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不覺間,春日已驅走了寒冬。

逝去的時間就這樣跟隨着融雪,一併埋沒到乾涸冰凍的土地里去……

同樣的,澄霜也融入了這富裕的宅第中,成為了曾家的一分子。

待在曾家已經三個月了,做事靈巧細心的她沒讓曾夫人失望,而曾家安穩的生活和曾夫人的善待亦給予她無盡的安慰與溫暖。

看着外頭那放晴的藍天與庭中盛放的艷麗春花,窗外悠悠春光使她笑開了眉,輕輕推開大門,她踏出了房間,細聞那一陣陣撲鼻而來的花草幽香,濃郁春色深深繞纏她身。

“霜丫頭?”乍見澄霜步出芷園,王總管有點驚訝的叫住了她。

“王總管。”禮貌一笑,澄霜輕喚一聲。

王總管不禁皺起眉,嚴肅的臉龐寫上了質疑。“夫人呢?你不是在伺候着夫人嗎?”他這個當總管的就是要管好府中一切,看管住下人們,不讓他們有機會作亂。

澄霜盈盈一笑。“夫人正在午睡,我正準備到‘天香樓’給夫人買掛花糕回來。”了解王總管對下人的嚴厲,她輕輕解釋道。

略一頷首,王總管心知曾夫人一向只要天香樓的桂花糕。

“你出去的話,順道為少爺買幾卷宣紙回來吧!”從懷裏掏出銀子,王總管吩咐道。

“是。”接過銀子,澄霜立刻步出曾宅。

買過宣紙和桂花糕后,澄霜並沒有即時回去,繞過市集,她重回一處教她眷戀的地方——東巷。

仰頭怔怔地凝視着佇立在巷前的白玉蘭樹,她迷的眸底儘是一片苦澀。

此時百花爭媚,吐香不絕,獨獨只有白玉蘭仍未綻放它那白嫩純潔的花兒。

她懷念從前的日子,懷念每到夏天,當白玉蘭盛開之時,趙成崗把白玉蘭採下來,交到她手上的日子……

她真的好想念、好想念趙成崗——

縱然心底明確知道自己跟他是不會有結果的,可她真的無法忘卻那分酸澀絕望的愛戀,控制不住自己不斷去思念他。

看着面前的白玉蘭,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會等他的,如同等待着白玉蘭的綻放一樣……

“砰——”巨響自寧靜的風林軒響起,一名男子粗暴的踢開大門,英俊的臉龐此刻滿了憤懣的陰沉。

“混帳!”甫一坐下,有力的拳立時擊落紅木雲石桌上。

另一男子隨即步進,眼看曾烙勛臉上的鐵青,他不禁搖頭。“靜觀其變,必要時才出手。”他沉聲道出明確的對策。

不屑的哼了聲,曾烙勛銳利的雙目迸出火光。“陸老三乾的好事,大當家應當要宰了他!”他咬牙忿然低吼。

陸振鏢局的陸老三串通山寨賊匪欲劫走自家鏢局的鏢物,幸好大當家及時識破了他的詭計,陸振鏢局才免了一劫,但他卻遲遲不處置陸老三,這令生平最恨不忠不義之人的曾烙勛感到憤怒不已!

“回去跟大當家說!若陸老三仍留在鏢局內,我曾家的絲綢他甭想再碰!”

鐵正不禁皺起眉,認為曾烙勛這麼做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何必如此激動?大當家那人有情有義的,他絕不會宰自家兄弟的;而且,若他真狠心把陸老三結宰了,那你當初豈不就看錯人了?”

大當家為人豪邁,有着江湖兒女的俠義心腸與氣魄,曾烙勛一向喜與忠義之人打交道,因而結識大當家,更讓他的陸振鏢局押送絲綢往紫禁城,兩人情誼極為深厚。

俊眸倏地一眯,絕美的嘴角徐徐扯出一撇冷笑。“陸老三狼子野心,絕非善類,如果大當家連這點是非也辨不清,再多的仁義都只是廢話!我沒有把御用絲網交在此等糊塗人手上的道理!”

了解的點了下頭,鐵正表示認同。曾烙勛說得有理,大當家若真包庇此等小人,那他就是瞎了眼,他們沒理由讓一個“盲人”押送絲綢的。

“我現在就到鏢局去。”匆匆站起身,鐵正準備馬上到鏢局去,事情拖久了,不會對曾家有利。

戲謔的笑痕驀然從曾烙勛緊抿的嘴角漫開。“對啊,待會經過紀家時,順道去看看你的棠妹妹。”

“絲綢庄太多事忙,恐怕沒空去看她。”停下腳步,鐵正穩着聲道,英挺的臉龐泛出靦腆隱然的笑意。

“喲!”曾烙勛興奮的嚷着,之前的憤怒頓時被鐵正臉上那抹不自然的紅痕掃走,他這號表情簡直就是搞笑嘛!“咱家正哥兒提起紀家大小姐會臉紅啊?那表示進展還不錯?”挑起劍眉,他笑得邪惡。

火辣辣的掌摑打醒了他一半的醉意,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冰冷的流水隨即自他上方流下,弄濕了他整張臉龐。

手執着茶壺,澄霜拿來茶水,不由分說就直往他的臉澆下去!熱淚繼續自她惶恐的雙眸中如泉湧出,她慘白的雙唇仍因驚慌而微微顫抖着。

“夠了!”他低吼一聲,冷凍如冰的茶水終於把他完全澆醒,他伸出長臂不耐煩的向上亂舞,欲停息那不止的流水。

大掌攫住了茶壺,猛然一甩手,碎裂之聲立時從地上濺出。

天殺的!

反射性的坐起身,他懊惱的揉着疼痛不已的太陽穴,身旁不住顫抖的人影吸引了他昏厥混沌的注意。別過頭,他不禁眯起眼,渙散的視線儘力辨清眼前人。

模糊的視線落在正含淚整理衣襟的澄霜身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落到她敞開的領口,那片被點點紅痕蹂躪的雪白凝脂上!

他一愣,瞬間意識到自己剛才的酒後糊塗。

她咬着唇,狠狠的瞪着這可恨的男人,燃燒着無限憤恨的淚眸幾乎迸出火光!

深深震撼於這混亂的狀況,他只能睜大雙目,看着她的淚不停地滑落那素凈的臉容……

她的眼淚撼動了他,從沒想過像這般倔強不馴的女子也會有哭泣的一天,她的脆弱使他手足無措。

終於受不了他肆無忌憚、毫無歉疚的目光,她忿然跑出了軒外!

“該死的!”用力拍打自己昏沉不清的額頭,他懊惱的皺起了眉,沒想到自己竟會那樣的不知所措,就連一句安撫、歉意的話也不懂得說出口!

“她肯定恨死我了……”苦惱的低喃着,他情不自禁地憂慮起她的感受與想去。

也許是不想讓她誤會自己有什麼下流惡意的念頭與企圖,他有點不智的取消了杭州之行,為的……就是要馬上跟她道歉和解釋。

已經想了一整夜了,他不懂自己為何要那麼在乎她,每一想起她掉的淚……他就難以安心……心裏的警報噹噹作響,這樣把心思放在一個丫環身上不會是件好事……因此他說服自己要緊的不是她的感受,而是不想讓自己的君子之名受損。

已時之際,他來到芷園。

“勛兒?”

才踏進門檻,夾雜着疑惑與不解的眸光就向他投射過來。

“你怎麼還在這兒?”曾夫人有點驚訝的問。

這會兒他應該是在往杭州的路上,而不是在這兒。

他微笑着走向曾夫人,偉岸的身軀優雅的坐下。“娘嫌棄我了,不想看到我了?”嘴巴雖輕佻的調笑着,但眸子卻緊張的往四周竄,竭力梭巡片刻后,卻未能尋到他想要的身影。

“是你這小子嫌棄老娘才對!整天老愛往外跑,教我都快忘了有你這兒子了!”曾夫人有點生氣的道,她這兒子是標準的“男大不中留”啊!

“誰說的?我最疼娘了。”含笑的俊臉湊近曾夫人,他模仿着小時候的撒嬌模樣,欲驅趕她臉上的不悅之色。

“少來!你以為老娘還會吃你這套啊?如果真是疼愛老娘的話,就給我個媳婦兒吧!那我就不用整天悶兮兮的。”撇起嘴,曾夫人又開始向他催婚。

“你怎麼會悶兮兮呢?有那個寶貝丫環伴着你不就行了?”曾烙勛笑笑,有意無意地提起澄霜。老娘疼愛澄霜全府皆知,他在老娘面前一向稱她為“寶貝丫環”,因為老娘實在把她寶貝得緊。“唉!她不可能一輩子待在我身旁的。”曾夫人不禁嘆息,她清楚知道澄霜遲早會離她而去。

“為什麼不可能?她不是沒親沒故的嗎?不待在這裏她能到哪兒去?”不以為然的道,他不悅的皺起眉,沒來由的想要澄霜一輩子留在曾府內。

曾夫人慾言又止,驀地沉默下來,她不多作任何解釋。

澄霜並非沒親沒故的,她知道澄霜與她心上人趙解元的事,雖說那趙解元的娘看不起澄霜,而澄霜也猜想她這輩子大概不會再跟趙解元有任何的交集,但曾夫人卻認為那趙解元定會回來迎娶澄霜的。

聽過他們這對有情人的故事、她能真切感受到趙解元對澄霜的那分真摯感情,而澄霜對他又是那麼的一往情深,誓言非君不嫁,倘若無緣結合,澄霜大概也將一生不嫁來為他守候,無怨無悔……因此,曾夫人心底已作了最壞的打算,如果一年後趙解元當真回來,到時候就算再怎麼捨不得,也得忍痛放開,讓澄霜幸福。

“嗯……對了,怎麼她不見了?”沉吟一會兒,曾烙勛終於忍不住問道。

“她到絲綢庄幫忙去了。”執起茗茶輕呷,曾夫人漫不經心的答道。

“嗯!我想該是時候走了。”幾番轉折終於得知澄霜現在在哪裏,他站起身就想離開。

“急什麼?正兒在那邊忙着,你就陪娘聊一聊吧!”

“娘就饒了我吧!我真有事要忙啊,恕我違抗母命!”乾笑一聲,曾烙勛馬上逃之夭夭。

看着他急切的樣子,曾夫人額上的皺紋漸漸加深……

突然想起她這兒子從未有過向她“請早安”的習慣,因為她老是不斷向他嘮叨娶媳婦兒的事,所以每一說起娶妻之事,他都會像是見鬼那樣急急問開,而且如果他真那麼忙的話,那幹麼還過來跟她閑聊、聽她嘮叨?

他今日的舉動好不尋常啊!

凝起眉深思,突然,她緊攏的眉頭漸漸散開,清明的眸子掠過一陣訝異——

可能嗎?!

他……是為了打聽霜丫頭而來的?!

他為什麼要打聽澄霜?她知道他風流,卻從不在家中胡鬧,儘管府中眾多丫環都對他有意思,可他做事一向有分有寸的,絕不對自家人亂來。

而他對澄霜……

“張媽!”曾夫人立刻把那幾十年的心腹張媽召來,她得好好與她商量一下,分析事情的可能性!

假如她的猜測成真……那可真要把她給樂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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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帳里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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