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靠台北郊區,一個寂靜的幾乎沒有人煙的社區,在一棟平凡的公寓,約二十多坪的房子的客廳里,有兩個男人在抽着煙打着牌,而在這棟房子裏,有一間沒有窗戶的房間,裏面只有一張簡單的床和書桌。
床和書桌上,堆滿了東西,連地板都無法倖免,一彷彿是因為有人不想看到白色一般,就連牆上都噴滿了各式各樣的色彩,遮住了白色的牆面。
而在這個連空氣都顯得雜亂的空間裏,角落邊有一隻破爛的大行李箱,上面窩着一個漂亮的女孩。
這裏沒有燈光,只有窗外霓虹燈透進的黯淡光芒。
可是,如此的暗夜,卻無法隱藏那女孩天生麗質的美貌,她的眼神帶着一種病態的優雅和無助,俊好的容貌上滿是渴求,望着那一扇房門似在等人開啟,似乎是如她所願,門扉在一個多小時后,終於開啟了。
“蕭婷,你找我?”進門的是一個穿着白色T恤、牛仔褲的女郎。
在她亮麗的五官上,明亮有神的大眼炯炯望着這個紛亂的空間,對這種不可思議的紛亂,她似乎毫無所覺,直到看到房內的女孩,她那濃黑而有個性的眉,這才皺了一下。
“翎……翎姐,帶我走……”
“傻瓜!這裏很安全呀!你要走去哪?”被叫做翎姐的女郎走向女孩,在她身旁蹲了下來。她的聲音低啞而帶着某種溫柔的中性;摸上女孩的頭的手,雖然柔軟,但卻讓人有着無可言喻的信賴
“他們會來、會來殺我的……”蕭婷看着她,眼神中充滿熱切與渴望,還帶着某種不知名的畏懼。
“別胡說了。”白月翎的眼神避開她的,她感覺蕭婷那種熱切的目光中,含有某種讓人窒息的力量。
“求求你,翎姐,帶我回去,我不要在這裏,要死,我也要死在你身邊。”
“別這樣……”白月翎站了起來,看到蕭婷的目光中,剛才那樣畏懼明顯的成了怨懟。
“為什麼你不相信我?翎姐,我……”蕭婷從地上跪坐了起來,抱住白月翎的腳。
“不要說了蕭婷。”白月翎的眼中迸射出斥責和明顯的悲憐;“現在你的處境很危險,不是談那種事的時候,你要好好聽話……”
“借口!那全是借口!”蕭婷猛地打斷她的話,“你根本不愛那個男人,我知道,我是這麼愛你……為什麼你不願意接受我的愛?你說過,你對同性戀沒有偏見的!”
“是沒有。”白月翎放棄了,她知道跟蕭婷是不可能講道理的,她和她完全是不同世界的兩個人,“可是,愛人不能強求……”
“不是強求……翎姐,你寧願跟一個你不愛的人在一起,也不願跟一個愛你的人在一起,你是在逃避……”
蕭婷看着她的眼神里,有明顯的控訴,控訴着她寧願和一個她不愛的人在一起。
“蕭婷,你醉了。”白月翎拿開她的手,不再讓她抱着自己,她蹲下來,徒勞無功的想再用理智說服她。
“我沒有……我說的都是實話,為什麼你不願意相信……每次……每次聽到了就想逃……”
“我沒有想逃……”白月翎搖着頭,突然,某樣掉落在破行李箱附近的東西,被她眼角的餘光瞥見。
“蕭……這是誰給她的?阿鄭。”她放開女孩,撿起了地上的針筒,回頭對着房門大喊。
“什麼事?白警官。”守在外面的兩個男人,其中一個立刻打開了門,好像早就在等她召喚一般。
“這是誰帶來給她的?沒有我的允許,為什麼……”白月翎霍地站起身,憤怒的,讓站在門口的阿鄭不禁退縮了一步,他這一退,卻讓另一個高大的身影,落入白月翎的眼帘之中。
“是我!”
“組長?”
“上面說,只要她撐得到作證的時候……”緝毒組的組長姚任傑,面對白月翎控訴的眼神,卻能不帶一絲愧色的辯解。
“該死!你們想殺了她嗎?給她這種東西?就算要抓那些人,也不能這樣犧牲她呀!”白月翎拉着蕭婷的手,猛然將她拉離那個破行李箱。
蕭婷跌跌撞撞的站起了身,那纖瘦高姚的身影,足足比白月翎高出了一個頭。
但白月翎的氣勢,卻遠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來得龐大,她拉着蕭婷,就往門口走……
“白警官!”
兩個守在門口的男人都想攔住她們,但卻沒有一個人敢付諸行動。
“不要攔我,蕭婷是我的。走!蕭婷……”
蕭停卻在走到公寓門口時,驀然甩開了白月翎的手。
“蕭婷?”白月翎訝異的看着她,她的眼神竟然出奇的平靜,甚至還有某種哀憐的堅決。
“我知道你不願意接受我,可是,讓我愛你也這麼困難嗎?”
“蕭婷——”白月翎不敢相信,在這種時候,她還得當著同事的面,回答這種問題?
“看不出來嘛!”身後姚組長的聲音嘲弄的傳來,“難怪你想帶她回家!”
“你……”白月翎回頭瞪了姚任傑一眼,再回頭道:“蕭婷,這個問題……”
“這不是問題,你該死的根本就不把我當一回事……”
蕭婷眼中某種深刻的悲哀和晶瑩的閃光,讓白月翎楞了一下,就見蕭婷猛然推開她,人已經往樓梯間跑去。
“她逃走了!快派人去追,可惡!”姚任傑的大叫聲,讓白月翎從那短暫失神的一瞬間猛然回神,她第一個就往樓下沖。
“阿鄭,叫大夥起來去追她。”姚任傑邊叫邊跟在白月翎的身後往樓下沖。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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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果然是蕭婷!”公寓的樓下,有四個貌似猥瑣的男人圍在對面的牆角,站在滿地的煙屁股中間。當那幾雙眼睛一看到那個高眺的身影奔出來時,彷彿看到了什麼寶藏一樣,眼睛為之一亮。
“追上去。”
“走!”
兩個人跟在蕭婷的身後;另外兩個人則有計劃的站在公寓外圈——蕭婷逃跑的那個方向前。
因此,白月翎二下樓,第一個撞見的就是他們兩個人。
“有沒有看到一個女孩跑出來?”白月翎身後跟着的姚任傑,一看到兩個男人就問。
然而,白月翎只是安靜地掃射了四周的環境,這兩個男人的出現讓她感覺很奇怪,但她故意忽略了心中那股隱隱的不安,閃過他們,朝另外一條黑暗的巷弄奔去。
此時,在另外一條巷弄里,有一輛車正朝外面的大馬路上開着,車裏,嘴巴被捂着的蕭婷,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一支滿是白色混濁液體的針筒,對着她白皙的手臂注射。
“好!給她這一針應該就夠了。快走!”
兩個男人一替她打完針,在看到蕭婷的目光開始消散時,立刻放開了她,將她自車上推下,車子隨即開往附近的小巷,隱沒在黑暗的夜色中。
蕭婷一個人恍恍惚惚地走在夜裏寂靜的大馬路上,身軀被昏黃的路燈圍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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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兩點多,龍馭驤一個人開着車,馳駛在三號國道上,他低頭看了看錶。表面上的雷射影像顯示出江席雪母子三人笑意盈盈的臉龐,這也提醒了他,他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見到他們了。
臉上掛着淡淡的笑,他想着自己的愛妻江席雪,當她知道他要先到美國去安排住所時的那一股興奮樣,真是讓他心裏頗不是滋味的,他原以為她會因他要離開她而難過,畢竟,他們結婚多年來,從沒有分開這麼久過,但是,她臉上的笑容真是美,是他的錯覺嗎?這幾年來,他總覺得江席雪看來越來越年輕、越來越美,而他卻越來越蒼老、越來越依賴人?難道每個結了婚的男人,都會走上這種悲慘又甜蜜的下場。
但是,他這種悲慘又甜蜜的下場,本來是可以儘早享受的,只要他逮到他的小弟龍少曙那隻鴕鳥的話。
龍少曙自從大哥龍曜溪辭掉了那個在聯合國總部緝毒組見不得光的工作后,就跟着進入那個組織里,開始從事大哥之前的工作。
原本他很納悶為什麼像龍少曙那種終日不正經又喜歡整人的個性,竟然可以勝任那種策劃權謀的大事,甚至出生人死的工作。
後來;他才知道,這全是因為龍少曙知道他有心栽培他進入龍璧集團的核心階層,日後可接替他在東南亞的職務,而他那個傢伙天生就不喜歡重責大任,所以就……落跑了,但是,他真以為那種緝毒工作會比領導一個企業來得輕鬆嗎?
那個沒有良心的傢伙!
記得那時他告訴龍少曙,他打算出國休息一個月,請他代理他的工作,龍少曙竟然只撇下了一句,“我沒有才能。”就不知躲到世界的哪個角落去了!直到上回和他聯絡上,他才說要回台灣小住一個月,不知道他回來了沒有?
也許,他又窩到龍曜溪在台東的家了吧!
明天,就讓於亥風下台東去看看吧!好久不見這個么弟,他確實有點想他。
才想到這裏,驀地,一個一閃而過的人影,絆住了他的視線。
他煞住車,停在畫著白線寬大的馬路旁,閃了黃燈,他走下車。
不會吧!才剛想到龍少曙,他就出現了嗎?
那個穿着白色紗裙,長發飄逸的窈窕身影,看來幾乎跟現在人應該在台東的龍少曙長得一模一樣,但是,龍馭驤無法確定,那個人是不是他那個打扮起來,美得可以去參加國際選美的弟弟。
他走向那個逐漸往馬路上走去的人。
“少曙,是你嗎?”龍馭驤在離那個人不到三公尺遠,可以清楚看到那個人的面貌時,訝異的看着那張熟悉又有些恍惚的臉孔,並驚覺到他竟然要往馬路的中央走去。
他一個箭步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腕,“你瘋了,就算沒車也不能走在……你……你是誰?”
望着那一張和龍少曙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孔,卻少了份刻意做作的嬌媚,而多了份純真惶恐的臉龐時,龍馭驤訝異的退了一步,但他的手卻沒有放開她——這個和龍少曙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
他十分確定她是個女人,因為,在這個剛剛下過雨的台北街頭,她那略濕的白色衣衫,完全展露了女人的柔美曲線。
“我?”
那女人純真的大眼睛裏,閃着恍恍惚惚的眼神,她蒼白的唇,和冰冷的手,讓龍馭驤不由皺起了眉頭。
“小姐,這麼晚了,你一個人走在街頭很危險,你住在哪裏?我叫計程車送你回家。”龍馭驤拿出手機,才一撥鍵,就聽到那個女人尖叫了起來。
“不要!不要打電話……求你……不要!”
“好!不打!”龍馭驤眼明手快的收了線,這個女人的情況看來不太穩定,顯然經不起任何刺激。他悄悄按下了手機上的錄音鍵,處在這個爾虞我詐的商場上,任何詭異的情況都可能是某些暗地裏的敵人想要中傷他的招數。
“你住哪裏?我送你回去好了,或是我打電話給你的家人……‘”
“我沒有家人……”那女人倏地哭喊了出來,瞬間癱軟在他的
懷中,“我沒有……我沒有家人……救我……救我……求求你……”
“你先冷靜一下。”龍馭驤不是個冷血無情的人,更何況,這個和自己的弟弟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女人看來非常需要幫助。他環住了她的肩頭,溫柔而不失禮數的說:“來!先到我車上,吹點暖氣,你看來似乎凍壞了。”
手掌下的她在顫抖,一回到車上,龍馭驤讓她一個人坐在後座,開了暖氣,關上車門,確定她慢慢的平靜下來后,他正準備走到車的另一邊,上車送她回家。
但是,突如其來的一輛黑色轎車彷彿從黑暗中突然冒出來似的,對準了他的車直衝而來。
“該死!”龍馭驤幾乎來不及反應,那輛車就沖了過來,擦着他的車門而過,他被逼着一個翻身爬上自己的車頂。
“快下車!”他對着車箱內大叫,那輛車一個緊急煞車,又掉回頭來,準備第二次衝刺。
龍馭驤人在車頂,他拉開後車門,想將後座的她拉出來,怎料那女人竟然縮到車子的另外一頭,猛搖着頭。
“該死!把手給我,出來呀!”
“下要!不要!”她猛搖着頭。
那輛黑色轎車閃着有如地獄火焰的車燈,狂放地又朝他們急衝過來。
龍馭驤從車頂翻身下來,半個身子進入車箱中,拉住那女人的手臂。
“快點出來……”他口中最後一個“來”字,震蕩在極大的金屬撞擊聲中——
緊接着,一片黑暗,擋住了他與外面世界的聯繫。
一點兒都不痛!
他奇怪的想,他甚至聽到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但也卻一點兒也不痛,相反的,他好像還看到了甜蜜又可愛的江席雪,帶着他們的兩個孩子,正快樂的走在加拿大的公園中,被一片翠綠色的光芒包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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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
刺耳的電話鈴聲驚醒了龍馭驤的私人秘書於亥風。
“你說什麼?龍馭驤出車禍!”
“是的,車禍的車主姓名是龍馭驤,現場有他的身分證,但與他同行還有一名女子,我們目前還沒有查出她的真實身分,你是他緊急時的聯絡人是嗎?”
“是的!我是。龍馭驤現在的情況怎麼樣?”於亥風慌亂的找着床頭邊的金邊眼鏡,他不小心打翻了水杯和燈架,但卻無暇顧及。
“你是他的家人嗎?”
“不是!我是他的私人秘書。”他套上一件慢跑外套,穿上長褲。
“那麼請你儘快聯絡他的家屬,因為,他們兩人的情況都相當危急,我們急需確認兩人的身分,好為他們進行緊急的手術。”
“緊急的手術?”於亥風的動作慢了下來,思考也漸漸慢了下來,不可能!龍馭驤在一個小時前才和他通過電話,要他幫他訂後天到加拿大的機位。
“是的!能麻煩你儘快通知他的家人嗎?”
“……”家人?他們家的人都不知道死到哪裏去了?只除了那個不男不女,幾乎已經死了一半的弟弟外。
“喂?”
“什麼?”於亥風一震,回到現實之中,“是的!好!我立刻通知。”
掛上了電話,他衝出門,開車上了馬路,才用手機打電話給人在台東的龍少曙。
電話響了約莫二十幾聲才接通,然後是——喀啦!砰!乒乓
在一連串奇怪的聲音后,龍少曙不帶任何嬌柔造作,純粹男人低沉的磁性嗓音出現了,“喂!你最好有個好理由……”
在台東那棟美麗的建築的空蕩蕩客廳中,一具意大利真皮沙發上,倒卧的正是半醉的龍少曙,為了要接電話,他不小心將鬧鐘和啤酒瓶全打落在地上,碎成一片,此時龍少曙眼中浮現的目光絕對不是善意的。
“你二哥出車禍了,情況很危急!”
“亥風?”龍少曙的聲音清醒了些,在聽到打電話給他的人是久未見面的於亥風后,他搖搖頭,試圖甩掉前一天徹夜狂歡的餘韻。
“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次!”
“馭驤他出車禍了,我現在正要趕到醫院去,一個小時后,我會叫小飛機去台東機場接你,你快點過來。”
“什麼?好!我知道了!”龍少曙現在完全的清醒了,他的聲音依然帶着成熟男人的低沉沙啞,“我馬上過去,有任何狀況,用無線電通知我。”
“好!知道了!”
掛上電話,龍少曙衝進浴室,用清水隨便抹了把臉,將那頭略卷的長發在腦後紮成樸實的一束,再隨手套上一件丟在地上的牛仔褲,拿了鑰匙,就衝出門,開着他那輛已然破爛,隨時準備進廢車場報銷的小MARCH,直奔台東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