蠻力霸道,要試探他太難了。」烈城傑的霸道讓她又愛又恨。
「簡單,如妳所說只要躲一陣子,烈就會忘了妳,那就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這麼無情?這段時間我會隱瞞妳的去向。」他什麼都幫她想好了。
「我有我的家人、工作、經濟債務問題,不可能因為躲他而把事情丟下不管。」柴孟竹的責任感很重,總是先考慮到別人。
「之前提議木雕藝術館的事,我還沒放棄,妳和妳母親可以搬到別館暫住,那裏有完善的醫療設備,接下來,妳只要安心調養身體就好了。」耿仲奕的提議解決了所有問題。
這對柴孟竹有着極大的誘惑,見到烈城傑只會起爭執,真該避開他一陣子,「可是我現在只能雕刻小作品,你會損失很大。」
「沒關係,這是長期投資,況且我們現在還是親戚。」他態度誠懇,篤定她會答應。
「為什麼……你會站在我這邊?」
「妳說錯了,我是兩個都幫,美好的家庭,我樂見其成,萬一你們真的無緣,至少不會有做錯決定的遺憾。」總歸當然還是幫他自己啦,哈哈!
柴孟竹終於點頭,「好,那在孩子出生前,就麻煩你了。」
「啊!九個月會不會太久了?」耿仲奕真怕自己會被兄弟給砍死。
「九個月決定我和孩子的未來,我還覺得太短……」
他聞言急急勸阻,「不不不,已經夠久了,如果他是真的愛妳,錯過孩子成長的喜悅,這對相當他不公平。」
她輕撫肚子,心軟了些,「那……至少五個月。」
唉,一樣久,但耿仲奕知道這是她最後的底限,也不好再討價還價,只好暗中幫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