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長遠集團臨時董事會，現在開始進行。」

星期一，長遠集團的會議室，氣氛十分嚴肅。

「首先報告，今天由凌律師代表柳總裁出席。」

鼎鼎大名的律師凌震，微微向眾人致意。

見狀，但以恩心裏很失望，柳長青果真沒來。

「別擔心。」練文凱在桌子底下，偷偷握了下她的手旋即放開。

她看向他。

他冷酷嚴肅的表情讓人看不出他內心存在的溫柔。從九年前開始，他即代表柳長青關心她的一切。

不只她，還包括她的家人。

「我們現在開始采不記名方式投票，請各位對但以恩小姐是否就任長遠集團總經理的議題投下贊成或反對的一票。」

但以恩面無表情地環視在場每個人。

先是面對顧念萍的敵意，然後是其他好奇、評判的目光。

半晌，所有人都投完票，答案揭曉，「贊成和反對各持半數。」

「等一下！」

聞聲，所有人回過頭。

「抱歉、抱歉，我來晚了。」顧子丞帶着一臉迷人的笑容，緩步走進會議室。

「子丞！」顧念萍看見他最為高興。「來、來，坐在姨媽身邊。」

「會議還沒結束吧！」他先朝她臉頰獻上一吻才坐下。「對不起，我從三貂角趕回來，遲了一會。」他朝姨媽擠擠眼。「還颳了鬍子。」

「是啊！這樣子多帥。」

「林伯伯、闕叔叔、彭大哥……」他朝每位董事打招呼。

這些叔侄伯、兄字輩，都是他從小見到大的熟悉面孔。

「凌律師、凱。」看到但以恩，他莫測高深地笑了笑。「你一定就是但總經理了。」

「很快就不是了。」顧念萍旁若無人地說。

但以恩看向顧子丞。

兩天前他還像個流浪漢，今天卻衣着整齊，長發規矩地梳向腦後，鬍子也刮乾淨了，露出足以迷倒眾生的笑容。

但是她看過他真實的一面，所以，她不會上當。

「顧先生投的票是？」負責會議的主持人開口。

「我們家子丞當然是反對……」

「我投贊成一票。」顧念萍還沒說完，他就開口打斷她的話。

「什麼意思?!子丞。」她不敢相信。

除了她，在場絕大多數的人也都瞪大眼睛，就連但以恩也愕愣住。

「姨媽，對不起，我贊成由但以恩小姐擔任長遠集團的總經理。」

「你、你……為什麼?!我以為你會支持我……我以為你會想拿回總經理的職位。」

「姨媽，長遠集團是一個龐大的家族企業，面對殘酷的社會競爭，它的確需要有專業人才注入新血。」

「但以恩才剛從學校畢業，她算什麼專業人才？」顧念萍大大的不服。

「她學有專精，而且我相信爸爸的眼光。」

「你……」她太震驚了，除了震驚，還有被背叛的感覺。「算了，我不想再說什麼。」結局已定，她輸了。

「姨媽……」

「不要叫我。」她起身，腳步未曾停歇地走出會議室，不想讓人看見她臉上的挫敗和隱隱泛出的淚光。

顧子丞只好轉過身重新面對眾人。

「不好意思，我姨媽先走，我有事也要走了。」他目光深幽地看向但以恩。「恭喜你，但總經理，也希望你不負眾人所託。」

他離開后，所有董事紛紛起身向但以恩致意。

「謝謝、謝謝各位，我會盡我全力，不會讓大家失望。」

送走其他人，她迫不及待地問凌律師，「凌律師，我能夠和柳長青先生聯絡嗎？」

「很抱歉，但總經理，我也都是由柳先生主動和我聯繫，我不知道他在哪裏。」凌震很委婉地說道。

「是嗎，謝謝你。」

但以恩心裏沮喪地想，這一份勝利，她該與誰分享？

***************

「但總經理，請問你勝利的感覺如何？」

走出公司大門，等待司機將車駛來的空檔，但以恩被一群消息靈通的記者包圍住。

「但以恩小姐，請描述一下你現在的心情好嗎？」

四面突起的鎂光燈，讓她睜不開眼睛。

「但小姐，有人傳言你是長遠集團總裁的地下情人，請問你對這樣的說法有何意見？」

「但以恩是柳總裁的地下情人，這句話是誰說的？」

她還未來得及出言反駁，就有個男聲介入。

「顧先生！」

喀嚓、喀嚓，鎂光燈再度狂閃。

「顧子丞！」她亦頗為詫異。他不是走了嗎？

他對她露齒一笑，隨即接手一切，「剛剛的問題是哪位提出來的？」他絕對是迷人的聲音、迷人的風采，外加膩死人的笑容，讓人聽不出有任何一絲質詢的味道。

一名女記者面有愧色地舉起手。

「哦，是你。」

「顧先生認得我？」女記者感到驚訝。

「遠瞻雜誌黎媚柔，你有訪問過我，對不對？」

「啊！」小小的尖叫聲在一干記者中興奮地竄起。不僅有黎媚柔，其他記者也驚嘆他的記憶力。

「那我呢、那我呢？顧先生認得我嗎？」另一個女記者也高舉着手問。

「Money雜誌蔣……彤玲，對不對？」顧子丞只花了五秒鐘，就喊出對方的名字。

「哇！」蔣彤玲彷佛中了頭彩。

「還有我、還有我！」在場所有女性記者幾乎都想和他玩猜猜看的遊戲。

他毫不含糊，有個新手想誆他都被他識破。「你才上路不久吧！還沒機會採訪我。」

「顧先生真的很厲害。」

但以恩在旁邊，忍不住輕咳了聲，「如果沒有我的事，我是不是可以走人？我的車來了。」

她是該感謝他模糊焦點，還是痛恨他奪走她的鋒頭？

她不在乎這群記者，卻看他有些礙眼。而且可以把記者的突襲改成類似明星記者會，顧子丞是頭一個。

「啊，以恩。」顧子丞像是終於想起她的存在。

「顧先生和但以恩小姐很熟？」

「哈哈，你說呢？」一隻魔掌趁機欺上她的腰。

但以恩立刻毫不留情的用手肘將他頂開。

「好痛！我們這樣打情罵俏，你說熟不熟？」他笑對那名記者說。

「不要臉！」

「哈哈，沒錯吧！」他一臉曖昧的朝記者們擠擠眼，好似在說：一切盡在不言中。「我和你一起回去。」

她不發一語的瞪他一眼。

「顧先生的意思是你們……」

「別想歪了，就算我們一起住在顧家，還是可以只是朋友。」她邊說邊邁開步伐，一下子就走遠了。

以媒體的本事，不難查出她目前的住處，所以她懶得向大家解釋。

「等等我，以恩。」顧子丞也連忙提起腳步要跟上她。

「但是顧先生，有人說但小姐和你父親……」

「如果是你，你願意選擇年輕人還是老頭？」他回頭，神情「狐媚」地問向女記者。

女記者被他這麼一電，臉都紅了。

「好了，各位，今天的採訪到此結束，下次見嘍！」他瀟洒地朝眾家記者揮揮手，然後趕到但以恩身邊。

但以恩坐進車子裏準備把門關上，卻被他攔住。

「你不謝謝我？」

「謝謝你的愈描愈黑？算了吧！」

「你至少該為你的早餐向我賠罪吧！」

想起那一份特製的「愛心早餐」，她忍住笑意，擺出高傲的姿態。「早餐怎麼樣？我可是依照你的菜單指示，怎麼，有問題嗎？」

「我是沒問題，但我姨媽吃了狠狠吐出來，還拉了兩天肚子。」

她驚訝的看着他，沒想到她的「愛心」被顧念萍吃了，沒整到他。

顧子丞嘻皮笑臉的說：「你會有機會的。」

她生氣的強硬關上車門，任他的笑得意放肆的響起。「開車！」

司機踩下油門，將他遠遠拋在後頭，她平撫情緒，也將他拋在腦後。

***************

柳叔叔，你在哪裏？

我已經通過半數的董事贊成，坐上總經理的職位。

我知道這其中不乏你費心的安排，我想要當面謝謝你。九年了，離我們第一次見面已經過了九年之久。

柳叔叔，你知道我長大了嗎？

你一定清楚的，你託人為我送來畢業舞會的禮服，你將我的身材測量得無比精確，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辦到的，但我多希望來的是你本人呵！

今天的勝利，我希望與你共享，柳叔叔，能夠告訴我你在哪裏嗎？

以恩

但以恩在下班前發了封郵件到柳長青的電子信箱，期待能夠得到回應。

她坐在車裏，不斷祈禱着能夠得到柳叔叔的消息。

車子緩緩停在顧家大門。

由長遠集團創辦人顧長遠所設計的寓所，優雅氣派，日式的庭院綠意盎然，主建築物四面都是落地窗，將整片綠意引進了大廳。

她一打開門，冷不防有團毛茸茸的物體沖了上來，夾帶着一聲熱情的叫聲，她意識到自己被一隻狼犬襲擊了！

「怎麼回事？我記得上周五離開時，家裏沒狗啊！」

「我原來要提醒你的，是你不等我喔！」顧子丞的大手抱住她往後跌的身軀，將她抱個滿懷。

往後仰視，她望進一雙令她嫌惡的笑眸。

「顧子丞！」

前方，一對充滿熱情又友善的目光直直盯着她，一張毛茸茸的臉在她面前放大，它用着黏濕的鼻子、沾滿口水的舌頭不斷舔她。

這傢伙恐怕有三、四十公斤，整隻重重壓在她的身上，要不是顧子丞……呃，抱住她，她恐怕要被它折斷腰了。

「小莉，走開。」

「有沒有搞錯，它長得這麼笨重，你叫它小莉？」他以為別人眼睛都瞎了嗎？

「唉，你別這麼殘忍嘛！我承認小莉是有點超重，可還不到笨重的地步，你這麼說是污辱它，會傷害它幼小脆弱的心靈。」

但以恩看不出它哪裏脆弱了，她看它高興得很，一雙棕、藍各半的杏仁眼興奮地對她猛瞧，還拚命搖尾巴展現它的熱情。

「別再靠過來了，小莉，你會把以恩壓扁的。」顧子丞怒斥愛犬。

說到壓扁，她忽然想起，「你的手可以放開了。」

「哦。」他看看自己的雙手正抱着一副誘人、美麗、又散發清香的女體。「小莉，那你可以再靠近一點。」

「顧子丞——」

「是是，開玩笑嘛！」

不情願收回手，他站到一旁。

小莉見狀很快奔過去。

狗和他站在一起，她發現他們的笑容同樣諂媚、同樣惹人嫌。

「小莉，把你的口水擦乾淨。」發現她臉色不佳，他趕緊指正愛犬，殊不知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小莉看看主人，目光又興奮地回到但以恩新鮮又美麗的臉龐上。

「它是母狗？」

「它是公的。」

她無奈的在心裏嘆口氣，公狗為什麼名字叫小莉？「它為什麼在這裏？」

「跟着我啊！」

「我去三貂角找你的時候沒見到它啊！」

「它不喜歡那裏。我沒空陪它，所以把它托給朋友照顧了半個多月。」

「那現在……」

「我們一起回來了。」

「我們？」她瞪着他。

「是啊，我跟它跟你，一起住在這個家。」顧子丞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我可以拒絕嗎？」她實在不想跟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他聳聳肩，「首先，這是我家，我有權住在這裏；其次，我想你也不會莫名其妙地闖入民宅，所以一定是我爸的意思，覺得讓你住進這裏比較方便，因此，你說呢？」

但以恩不發一語，選擇繞過他和小莉，無視他們得意又猖狂的笑容，直接回到房間。

看起來，這將又是她另一個惡夢的開始。

***************

以溫熱的水洗凈一天的疲憊，但以恩用毛巾裹住濕漉的長發，系好浴衣，走出浴室見開啟的電腦螢幕有訊息出現，吸引她的目光。

柳叔叔回信了！

她興奮的撲上床，迅速撥弄電腦的隱藏式滑鼠，打開信件。

我知道你穩坐了總經理寶座，以恩。

九年來，雖然沒能陪伴在你身邊，但我始終一直看着你。

我知道你變成了一位美麗的女子，並且堅強勇敢。我很高興，我終於能夠放手讓你展翅高飛。

未來，將由你自己開創美好的人生。

永遠祝福你。

柳長青

這是什麼意思?!

看完電子信件，但以恩震駭不已。

柳叔叔不理她了?!他的意思是再也不願意當她的長腿叔叔了？不願支持她、鼓勵她，在她失意的時候安慰她。

她不敢相信，就在她有能力改變兩人之間的關係時，他卻要撒手不管她了！

闔上電腦，她迅速的衝出房間，直到大廳才醒悟過來——她要上哪裏找柳叔叔？

向來他找她都是透過電子郵件，要不就是練文凱代替他傳達一切訊息。她想他的時候，只能找盡各種理由上網等他的消息。

「我愈來愈覺得回家是正確的。」顧子丞不知道何時和小莉也出現在客廳。

她回過頭，眼神中充滿痛恨。

平時光看到他就一肚子火，更何況在這種節骨眼上。

「你要出門？」看她的態勢很像，但……「你的穿着似乎有點不太恰當，雖然很誘人。」

不僅是他流露出好色的表情，連小莉也充滿興緻地望着她。

「少管我，走開！」

嘿！口氣很兇哦，像吞了整座軍火庫的炸藥。

「要是我記得沒錯的話，這裏是我家。」沒關係，他這個人什麼都差，就脾氣最好。

「那我走可以吧！」說完，她倨傲地從他和小莉身邊走過。

「你走沒關係，可是我們肚子已經餓了。」顧子丞一臉可憐兮兮，同小莉一起哀怨地看着她。

「顧子丞，你當我是你們的老媽子嗎？」滿腔怨懟無處發泄，連同對他的憤怒，正好一起爆發出來。

「反正你也還沒吃晚餐，如果你不想開伙，我們可以出去外面吃。」看見她臉色不對，他趕緊說。

「我——不——餓！」沒被他們父子氣死就不錯了，一個不管她了，一個卻是死纏爛打的陰魂不散。

「一定是有人惹你生氣了，小莉，是不是你？」

小莉無辜地嗚了一聲。

狠狠瞪了小莉一眼，顧子丞轉而討好，「今天是值得慶祝的日子，我們出去喝一杯，恭喜你穩坐長遠集團總經理的職位。」

「就算要慶祝我也不想跟你！」

真是不給面子。「那你心裏有好的人選嗎？」

但以恩愣住。

是有，可對方沒這個意願。

眼見她沉默下來，臉色十分慘淡，像是被丟棄在路邊的貓咪，他猜測的問：「該不會是我爸吧！」

「誰、誰說的。」她嘴硬地不肯承認。「我、我又不知道柳叔叔在哪裏。」

「你不知道，我知道啊！」

「你知道?!」

天哪！「為什麼你沒告訴我？」

「你又沒問。」

她她……嘴角一陣抽動之後，但以恩恨不得殺掉他的表情轉而變得親切和藹。

「那你願意帶我去找他嗎？」

喲，從沒聽過她用這麼柔順的口氣跟他說話。

「總要等休假的時候吧！我爸住的地方開車來回也要幾個小時，你明天不是還要上班？你總不會在董事會超過半數通過你的人事案后，隔天就上演失蹤記吧！」

「而且……」這才是重點。「我和小莉都餓扁了。」仗着她有事相求，顧子丞也就無賴到極點。

「你……你們想吃什麼？」忍耐、忍耐，但以恩，為了見柳叔叔，你必須忍一時之氣。

「什麼都好，只要你煮的我們都喜歡，對不對，小莉？」

「汪！汪！汪！」小莉連續叫了幾聲，表示贊同。

但以恩被它興奮的樣子嚇壞了。

「你可別小看小莉，它是有名的雪橇騎士——哈士奇，來自廣大的西伯利亞雪地。」

但以恩心想，還是過胖的哈士奇。

「只是它亂沒節操的，遇到小偷上門八成會熱烈歡迎。」瞧它對她比他這個主人還要熱情，顧子丞不禁咳聲嘆氣。

她忍着笑。

可以見到柳長青讓她心情轉好，聽了他的自嘲，她忍不住揚起嘴角。

她回到房間換了件衣服，將頭髮盤起來，隨即出現在廚房，讓等待她的一人一狗無比歡欣。

「其實你穿着浴袍煮飯我們也不會介意。」

做人要懂得適可而止。

對於她的斜眼瞟視，顧子丞始終笑嘻嘻。「現在這樣也不錯啦，你穿起運動服來更年輕，很像女大學生。」

巴結我也不可能為你加分的。

反譏的話都只能在她心裏默默地想。沒辦法，誰叫他是唯一能讓她見到柳叔叔的人。

「你知道你的笑容很礙眼嗎？」

「會嗎？我倒知道有些女記者私下稱我為最迷人的企業家，就是因為我的笑容。」

「不準再笑！」女記者們喜歡，不代表她也喜歡。「還有你！」

「嗚……嗚……」

可憐又無辜的小莉，因為它的主人關係而一併被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