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季節雨平躺在床上,一床輕薄的毯子蓋住肚臍的範圍,她將眼罩戴好,然後把隨身聽的耳機也塞進耳朵,這是她就寢的準備動作。
她靜靜地隨着音樂的節奏,慢慢地達到催眠狀態,愉快的進入夢鄉。
時間慢慢的流逝,倏地,季節而整個人彈坐起來。
她掀開毯子,拿掉眼罩,扯下耳機,迅速下床。
她想起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幾乎是翻箱倒櫃之後,她露出只有尋主人終於發現寶藏時才看到的興奮笑容。
她找到那張原以為可能遺失了的紙條。
那張字條上的電話號碼,是她一年前參加院校聯誼時,一個叫任永鳴的傢伙留給她的。
回家后,她順手把紙條放進床頭的抽屜,心想,反正也不是生命中的重要角芭,沒有把它丟在紙屑簍是、已經很對得起他留下電話號碼的一番誠意。
季節雨記得在互道bye—bye的時候,庄永鳴匆匆撇下一句話,莊嚴機構是他進軍社會舞台的地方。
不知他是否如願以償?!
他撥了號碼,第一聲便被接起。
“我是庄永鳴,現在不便聽取你的喜、怒、哀、樂,請留下您的姓名和電話,以便我儘快任您差造。”
是他的聲音沒錯,那種輕鬆的語調兒不變,只不過這回是經由機器罷了。
季節而沒想到會是對着答錄機說話,感覺怪怪的和機器說話?一點也不自然。
她結結巴巴的說完自己的名字與電話號碼,區將電話收線。
沒有問候,也沒有寒喧。因為,季節雨沒有把握庄永鳴是否還記得她,經這一折騰,剛才好不容易培養的瞌睡蟲,這會兒全都跑光了。
她信步走到房間的角落,打開她的小冰箱,取出一罐台灣啤酒,為自己消消渴。
自從她不知打哪兒聽到的秘方——“渴的時候,只有啤酒才能真正解渴”之後,經過她的親自實驗,果然不假,從此,她的冰箱裏永遠有台灣啤酒的芳蹤。
三兩口,將那稱不上酒的黃湯解決掉,季節雨習慣地作個投籃動作。一記漂亮的空心切入,空罐子已被安穩地放在拉移筒中。
她坐回床上,再一次的睡前準備動作。
這個時候,電話響起。
“我是季節雨。”她總喜歡先介紹自己。
“嘿,你終於想到我了。”是庄永鳴愉快的聲音。“雖然遲了點,不過,總算也是個奇迹。”
“有件事想麻煩你。”季節雨不理會庄永鳴的閑扯,她直接開門見山。
其實,她對於庄永鳴的好記性覺得滿訝異,只不過,追問他記得她的原因並不是此番的重點。
“我說哪!原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辦得到的一定不敢推辭。”庄永鳴仍舊愉快的笑着。
“你到底有沒有進入‘莊嚴機構’?”她得先搞清楚狀況,否則豈不是白搭?
“有啊!”庄永鳴回答得挺納悶的。
“聽說‘莊嚴’最近成立一個專門研究植物的單位?”
“正確!”
“有沒有可能幫我弄進去?”她不太肯定在永鳴是否有這個辦法和能耐。
“能不能說清楚些?”庄永鳴不懂地的“弄”代表的真正意思……
“你不知道我讀的是植病系嗎?我希望能進入一個有特殊環境的地方繼續研究。”季節雨後、算說出她的目的。
“研究辦果沒記錯的話,你應該等着畢業了,莫非你的畢業論文沒通過!有誇張一點哦!”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我正等着畢業典禮哪!”
“這麼厲害?還真不能不恭喜你。”
“那是當然。”季節雨說得理所當然。
“那——你還進‘莊嚴’研究什麼?”庄永鳴非常不解。
“學無止境啊!誰不想找個可以學以致用的工作,發揮所學?更何況我們這種研究工作。”
“說的也是。”庄永鳴頓時覺得自己很合。
“到底幫不幫得上忙修節雨有點心急。
‘這是小事一樁,只是,為什麼要來莊嚴基金會?’
‘人各有志嘛!難不成得向你報告那麼多?’
‘千萬別這麼說。幫忙是沒問題,不過——’他語氣餒味迂迴。‘總不能這麼便宜你吧!一通電話才一塊錢哪,少說也得請吃一頓飯。’
‘敲竹杠?小case,明天中午在我學校附近的“小松”見,請你吃日本料理。’季節雨爽快的答應。
‘這麼急?好——吧!’庄永鳴一副捨命陪着子的義氣模樣。‘明天早上我會把事情接洽妥,並且把有關資料帶到,OK?’
掛上電話,季節雨樂不可支。
如果真能進去‘莊嚴’,那麼,就不怕爸爸在畢業典禮結束的同時,將她一併‘遞解出境’。
一份好工作。是她今後得以留在台灣的唯一襲目。
只是,不曉得這個借口,將來可以在父親的面前發揮多大的功效?
算了,她可不把事情扯得太遠,眼前這種一切尚在掌握之中的情況,非常令人滿意,又何必非得把未來拿到現在煩心呢?
輕哼着歌,她又重新爬回床上——
在永鳴在‘小松’等了半個鐘頭,才見季節雨匆忙的身影出現。
‘對不起!’季節雨一進門便失道歉。放下背包,坐定之後,她連忙解釋,‘我在觀察一個培養皿,太投入了,所以——’她吐吐舌頭,表示無心之過。
‘這麼正當的理由,似乎不能生氣。’任永鳴放作左右為難,片刻之後,笑笑說:‘實在沒辦法不原諒你喔!’
‘我接受處罰,你可以多點些東西吃,我不會心疼的。’她誠懇的笑容里,找不到虛假。
‘是!你季大小姐花錢最大方乃屬公開的秘密,誰不知道?’他有好幾個死黨和季節雨同校,對於季節雨的一切,時常聽得到傳聞,一點也不陌生。
有關季節雨的傳聞,其中之一是——出手闊氣。
‘哦?是褒或貶?’她快速點了一大堆東西之後,笑着問庄永鳴。
‘這表示你的人緣好。’他說了一句肺腑之言。
季節雨如天使般的甜蜜笑臉,總是不吝嗇地送給每一個在她周圍的人,她具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親和力。這就是地吸引庄永鳴注意的地方。
‘謝謝。’她給予註冊性的笑容,接受來自庄永鳴的讚美。
‘事情幫你搞定了。明天開始,你高興什麼時候去實驗室都可以。’
庄永鳴愉快的表情包含着濃重的邀功意味,他相當滿意自己的辦事效率。
‘太棒了!’她的興奮溢於言表。‘聽說這個研究單位不容易進去,沒想到你居然有辦法。’她有些不可思議。
‘那還不簡單!只要有個銀行的老爸就可以了。’他對於季節雨的不可思議,反應並不熱中,只是淡淡的回應。
‘難道——’
‘莊嚴就是我爸爸。’他說得稀鬆平常,彷彿他口中的父親只是個泛泛之輩,而不是叱吒風雲的商場強人,社會名流。
‘喔!’季節雨露出驚訝的表情。
她的驚訝是因為庄永鳴並不像印象中的有錢弟子。
他隨和、爽朗,全身上下完全沒有富有子弟的樣子。
他就像尋常人家的兒子。
嘿,可不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整天看着那些細菌和試管,不是花呀草呀就是村,有什麼樂趣?”他改變較輕鬆的話題解除季節雨臉上的疑惑。
“樂趣多得很哪!”一提起本行,季節雨有絕對的成就感。
她大大地喝一口水,彷彿是為即將開始的長篇大論作潤喉準備。
“這是一個充滿生氣及挑戰的工作!我們研究各種植物以便提升更多的功能和品種,以及各種病蟲害的防治,好讓你們有更多更甜更好吃的水果、蔬菜可食用,更香、更美又更耐久的鮮花可觀賞。我們的貢獻真是數也數不清,好偉大的。”
“還說!原來台灣每年農產品的產量過剩,造成價格低迷的罪魁禍首就是你們這些人!”
“哦?那麼,請問你父親成立的研究中心是不是代表着他將萬卻不復了?”季節雨依舊掛着甜美笑容的臉,輕鬆的反問。
“這——”庄永鳴一時竟啞口無言。
“這表示以後別再亂下罪狀;小心你說過的話像自家養的鴿子,總會飛回去的。”她老實不客氣地指正他的失“你該怪政府開放水果進口,該怪國人昂貴的消費怪癖,放着新鮮又便宜的國產水果不吃,偏要吃喝過淚水的冷藏水果。還有,營養豐富的蔬菜不吃,硬要往速食店擠,擠出那麼多的肥胖症來。哼!一年四季,想吃什麼就有什麼可吃,這是誰的功勞?還敢罵我們這些整日對着實驗室不眠不休的人。”
“哎呀!沒想到你的牢騷這麼多?”
“什麼牢騷?”她沒好氣的說。“是正義之聲,不平的怒吼,懂嗎?”她的嘴角各有一個若隱若現的小梨渦。
“是!聽君一席話,勝讀萬卷書。”庄永鳴不敢再亂下往語。
“真的?那我再多說幾句。”她有意促狹。
“嗯……我看就不用了!你瞧,菜都涼了。”他指向滿滿的桌面差點被忽略的美味。
“這可是你惹得話題哦!”
“我道歉,行吧,真是多嘴。早知道為了一句話得挨你這樣一大串教訓,我一定不會說的,你能允許我收回嗎?”
他滿臉無辜狀。
“誰教你是非不明、本來倒置?”
“別提這個了。”他可不想把這次難得的見面,浪費在挨教訓上頭。“我盼了一年,好不容易盼到你的電話,你該不會得到我的幫忙后就結束吧?”他說得苦哈哈。
“怎麼?有人竹杠敲不停的嗎?”她已經被庄永鳴的怪模樣逗得咯咯笑出聲。
“我猜——要讓你生氣,可能是件困難的事。”
“生氣?這個世界這麼美好,會有值得生氣的事嗎?”
節雨覺得被問了一個蠢問題。
她努力在腦中思索生氣的經驗。正當要放棄,忽然一個影像閃過,她的時間停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
“我想到了。我有過生氣的經驗。”她的眼中抹上一道奇異的亮光。
從她的聲音與表情,盡乎要認定她正在敘述一樁令人愉快的美好回憶。
“有一天,我放學回到家裏,發現我綁着漂亮蝴蝶結的頭髮上,有一團好大的口香糖,用冰塊、用汽油,都無法令她從我的頭髮上消失。我氣得拿起剪刀,喀嚓一聲,剪斷自己快要及腰的長發。從那時候起,我就對自己發誓,絕對不再留長頭髮。因為,我再也不容許有人在我的身上做這麼過分的惡作劇。你知道嗎?我所生氣的並不是我必須被迫剪短頭髮,而是我竟然不知道該找誰理論,我不知道該向哪一個混蛋發泄我的不滿,我只能拿我無辜的頭髮出氣片沉浸在往事的臉,淡淡地笑着。”
“我實在看不出來你是在生氣耶。”庄永鳴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季節雨,真的一點也不像憤怒中的人。
“我現在當然不生氣啊,拜託!都老掉牙的過去式,哪有閑功夫在這個時候再拿出來生氣?多劃不來呀!得損失兩次細胞的死亡。”
庄永鳴已經迷失在季節雨的魔術笑容里。
季節雨的美,就在她那能使人相信世界真的美好啪魔術笑臉。
痙過一段項長的顛簸小路,季節雨被觸目所及的影象深深吸引,甚至有些許的感動。
這是一處佔地非常廣的研究中心。四合院似的單層建築,漆上白色的外衣,在一片蒼綠之中,這棟白色的城堡有如海市蜃樓一般,能震動人心,鼓舞低落的情緒,可是,偏又那樣不真實。
“謝謝你專程送我來此,庄永鳴!”季節雨跨下車子,關上車門。
“喂——!”庄永鳴探出車窗外的頭大叫着。“等我呀!”
“我陪你進去,幫你引見、引見。”
“不用了,你不是全都打點好了嗎?接下來的我自己應付就行啦!”季節雨列嘴一笑。她的樂觀。包在舉手投足之間自然流露。
“真不用我陪?你不怕生?”庄永鳴仍不放心,他的聲音輕輕地劃破寂靜的四周。
“怕生?小孩子的詞典里才找得到的形容詞,虧你也給用上。”季節雨對任永鳴的“保護過度”嗤之以鼻。
她按下大門口的對講機。待她說明身分來意,門開了。
“那——我下午再來接你。”
“不必吧?”季節雨對他的提議有些意外。“哪有這個必要?你已經帶我找到地方,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這邊沒有公車,也沒有招手即有的計程車,你怎麼回去?”
“搭便車啊!還不簡單。”季節雨覺得他總有問不完的傻問題。
“大部分的人都住在後面的宿舍。”庄永鳴提出扼要的警告。
“還有小部分的人讓我求救啊!”季節雨仍信心十足。
“好吧!隨你。後會有期了。”
皺皺眉頭,庄永鳴對於她那獨立得有些過分的個性,一點撤也沒有,只好走人。
季節雨一進大門,便被正中央的一片花海所折服。
可以看得出來這是經過精心栽植的花道。不僅美,而且奇。
奇在季節雨幾乎都叫不出名稱來。
這對植病系的本科生而言,真是一個大諷刺。簡直令人抬不起頭來。
“傷腦筋!壞的開始會不會是失敗的一半呢?”她啼啼自語。
她依照對講機上的指示,走過花道,上了台階,順利地找到實驗室。
接待季節雨是一位頗學究作的女生。
“歡迎!”陳如琳笑得很含蓄。
她帶領季節雨來到實驗室最裏面的一個角落,“這個範圍給你使用。”
一路走過去,季節雨從開放式的隔開空間中,清楚地看見每個人都靜靜地在自己的框框裏做自己的事。
怎麼每個人都這麼嚴肅!
季節雨還真不習慣這種沉默的氣氛。在學校的實驗室,她和同學總是有說有笑地完成實驗,哪像這裏的——死寂。
“這是我們的傳統,沒有人敢改變。”陳如琳非常小聲的說,保恐影響到別人。
“這樣不會太沉悶了嗎?”季節雨實在無法苟同這種工作方式。
“習慣就好,反正每個人的實驗都不一樣,可以專註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看來,陳如琳早巳和這裏的氣氛達成共識,甚至成為一體。
“你這麼年輕就負責整個實驗室?”季節雨的好奇心從不放棄任何疑問。
“我當然沒這份能耐。”她這一次倒是笑得挺開心。
“這個實驗室是由我學長負責的,前些日子他出國,所以,暫時由我代理一切雜務。”
“喔!那麼,這裏的傳統就是他訂的羅?”季節雨突地對那位尚未謀面的未來上司有說不出的反感。
她甚至已經開始後悔選擇“莊嚴”了。
就怪自己的資訊搜集太少,只大略了解這個新成立的實驗室有一流的研究環境,就忘了進一步在人的方面考慮一番。唉!這又是另一個失敗。
“真是食古不化的老頑固。”季節雨忍不住輕聲罵了出來。
一個不予置評的笑容算是陳如琳的回答。只是不知道它代表認同否。
“你怎會想到來這個鳥不生蛋的偏僻地方工作?通常年輕人都喜歡往鬧區發展,就算是學非所用也無所謂。”
看看眼前這麼一個開明活潑的女孩,陳如琳實在不懂她為何會選擇在這麼偏僻的地方工作。
“我希望找個特殊的地方,聽說這裏已經完全如藥用的領域發展,我很有興趣。更何況這裏有最完整的草藥培植區呢!”
“原來如此。”陳如琳恍然大悟。隨之又提出新的疑問,“咦,你都已經畢業了,還研究草藥幹嘛7而且,那些應該是中藥的範圍。”
“哈!就是畢業了,才有時間做到別的研究。放心吧!”
“我也不會在工作時間亂搞的。”一提起她一直心代的中國草藥,不覺得全身都活絡起來。
陳如琳無法苟同季節雨的古怪想法,更不知如何接口,只得三旁呆立傻笑。
“不好意思,你去忙吧!有問題我會去請教你的。”季節雨覺得似乎占平陳知琳太多的時間。
“無所謂,今天我正好沒有進行中的實驗,主任交代成光帶作熟悉環境,並且給予你么、要的協助。”
“這太麻煩你了。”季節雨嘴角的小梨渦又出現了。
“哪兒的活、我剛好可乘機摸魚,我樂得很哪!”陳知琳眨眨眼睛,很難得的頑皮動作。
“那麼,可不可以請你帶我去草藥培植區看看?”季節雨中出它一己大,她的聲音也因期待的興奮而高亢。
“沒問題,走吧!”陳知琳愉快的說。“不過.明天開始,你必須進入情況俄,剛好可以和我合詐一個新實驗。”
她仍然沒忘記工作。
“嗯!”季節雨此時泛起的想法,竟是急着想看看那個把屬下教面得這麼成功的怪物。
怪物?她在心中愧疚地笑着。
她對人從來不會有先人為主的偏激想法,沒想到今天,卻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滿一個尚未謀面的人。
她覺得自己有點兒缺德。
季節雨伸手在床頭胡模亂抓,終於找到擾她清夢的始作確者——鬧鐘。她按神鬧鐘,翻過身子,又繼續作她的春秋大夢。
當季節雨驚醒的時候,已經是四十分鐘以後的事情了。她匆忙梳洗、整裝,並且三級跳的走下樓梯。
在實驗室待了整整半個月,今天好不容易可以和已經混得很熟的同事,上果園觀察新品種葡萄的成長速度及甜度測示,順便完成套袋的工作,沒料到會睡過頭。不知道現在還趕得及趕不及。
她快跑衝出路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一輛輛駛過的車子,偏偏就是沒有半部計程車的鬼影子,熱鍋上的螞蟻仍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焦急的心情。
一部迴轉過來的車子,為了躲避迎面而來的大貨車,方向盤一歪,剛好不偏不倚地從季節雨的背後憧上。激烈的凄慘叫聲還沒有結束,她已沖人行人路上。停火在紅磚上的機車,一部接一部如骨牌的連鎖瓜在,全倒了下來。
季節雨在第一次醒悟世界並不是永遠美好的恐怖感覺中,昏了過去。
季節雨恢復知覺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白色病床上。左腳纏着繃帶,架着木條,右腳幾處小傷口,雙手輕微挂彩,加上頭痛欲裂。
一個斷斷續續的輕聲踱步在耳旁響着。她試着移身軀,卻欲振乏力。
“季節雨,你醒了?”是庄永鳴略帶焦慮的聲音。
這怎麼可能?他是最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人。
“先給我一杯水,好不好?”季節雨根抿乾燥的唇,虛弱的說。
“你必須觀察有沒有腦震蕩,不可以喝水,免得有嘔吐的情形。”在永鳴壓抑喜悅和擔心的雙重情緒,靠近病床低聲的說。
“你怎會在這兒?”再一次舔舔啥唇,她又覺得腳在隱隱作痛。
“撞上你的人剛好是我最好的同學,車禍發生,他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我。我一趕到,發現是你,可真嚇了一大跳。”庄永鳴解釋他在醫院的原因。“對了,我打好幾通電話到你家,結果都沒有人接,所以到現在還沒通知你家人。”
“就我一個人住。爸媽和哥哥移民加拿大了。”她略微喘息。“我想把頭抬高些。”
庄永鳴小心翼翼的將季節雨的頭部調整一下。
“那你認為該通知哪位親朋好友?”他徵求季節雨的意見。
“不必了,反正死不了,何必讓家人虛驚一場呢?”她半開玩笑的說。
她摸摸越來越覺得痛的左腳,眉頭也隨着轉劇的疼痛而糾集在一塊兒。“怎麼啦?是不是很痛?我叫醫生來。”庄永鳴按了牆上的紅色緊急按鈕。“我的腳是不是斷了?”
庄永鳴無聲的點頭,繼而安慰她,“算作命大,倒向太行道這一邊,若是倒向快車道,我都不敢去想像會有什麼後果呢?你安心往院;沒多久就會痊癒的。”
“什麼事?”護土推門而入。
“她的腳會疼哪!”
“哦,這是麻醉退了的正常反應,你再忍一忍,真不行的話.再請大夫開止痛藥。”彷彿是樁無礙的小車禍,護土的輕鬆自在和庄永鳴的愁眉苦臉成了有趣的對比。
“那——我看還是先給她服止痛藥吧!我看她沒受過這種罪,鐵定會忍不住痛的。”庄永鳴替季節雨回答。
“好的。”
“護士小姐,能不能請問一下,我的情形到底如何?”
季節雨還沒弄清楚自己的狀況。
“你的腿傷是屬於複合性骨折,必須好好地躺在床上,一直到可以下床活動為止。”
“需要多久時間?”節雨不想影啊自己的研究進度。
“這可破難說羅!要看你骨頭癒合的情況而定。個把月是跑不了的。”“不會吧?都沒上石膏呢!”
“複合性的骨折不能上石膏,否則如果傷口發炎的話,肌肉潰爛在裏頭會看不到。”護士解釋着。“這麼糟啊!沒有持效葯或是較快速的醫療方法嗎;”
節雨一心挂念着實驗室。“有一種最新的‘高壓氧’純氧治療法,不過並不普遍。”護士笑笑。“我告訴你,千萬不要下來走動,不要減低骨頭的再生能力,就是最有效且最快速的方法。”她看看這位心急的病人,然後走出病房。
像一隻垂敗的公雞,節雨很頹喪地垂下眼瞼,心情沮喪到極點。
不準走動?她光是甲想的就已恐怖得直打哆前,真要活潑動的好乖乖地躺在床上,豈不是一件汲大的酷刑。
“捶背的那個人呢?”節雨這才有空想起罪魁禍首。
“我讓他回家了。他明天會來看你。”庄永鳴說得理所當然。
“這種不遵守交通規則的人最不值得同情!”她很難得動了些怒氣。“自己圖一時的方便,卻嚴重威協到每一個在馬路上行人的安全。這種人實在自私得過分。憑什麼要一些不相關的陌生人為不守規則的人付出危險的代價?活該倒霉嗎?真是不公平。”
“話是沒錯,不過,他實在是趕時間,所以……”庄永嗚有些為難。“趕時間就可以求別人的生命當籌碼嗎?天底下沒有比這個更可惡的事了。這種過錯沒有正當的理由,因為他無權拿別人的安全當賠往。”節雨越說越激動,甚至可說是義憤填膺。
“別生氣了,好不好?這一點也不像那個永遠掛着笑容的你哦!”庄永鳴心平氣和地勸節雨。“他只不過是太早過馬路罷了。他的家在十公尺前的巷子,那時候他正趕着回家送已經開始陣痛的老婆到醫防生產,哪想到會控上你?活該兩人都倒霉。”
“這樣啊——”她已不知道該不該再怪罪下去。“那他老婆怎麼辦?”她想像那個在家等待丈夫的可憐孕婦。
“由鄰居送至醫院了。否則經你這麼一折騰,回到家時,老婆早就自己替自己接生了。”庄永鳴知道她的心腸軟,這下子,肯定是不會再追究。
“咦?被你這麼一說,好像全是我的錯?只讓我斷一條腿似乎便宜了些?”季節雨故作負氣地對庄永嗎賞了個衛生眼。“我不是這個意思。”庄永鳴慌張了,他壓根兒也沒有這種可怕的想法。“瞧你那股緊張勁兒,我是說著玩的。”季節雨這才發現,原來庄永鳴頗單純,也就不忍心再逗弄他。“好啦!我原諒他!你算是相當成功的說客。
不過,你得警告他,別再有這種害人害己的行為。”
“遵命!”庄永鳴釋懷的笑。
他寓意深長的望着季節雨好一會兒,關於她的一切傳說果然不假。她真是一個熱心助人、樂觀活潑的女孩子。“對了,幫我問看看能不能出院?”節雨像想起什麼大事似的。“不會是說真的吧?”庄永鳴認定她在開玩笑。
“當然是真的!如果我住院的話,肯定沒有好日子過。”她面容嚴肅的說。“太誇張了,瞧你將醫院想成多恐怖的地方?”
“說哪兒去我怕的是我爸媽。他們雖然遠在加拿大,可是每天晚上總不會忘了遙控一下我這個女兒。如果我沒有預先報備便漏接他們的電話,不出三天,我老爸和老媽一定會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可不敢讓他們我知道我成這種樣子。”
“不會吧?”庄永鳴認為季節雨在杞人憂天。可是當他接觸到她那焦慮不安的眼眸,他實在不忍心不稍加安慰,欺算真是這樣子也沒什麼大不了。“反正今天才第一天,你還有兩天的時間呢!”“也唯有如此了。”節雨無奈的聳聳肩。“現在,你不要再說話了;哪有這麼閑不住的病人?”
伸手將節雨的頭部放手,示意她好好休息。
她很聽話的閉上眼睛,才一會兒工夫便熟睡了。好久以來,她第一次不需要音樂的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