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聽說你是波黎亞的人?"
桑洋轉過頭,不動聲色地打量眼前的陌生客人。對方是在旅途中與公爵夫婦相識的,一向好客的公爵一聽到對方前往的地方正是桑洋的故鄉,二話不說馬上就邀請他到家中作客,完全沒細想對方的來歷不明。
是的!閣下。小時候因為發生戰爭,雙親不幸在那場戰役中身亡,是叔叔帶着年幼的我逃離那個烽火連天的地獄。"
"那可真是可憐。"那人的眼中分明毫無哀悼惋惜之意,有的只是零下的冰冷。
"你知道故鄉目前有一群叛亂份子正準備作亂,打算推翻目前國家的代理者柯爾特伯爵嗎?聽說那些都是前王朝的餘孽及臣子,打算擁戴失蹤已久的殿下登基為王。事情都經過那麼多年,誰也不能保證當初年幼的小王子能夠平安長大,更別說叛軍是否真的找到了王子,說不定只是捉一個酷似的人冒名頂替呢!"
"這我不太知道,閣下,我在這兒生活得很愉快,從來就不曾想過要回祖國,即使那邊發生戰爭,我想我也不會有感覺,還是如同以往過着我的生活。"桑洋故意置身事外地評論,他不懂這人為何要當著他的面向他提起這件秘聞,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人絕非善類。
"是嗎?聽說小王子長得很像已故的王后,我瞧你的面相倒有幾分神似。"
"那可真是我的榮幸,聽說蒂芬妮王后美得像是神話中的仙女,能跟她有幾分相似真是人抬舉我了"桑洋打哈哈地笑道。
他很清楚眼前這無害的旅者,並非如他所介紹那般單純。
"說的也是,我怎會把你這僕役跟尊貴的王后扯在一塊呢?仔細想想,出身在皇家的殿下怎會甘心當他人的侍從?你說是不是?"那人饒富興味地盯着桑洋看。
桑洋全身起了寒慄、心底發毛,強迫白己出聲響應:"我想任何一個身分尊貴的人,是少有甘願委身在他人底下的。"
"我不打擾你工作了,謝謝你寶貴的意見。"看見桑洋背後的門打開,旅者主動告退。
"不客氣。"
沙萊走近他,一雙眼盯着離去的人,"你認識他嗎?"
桑洋搖頭,他不敢確定那個人是不是他所想的那一個。
"這可就奇怪了,他一來就別有涵義的說想要見同鄉的人,我還以為他認識你,否則他又怎會離開宴會直接到廚房找你呢?"
"你是說沒人跟他說我是波黎亞的人?"
"知道你故鄉的只有父母親和我,他怎能準確的料到你就是波黎亞的人,你真的不認識他嗎?"不知為何,沙萊打從心底就是討厭那名旅者,總覺得他不像表面上看似簡單無害。
而且他一瞧見自己馬上就止住談話,與其說是離去,不如說是在閃避他。
聽見沙萊的說辭,桑洋更可以肯定那人是來確認他是否為失蹤的王室餘孽。
難道他的惡夢真的實現了嗎?
"你沒瞞我什麼吧"沙萊一手扳起桑洋的下顎,仔細觀察他臉部的表情,想找出破綻。
"沒有。"
"為什麼這麼多人他不我,卻偏偏找上在廚房工作的你,還該死的準確認定你為波黎亞的人,桑洋,這件事並不單純,你別瞞着我。"
桑洋僵硬了一秒,想找句話來應付沙萊的探問,思索一會兒后,他決定推得一乾二凈。
"不知道。"
"不知道?"沙萊的臉上擺明不相信他的說辭。
"嗯!"桑洋堅持地點點頭。
"不能告訴我嗎?"他不希望被蒙在鼓裏,更何況這人的到來帶給他心頭上不知名的不安。
他怕洋……
桑洋知道他的固執,不找出他滿意的答案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沒辦法,他只好……
"告訴誰?是告訴失憶的你?還是之前的你?"他故意挑釁地說,專挑沙萊的弱點下手。明知道他對於忘記自己這件事很在意,他卻還是使用這下下之策阻退他的探詢。
"你--"沙萊果真氣結,氣惱地揮袖離去。
桑洋鬆了一口氣,但不安的感覺仍壓着他的心不放。
他該怎麼辦?他的身分很有可能被鍍疲約閡殘砘崽嬲飧黽掖綽櫸騁菜擋灰歡ā?
當最後一輛馬車離去、整個宴會也告一段落時,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桑洋卻不見輕鬆之感,他還處於剛才身分可能被識破的震驚中。
思考了一個夜晚,他決定先離開這兒到別墅去小住一陣子。
跑回房間簡單地收拾行李,短促地留下一封信給沙萊。
"馬可,你一定要親自交給少爺,知道嗎?"
"桑總管為什麼不親自交給少爺呢?"小小年紀的侍童不解地問。
桑洋苦笑,他現在根本不方便當面交給沙萊,因為他知道今晚的他被自己氣得不輕,在宴會上直喝悶酒,還為了氣自己而當面跟一堆女士調情,接着他看見醉醺醺的愛人摟着一名女人上樓,想也知道他現在正在忙哩。
"總之一定要交到少爺的手上,懂嗎?"
"好,我知道的。"
趁着大伙兒休息之際,桑洋提着行李匆匆離開。
殊不知在他離開宅邸時,在樹影下的兩個人影亦悄悄地跟在他身後。
翌日。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躺在床上的人鎖緊眉頭,翻了一個身,拿起枕頭蓋在自己的頭上試着阻隔這噪音。
"沙萊,你休息,我去看看是怎麼一回事。"在沙萊身邊一個全身赤裸的女子,豐胸細腰的誘人身材展露無遺。在她雪白的肌膚上到處都有紅紅的印痕,狂妄地向人宣告她昨晚受了多少的疼愛。
"好。"沙萊不耐煩地說,他現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那女子打開門只見一個小男僕,讓她原本想討好傭人的客氣態度轉為不屑,"有什麼事嗎?"
"我要見沙萊少爺,桑總管有封信要我當面轉交給他。"
"拿給我就行了。"
"可是……"小男僕遲疑着。
"難道你想吵醒睡着的少爺嗎?如果你不怕承受吵醒他的後果,我是不在乎啦!隨時都可以讓你進去。"
小男僕被她胡扯的威脅嚇住,怯儒儒地把信交給對方,"妳一定要交給少爺哦!"
"我知道啦!"那女子厭煩地打發他走,一合上門馬上就把信拆開。
看過那封信之後,她將它撕成碎片丟入燃燒中的炭火中,然後滿意地看着它成為一堆灰燼。
一道纖細的身影正匆匆忙忙地喘息着跑在下着雨的樹林裏。
逃亡……這兩個字像警鈴般在他腦中嗡嗡作響。
他必須得跑,要不然會被捉住的!
桑洋狂亂、跌跌撞撞地奔跑在陰影幢幢的森林裏,被大雨阻擋了視線。
夜晚的森林寂靜得讓人全身發毛,他只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和心跳劇烈的跳動聲。
他必須跑到沙萊的身邊……
"啊--"一聲破碎的叫喊穿透濕冷的黑暗森林,他被地面上凸起的樹根絆倒,雙手撲向冰冷的泥濘,臉朝下地趴倒在地上,張開的嘴巴吃到泥沙。
原本一頭金髮也沾上泥濘,醜陋不堪。
"好痛!"他隱約感覺到雨點拍打在他身上,尖銳的石子磨破他的手掌心,皮膚有多處瘀傷。
他好累,好想休息一下下。
可是他不能停下來,他得趕快逃亡。
雙手撐着地面,桑洋緩慢地爬了起來,用手爬梳臉上濕淥淥的頭髮,喘息着辨認方位。
他必須回到沙萊的身邊,回到那兒就安全了。
即使全身筋疲力盡,他仍是狂亂地奔跑着。
在他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到沙萊的身邊去,這樣就不怕被傷害了。
"啊--"桑洋痛苦地喘息。
他的肺好象要燃燒般的疼痛,心跳得如此劇烈,他知道這已經超過他體力的極限,但是他不能停下來,必須向前不停地跑。
"左腳、右腳……"即使感到雙腿沉重得抬不起來,但是他們逼迫自己繼續奔跑。
臉上已分不清楚是雨還是淚,他多希望沙萊現在就出現在他眼前,讓他結束這場逃亡。
身後傳來狗吠聲和追逐的步伐聲,他雖想加快速度,雙腳欲知千斤重般抬不起來。
咆哮聲忽近忽遠,就像惡魔在他身後窮追不捨。
"他在那兒,快點!"
桑洋咬着牙,痛得幾乎無法移動,但一想到被捉到的下場,就逼着他繼續往前跑。
他聽見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下一刻,右肩傳來的刺痛感讓他大聲哀號跌在地上。一枝箭矢穿過他的右肩,傷口冒着鮮紅色的血。
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他奮力地再度向前跑,可是才跑沒幾步,一雙手便從後頭捂住他的嘴巴。
"放開--"
桑洋拚命地掙扎,試着踢咬對方,接着他後頸傳來的疼痛讓他失去意識。
在倒地陷入昏暗前,他喃喃地喊着沙萊的名字。
"回去告訴伯爵,就說我們捉到獵物了。"
一個在十多年前逃生的餘孽,波黎亞僅存的皇家血脈!
撫着因宿醉而發疼的腦袋,沙萊頭痛欲裂地起床梳洗,喝下鵝媽特調的解酒藥后才稍感舒服點。
"少爺,別讓老爺、夫人久等了。"
"知道啦!"沙萊煩悶地揮手下摟見雙親。
一進書房,剛坐在椅上,馬上就惹來一頓挨罵。
"拜託,爹地,我宿醉頭很痛,請小聲點。"沙萊摀住雙耳,隔絕加深他頭痛的噪音。
"你這--"丹為之氣結,看著兒子荒唐的行徑,他恨不得一棍打下去,看能不能敲醒出事前的兒子。
"冷靜點。"瑞芳才不會讓他打下去,要是再讓寶貝兒子昏迷個十天半個月,她可愛不了。
"發生什麼事?"
丹馬上把社交界所形容沙萊的風流韻事一筆筆地告訴當事人。
"那只是逢場作戲。"聽着丹的數落,沙萊才驚覺自己真的很荒唐,只是心中不服輸的反駁。
"年少輕狂我不管,但你不應該在昨晚迎接我們回來的宴會上,抱着寡婦在樓上的房裏辦事!"丹是在氣自己不如一個死了丈夫的女人。
沙萊有點印象,昨天他被桑洋氣得直喝悶酒,途中好象有摟着一個女人上房間去。
"想起來了?那女人到底是誰?"丹斜睨兒子一眼。昨晚因為有一大堆客人在場,他也不方便去追查那女人的身分。
"我根本不記得她是誰。"
"你這個混蛋兒子!"丹誤以為是他的紅粉知己太多,多到讓他記不起人家的芳名,他氣得拿起裝飾用的拐杖往沙萊頭上一敲。
"親愛的!"瑞芳大叫。
沙萊來不及避開,活生生的接下這憤怒的一棍。
他只覺得眼冒金星,一陣黑暗籠罩他的視野。
"沙萊!"瑞芳沖向前捧住沙萊的頭,"流血了!你看,流血了!"
從沙萊的額前髮際處流下一道血痕。
"我以為他會像從前那樣躲過。"丹也傻眼了。
"笨蛋!他才剛睡醒,行動哪有以前的快速?還不快叫醫生!"
"醫生--"
城堡內又陷入一片混亂,這次的肇事者卻是身為父親的公爵所下的毒手。
眾人都忙着照料沙萊的傷勢。根本沒人注意到桑洋不見的事。
桑洋悠悠地轉醒,他想坐起身,但是頭上的痛楚卻今他透不過氣來,雙手腕部則被粗繩牢牢綁住,腳踝上則繫上沉重的鐵鏈。
這裏是什麼地方?
他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自己在森林中不斷地逃跑。
空氣中瀰漫著惡臭的魚腥味,他聽到海浪的拍打聲、人聲喧囂的小販叫賣聲,還有水手卸貨及船出航的鳴笛聲。
他在港口某艘船隻的底艙里。
他必須趁船未出航而讓人發現他的存在,要不然一切就太晚了。
放眼望去,除了裝着食物的木桶外,只有一扇小小的窗口可跟外面聯絡。
桑洋拿下掛在頸項間從不離身的項鏈,放在一瓶酒瓶中投出去。
希望有人會撿到那隻瓶子,把裏頭刻有南特威家家徽的鏈子送到沙萊那兒。
一扇生鑰的門嘎吱嘎吱地被打開,他認出那幾個人就是在森林中追捕他的人。
"你們是誰?"
"桑斯特華.普羅耶.肯亞殿下。"最後進來的老者吐出桑洋遺忘好久的名字,很久沒人這麼稱呼他了。
待火光照亮那人的面貌,桑洋驚愕地睜大眼,"你是那名旅者!"
腦海中把他與另一個年輕的樣貌重疊在一起,他又發現更驚人的事情。
"阿爾特伯爵!"桑洋不白覺地往後退,他的惡夢終於成真!
"真榮幸你還記得在下我,殿下。"柯爾特露出掙獰的笑容,慢慢走近桑洋,以虎口掐住他的下巴。"令牌在哪裏?象徵一國之君的月之杖在哪裏?"
在波黎亞這個國家,月之女神的令牌是象徵統治者身分地位的代表,即使叛亂成功,但若沒找出月之杖,就永遠成不了名副其實的王,永遠不能讓國民臣服。
一聽見對方多年來都找不到月之杖,無法順利登基為王,桑洋不由得哈哈大笑,有一絲報復的快感在。
隨即掃來力道猛烈的巴掌,讓他倒在地上,嘴角流出鮮血。
"說!月之杖在哪?"
"不知道!"桑洋抹去血跡,轉過頭狠狠地瞪向對方。他是不會說出口的。
這個殺了他慈祥恩愛的父母親、可愛年幼弟妹的兇手,他絕不會對他說出月之杖的下落,就算死他也不會讓這惡人登基為王。
"很好!"柯爾特不怒反笑,"我倒要看看你皮肉有多硬。"
一行人憤怒離去,望着被鎖上的門,桑洋自知未來的日子將不好過。
"沙萊。"並着雙膝,下顎靠着膝蓋,桑洋祈禱沙萊能快點來救他。
一旦離開他的勢力範圍,他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能夠再見到他。
快點來救我,沙萊……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