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江霧之南
晚風卷微着,夕陽飛紅。竹籬茅廬外輕快響繞的南方歌謠,熱情。孩童天真的嘻鬧聲,於縱谷下的無涯草源,格外遼闊。
從窗口望出,見憐渶與村中孩子們盡興玩鬧,飲盡藥茶最後一抹,嵐唇邊的笑,亦是恬靜幸福。
呼喚聲自門外傳來:“嵐,時間差不多了。”小小院落,除憐渶高大身影外,門旁還搭着三兩隻小手探頭探腦的偷瞧嵐。
“你再陪他們玩會兒,我剛好多想想這條水徑要怎麼辟,不差這點時間。”嵐笑着響應,低頭順手便要再解開一軸子。
經由略通中原話的孩子翻譯,幾個簇擁在憐渶身邊的小孩,彼此對望,倒有共識的將憐渶推向嵐,再由那孩子傳達:“你們要去泡溫泉就去吧,雪風會陪我們玩。”
未知他們是真貼心,或是早打好主意,待得嵐步出屋門,好些小孩已攀定溫淳的馬兒頸旁蹭磨。
南夷水草茂盛,馬匹良壯,但在外型上多屬棕毛馬,性烈暴躁,通常有沒有一定駕馭技巧,是很難親近。像雪夕及二世帶雪斑甚至是純白的馬匹,性子又溫和,在此地算得少見。
“你們不會欺負雪風及二世吧?”走近孩子們,俯身彎腰,嵐輕漾起唇瓣,以南夷話親切笑問。
聽得嵐以熟悉的話言溝通,小孩們興奮極了,一個已經雙手雙腳攀在雪風頸上的小孩,也不在乎馬兒啪拉啪拉吐的口水,一口啵聲,就用力親了雪風一下,興奮回話:“雪風可愛,二世也好可愛,我們不要欺負他們的。”
“喜歡,我們喜歡雪風,像憐渶喜歡你一樣。”
孩子們一排站開,咧開小嘴,白牙在古銅膚色下皎潔閃光,半攙雜兩國語言,純真笑語。就那句喜歡,以中原話說,尤其響亮。
南風拂暖,山中艷草馥。
“剛才的話,是你教他們說的?”兩人並肩步行在小山道,嵐輕問。
“沒有、沒有,是他們問我,我對你是……”爬抓發梢,憐渶很是不好意思:“我以為他們不知道中原話‘喜歡’的意思……”俊逸臉蛋,已臊紅至耳根。
掙開被覆握的手,長袖袍里,嵐輕擰了下憐渶:“真是的,這也好拿來說嘴。”埋怨,可是由中情感,彼此懂得。
寧謐山徑,情亦在安然中,得一分甜蜜。
*****
山涌溫湯,愈萬病。由天然硫礦溫勢的泉水,自石縫間噴涌,於幾座長年輕水滴磨滑的巨石間,圍堵形成一天然台池。
多年前的一次刺客襲擊,嵐的身子被毒物侵蝕,為求痊癒,這天賜暖泉,便是醫療的關鍵之一。
乳白香湯浸過肩頭,滑膩的不透明泉水在嵐纖細頸子上,道道畫出澤潤質感。水蒸氣營造的朦朧,於熱度間,更挑逗感官。
吞咽下口水,憐渶將手提瓮中物倒在盤中說:“這月出南夷州城前,我向大夫問,他推薦的,性熱的水果,對你身體也有幫助。”咕嚕咕嚕地,白色圓珠滾在盤中,糖水綿延,濃甜瞬間彌散。待得珠兒停穩,細看,原來那是南夷盛產的去籽荔枝,以糖水再腌浸,本就渾圓多汁的荔枝,更顯晶芳香。
“你一路提着的就是這個?”嵐仰頭問在岸旁的憐渶,不敢置信,從南夷州城到小村落,兩天路程,他始終小心翼翼拎着的重物,竟是一瓮荔枝?
“你上回說,在泡溫泉這期間閑得慌,想你可以吃些東西啊。”抓抓頭,憐渶憨傻的笑,手上因長時間提重物被帶子勒出的條紋還明顯着:“我放在這裏……”
擱好盤子,憐渶不好意思的背轉過身,便要退開。卻是給嵐有意的喚住:“……傻蛋,我手不想伸出來吶。”
“那、那怎麼辦?”着急,一路他只擔心嵐挑食不愛這物,倒沒想到這問題。
“喂我啊。”側頭一笑,眼神勾着憐渶。嵐的薄唇輕啟,就是直接告知。
挨近池邊,憐渶兩指捏住一荔枝,輕放入嵐唇間,熱霧蒸的風薄唇紅嫩,輕含住荔枝,舌尖將圓白水珠抵上齒間,一口咬下,甜汁延潤過較豐盈的下唇,別是一種性感風韻,直叫憐渶看得傻楞。趁此時,就着他蹲低的姿勢,在池中的嵐竟是一把攬下憐渶的頸子!
嘩啦!水花飛濺。
“噗啊!”沒料到嵐這突然動作,再反應時,憐渶也是身在泉中了。游到他身旁,始作俑者嵐倒是笑得開懷。
雙手攀在憐渶頸上,藉池中石高度,等高的角度,嵐主動吻着憐渶,輕輕抿過他唇角說:“我喚無聊,是因為你總要走開,不願意一起入水啊!”
“這、這、這……”纖細的身體,裸露,隔一層薄衣緊倚着他,憐渶被挑得情慾高漲,但理智告訴他不行:“別在這兒,雖然這是療傷的溫泉,但弄進體內,對你總是有影響……”
“誰說要與你做那檔事兒啦!”他是要將他抱回水岸,但嵐卻還是故意糗他,擁着憐渶,挨到他耳旁,輕呼一口氣喃語:“況且,又不一定是流到我身體裏……”
輕描淡寫,截然不似話中所帶雙關的情色,逗得憐渶錯亂臉紅:“難道又醉了?”
“我們,還需要借酒裝瘋嗎?”靠在岸旁,嵐雙手環過憐漢頸子,講的是多年前,兩人尚且青澀時,次次循序演進情感的回憶。在已安穩的現在,回想起來,總算能握住其中甜蜜。
輕輕地,柔柔地,嵐細吻過憐渶鼻樑、唇瓣。“你不願意靠近溫泉,是因為介意某些回憶嗎?”
英璉憐渶,他,曾經是兩個人。今刻,他已回復一人,全盤接受記憶,當然也包括‘英璉’的部分。關於溫泉中的爭執與背叛,是屬於‘另一個人’的回憶,在憐渶的立場,想來就是心痛。融合,並不是終點。一路曾有過的歷史,都是留存下來的人,必須珍重並跨越的回憶、心結。
“別緊張,只要這個生命還在,你永遠是你。”嵐將頭倚在憐渶胸口,心臟的鼓動聲灌入耳中,怦咚怦咚。“在離開京城前,我與霖都商量好了。不論,你最後的抉擇如何,留下的是純粹一人或是融合兩人──”重合的影像,同時,他也扛下了妹妹的愛、責任,嵐將親線凝望入憐渶眼底。
“你的一切,我們一起一項一項去包容、去接納。不用急,慢慢來。”嵐雙手撫在憐渶臉龐,漾開的笑容,溫柔。“現在,有我陪着你呢。”
水霧蒸氤氳,雙手交纏,頸項相依,玄黑與銀白的髮絲糾葛。心,是不需擁抱不需捆綁,便貼附一塊的。愛,則用一世承諾,實賤──
*****
月上樹梢,丫頭聚晚露。
並肩走在歸途山道,嵐說,“前陣子,應大夫特別來此出疹,他說我康復得很快,應該再沒一兩年就可以好了。但,我想等到南夷軍政穩定了,水渠山道也全規劃交待好,可能還要再十幾年,才能完全無拘束的遊憩。”
他拉着他的手晃,一甩一甩,輕問:“我陪你,那你可等我不等?”
“我始終是伴着你的。”一如初衷,真誠。
“說是十幾年,也有可能是長達數十年哦。”倚入他懷中,早知道的答案,但他實在喜歡看他那認真神采。
“留個這樣的傳言也好,當你現在建好南夷主郡間的農耕九渠,還有開道霞山支線的商旅五道,或是那幾場戰役。以後歷史都會講到嵐王的功績,我只要做個留在你名字旁,隨侍的人,那樣,就是我的幸福了。”
繁星高掛,夜幕綿延至草原盡頭,地平線遼闊無盡,溫泉硫磺澀味,混入晚風露水及草原氣息中,隧成一種泌涼。
擁住懷中人兒,憐渶的心跳平穩,安心恬適。
“你的心在哪,那兒,也就是我的定點。”迢迢長路,兩人步伐交疊,影重合。
鳥倦樹靜,山徑花語輕。相握的手,十指牢緊。
一生的路,相伴再無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