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不相信一見鍾情,在遇見他之前。
遇到他之後,我才發現,原來這世上,人與人之間,真有一種東西叫緣分。
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可抑制地追隨着他……
雲茜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到楚斯寒的情景——那年她還是醫大附屬高中的學生。
雲茜其實一直對考醫大是意興瀾珊的,她討厭醫院裏的藥水味和那片白色。在這所高中里人人都在談論醫師的種種,將來要如何做醫師時,雲茜卻成了另類的一員。她覺得自己考進這所附屬高中根本是個錯誤,命運真是和她開了個玩笑。
午休時間,雲茜正閑閑地讀着一本小說,好友方盈跑了過來,拖着她就往外跑。
雲茜趕忙阻止她,“方盈,怎麼回事,你要做什麼?”
“你跟我來嘛,這次的演講可千萬不能錯過!”方盈繼續拖着她往外走。
雲茜拽着她停在了教室門口,“為什麼?”她不以為然。
“你猜是誰來演講?”方盈顯得神秘兮兮。
“不管是誰我都不感興趣,方盈,你知道我最討厭醫師了。”
“雲茜,就算你陪我好了,再說講的是神經學,挺有趣的。”方盈央求雲茜。
雲茜看看她,擺擺手,“好吧。”雙手插進牛仔褲口袋裏,跟着方盈來到會議堂。
她根本想不到一次平常的演講竟會改變她的一生。
那天的會議堂比平常都要擁擠,當斯寒走上台的時候立刻響起了如雷的掌聲。
校長拿着麥克風,“今天我們很榮幸請到A醫大神經學碩士,也就是剛剛在聖真神經學年會上獲得最佳青年才俊榮譽的楚斯寒先生!此次來為我們做一次講演——題目是現在很熱門的話題——MS神經硬化症。”
台下又爆發出一陣如雷掌聲。
楚斯寒穿着一件淡水藍色的休閑衫配着米白色的長褲,整個人如鄰家大哥般親切而又清爽;他俊逸的臉龐上架着一副銀色細邊框的眼鏡,看起來既斯文又優雅。
他微笑着開始了自己的講演。從問候大家到切入正題,整個會場的氣氛都被他帶動起來。雲茜聽着他磁性動聽的嗓音,看着他侃侃而談,她的心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悸動。
那次演講勾起了她對神經學的興趣,就好像牢固的江岸忽然決堤,如洪水傾瀉般一發不可收拾。她簡直是一頭栽進去。
考上了A大的神經學系,畢業后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市立醫院的一名神經外科大夫。這之後的七年,她一直在默默地關注着斯寒。知道他畢業后成了一名優秀的神經外科專業醫師。她買他寫的書,在報刊雜誌上剪下有關他的報道。然而兩年前,她得知他不再做醫師之後,就完全失去了他的消息。
楚斯寒在她的生命中只留下18歲時初見的那份悸動。
★★★
無聊的學術會議。
雲茜冷眼看着站在前面演講的Dr.Kim。早就該拒絕主任的,她如果能心腸硬一點就好了。可惜禁不起主任的幾句哀求,只好來聽這無聊的醫學會浪費時間。
Dr.Kim是最近幾年在國內神經學領域中炙手可熱的人物,但他的許多論點雲茜都無法苟同。她把他列入空想理論者那一流,這個人在實踐中絕對不會是個好醫師。
微神經元這個詞讓她想到從前看過的一本書上的觀點,那是他的書吧?雲茜暗自笑了笑,思緒沒由來地又飛到那個並不曾在她生命中存在過的男人身上。
冗長的學術會終於結束。雲茜慶幸自己沒有睡過去,否則回到醫院後主任一定又是那張苦瓜臉。快速整理好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
“宋雲茜小姐,是你嗎?”身後傳來一個男人溫和好聽的聲音。
雲茜回過身,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稜角分明的男人。
“你是……”她想不起自己曾見過他。
男人泛起一個笑容,露出雪白的牙齒,他的笑容很是動人,“李凱文,一年前拉斯維加斯的學術會上我們見過的。”
雲茜在腦海里迅速搜尋這個名字和眼前的這張臉。
“哦,我想起來了,那時我們一起逃來着!”她眨眨眼,臉上又掛起自然親切的笑容。
李凱文也笑了,“今天的學術會上看到你,也很想問你要不要一起逃,可惜離得太遠,沒辦法。本來還擔心你會睡過去,還好沒有。”
雲茜又笑了,她覺得這個李凱文很有意思,在某種程度上他們算是同一類人。
“你還沒吃午飯吧,賞不賞臉一起吃個午飯?”凱文微笑着邀請。
“好啊。”她爽快地答應。
雲茜一向不喜歡自己開車,雖然為了工作方便也買了一輛,但那輛車還是在車庫睡覺的時間多。
凱文竟將車開到了一家星級大飯店的門口。
雲茜笑着瞅了他一眼,“你請我到這裏吃飯?”
凱文笑了,“是不是覺得誇張?”
雲茜坦率地一笑,並不多言。
凱文轉頭凝視她,微微一笑,“這裏有一間非常有情調的餐廳叫CASABLANCA,很有味道,我想你會喜歡的。”
“你放我下來好了,你先去停車吧。”
“OK。”凱文爽快地道,並下車很紳士地為雲茜打開車門。
天空開始飄起細細密密的雨絲。
雲茜站在飯店大門口,這裏依山而建,她有一種莊重而古樸的感覺,讓人親切溫馨。
正當她駐足凝視時,一輛銀灰色加長賓士停在了她面前。漆黑的玻璃,車前門打開了,走出一個身着黑色西服一絲不苟的男人,打一把純白雨傘,跑到後門,畢恭畢敬地開了車門。
車上走下一個男人,雲茜看到的是男人的背影。
眼睛一亮,這個身影,她好像認得。會是他嗎?搜索着深埋在記憶中的那張臉。
男人披着深灰色的長風衣,右手提着一隻黑色公文包。他很高,一旁為他撐傘的人要將手伸得老高。
雲茜一直望着這個男人,她好想看看他的臉。那張臉是不是記憶中的那張?
她終於看到了他的側影,挺直的鼻、俊逸的側臉、細邊的眼鏡,分明是七年前的那個人。所不同的是,七年前那個人溫暖而親切,眼前的這個人渾身卻散發著冷凝而犀利的氣息。
楚斯寒早已消失在雲茜的視線內,她仍怔怔地看着前方。
“雲茜小姐。”
耳邊凱文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
CASABLANCA的氛圍果然很棒,灰暗朦朧的燈光,耳邊繚繞着NATINGGLE的ANGEL,雲茜卻有一種不真實的飄忽感。
“這裏很棒吧?”凱文透過燈光看雲茜的臉。
“很不錯。”雲茜又環視了一下四周,聳聳肩。
“不奇怪我為什麼會住在飯店嗎?”
“我好像記得在拉斯維加斯那年,你是紐約KEDON醫院的代表吧?”雲茜淺淺地喝了一口雞尾酒,淡海藍色的晶瑩液體,她喜歡這種讓人心情明朗的顏色。
“你記性真好。一星期前我剛回國,漂泊了許多年,最後還是決定回到這個出生的地方。”他有些感慨地說。
“在哪家醫院工作?”
“S私立醫院。”
“好醫院,那家私立醫院的設備及技術都是國內一流。”她用調羹拌了一下甜湯,有點心不在焉。
“我想快點找間房子住下來,住飯店雖然不錯,可是沒有家的感覺。”
雲茜能夠體會他的心情,“你想找什麼樣的房子呢?”
“我對這個城市還不熟悉,雲茜小姐能幫忙嗎?”
她微微一笑,“我會幫你留意看看。”
“那就拜託雲茜小姐了,這是我的聯繫方法。”凱文很自然地遞上自己的名片,笑容燦爛。
雲茜看了一下,“李主任?好厲害!S醫院神經外科主任,我這個後輩要好好向你學習哦!”
“雲茜小姐。”凱文被雲茜說得很不好意思,雖然知道她在開玩笑。
雲茜不經意地抬頭,卻看到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好像剛到,見他到來,在離他們不遠的鄰座站起一個身着灰蘭色西服的男人。男人走到他面前握手寒暄。
雲茜不自覺地看着斯寒發獃。那個人,已不是她所知道的楚斯寒了。
今天真是奇特的一天,她竟然會在七年後見到楚斯寒。
“是楚斯寒。”凱文循着雲茜的視線看了過去。
“你認識他?”雲茜有些意外,收回視線問凱文。
“嗯,曾經在波士頓的研究所一起學習過。”凱文若有所思地說,“太可惜了,聽說他兩年前棄醫從商,神經外科又少了一個優秀的醫師。”
雲茜不做聲,慢慢回味凱文的話,在波士頓的斯寒會是什麼樣子呢?是像她當初所見的斯寒,那個溫和而親切的人?
“那時候MICHELL教授很喜歡他,MICHELL教授你知道吧?就是那個發表MS論文的著名教授。”
“這麼優秀的一個人,為什麼要放棄神經外科呢?”雲茜不自禁地說出心中的疑問。
凱文看了她一眼,“雲茜小姐好像對他的事很關心啊,你們認識嗎?”
雲茜的臉微微一紅,“看過幾本他寫的書,只是有些好奇。”
★★★
金主任把雲茜叫進了辦公室。在金主任眼裏她就像是自己的女兒,他很喜歡雲茜。無妻無子的人,卻對雲茜有着父兄般的關愛。
“宋醫師,特別病房新住進來的楚長建先生就交給你了。”
“特別病房?”雲茜微微皺了下眉。
“怎麼,不樂意?”金主任泛起了慈父般的笑容,“病患就是病患,無論他多有錢到了醫院也只是個病患。醫師不能挑病患,但病患能選擇醫師。”
“我知道了,還有什麼事嗎?如果沒有,我就出去了。”她轉身欲走。
“宋醫師。”金主任又叫住了她。
“還有什麼事?”
“願不願意去相親?”金主任笑眯眯地問。
“什麼?”雲茜瞪大眼睛叫了起來。
像早知道她會有如此反應,他笑了笑,“你這丫頭,我老人家可不是開玩笑的。對方的條件很不錯,過些時候給我答覆。”
“主任,不行!”她斷然拒絕。
特別病房
楚長建饒有興趣地看着雲茜,他住進來已經有一個星期了,這個女醫師他很滿意。這女孩,坦白、單純而又親切,這樣的女孩子現在已經很難得了,雖然她有時很迷糊。
“宋醫師。”
“嗯。”雲茜應着,卻專心看着病歷記錄。
“做我的兒媳婦好不好?”
“嗯——什麼?”雲茜應聲之後才反應過來他的話,睜大眼睛看着他。
楚長建笑得很開心。
雲茜盡量擺出笑容,讓自己有禮貌地說話:“楚先生,你是和我開玩笑吧?”
“我很認真的,我那兒子雖然算不上最好,有點工作狂,但總算還不錯。見個面看看吧?”楚長建盯着雲茜說。
雲茜有點哭笑不得,最近怎麼老有人要替她介紹對象,難道她看上去是一副沒人要的模樣嗎?
“楚先生,最近還常常頭痛嗎?”她只好岔開話題。
“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楚長建眯起眼問。
“對,我有喜歡的人了。”雲茜回答他。
“那也不代表我兒子沒有機會。我安排你們見面吧,你們倆會很相配的。”楚長建毫不放棄。
雲茜轉頭看了看窗外,心想最近自己一定不走運。
如果說雲茜上午還在為要她相親的事情煩惱,下午在她見到楚斯寒時,她發覺自己最近的生活真是沒什麼真實感可言了。
第一次和楚斯寒近距離地面對面,她覺得既熟悉又陌生。他竟是楚長建的兒子!
“我父親的情況怎麼樣?請坦白告訴我。”他單刀直入地問,聲音依舊磁性動聽,語氣卻帶有商場意味的冷漠和犀利。
雲茜迅速平復了自己的情緒,“楚先生患的是大腦神經腫瘤病。不過他的情況比較特殊,所以不能以常例判斷,你來看看NR。”她將看片燈打開。
斯寒看了NR,眉心蹙緊,轉頭問雲茜:“據宋醫師的估計,我父親還有多少時間?”
雲茜將目光調向他,“你的估計呢?你應該和我一樣清楚。”
斯寒凝注着她,緩緩說:“我們不認識?”
“不認識。”雲茜鎮定地回答他的肯定句。
斯寒收回目光,又調向NR,“以後的時間他可以休養在家?”他像是在問她。
“是的。”雲茜接着他的話道,“只要安排一位醫師在旁護理他,不會有什麼問題。”
這時有人敲門,雲茜說了一聲“進來”之後,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走了進來,對斯寒一鞠,“董事長,會議時間快到了。”
斯寒略一點頭,看向雲茜,“宋醫師,大致情況我已經清楚了,詳情下次再談。”
她看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萌動的心……
25歲和18歲的心情,應該差很多。可是為什麼,看着他的時候,還是一樣會情不自禁地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