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十一月十九日

如果天從人願,能有更好的選擇,能過更好的生活,我也不願意像現在這個樣啊——

今年的生日願望一:結婚。生日願望二:結婚。生日願望三:還是結婚。

為了確保目標能夠達成,未來這一年,我將嚴格過濾所有的交往對象,絕對不和不適合結婚的男人來往,不要浪費時間談盲目的戀愛!

「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日快樂……」

一群女人聚在一起,從年輕到老都有,團團圍在沙發前的矮茶几旁,百般無聊的唱着生日快樂歌。她們意興闌珊到連拍手也不願意,當蠟燭吹滅時,白煙冉冉升起,每個人心中一片欷吁。

「好空虛喔!」老大路曼瑩燃起一根煙,狠狠地抽上一口,再往蛋糕旁徐徐輕吐。

那辛辣的白煙,彷佛一縷幽深的怨氣。

「是啊,二十九歲生日,不是跟自己的老公過,不是跟自己的小孩過,甚至也不是跟自己的情人或好朋友過,而是跟老媽和姊妹們窩在一塊兒……妳覺得如何?」

老二路曼舒懶洋洋地切開這六吋大小,佈滿草莓的鮮奶油蛋糕。明明已來到十一月,台北的天氣還像夏天似的燠熱,由於草莓季還沒開始,現在還不是草莓最香甜的時候。

嘖嘖,如果老姊再晚一兩個月出生,那麼為她切這個蛋糕,也許就不這麼令人乏味,唉……草莓還酸,中看不中吃啊!

「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壽星不情不願的熄掉煙蒂,接過妹妹端過來的蛋糕。仔細一看,草莓底部還泛着微微青綠,惡……她忍不住皺眉。

「對了,上次那個陳先生呢?」一家之母於素蓮猛地抬起頭,腦海中閃過一個條件不錯的男士——帥、成熟、開著名車,又有不錯的工作,怎麼看都……

「別提了。」撥開草莓,路曼瑩直接吃起底下的蛋糕。

但三雙眼睛眨巴地等待下文,她才不得不說起上個月,她和那位又帥、又成熟的陳先生去吃飯。吃到一半,他起身去上洗手間,這時他西裝外套里的手機突然響了。

當時他們正在高級飯店裏,每個人都輕聲細語的交談,鈴聲驟響,好幾對眼睛一起望向她。這實在太尷尬了!不得已,她只好摸摸他的口袋,找出手機,想請對方晚點兒再打。

孰料這一摸,竟摸出一隻戒指。

那是一隻男戒,他為何要特意拿下戒指?難道……這是婚戒,他根本已經結婚了

「唉!」捧着蛋糕的路曼妤,輕嘆一聲。

路曼舒聽完八卦后眼睛一亮,笑嘻嘻的問:「那後來怎麼辦?」

「怎麼辦?把手機放回去,繼續吃飯啊!什麼都點最貴的,毫無顧忌的狂吃一頓,然後聊天聊天,說笑說笑……等他買完單,再假裝突然想起什麼,笑笑的跟他說:『剛剛你老婆打電話來耶』!」她故意逗他,果然見他臉色一變。

四個女人頓時一陣悶笑。

「然後就散啦?後來還有再碰面嗎?」路曼舒忍着笑追問,還想再聽下文。

「不要吵!」於素蓮不耐煩的推了二女兒一把,轉頭又問:「不是還有一位張先生嗎?他也結婚了?」

「那倒沒有……不對,是他說他沒有,只好暫時相信嘍!」男人啊,已經讓她學乖了,無論他們說過什麼,都不能太輕信。

路曼瑩輕輕揮着蛋糕叉子,不無遺憾的嘆了口氣。「我怕蛋糕上二十九歲的蠟燭太閃亮,火力太強會灼傷他眼睛,所以先不說……還不到時候。」

愛情啊,就是場迂迴曲折的遊戲,交淺最忌言深嘛!

路曼舒試圖咽下一顆酸溜溜的草莓,結果打了個冷顫,恨恨地放棄。真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啊!

「不管怎樣,妳長得這麼漂亮,也有一份不錯的工作,怎麼會到二十九歲還定不下來啊?妳不是喊想結婚喊了好幾年?」於素蓮愁眉苦臉的哀嘆。難道是家裏風水有問題?還是奶奶過世的時候祖墳沒安好?女兒們明明個個生得如花似玉,怎麼感情路這麼不順呢?「要不大家都去廟裏拜一下,求求桃花、改改運怎樣?」

「其實,我現在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好哇——」路曼瑩狀極無辜地眨動明亮的雙眸。

追求她的人依然很多,她交遊廣闊,工作愉快,生活多采多姿,大部份的時間都不無聊。說真的,唯一的缺憾只有——近來接到太多紅色炸彈,她的纖纖玉指有點麻痹罷了。

這世上,絕大部份的衣服包包鞋子她都買過穿過,唯獨那種裙襬長長的純白禮服,是她一直無緣接觸的神秘領域……嘖,也不是嚮往,只是……婚紗卸下后的日子更重要,總不能隨隨便便說嫁就嫁嘛!

「真沒用,大的、小的,一個個全都那麼不積極……」每到女兒生日這天,於素蓮心情就益發低落,撥弄着沒人要吃的草莓,禁不住埋怨,「我想抱孫子,跟一群老小姐住在一起,妳們不嫌悶,我都快發霉了,唉!」

「老……老小姐?」路曼舒的臉頰抽了抽。她才二十七,小妤二十五,她們不必受到這種污辱吧?家裏真正年近三十的老小姐只有一個,那就是……

「妳們通通給我聽好了!」於素蓮目露凶光,惡狠狠地掃視眼前三個女兒。「尤其是妳們兩個,曼瑩、曼舒,妳們過年以前給我帶個年輕男人回來!」

「年輕?」路曼舒嘴裏含着叉子,聞言擰緊了眉頭。她沒聽錯吧?結婚對象為什麼一定要年輕?老媽想對人家怎麼樣?

路曼瑩在一旁瑟縮地摸着領口。「好可怕,老媽太久沒摸到男人,快變成『倩女幽魂』里的姥姥了。」

「妳最好照老媽的意思去做。」路曼舒橫了老姊一眼。

「什、什麼?」嘴裏含着蛋糕叉子,不敢置信的瞪着大妹。「妳國小三年級的時候,是誰幫妳打扮得漂漂亮亮參加校外教學的?還有國中的畢旅、高中的聯誼,妳考上大學時,我還送了妳一堆衣服、裙子……」

「那些都是妳不要的,我只是撿來穿而已。」翻翻白眼,臉上掠過一抹不悅。「姊……妳知道嗎?聽說『獨身』是種可怕的傳染病。根據某項可靠的統計數據,那些產生獨身子女的家庭,一開始是姊姊嫁不掉,接着妹妹也會跟着嫁不掉。咱們家三個姊妹,以妳的條件最好,如果連妳都這樣,我和小妤就更沒希望了——」

「屁!」路曼瑩冷嗤了聲,憤憤不平的怒斥,「那是妳們本身有問題,幹麼賴到我頭上?」

一個是自閉鬼小宅女,一個是工作狂老處女,兩姊妹成天瞪着計算機、計算機、計算機,年紀大了才來怪她這個大姊不爭氣,還敢指責她拖累妹妹們嫁不掉——什麼跟什麼!

路曼妤突然端着蛋糕起身,往自己房間走去。

咦?路曼舒抬起一道秀眉,轉動脖子,尾隨小妹離去的身影。

「嘿,小妤,妳要去哪裏?」

「上網。」路家小妹頭也不回的拋下一句,眼看就要走進房裏。

「嗄?我們還在幫大姊慶生耶……」好沒人性喔!

「吹完蠟燭已經五分鐘了。」話說完,路曼妤聲音連着人影一併消失。

「咦?她好過份!」路曼舒回過頭,呆愕地喃喃自語,「我看她才是最該擔心的一個……」

於素蓮滿懷憂愁,瞪着小女兒的房門。「年紀輕輕的,整天躲在房間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怎麼會這樣啊!」聽新聞說,最近很多年輕人迷上網絡,最後默默猝死在房裏,陳屍好幾天都沒人發現!

路曼瑩笑着推了大妹一把。「妳也是,二十七歲了還裝什麼清純,拜託妳去買個男人好嗎?說不定破身之後陰陽調合,妳的男人緣就來了。」

「呸,要妳管!」路曼舒臉色大變。

她最討厭大姊嘲笑她的處女之身。又不是她不想擺脫這層膜,沒有男人教她怎麼辦?隨便去路上拉一個嗎?她又不是野狗!

於素蓮也板起老臉訓斥,「不要教妳妹這種無聊事,要是得了愛滋怎麼辦?」

「哦?」路曼瑩柳眉輕揚,「意思是說,不得愛滋就可以嘍?」

「散了散了,無聊死了,生日派對結束——」路曼舒沒精打採的姍姍起身。

討厭鬼,快三十的老女人還切什麼蛋糕!搞得一窩子熟齡怨女不爽不痛快,以後再也不買了,哼!

壽星聞言也站了起來,提起手邊的包包,默默走向玄關,低頭穿鞋。

「妳要去哪裏?」於素蓮認命的抹着桌子,邊收拾善後邊問。

「弄頭髮。」努力打起精神,路曼瑩回眸一笑,才關上大門。

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想要保養頭髮。

因為只有保養頭髮的時候,她才能理直氣壯的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發獃。

忙碌的上班族啊,平時對着鏡子發獃顯得太過浪費生命,這種行為也很容易被偶然經過的人解釋成自戀或花痴。可是,走進美髮沙龍,對着鏡子凝視自己,實在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她喜歡這樣靜靜的和自己交流,仔細審視目前的狀態,確定自己一切都好。

嘿,還好吧?

彷佛在對另一個人苦笑,鏡子裏映照出她姣好的面容,她膚質很好,細緻柔滑且清瑩透亮,眼角一點點細紋都沒有。

明明什麼都沒變啊,誰看得出來她二十九歲了?

可是為什麼,她就是莫名發慌?

她條件算不錯啊,怎麼會一直遇人不淑呢?

路曼瑩暗暗嘆息。會不會……問題真的出在她身上呢?

是不是被以往的男性朋友們寵壞了?也許吧,她從青春無限的學生時代就經常被追求,總是站在感情世界的上風處,還記得第一個正式交往的男朋友,就是她高中結他社的社長。

這位社長來頭可不小,爸爸是知名搖滾樂團的主唱。兩人交往期間,社長甚至為她寫過一首情歌,那首歌被他爸爸無意間發現后,驕傲的將之收錄於當時最新發行的專輯裏,頓時全校為之轟動。

當大街小巷流行起這首歌的時候,她總是忍不住揚起下巴——這是她男朋友專為她寫的,她專屬的歌,且由知名樂團發片傳唱。

考上大學后,結他社社長因為課業不佳必須重考,所以兩人也就無疾而終。

而大學生活更加繽紛燦爛,追求她的人更多了,儘管她自認個性不算囂張,卻仍經常淪為全校女同學茶餘飯後的話題。學校里絕大多數的風雲人物都跟她傳過緋聞,她不在乎也不介意,於是,她被謠傳成一個惡名昭彰的女人。

沒錯,她確實還不想定下來。

趁年輕時,多交朋友有錯嗎?

她是這麼一個被男生們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女人,她的心,怎會不野?

其實她不壞,至少,她從不和有女朋友或有老婆的男人交往——除非男人騙她——她也沒有劈過腿。至於常換男朋友這件事,她承認,她的確耐性欠佳。

合不來,她首先考慮的,常常不是如何遷就對方,或是努力溝通改善;她習慣快快分手,尋覓下一個良伴。反正下一個男人,通常很快就會到來。

要說她隨便嗎?

或者該說,她只是選擇太多。

好比走進福華飯店的自助式下午茶,擺在眼前的蛋糕甜點那麼多,一個個全都那麼的香甜可口,教她怎麼能只品嘗其中一個呢?

想不到吃着吃着,不知不覺,不知不覺……二字頭的青春時光,轉眼間消逝不見。某日,她才驚醒發現,自己居然還沒結婚,甚至連個認真交往的對象也沒有!

蠟蠋熄滅的那一瞬間,她忽然慌了。

記得很久、很久以前,某學姊曾意味深長的對她說:「最美滿的婚姻,常常跟最美麗的容貌無關。」

當時她聽了不以為意,現在卻覺得毛骨悚然。學姊素來有看人的眼光,她是在預言什麼嗎?啊——呸呸呸!

路曼瑩深深蹙起秀眉。

近來,她開始覺得累了,有時在街上遇見顛顛倒倒學步中的孩子,又覺得生個娃娃也不錯,她的人生除了上班和無止境的談戀愛外,好像乏善可陳。

就說戀愛好了,最近每遇上一個新對象,無論對方的條件再好,長得再帥,她內心深處總不免暗自哀號:又來了,又要開始了。

重複的過程又要來一次。

試探對方的心意,幾次約會,之後有的交往,有的沒有。熱熱烈烈的交往一陣子,然後爭吵,接着不甚愉快的結束。

她的心,不知不覺變得冷感,不再容易被誰感動。所有該玩的她都玩夠了,到底……她的真命天子在哪裏呢?

「路小姐,麻煩您。」設計師退開一步,示意她該起身了。

路曼瑩跟在設計師身後,來到沖水間,緩緩躺到躺椅上。

頭上的毛巾被解開,熱水器啟動的聲音響起,接着溫暖的水流沿着她的額頭傾泄而下。

有一雙厚實的大手,正捧着她的頭髮輕輕沖洗着。

這雙手已經照顧她的頭髮好多年,她從大學畢業第一年就把頭髮交給他打理,到她今天滿二十九,一共……五年有吧?還是六年?七年?

嗚……她記不清楚,原來她已經畢業這麼久,真的很老了。

總之,一直是他,不曾改變。

因為他的手很溫柔,每次捧起她的頭髮,就像捧着一串鑲滿鑽石珠寶的項鏈般地小心翼翼,讓她有種備受呵護的感動。

那麼溫柔的人,她的頭髮在他手裏,一定會得到最好的照顧。

這雙手的主人也很帥,是個英挺的日系型男。

她記得剛認識他的時候,他本來留着一顆小平頭,隨着時光飛逝,小平頭變成像動力火車那樣飄逸的長發。他的頭髮跟她的長發一樣,烏黑亮麗又有彈性,臉頰是長型的,膚色偏白,身高很高,五官很深邃。

大家都叫他阿默,是這間髮廊的老闆。

人如其名,他是個非常沉默的男人。

「水溫還可以嗎?」柔和的嗓音,在寧靜的空間裏幽幽漾開。

「嗯。」路曼瑩閉上眼,感覺他厚實的手掌落在她額頭上,霎時眉心舒展。

他手指滑過她的髮際,擦過她耳後,捧起一縷髮絲細看……

她幾乎快睡著了,躺在這上面好容易放鬆。真奇怪,她在別的地方不會這樣,溫柔的阿默彷佛催眠大師,害她每次洗着洗着,都不禁呵欠連連,好想就這麼一覺到天亮。

她出門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阿默的髮廊,平常九點半就休息打烊。可是她每回打電話進來,他都願意留下來等她,服務完才休息。

像今天就是這種日子,店裏的燈光已經關掉一大半,所有員工也都走光了,偌大的空間裏只剩他們倆。

優雅的古典樂在室內悠揚,他站在她身後,仔細幫她梳理頭髮。

她從鏡子裏審視他的動作,他有一雙漂亮纖細的手指,頭髮在他掌心裏彷佛重新得到滋潤,毛燥不見了,一根一根,閃爍着健康飽滿的光澤。他垂眸,仔細梳理她的頭髮,唇角似乎揚起笑容……

路曼瑩目不轉睛看着那抹笑。

真好看,阿默彷佛在愛撫情人似的撫摸着她的頭髮。欸……就因為他這樣,她才沒辦法換髮型師吧!

他對他的工作一定抱有很大的熱情,她心動地想。

完成後,阿默拿起大鏡子在她身後換了幾個角度,等她滿意的點頭才拿開。

「謝謝你。」她走到櫃枱前掏出皮夾。

「不用了,今天本店特別招待。」阿默注視她手裏的皮夾,下頷輕輕一點,繼而微笑。

路曼瑩呼吸頓止。這微笑,跟他的手撫摸她的頭髮一樣溫柔。

他垂下眼瞼,聲音略略緊繃,輕聲說:「路小姐,生日快樂。」

「啊?」她錯愕地張着唇。他知道今天她生日?

「會員數據上有紀錄。」阿默搖搖手上的原子筆,站在櫃枱里記錄她今天的消費項目。「謝謝您多年來的支持,很榮幸為您服務。」

「是嗎?」路曼瑩闔上皮夾,「我不知道你們現在有這種優惠活動。」

「是沒有。」阿默眼光閃爍了一下。「路小姐是VIP會員,所以……算是我特別招待。」

「那……謝謝嘍!」她也不曉得要說什麼了。

「不客氣。」他隨意的點點頭,低頭待在櫃枱里,像是有事要忙。

阿默真是個大好人!

穿上外套,她提起包包正要離開,這時手機鈴聲響起,她一邊推開門走出了髮廊,一邊接聽,手機那頭傳來震天價響的音樂聲。

「曼瑩,妳在哪裏?」一個尖銳的女聲揚起,衝著手機大喊。

路曼瑩也大聲喊回去,「我在保養頭髮,什麼事?」

「我們在老地方,妳要不要過來?」

「好啊,我知道了。」

「等妳喔!」

電話那頭的噪音消失了,路曼瑩闔上手機,念頭一轉,又匆匆回頭推開發廊的大門。阿默正在關燈,外套背包全擺在櫃枱上。

「阿默?」路曼瑩試探的叫了他一聲。

「嗯?」他抬起臉,訝異地看着她。「忘了什麼嗎?」

她搖了搖頭,燦然微笑。「不是啦。你要下班了嗎?」

「嗯。」阿默遲疑的走向她,穿上外套。

她抬頭迎視他遠遠走來,這才發現他比她想像中還要高。她好像從來沒有認真仔細看過他,只覺得他頭髮很長很亮——也許是這偌大空間只剩他一個,太空曠太安靜,才讓她產生奇異的錯覺吧?

他一走近,彷佛帶來一股莫名的壓力,像是隱形的暴風圈逐漸籠罩她,她頓時感到口乾舌燥。

阿默注視她的眼眸十分懾人。

她遲疑了下,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呃……因為朋友約我,所以我想順便問問你,晚上有空嗎?要不要一起去PUB跳舞?」

他沉默的瞅着她,深邃的黑眸像要射穿她靈魂似的。

路曼瑩被他看得有些燥熱,靜默了一會兒,阿默終於慢慢地點頭,唇角勾起一抹笑,回答她,「好。」

她不知道——

原來阿默這麼會跳舞!

其實,正確說來,她只知道阿默是個髮型設計師,是髮廊的老闆,其它有關他的一切,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五光十色的舞池裏,阿默正隨着音樂擺動身軀,身邊一下子聚集了不少年輕辣妹,路曼瑩則意興闌珊的坐在吧枱邊喝酒。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快年屆三十,連體力也一下子就油盡燈枯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好蒼老、好可憐,怎麼會這樣呢?

她才二十九啊!

「這個帥哥是妳帶來的?」

「嗯哼。」路曼瑩瞥了身邊的朋友一眼。她是喝醉了還是怎樣?一臉着迷的盯着舞池裏的阿默,整個魂都快被牽走了。

「至少,妳該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女朋友……或是男朋友吧?」帥得這麼有型,千萬不要又是同志朋友!暴殄天物啊!

「我不知道。」路曼瑩煩躁的輕啜手上的酒,沒想到阿默如此受歡迎。這群色女,到底還有誰記得她是今晚的壽星啊?

朋友目不轉睛的盯着阿默,邊向她打探,「他是幹麼的?」

「他是『我的』髮型設計師。」不自覺的加重語氣,她話才出口,便不自禁愣了愣。

她的朋友一聽,反應比她還誇張千百萬倍,只見朋友倒抽了一口涼氣,抓住她的臂膀驚呼,「妳的頭髮就是他弄的?」

「嗯哼。」

「妳不早說!」

朋友頭也不回的向阿默飛奔而去,甚至不再費心打聽他的身家背景、開什麼車、有沒有房子……路曼瑩微微一愣,發覺自己有種深深被侵犯的感覺。

怎麼?想「搶」她的髮型師嗎?

「曼瑩,什麼事不開心?」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突然靠上來,伸手輕輕碰觸她的臉頰。

路曼瑩不悅的偏頭躲開,沒精打採的回道:「沒有啊,我哪有不開心?」

「晚上還有沒有別的節目?」男人又問。

「節目?沒有吧!」

「要不要去我的私人別墅玩?」

「玩什麼?」

「就……玩嘍!」男人從西裝外套里閃出一小包白色粉末,嘻地一笑,又把粉末放回去。

毒蟲!路曼瑩心頭閃過一抹厭惡,又回頭瞥了阿默一眼。

他正看着她,烏漆抹黑的黑瞳,掠過一抹嚴厲的陰霾。

她風情萬種的瞅着他眨眨眼,才懶洋洋的迎向男人,說:「看看吧,我男朋友如果沒意見的話……」

「妳又有男朋友了?」男人訝異地張大嘴巴。他聽說她才剛跟男友分手而已,是複合了?還是釣到新的了?

「來了。」路曼瑩瞥了阿默一眼,他正努力擺脫身邊的辣妹走向她。

「好吧,想去再找我。」男人只看了他一眼,立刻像斗敗公雞似的泄了氣,敗興的拍拍她肩膀,轉頭走開。

阿默臉色凝重的走到她身邊,看着帶毒品的男人漸行漸遠,臉上陰鬱卻始終揮之不去。

「妳不要跟那種人來往。」他凝視路曼瑩,神情中有擔憂、有着急。

「為什麼?」她抬眼睨他,不禁好笑地揚起笑容。

她愛跟哪種人交往,關他什麼事?

「他……他……」

阿默張口欲言,路曼瑩卻先他一步,抬起雙手勾住他頸項,讓兩人親昵的偎在一起。他沒閃避,抿着唇,低頭審視她的臉,她倒是銀鈴似的笑了起來。

「算了,我本來就沒跟他來往啊!」

幹麼解釋?呵,她也不懂。總之,阿默看起來很擔心,她就說了吧!

她跟那個人根本不熟,只是在夜店打過幾次照面而已,天曉得他怎麼會突然湊過來,還秀毒品給她看,簡直莫名其妙!

「這種地方,妳常來嗎?」

「嗯。有什麼不對?」

路曼瑩側眼凝望,阿默沒接話,眉心的摺痕越來越深。

「他約我去他私人的別墅玩,我說我沒空,因為我跟男朋友在一起。」

她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阿默頓時呆住,她突然仰頭吻住他的唇。

阿默只來得及泄出一聲驚喘,黑眸望着她,漾着無以名狀的複雜思緒。

身子像觸電般,他不能動,手足無措的僵在原地,任憑她為所欲為。

笑盈盈的路曼瑩調皮地彎着眼,粉唇貼上他的唇畔低笑,她伸舌撬開他的嘴,和他纏綿的深深吮吻。

阿默真害羞啊!那麼慌亂,根本不曉得怎麼反應,俊臉漲得那麼紅……身體有反應了吧?

她低笑着,耐性十足的逗了他一陣子,直到他雙手不由自主的滑上她腰際,漸漸有了回應,才慢慢、慢慢、很慢很慢地退開。

阿默失神地擁着她,彷佛還在夢裏,大手抓着她的腰不放。

路曼瑩不禁心花怒放的仰頭嬌笑。哇哈哈哈哈——

她果然「寶刀未老」哇!

「先走吧,我不想待在這兒了。」她知道舞池裏,許多女人正心碎的瞪着他們熱吻的一幕,她帶着絕對的勝利感,勾着阿默的手離開。

他是她的,今晚!哇哈哈哈哈——

「妳妳妳妳妳,怎麼可以帶這樣的男人回來?實在太過份了!」才踏進家門,路曼舒劈頭就是一道鄙夷的白眼。

「有……有什麼不對嗎?」路曼瑩腦中一轟,登時也有些茫然……外加一卡車的莫名其妙。

離開夜店之後,他們說著說著,走着走着,聊着聊着,不知怎麼的,最後竟演變成她主動提議,邀請阿默跟她回家看DVD。咦?她是不是喝醉了?怎麼會讓事情演變至此呢?

欸,都怪阿默實在太老實了,渾身上下透着一股「我是乖寶寶,我很純情喔!」的氣質,害她忽然、忽然……忽然腦袋打結。面對這身可口的身材,純潔無辜的小白兔眼睛,她就是、就是……就是沒辦法對他下手。

天,好無聊的生日,無聊的蛋糕、無聊的夜店、無聊的男人、無聊的DVD,這一切的一切讓她真的好想哭喔!

年近三十,生命里一點驚喜歡樂也沒有,世上所有的一切事物都那麼令人厭煩。阿默真是只獃頭鵝……強姦未遂,她飲恨啊!

「太可恥了!」路曼舒壓低音量,小聲的拍桌怒罵。

「幹麼啦!」

路家三姊妹躲在餐廳里,吱吱喳喳對着阿默品頭論足。

尤其是路曼舒,對他是一臉的嫌惡。「妳看他,簡直像個手足無措的漫畫美少男,妳這把年紀了,還敢吃這種未經人事的年輕小夥子,未免吃太補了吧!」

「妳這個老處女,自己吃不到,還罵我吃太好?」路曼瑩嘻嘻地笑道。

路曼舒極不忍心的搖頭。「妳一定會傷害他的,我真不忍心妳手上又多了一個無知亡魂。」

「噓,小聲點,我生日還沒過完喔!」她目光不善,冷聲警告。

「我就知道,妳只是把他當做生日禮物而已。」好……好殘忍啊!

「妳以為我是蜘蛛精啊?」路曼瑩受不了的猛翻白眼,撇清道:「夠了唷,他只是普通朋友,不是我男朋友啦!」

「姊——」沉默的路曼妤一出聲,吵鬧中的姊妹花立刻回神。

「嗯?什麼?」

「妳們看,老媽——」她舉起手中冰涼涼的水果刀,驚訝的指向客廳。

探頭一看,路曼舒也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她們……她們從小敬愛的路於素蓮女士,此時此刻,竟然嬌滴滴的坐在阿默身邊,頭都快垂到人家肩膀上了,還呵呵呵笑得花枝亂顫。

「老媽也對他伸出魔爪了,我的天!」

搞什麼東西啊,老爸在天之靈,肯定氣得跳腳!

路曼瑩連忙探出頭去,朝客廳大吼,「媽,妳不要煩他啦!」

「我哪有!」於素蓮女士驚跳回神,連忙正襟危坐,老臉紅紅的。

不行,不能放老媽和阿默兩個人獨處。

「姊妹們,一起來看片吧!」路曼瑩捧起削好的水果來到客廳,對他抱歉的笑了笑。「我媽就是喜歡問東問西的,你別介意。」

阿默靦覥的揚起唇角,點點頭。「我來……會不會太打擾了?」

「一點都不會,來,吃水果。」她叉子給他,率性的往地板上一坐,又朝大妹叫喊,「曼舒,妳來放片。」

「知道了。」她最後一個出來,關了廚房的燈,領命而去。

不一會兒,每個人紛紛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老媽坐在單人沙發上,姊和小妤坐地板,她和阿默各據長沙發的一邊,沙發中間放着水果盤。

不知道姊為什麼想看「BJ單身日記」?

這部片她們早就看過了,第四台偶爾也會播,算是舊片了。

路曼舒習慣性地,盤據在客廳最角落的位置里,仔細研究老姊眼眶裏盈盈的水氣。

她知不知道自己快哭了?

只是二十九歲生日嘛,打擊真有那麼大嗎?

但是……路曼舒輕喟着。再過兩年,她也會跟老姊一樣,空虛的度過二十九歲生日。可,至少老姊沒有虛擲青春,所有該享受的風花雪月,她全都享受過了,哪像她……

換個姿勢,路曼舒偏頭一轉,頓時呼吸停住,眼前景象,令她忍不住深吸一大口氣——

搞什麼鬼,這叫阿默的小夥子,根本沒在看電影嘛!

閃閃發亮的黑眸悄悄落在老姊身上,還以為沒人發現呢!

噢噢噢噢噢,那眼神,害她心碎的好想為他掬一把淚。路曼舒抿抿嘴,不是滋味的瞪了老姊一眼,滿腔同情頓時化為滿腹鳥氣。

這壞女人,又被她勾到一個無辜受害者了,她到底是何方妖女轉世啊?

身邊有個這麼帥又痴情的英俊美少男,還看什麼BJ?雪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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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嫁花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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