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近午時分,太陽下的陸軍官校看起來有點懶又不會太懶。靠近大門口的樹蔭底下——
“同學們手上拿的武器,就是統稱M十六自動步槍。”
林紫瞳介紹實物給學生瞧,她知道這群大孩子早就蠢蠢欲動了。本來嘛!圖片哪有真貨來得吸引人。見他們一一低下頭研究,便接著說:“不要嫌它笨重,不要說它不夠美麗,好歹人家也是進口舶來品。有朝一日,當你們有機會上場作戰時,它就是各位的守護神!所以我們要撤底了解‘戰友’,以增加活命的機會。首先看看它的構造……”
她拿起槍枝,俐落而輕鬆地在秒數進入十進位前,完成細部分解,零件整齊排放在桌上,叫學生們開了眼界。
他們畢竟還年輕,不懂得控制情緒——全傻了!
“注意。”林紫瞳高聲喊道:“如果教官是敵人,你們現在已經和上帝同在,幫聖母抱小孩了!”
不理會學生們所發出的陣陣輕笑,她繼續認真地侃侃而談:“不要佩服教官的速度,因為那是教官要同學們達成的低標準。國家不需要浪費四年替敵人訓練把子,不能成為神槍手就趁早改行。現在——閉上嘴巴、收起臉上的驚嘆號,中華民國未來的軍官們,仔細看看你們的另一半——標準中美混血兒P六十五式A三步槍,共有槌托……”
她生動有趣的教學,讓學生與趣盎然地聽講。這時——“雄壯、威武、嚴肅、剛直……”
另一班學生路過,紛紛利用眼角餘光偷瞄;有的甚至大膽地直盯着這位迷人的新教官,連兩旁的助教也忍不住一塊轉過頭來,直到歌聲漸微。
沒辦法!目標太顯眼,想忽略都難。欣賞美的事物乃人之天性嘛!人皆如此,林紫瞳也不在意。不過——領隊的值星頭頭可不同流合污喔!他可是在意得有點兒——咳!咳!
“部隊注意——原地踏步——踏!”祁軍塵以絕對夠大的音量斥道:“人家當兵兩三年,母豬賽貂蟬。你們才入校多久,就被太陽曬昏頭,而來者不拒了嗎?國家花錢培育你們,是為了鍛練強健的體魄,成為棟樑之材;不是請你們來長針眼,浪費醫療資源……”
這般被“指着和尚罵禿驢”的奇恥大辱,還是她吹過二十五根蠟燭以來頭一遭!林紫瞳不住瞟了發言者一眼。原來是“仇家”,難怪說得既八股又八卦。那曾有的笑全是奸笑嘍!哼!針眼?看她會長針眼,那看他不就生骨刺。不自覺得扯動嘴角吟吟有辭,輕罵:“差勁!”
“報告教官,不反擊嗎?”學生髮出不平之鳴了。
“教官可以聽而不聞,讓它隨風飄逝;也能從善如流,順從民意。”她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卻仍不免語帶煽動。“這裏有公孫先生或諸葛孔明再世嗎?”
“報告教官,學生能盡情發揮嗎?”都浴翰大膽地請示,連同數十張興奮得準備奮勇殺敵的臉孔,一塊期待她的答案。
“一朵‘梅花’夠你們玩嗎?”林紫瞳變相應允,辜負他們的心意是不道德又不人道的殘酷做法。輕鬆一下又何妨!她也想看看這群大孩子玩啥花招。
“謝謝教官!我們會努力扳回教官的面子。”小組長立即集合,交頭接耳、運籌帷幄一番后,便指揮全體——
“前面站了一個鬼,短短的頭髮掛‘金帶’,你呀!你呀!你是誰?為什麼有眼無珠亂罵人?鬼兒聽了掉眼淚,臉色漲成豬肝紅。我呀!我呀!我是鬼。我需要人來陪我,給我安慰。”整齊唱完,附加一句:“哦——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林紫瞳對他們的效率報以淡淡微笑,雖然有些過分,卻很佩服學生的默契。
未等她開口,對方就有人先行反擊,迅速擊潰了她才升起的惻隱之心。
“她——以為她很美麗,其實只有背影還可以……”那班學生也合作地朗朗高歌。
這就是中華民國的軍人可愛之處——團結。可是,用錯地方了!自己因他們逾禁反感地挑高眉,看着眼前的子弟兵——
“青划坡上有群大黃牛,黃牛的面前有個大傻瓜……”
差強人意啦!誰叫敵人剛好位居高處!林紫瞳點頭接受。
“黃牛”馬上回禮:“小小羊兒跟着媽,有白、有黑、也有花,你們可曾吃飽哇……”
言下之意就是“哭餓”!他們焉有不反擊的道理,卯足了勁,拉開了嗓門,唱:“我們是正義的一方,要和惡勢力來對抗,有智慧、有膽量,愈戰愈堅強,我……
“打扮着妖嬌模樣……”
“沒良心的人……”
什麼跟什麼嘛!學生們似乎拼急了,只管挑損人的歌曲而不顧內容。林紫瞳也不加制止,但宏亮的歌聲直上雲霄,引得操場上的學生凝神注目,大樓內的人亦紛紛探頭一看究竟——
“你那張略帶着一點點頹廢的臉孔,輕薄的嘴唇含着一千個謊言,無可救藥地歇斯底時和一派的天真……”
有來就有往。
“為了一點虛榮爭得你死我活,比來比去只是為了面子問題,我給你臉你不要臉……”
“你我都是好朋友,讓我們來牽着手,美好時光莫……”
聲音來自上方,對抗人馬紛紛抬頭——哇,盛況空前!每個窗口都有人,敢情是溫爸跟何羅紀充和事佬,調動學生出面調停!
場外的隊伍也自動加入——
“遙遠的東方有一條龍……永永遠遠是龍的傳人。”
早說了要順應民心,看在小哥何羅紀的分上,她雙手一揮表示停戰,轉而回到課堂中。
“感謝各位同學的大力支持,記得提醒教官不要與你們為敵。現在——忘了那段插曲,回到自動步槍身上。有誰不認識自己的‘老婆’?”林紫瞳停下話語,看他們不表意見,便接着問:“有問題嗎?”
“報告教官,沒有!”
“趁你們信心十足時,開始練習細部分拆裝,不限時間,但教官要看到完整無缺的‘美嬌娘’,開始動作!”
放任學生自行摸索,她則隨意穿梭其中巡視。
對面大樓前,何羅紀正使勁揮手。林紫瞳見了,也舉手示意——這是他們兄妹常玩的遊戲。軍中“地大物博”的扯着嗓門對話太傷神,來回走動又太傷身,所以他們習慣比手划腳——隔空傳話。原來是問要不要一起吃飯?林紫瞳想了一會,手比着天空,再指自己的小腦袋——烈日當空,她要考慮一下,怕熱得沒食慾。
不過,何羅紀笑着朝大門比。她立刻擺出OK的手勢,不是軍中伙食差,而是被一群叫“人”的動物盯着,會消化不良的。況且外食選擇更多,哪有不好的道理!但——
走路嗎?她指着地上的腳問。
不!他快樂地開着車,要來接她。
祁軍塵也丟下學生走到何羅紀身邊,一塊打量她。
他們大概有話談吧!主動打“帕司”結束空中交談,目光重回學生身上,看大夥差不多完成動作,準備驗收成果時,大門口卻傳來罕見的嘈雜聲——由於距離近,她便主動前往察看究竟。
“長官好!”站崗的兵率先敬禮。
林紫瞳還沒聽進耳朵里,就被一名老婦人給一把抱住,跪地哀求:“長官,求您行行好,救救我兒子!我給您磕頭……”
這太激動了吧!她趕緊扶起老婦人。
“有事慢慢講,總要讓我知道如何幫你呀!”並望向一旁的兵,他們只是無奈地搖頭,不知是對自己的“窘境”哀悼,還是壓根不清楚狀況。
“我兒子和媳婦車禍送到醫院,醫生說現在血荒調不到血,加上醫院沒有庫存,要我自己想辦法買血。可是我要向誰買?我也沒錢哪!”老婦人聲淚俱下地泣訴,不斷用手擦着淚。“人家叫我來求你們,說也許會有希望。拜託你們!我給您磕頭——”說著又要跪下。
林紫瞳連忙阻止,問:“需要什麼血型?”
“醫生說AB型。”
“等我一下!”
她跑回學生所在處,召集捐血的志願者,並簡單交代事項,便領着學生們來到國軍醫院急診處,大夥擲起衣袖,一字排開坐上椅子捐血。
老婦人感激得千謝萬謝才離開。
捐血對部隊而言並不新鮮,但林紫瞳可慘了!忘了曾有的“教訓”——人家捐血后休息十分鐘就夠,她則加倍躺着也無法完全褪去控制不住的暈眩。站起身,整個人暈得跌回座椅,方才想起不該莽撞行事的。這下好了!站不住腳怎麼辦?壓低帽沿,躲開被她“驚赫”到的好奇眼神。“都浴翰,帶同學們回去,並請何教官來一趟。”她吩咐。
“是!教官。”他應允后,又馬上喊:“教官好!”
大概是小哥來了,真有效率!她也沒睜眼,只喊着他的外號:“恐龍,我再躺一會。”
“不急,你慢慢休息。”
咦?不是小哥的聲音。連忙拉起軍帽——一張揚着無所謂的笑臉正擺在眼前,在他罵了自己之後,更是顯得不討喜!她懶懶地將帽子歸位,問:“你來做什麼?恐龍呢?”
“我來也一樣。”祁軍塵不喜歡她問到別的男人。
“差多了!”
“你該委婉地表達這些‘偏見’。”他認真地糾正。
“稍早也不見某人含蓄的人身攻擊啊!”林紫瞳明確地提醒“最近”衝突。
他承認那些話是毒了點,但見到那群“變蠅人”張着大野狼似的嘴流口水,心裏就不舒服。
“我對事不對人!”祁軍塵昧着良心講。
她多少也明白。哪個帶兵的不會罵?還比技巧、比高竿、比深度的呢!能從柯林頓罵到關東大地震,從木柵捷運罵到蘇聯瓦解,保證叫人嘆為觀止;更可以罵得死人從墳里出來,再罵得他另掘墳墓躺回去。
“那可以把距離拉遠再說吧!”林紫瞳口氣軟化許多。慢慢坐起身,輕甩了頭,該差不多了吧!一着地,仍晃了一下,她隨即扶着椅子穩住,腰間也平空多了結實的手臂。
“沒事吧!”祁軍塵關心地低頭探望。
天氣已經夠熱了,他還靠得如此近,怎麼會沒事呢?林紫瞳早羞紅了粉頰。他俊朗的陽剛氣息,更叫她不自在地怦然心跳,匆匆躲開他的懷抱,正好看見何羅紀到來,便毫不猶豫投入來者的懷裏——
臉蛋的臊熱和急促的踉蹌,讓何羅紀誤會地責難:“為什麼不多躺會?我不是請軍塵來幫你了!”
“他又不是你!多丟臉。”
天啊!前五個字似乎說得太直接了,有張酷顏開始起化學變化,冷眼瞪着他們。
“丟臉!你也知道丟臉!?有個萬一怎麼辦?”何羅紀仍一味地斥責。
“我忘了嘛!”林紫瞳率性地撒嬌,連有外人在場都忘了。“一急,哪顧得了這麼多!你以為我喜歡啊?”
“還吃不吃飯?”他知道一定是白問了。
她輕輕搖頭。這些事還不夠“飽”嗎?
“不陪你了,我要回師部。”她說。
預料中的答案。何羅紀接着抬頭——
“那你——”他的話被“凍”住了。有沒有搞錯?三十八度的烈日都融不了老友臉上的冰霜吧!怎麼回事?緩緩地吐出完整問句:“你大概也不吃吧!”想也知道,誰理他啊!何羅紀無趣地聳聳肩,手臂橫過林紫瞳的纖腰輕攬:“好吧!我送你……”
“我送她就行了!”祁軍塵迅速接下他的話。目光落在纖腰上的“毛手”,恨不得宣佈驅逐出境般說道:“你去吃飯。”
哦!還是會說話,又沒說不讓他送,急什麼?何羅紀好笑地看着他,卻被林紫瞳搶去了發言權——
“迴避會陪我,你們都去吃飯,不用送了!”
何羅紀笑不出來了,楞楞望着看起來很正常的兩個人。今天不宜開口嗎?為何凈跟他搶辭?還是待會用餐不安全,所以他們都競相躲避?可是——怎麼看他們也不像是能預知危險的動物啊!算了!換地方吃飯,免得死於非命。不過——看看那隻大狼狗,想想他的“小老婆”,嗯,決定了!確定沒人要發言,便告訴林紫瞳:“讓軍塵送你,搭車輕鬆些,也省得教人擔心。”並攬着她來到好友面前:“交給你了!”
雙方交代清楚,他便踏出瀟洒步伐——再會啦!
林紫瞳才管不了這許多呢!一群大男人老是導着不變的戲碼,她才不要演;話不是她說的,她就沒遵守的必要,當然跟着走人。
祁軍塵卻更快補上何羅經的位置,連手也是。
“我送你。”他語氣堅決卻不失客氣地說道:“需要為這點小事爭執嗎?”
爭?基於雙方的距離及天氣溫度的雙重影響,害她連頭都抬不起來了,拿什麼爭?
“迴避也一起。”她這項堅持不變,只是聲音小了點。
“沒問題!”祁軍塵毫不猶豫。“走吧!”
看到車,林紫瞳恍然頓悟。他的大方不是沒原因的——軍用吉普車哪能和“你愛她”比!她懷着坐雲霄飛車的準備,卻意外發覺他收斂許多,沒像上回橫衝直撞地像跑百米般,大概是受限於它的高齡吧!望着兩旁有點舊、有點破、有點老的整齊房舍,心情竟好得讓臉上揚起顯而易見的笑容。
“俱樂部周未有舞會,有沒有興趣?”
突來之語令林紫瞳收回視線。俱樂部是飛官“集散中心”,常辦舞會,她一次也沒去過——因為不想!興趣缺缺是必然的,但他問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有高度的興趣想知道。
“這——算是邀請?”她試探性地一問。
“不是!”祁軍塵乾脆得不拖泥帶水,卻後悔得要命。
這人是哪跑出來的?不是邀請,難道缺打雜小妹?說不定是要個廚娘!唉!問一答一就好了,何必旁生枝節。
“話說在前頭——對事不對人!我對舞會是興趣缺缺,所以——”林紫瞳輕輕聳肩。
“還記恨?”祁軍塵把車暫停在師部門口。
“不是每個女人都有狹窄的心胸。”她不刻意回答他的問題,趕在車開進師部前跳下車,她不想成為“緋聞”的焦點。“謝謝你送我回來。”
“不是因為他吧!”
“誰?”她困惑地回頭。
帥氣的臉龐多了嚴肅的神色,銳利的雙眸直直地盯着她。好一會——祁軍塵才說:“何羅紀。”
有一剎那,她真以為他在吃醋。不過沒道理啊!錯覺吧!
但小哥和舞會有什麼關係?她有漏掉什麼重點嗎?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和誰都無關,她可是個獨立自主的個體。
“絕對和他沒關係!”林紫瞳確切地答覆。“拜拜!”
目送心儀的倩影遠去,祁軍塵臉上慢慢綻放出無由的喜悅。
www..net
周末的管區總是格外的悠閑。林紫瞳卻看着不該悠閑坐在窗台上的何羅紀正望着她——不單純的!
“晚上俱樂部有舞會,我是主辦者之一。”
“我知道。”她指的是前半段。
“你知道!”他意外地自窗檯跳下,坐在林紫瞳對面。“知道也好,賞個臉一起參加吧!”
有問題!軍官聚會她從不參與,更甭提他們的飛官舞會。碰過那麼多次釘子了,今天怎麼又想不開找她?“恐龍,你的腦袋真的成了化石嗎?”
何羅紀不悅地皺眉。也不知是哪個沒腦兒取的綽號,說他的名字要“合邏輯”的話,只有侏羅紀里的恐龍最恰當,絕種的動物和他無人可及的電腦天才,正好配合得天衣無縫。自那時候起“恐龍”就等於何羅紀!也不曉得怎麼傳的,倒方便小妹在外人面前使用。現在,他的“威名”只差沒遠播海軍了。恨哪!他只有這句話:“不雅的外號!”他不很高興卻得忍着。“我缺舞伴,幫個忙吧!”
林紫瞳遺憾地搖頭。原就不怎樣的心情,更不怎樣了!說他缺“千人枕”的手臂,她會自掏腰包贊助義肢。舞伴——去跟鬼講、去騙三歲小孩都行,就是不能對她用!
“把口袋裏的電話簿攤開,馬上就有一大堆美女搶着你的手臂。還有方法二、方法三,我可以教你。”
“庸脂俗粉哪能和你比!今晚我開舞,可丟不起這個臉。”何羅紀講了一半真話。
“我是你妹妹,不是你女朋友,威風得起來嗎?”她只覺得無聊,包括現在浪費唇舌說中國字。請她當食客去白吃一頓,可能還勉為其難地列入考慮,活體展示品就免了,等她“作古”再商量吧!
“又沒人知道我們的關係……”何羅紀很有自信。
林紫瞳處於“寧靜”狀態了,連她脾氣在倒數計時、蓄勢待發都不知道,答案明顯的二選一——眼前這個人不是被附身,就是背着自己做了“不法勾當”,而且和她脫不了關係。“傻子事件”才饒了他,現在又不怕死地再玩一次?做個深呼吸,她討厭那一張一合出聲音的動作——
“你很煩耶!為什麼非我不可?”她不耐煩低吼。
惹得腳邊的迴避堅起耳朵,警戒地抬頭備戰——它是六親不認,只在乎她!
安撫地拍拍它的頭,厭惡地看着何羅紀正努力編織足以使她信服的理由,火了!“我的耐性不用考驗了,不妨測試我的智商。”
“好吧!”何羅紀認輸投降了。“弟兄們打賭我約不到你這朵野玫瑰,連軍塵也賭你不可能參加,我才發豪語——一定帶你到場,所以你得幫哥。”
軍塵?好名字!讓她覺得心情好轉,她倒想看看那群無所不賭的空官拿什麼做賭注,自己又值多少?
“賭什麼?”
何羅紀盯着她降溫的臉龐衡量情況,斟酌再三才實說:“半個月本俸。”
哇——這麼大的賭注!林紫瞳吃驚得瞪直了眼。她的肉秤斤論兩地賣,也沒那麼值錢吧!將來連飛機都讓他們開去賣。
“你們瘋了?”她只想到這種可能。
“誰叫你的‘掛零紀錄’讓他們鐵了心,以為是穩賺不賠的好買賣。”他隨興斜靠着椅背,安心地說:“去吧!”
“他們贏了。”她淡然宣佈。
何羅紀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親妹妹居然不顧他的死活?!面子重要,錢也不能不要,兩者都不可拋棄!
“紫瞳,別這樣!我下個月的人生全靠你了,好歹幫哥這一次嘛!”他不計形象地好言拜託。
“恕難從命!”她懶懶地拒絕,帶着迴避出去。
他也急忙起身追隨,大步一跨,正好撞上突然止步的林紫瞳。猛抬頭——
“走得好好的……”到口的責備即刻吞下肚。何羅紀馬上拿出乖兒子的笑臉,問:“爸,您怎麼也來了?”
林紫瞳向一旁退去,靜默倚在牆邊,覺得第六感的霉運指數正在爬升。
“來看看你有什麼事,居然專程來煩紫瞳。”何父看似責備,其實是來助一臂之力的。
何羅紀知道強力支援來了,哪有不善加利用的道理!老爸一句話,勝過自己跪地哀求,趕緊說明來意:“爸!我不是來煩人的,而是請紫瞳去參加舞會。”
“很好啊!年輕是該多玩玩的。紫瞳,就跟你小哥去嘛!”何父也站在兒子那一方。
“不公平!你都幫他。”她就知道心情差不是沒原因的,它正警告自己會倒霉!
“誰管他們!爸只希望你快樂,不要成天和這身軍服為伍,像個正常的女孩去玩、去瘋。”何父有感而發,也是動之以情。女兒是他的驕傲、他的最愛,也是最放心不下的一塊寶。
“好啦!我去就是了!”林紫瞳最怕看到父親感到對不起她的愧疚模樣,卻不甘心“好人”得逞,轉問何羅紀:“我有什麼好處?”
“他哪有什麼好處可以給你!”何父替他開口。“想要什麼?跟爸說。”
“做樁家大小通殺,好處多着呢!”她若無其事地嘀咕,但確定能傳到父親耳里,以報復方才的“請將”之仇。
果不其然——
何羅紀認命地重新交代事情的始末——原封不動。
何父聽了只無奈地嘆口氣。這些伎倆看多了,不新鮮啦!但玩得這麼的高資本——見兒子不好意思地摸着頭,才緩緩定論:“選紫瞳喜歡的CD音響好了!”
“要原裝進口的!”林紫瞳不客氣地補充。既然要“敲詐”,就不必在乎受害者心疼,出力的可是自已!
“小吸血鬼!”何羅紀在她耳邊罵著。不過人肯去就好,反正都是別人的血汗錢,自己少賺些而已,就算是“手續費”嘍!“那早點走吧!還得幫你‘包裝’。”
“爸,我出去了!”林紫瞳帶頭走。
“小姐,回來……”何羅紀在後頭出聲。指着她腳邊的狗兒,不以為然地瞪着眼,問:“它也去?”
“又不礙事!”她再靠回牆上。寄望因迴避而省去這趟“證明”之行。
但天不從人願,何羅紀沒轍地屈服在另一張贊成票——何父也點頭,遂毫不抗爭地走在前頭。
唉!或許下次養只聖伯納,才夠分量。
www..net
俱樂部大門口的兵,睜着他們自以為有問題的大眼睛,專心過度地看着身穿淡藍色小禮服的林紫瞳——
“你真是被金錢蒙弊了良心,竟然叫我穿成這樣,來滿足你的虛榮感。”她不否認這漂亮的一身,更突顯出她誘人的氣質;儘管包得密不透風,但仍引來一雙雙引頸期待的眼神,叫她不怨也難。
“要帶就帶最好的!我夠嗆,他們也輸得甘願些。”
買舞小姐出場啊!帶什麼帶!林紫瞳根本懶得理他,她是志在參加,只負責露臉開舞,讓別人的錢變成小哥的,當然!她這個“幫凶”也有分。替迴避選好位置,挽着“樁家”的手臂,進展示場了。
由於開場時間還沒到,他們在明亮的燈光照耀下,格外搶眼。場中軍官紛紛丟下自己所帶的庸脂俗紛,前來確認印證,徒留無數女孩怨妒的眼神。
看到何羅紀就像只驕傲的大孔雀般志得意滿,林紫瞳謹以似有若無的笑臉,面對眾軍官殷勤問話。她得承認——這群原本就夠帥、夠俊的體面飛官,在穿上威風凜凜的大禮服之後,更好看得過分,簡直非人類了;難怪女孩們迷得倒追,傷心、傷身也甘願,真傻!
輕輕垂下眼帘,她有些倦了,老式而客套的寒喧總是特別膩人的,尤其自己又是個心不甘、情不願的活動道具。如果現在能站在甲板上的星空下,吹着海風、聽着浪濤,一定很棒!這個想法讓她覺得舒暢些,因而露出粉頰上深深的酒窩。
一杯飲料冷不防地出現眼前,她愣然抬頭,迎上祁軍塵銳利的眼神,他冷峻的臉有一絲不滿的神情,依然是人群中最出色的——
“她不喝酒。”何羅紀替她回答,並大剌剌地接收了。
是嗎?祁軍塵沒吭聲,嘲諷地挑動雙眉,一口氣喝乾了手上的飲料。燈光頓時暗下,大夥先後回到被遺忘多時的女伴身邊。
林紫瞳知道舞會就要開始了,但他沒走開,依然看着她,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中,仍令她緊張得有些無所適從。
“走吧!該我們開舞了。”何羅紀親密地攬着她的纖腰,滑入舞池,翩然起舞。
飛官不會跳舞,就對不起那張飛行執照;跳得不好,就愧對那身藍色軍服。何羅紀更是標準的舞林高手,在他熟練的技巧帶領下,林紫瞳漸漸忘卻那對緊盯着她的眼神,專心地投入其中。優美的曲線在性感的紗裙下若隱若現,格外引人暇思,也更添神秘美感。
一曲終了,博得滿堂喝采。兩人退至場邊,不期然地與祁軍塵撞個正着——
“可以請你跳支舞嗎?”祁軍塵謙恭有禮地邀請。
“對……”林紫瞳幾乎連一個字都還沒完整說出,纖纖玉手就被那“過河拆橋”的兄長送進對方伸出的大掌中。
“剛好!我還有事,紫瞳交給你了。”何羅紀速速交代完。便急急脫身,趕着去“收帳”。
她毫無“上訴”的機會,就二度身陷舞池。音樂是華而滋也就算了,探戈也還能應付,卻偏不湊巧剛好是個緩八拍的慢舞。七早八早就放這種浪漫的舞曲做什麼?害人嘛!害她連連踏錯腳步,倒霉的自然是舞伴的腳!接着曲風一轉,這種快節奏的迪斯可,要如何配合?她不知道!
“我們去吃東西,好不好?”林紫瞳不自在地提議。
祁軍塵輕輕抵住她的太陽穴,對着她的耳畔低語:“你在害怕?”他滿懷念初見面時,她一副想剷除“罪惡”理直氣壯的嬌態,但更喜歡現在她小鳥依人的羞怯。
“只是不習慣,我不想在這摔倒。”話才說完,高跟鞋又再度踩在他已不光亮的黑皮鞋上。
他顯然不介意擁有一雙新的灰皮鞋,改以雙手溫柔地環抱着她,是怕她摔吧!直到舞曲結束。
祁軍塵又端了懷飲料給她,見她遲疑地望着自己,才笑着說:“果汁。”
“謝謝!”林紫瞳放心地接過去。“我該走了。”
“不吃點東西?”他想留住她。
嗯!比小哥有良心多了。可是看看周遭都想為半個月薪水撈回本的“輸家”,她搖頭。
“我不想再跳舞了。”
“放心!”祁軍塵肯定地擔保,他也不想別人來邀她跳。
“你說的!覺得丟臉就通知一聲。”林紫瞳當真端起盤子吃了起來。也不知他用了什麼防護罩使她變成隱形人,在她品嘗完美食,並裝滿一盤子的甜點時,居然沒有半個人來噓寒問暖。“謝謝你的幫忙,我先走了,拜拜!”
這會兒不知是誰比較像過河拆橋的人!祁軍塵趕緊放下手上的懷子——更像是用扔的,追上如偷兒般開溜的林紫瞳。
“羅紀還沒回來!”
“我可以不等他。”
她小心地端着食物避開人群,就怕前功盡棄會遭雷劈;他也不說話地幫忙開路。
來到門口,林紫瞳才告訴他:“迴避會陪我回去,你繼續玩。”
祁軍塵不表意見地陪在一旁,並脫下外套蓋在她身上,她笑着接受;兩人一塊離開俱樂部,靜靜地走在大馬路旁的行人路上。
“你說過不會來的。”祁軍塵憋不住話,還是問了,他只想知道原因。
等了一會,不知是考慮,還是吞下食物,才聽到回答的聲音——
“沒辦法,我也不想來的,誰叫你們要打賭。不過,我只答應開舞!”林紫瞳略感歉疚地轉過臉。“對不起!害你輸了。”
“為什麼幫他?”這是最重要的!他甚至想直接問:你們倆有什麼關係?
為什麼?她能說嗎?到時候被五馬分屍的人——不曉得是誰?就算不是自己,她也不會幸運到哪去吧!林紫瞳放棄了食不知味的盤中餐,放在地上給迴避吃——它最愛甜食了,況且本來就有一半是替它拿的。
她的沉默不語,猶如一股無形的壓力,讓祁軍塵有些許不安,再次輕問:“為什麼幫他?”
看着迴避滿足地舔着盤底,深怕遺漏了一丁點的殘渣,一副希望能吞下空盤子的模樣。她才緩緩站起來,兩人相對而立,他仍是專心地看着她,保持着一點距離,她沒那麼緊張了,或許開始適應了吧!
“你最好去問恐龍,看他怎麼說。”
“為什麼?”他要現在知道答案。
“決定權在他。而且——我怕有人會瘋掉!”林紫瞳自顧自地先走了。賭徒最怕的莫過於詐賭吧!開玩笑,半個月的薪水能隨便玩嗎?畢竟是親手足,血還是濃於水的,她得為“何”家後代着想。
祁軍塵快崩潰了!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對勁,他不想往不希望的那方面推測但又無從解釋。問恐龍?不!想回頭問清楚,但目光卻離不開那愈走愈遠的美麗倩影——摒棄所有雜念,一鼓作氣追上。
“小心點!”林紫瞳指着因他快速追來,而抬頭戒備的狗兒。“跑步接近我很危險!尤其是沒有太陽的時候。”不過,迴避為什麼沒對他凶呢?她有些納悶。
他說:“我們去吃飯。”
“這——算是邀請嗎?”她睜着靈活的明眸,看他謹慎地很慢、很慢地點頭,不禁仰望星空,泛着甜甜的笑。“對不起!我得拒絕你。”
“為什麼?”他真覺得自己蠢得可以,怎麼老是說這三個字!
“我不跟別人吃飯,也不單獨赴約。”杵在這兒都有違常理,只是她沒一一說明。
“不能破例?”
又要破例?林紫瞳懷疑地看着他,問:“你也跟人家打賭嗎?”
他老實地否認。
“既然如此,你也沒有損失,我又何必破例?”如果他跟人家打賭,看在他是被害者的情分上,她或許會答應;既然沒有,就最好不過了。
祁軍塵可嘔死了!說話也要翻黃曆看時辰嗎?怎麼連連碰壁!懊悔之際,她已停在一棵大松樹下,面向馬路左右觀望。師部還沒到,她在看什麼?隨即耳聞——
“你的外套借我,好不好?”她拉着那件不屬於自己的深藍色外套。
順着她的眼光看到對面的崗哨,他心裏大致有了譜。她必然是舍正門取側道進營區,為了避免更多大腦無法控制的好奇眼神注目。他打心裏贊成這項明智之舉,但——
“還我一頓飯。”他擺明了敲詐。
不錯嘛!還有點腦子,懂得落井下石,具備“漢奸”的天賦!她想。
“時間我選。”她不熱中地勉強就允,並動手梳理秀髮結辮。“手帕一塊外借吧!”
他無條件支援。
扣上那排扣子,整個人有些不倫不類的,但好過之前花哨的一身,她才不要招搖地一路走回寢室。
“謝啦!拜拜!”她愉快地道別。
“記得你答應的事。”祁軍塵在她身後提醒,目送她從容而優雅地橫過馬路。
在崗哨前被阻擋——
“站住!口令。”
林紫瞳沒好氣地望着一對超級二兵,轉向他們的頭兒喊:“徐班長。”
“有!”徐振良大步衝出來。不確定地瞄了瞄,再打量迴避,隨即大喊:“連長好!”
哨兵也跟着收起槍枝立正,致敬,說:“連長好!”
好完了還楞在原地!她便問道:“徐班長,看清楚了嗎?”
“報告連長,看清楚了!”他沒察覺不對勁。
“不用確認?”
“報告連長,不用確認。”
“那,連長可以走了嗎?”
“報告連長,可以。”
說“可以”卻不走開,自己等到答案也沒用。她該飛天?還是遁地?或是另開一扇門?林紫瞳靜靜地站着,等他發現狀況。可惜——
“報告班長——”二兵的眼力強過徐振良的反射神經,快一步提醒:“連長過不去。”
徐振良立即大步閃退到最旁邊。
“徐班長,下次和連長講話請抬頭挺胸,目光不得低於肩膀以下,要目、不、斜、視。”她認真要求。
“是!連長。”他仍維持目不斜視地看別處。
林紫瞳也奈何不了。步入營區卻不由自主地回頭,見祁軍塵還在樹下,她有絲甜蜜地和他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