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502年的三月下旬,佛羅多斯離開了羅馬,擔任遠征軍的總指揮,回到遠征的第一線。
被單獨留在蒙特里耶的西雷索林沒有任何不安--在這個時候,塞扎爾沒有任何的必要傷害他,不,應該說為了穩定在前線作戰的佛羅多斯,塞扎爾無論如何要做到的就是保護他,所以,蒙特里耶的本堂神甫就悠閑的在帕廖利享受着富足而祥和的生活。
在四月上旬的一天,剛剛過完大齋祭的第一個周一,西雷索林在一天的晚禱結束之後,手握燭台向後走去。
穿過了光線陰暗的長廊,當他向自己的卧室走去的時候,忽然前面傳來了異常急促的敲門聲--
一向平靜而無波的心裏忽然有了奇異的不祥感覺,西雷索林少見的猶豫了一下,才向門口走去。
心跳的有點快……
混的有蜜臘在裏面的蠟燭徐緩的在空氣裏面燃燒着,精鍊的優雅味道瀰漫在黑夜中,帶着些隱藏的惡意搖曳自己稀薄的軀體。
頭--莫名其妙的眩暈--
命令自己鎮靜,沉穩的走到了門口,西雷索林問道“那位?”
“我們是瓦倫蒂諾伊斯公爵的使者,堪拉普侯爵在卡斯特羅維拉里重傷,現在已經回到羅馬--請您過去--”
門外的人異常清晰的說著,而西雷索林猛的拉開門。
“請帶我去。”一字一頓的說,西雷索林看着來迎接他的侍衛隊,聲音裏面聽不出一點的情緒。
“立刻--”
佛羅多斯的宅邸裏面飄蕩着一種無可言喻的香味。
像是這個季節不會盛開的丁香的味道,又像是蜂蜜那樣的甜香--卻讓人覺得眩暈--
--不吉祥的味道--
對於自己居然這麼武斷的就對不知道的東西下定論實在不象自己一貫的作風,西雷索林搖搖頭,從馬背上跳下來,直接向有很多人影閃爍的卧室走去。
越靠近卧室,那股甜膩的味道就越重--最後,當西雷索林到了門口的時候,他就明確的知道了那股香氣的來源--
--那是十幾名花枝招展的女人身上香粉和香水彙集成的味道
被十幾名侍女環繞着的兩名女子,正在醫生和侍從的鞠躬致意中從卧室里走出,向他迎面而來。
面對着女子們光憑視覺就可以察覺的高貴儀態,西雷索林謹慎的讓路,然後致敬,而其中被簇擁着的一名年長女子長長的金色睫毛下深綠色的眼睛輕輕的掃向他--那對美麗的眼睛在漂亮的不像是人類的同時,也銳利的不像是人類。
在接觸到那雙眼睛的瞬間有種像是胸膛被剖開的感覺,西雷索林禮貌的低頭,聽着絲綢的禮服摩擦的優雅聲音從身邊經過,看着地面上彩雲一般不斷拖曳而過的裙幅--
良久,女人們離開了他的視線和聽覺的範圍,西雷索林才轉身向門裏走去--雖然維持着容貌上的面無表情,但是和年長女子的對視卻讓他覺得不祥--
他知道那個女人是誰--瓦諾扎-卡塔內,教皇持續時間最長的情婦,羅馬城裏最有權勢的女人,也是塞扎爾和盧克麗佳的母親--
而瓦諾扎陰影里那道纖細的女性身影他雖然並不認識,卻有種不得不在意的感覺--
覺得瓦諾扎綠色的眼睛裏面流淌着一種陰謀和不含善意的感覺,而被凝視的自己則有種中毒一般的奇妙不快感覺。非關乎理性,而是純粹感性的陰雲籠罩了西雷索林一向自豪的理智--似乎想把這種奇怪的感覺和女人留在空氣中的香味一起甩掉,西雷索林甩了一下黑色的頭髮,然後走進卧室--
侍女簇擁着的年長女性--被視做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的妻子、在羅馬擁有絕對的影響力的女性--瓦諾扎-卡塔內,在禮貌性的探望完重傷的外甥之後雍容的離開,當走到樹影婆娑的庭院中時,她回頭看着身後燈火通明的大宅,雖然經過了歲月的磨礪卻依然嬌艷的唇角浮起了一絲莫測的微笑。
轉身,她看着身旁雖然美麗卻帶着一種莫名畏縮感的嬌小女子--自己兄長最小的女兒--凱薩琳-什佛扎。
“凱薩琳……你看到剛才那個教士了嗎?你覺得他怎麼樣?”
“……是的……姑媽……我……我……覺得……他很可怕……”凱薩琳敬畏的輕輕回答着,嬌艷的容貌上一雙藍色的眼睛看着有茸茸細草的地面。
“……”不怎麼滿意的擰起纖細的眉毛,瓦諾扎看着懦弱的侄女“……那就把那個男人的容貌好好的記住吧,他是你未來丈夫的情人--你的對手--我親愛的凱薩琳。”
她不吉祥的笑着,美麗而陰厲“好好記住--那是你一生的敵人,而在這場戰爭中,只能有一個人活下來。”
聽着姑媽的聲音,嬌小的少女一雙藍色的大眼睛不知所措的轉動着,然後畏懼的將眼神投向別的方向--
走進醫生護士到處穿行的房間,感覺着屋子裏面安靜然而卻隱含緊張焦躁感覺的氣氛,西雷索林輕輕的呼吸了一下,穩定自己的情緒,然後他隨即為自己的舉動感到失笑--他居然也有需要調整穩定自己情緒的一天呢--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那個生死未卜的男人--
軟弱的嘲笑着自己,他看着佛羅多斯的侍衛長向自己走來,然後恭敬的鞠躬“西雷索林大人,佛羅多斯大人現在處在昏迷中,您要過去看看嗎?”
“不……”他揉了一下眉心“……您先告訴我……是怎麼回事情。”
“佛羅多斯大人在指揮圍攻卡斯特羅維拉里的時候……本來一切都很順利,但是在上城之後侯爵被敵人的暗箭射中了……而那隻箭是特製的倒鉤箭,無法止血,直到昨天傷口已經開始潰爛了才在路上把箭拔出來……現在流血不止……”
“……那他為什麼一定要回羅馬?”這個笨蛋!在當地就地治療不就好了嗎!為什麼硬要回到羅馬!他不知道長途的奔波足以讓他的體力消耗殆盡嗎!
這個大笨蛋!
西雷索林面無表情的壓抑下幾乎想要怒吼出來的衝動,他無感情的清澈褐眼凝視着侍衛長“……為什麼您沒有阻止侯爵大人的無謀?”
“這個……”武人褐色的額頭上泌出了細微的汗珠,在西雷索林不帶一絲的威壓卻給人無比壓迫感的質訊下,在戰場上勇猛的武將恐懼一般的縮起了魁梧的身體。“侯爵大人說……無論如何……就算是死也想死在您的身邊……”
平靜的看了武將一樣,教士冷漠的微笑,綻放在清冷容顏上的笑容冷漠的像是在月夜之下搖曳的蓮花。
“……我現在很希望--親手送他到上帝的身邊。”丟下這句其實一點力度都沒有的話,西雷索林抓過了一名醫生“他到底怎麼樣?現在的治療方案是什麼?”
醫生咽了口口水“這個……侯爵大人失血過多……我們現在正在研究要不要給侯爵輸血--輸血的死亡幾率是……四分之三……”
“……”咬着嘴唇,西雷索林閉了一下眼睛;作為受過醫學訓練的人,他很清楚在輸血的過程中約有四分之三的病人會因為血液凝固而死亡,思考了片刻,他取過桌子上裝水的銀杯,然後割破手指,滴了鮮血進去。
端着杯子走到佛羅多斯的面前,西雷索林看着那個被一群護士和醫生包圍着的男人。
“……真是沒有生氣的樣子……”褐色的眼睛平靜的注視着枕頭上屍體一樣蒼白,也屍體一樣安靜的男人,他喃喃自語。
看着佛羅多斯一點生氣都沒有的容顏,西雷索林安靜的把右手放上心口的位置--疼--很輕微的抽疼--
面前的這個人不會對他微笑了……也不會戲謔吻他的頭髮了……
一想到這裏覺得心口之下的搏動跳的更疼,西雷索林咬了下嘴唇,從被子下面握住佛羅多斯的手。
好冷……接觸到人類因為失血過多而冰冷的肌膚,西雷索林無端的瑟縮了下,然後他堅定的刺破了佛羅多斯的手腕。
佛羅多斯的鮮血滴進了銀杯,而教士褐色的眼睛緊張的凝視着杯子裏面兩種血液的融和。
在片刻的遊離之後,兩個人的鮮血溶解了,在杯子裏面浮動成一個血紅的聚集。
西雷索林點了下頭,然後面對醫生“……應該不會凝結……用我的血吧--”
看了面無表情的教士一眼,醫生猶豫着取出輸血的工具,然後糾結了一下眉毛“……輸活人的鮮血……這個……不是上帝允許的行為……”
“……放心,波魯吉亞家族已經作了足夠多不為上帝所容忍的事情了,這麼小的一次上帝一定來不及懲罰,”面無表情的說著瀆神的話,西雷索林挽起袖子把手臂放到醫生的面前“……我希望您現在就開始。”
被那雙毫無感情的褐色眼睛注視着,醫生嚴重的動搖了,他只能遲疑的將輸血的工具連接在兩個人的身上--
看着自己的鮮血流淌進別人的身體,其實是一種弔詭而奇妙的感覺--看着鮮紅的液體流淌進對方的身體,西雷索林看了看蠕動的管子,再看看佛羅多斯的臉色。
一名醫生照顧着輸血,兩名醫生正在縫合佛羅多斯左腹部的傷口,掃了眼在旁邊忙碌的護士和其餘的人等,西雷索林漠然的看着手臂上不斷蠕動的管子,然後調轉了視線,看着在床上依舊昏睡不醒的佛羅多斯。
他現在簡直就是個死人--
在發現佛羅多斯虛弱的同時,西雷索林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情莫名其妙的惡劣到了谷底。
狠狠的閉了一下眼睛,他忍耐住揍他一拳的衝動。
你沒有死的權力--
因為你的身上流淌着我的鮮血--
在心底念着這樣的詞句,但是在某種程度上單純的跟白痴沒什麼兩樣的教士顯然沒有注意到這種言辭和情話根本沒有什麼區別--
佛羅多斯在當天凌晨開始發燒,高燒到可以在他的腦門上攤雞蛋(西雷索林語),然後在半夜的時候有了輕度的休克,情況一度垂危,當確定是失血太多之後醫生再次輸血,經過了這場死亡線上最後的拔河,確定佛羅多斯的情況已經好轉,連續輸血兩次的教士鬆懈下來的神經經受不住沒日沒夜的疲勞了……確定佛羅多斯在醫生的搶救之下脫離了生命危險,勉強自己吃了點東西,西雷索林拒絕醫生休息的建議,伏在床邊的桌子上睡著了,而這個時候已經是第三天的早上了。
在西雷索林睡着的片刻之後,佛羅多斯終於退燒,並且恢復了意識。
當佛羅多斯不同顏色的眼睛安靜睜開的時候,醫生正在忙着整理記錄,護士在換冰袋,屋子裏非常安靜的,但不是讓人心生畏懼的死寂,而是很溫柔的、很精心的淡然寂靜……而在一片蕩漾着四月特有新綠的安詳平靜中,他的情人一頭黑色的髮絲鋪在了白檀木的桌子上,被窗外黃金溶液一般的陽光漂染上了溫柔的薄金。
“…………”佛羅多斯沒有力氣長時間的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就虛弱的合上眼睛,然後微弱而費力的喘息,片刻之後才再度睜開眼睛。
不同顏色的雙眼凝視着自己心愛的人,他的唇角泛起了微弱的笑意,伸手,阻止了發現他蘇醒的醫生和侍從喜形於色的低喚,他召喚自己的侍從。
“把修……抱過來……”他低低的吩咐着,在說這幾個字的時候都中途停頓了幾次。
高大的武士安靜的把熟睡中的教士抱到了他的床上,虛弱的佛羅多斯只是儘力挪移了一下身子,讓那具纖瘦而修長的身體安靜的躺在自己的身邊。
“……他……來了多久了?”
“西雷索林大人已經兩天沒有合眼……剛剛才睡着……”醫生小聲的回答着。
能看的出來……佛羅多斯在心中點頭--對外界的一切警戒到只要稍微靠近就會立刻驚醒的人如今被抱來抱去的居然一點都沒有醒的跡象--可以想像他到底有多累了……
看着他被安置在自己的枕頭旁邊,覺得他那白晰的像是天使在羽翼下酣睡的容顏無比的惹人愛憐,佛羅多斯輕輕的勾了一下嘴唇。
似乎覺得睡得不怎麼舒服,教士黑色的髮絲在紅色的枕頭上輕輕拖曳,把自己靠近佛羅多斯,他感覺到人體的溫度,滿意的蜷縮起了身子。
而看到西雷索林的動作,佛羅多斯忽然有非常溫柔的感覺……勉強自己抬手輕輕撫摩那絲綢一般纖細的髮絲,感覺掌心有如水的觸感流淌而過,有着不同色眼睛的青年微笑,疲憊而滿足的合上了雙眼,而那雙無力的雙手中黑色的髮絲襯着蒼白的肌膚,就像是溫柔糾纏的黑夜與白天一樣……
四月帶着樹葉清香的風被清澈如水的陽光湮染成透明的金色,帶着自己用歡快組成的翅膀輕輕飛進了房間,調皮的撫過熟睡的人們……
春天到了,而所有的一切都開始欣欣向榮--當然,包括陰謀--
到了五月的上旬,佛羅多斯的傷已經恢復到了與平常無異的程度,在羅馬開始被鮮花與綠葉所覆蓋,空氣中蕩漾起熱風的時候,作為給佛羅多斯的報酬,辛基-蘭可樞機主教“暴斃”於自己的宅邸中,而西雷索林一躍從本堂神甫成為了樞機主教,順理成章的接受了可憐的辛基樞機主教的地位,也接受了他作為法官的年俸和財產。
五月的第二個星期一,在拉特蘭宮由教皇亞歷山大六世主持的儀式開始了。
在純金的巨型十字架之下,西雷索林一身鮮紅如血的鮮艷紅衣,他跪在亞歷山大六世--基督在地面的代理人面前,等待着那雙肥厚而浮腫的雙手為自己塗抹油膏,承認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高貴的王公之一。
因為縱慾而浮腫的像是皮囊的手指舉起了珠寶裝飾的純金聖膏瓶,老人蒼白而嘶啞的聲音回蕩在具有歐洲最大權力者聚集的屋頂之下。
“以聖彼得之名賜予汝為上帝管理羔羊的職責--”亞歷山大心不在焉的說著,深陷的眼皮下一雙渾濁的眼睛貪婪的只看儀式中修女的青春軀體,戀戀不捨的收回了視線,他用戴滿了戒指的手指把混着薔薇味道的水應景的撒在西雷索林頭上,然後匆匆的說了幾句場面話就摟着花枝招展的妓女向自己的卧室而去。
目送自己伯父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金碧輝煌的宮殿裏,無聊的聳了一下肩膀,佛羅多斯冷笑着看那些在教皇離開之後立刻圍過來對新任樞機主教阿諛的人們,覺得有趣似的看着西雷索林淡漠的在他們之中周旋自如,片刻,覺得新的樞機主教展示的風采應該足夠了,他走到西雷索林的面前,站好,然後微笑。
以一種任何人也無法比擬的優雅和一種近於大膽和厚顏無恥之間的感覺輕輕攬過了新任樞機主教紅色法衣之下的身體,教皇軍的年輕領袖有禮貌的向周圍的人頜首“……現在……我想帶走我的修……各位應該沒有什麼異議吧?”
眾人對於佛羅多斯和西雷索林之間的肉體關係早就有了水準之上的認知,在場的貴族和主教們維持着面子上的禮貌和骨子裏的鄙夷為兩個人讓路--當然了,他們在心底鄙棄兩個人關係的時候,是絕對相信自己純凈的可以去做天使的。
一路異常囂張的招搖過市,帶着自己已經是樞機主教的情人回到了宅邸,在走進大門到達月桂的樹陰下時,停住了腳步,佛羅多斯的表情忽然變的非常認真。
而直到這時,表現異常乖順的教士才毫不客氣的甩脫了他的手,並且立刻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大人的演技過分了。”
“浪蕩的人很難演啊~~~~~~”認真的表情只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佛羅多斯立刻換回了一貫的厚顏無恥。“不象修你只要老實不動就好啊~~~~~~~~~~~`”
褐色的眼睛冷漠的上下打量他“我認為浪蕩無恥是您一貫的本性。”
“你真是過分啊,我的修這麼說真是讓我傷心~~~~~~~~`”佛羅多斯不怎麼在意的叫着委屈,然後又恢復了認真的表情。“我必須要向整個羅馬昭示你是我羽翼之下的被保護者。”
走近穿着紅色法衣的西雷索林沒,上下端詳他了片刻,佛羅多斯從自己的手指上摘下一枚鑲嵌着藍寶石的銀戒指,慎重的套進了西雷索林什麼裝飾都沒有的左手無名指上,看着天空一般的魅惑美色在蒼白到接近半透明的肌膚上閃爍着自己的高雅。
看着西雷索林凝視着手上的戒指,佛羅多斯餘裕的笑着,另外一隻手輕輕的沿着西雷索林清瘦的容顏虛滑而過,頸項、胸口……最後,當兩隻手會合在那隻戴了戒指的手上時,佛羅多斯優雅的屈下單膝,輕輕將那隻修長的手捧到嘴唇邊,吻上藍色的寶石,然後呢喃。
“修……這隻手上的這枚戒指……只可以讓我一個人吻哦……”
看着他,,褐色的眼睛輕輕有了一層無名的霧,西雷索林把他從地面上拉了起來,然後吻上他的嘴唇--
就在這時,有侍從很尷尬的走了過來,惶恐的稟報“大人……有人來拜訪……”
“誰?”佛羅多斯挑眉。
“是……瓦諾扎夫人和……凱薩琳小姐……”
侍從有些害怕的說,而互相擁抱着對方的兩個人則同時嘆息,放開了西雷索林,佛羅多斯撩了一下自己的頭髮,對着侍從說到“把兩位貴婦人請到裏面吧……”
他忽然無意義的笑了一下“總不能讓她們在外面獃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