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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紐約

「台灣的行程都已經安排好了。」說話的是一個金髮男子。

聽到經紀人威廉的報告,羅冠祺並沒有轉身,仍兀自看着窗外的紐約街景。

頎長的身形,即使只是背影,也掩蓋不住那與生俱來的尊貴氣質以及藝術家氣息。威廉耐心的等他回應。

「這次台灣的行程一結束,我要好好休息一年,不要幫我接洽任何公開的演出。」羅冠祺淡淡的說。

威廉有點錯愕,猶豫了一會兒之後,小心的問:「真的是因為那些恐嚇信的關係嗎?我以為你不會受那些小事影響。」

羅冠祺轉過身,定定的看着已合作多年的經紀人,淡然的說:「當然不是。我是真的想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威廉頹然的聳了聳肩。「看來這半年來,你還是沒有改變決定。不過……」抱着最後一絲希望,他試圖說服:「你的聲望正如日中天,來自世界各地的邀請這麼多,一直以來,你也很想拓展音樂版圖,現在,作這樣的決定好嗎?不再考慮看看?」

「威廉,你一向了解我,應該知道這不是匆促下的決定。」羅冠祺嘴角微微揚起弧度。

不論對誰,他永遠彬彬有禮;而他說話的語氣,溫雅中卻帶有堅定的力道,不容人動搖。

這就是羅冠祺,有着溫和親切的外表,實則冷峻寡言;惟有在親友面前,以及融入音樂的時候,才能看到他蘊滿溫情與熱情的那一面。

此外,他一向行事低調,深居簡出,不愛參與社交活動;這樣的風格,反而為他增添一種神秘特質。儘管如此,他俊逸的外形仍無法掩蓋他驚人的音樂才華。

五歲時就能流暢地拉出蕭邦奏鳴曲,七歲拿下世界音樂比賽少年組冠軍,當時他的音樂天分引起世界音樂人士的注意,被譽為音樂天才。

他就像是為音樂而生,動人的音符在他手指的舞動下,流瀉出新的生命;而他的音樂風格卻是變化萬千又大膽創新。

他,才華洋溢又神秘,多少人為他的音樂着迷,又多少人為他瘋狂。

因而有些渴望更接近他、甚至佔有他的樂迷們有時難免會做出瘋狂的舉動,羅冠祺最近接獲的幾封恐嚇信函,已經引起他身邊工作人員的恐慌,讓他在出門的時候得有保鏢跟隨。

末了,威廉見他心意已決,只好順着他。「好吧!不過,這陣子樂迷的行為越來越不理智,連你父親都常常問我這件事……」

「別跟他們說太多。」他的臉色一沉。

「我知道,所以我都說沒事,不過,羅老先生交代我,即使回到台灣也要請保鏢隨時跟在你身邊,他們才能放心。」

沉默了一會兒,羅冠祺才無奈的說:「好吧。」這是為了家人而做的讓步。

「那麼,我先回去準備工作了,明天早上八點我會來接你到機場。明天見。」

「明天見。」

威廉闔上門后,羅冠祺轉過身看着放在桌上的小提琴,然後拿起它,閉上眼,用修長的手靈巧地拉出沉靜優美的「月光」,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世界裏。

台北綠家宅院

穿着王子戲服的綠湄才一進門,一根長長厚實的木棍毫無預警的從她上方襲擊而下,她動作迅速一閃,順着對方攻擊的方向反身靠近,手一提,立刻使出漂亮的過肩摔,所有的防禦與攻擊全在五秒鐘內結束,動作乾淨利落。

不過,對方也不是省油的燈,巧妙地在空中翻了一小圈,化去綠湄的過肩摔,雙腳平穩落地。

綠湄用膝蓋想也知道這又是大哥綠樺的把戲。

「哥,你怎麼老是玩不膩啊?」綠湄皺起兩道濃黑眉毛。

「平常訓練有素,不怕萬一。」綠樺雙手環胸,一百八十公分高的壯碩體格像個巨人般堵在妹妹面前;但見妹妹一身王子打扮,眉峰微蹙,問:「怎麼打扮成這樣?」

「當義工啊。」綠湄耙了耙俏麗短髮,又拉了拉衣角;這身戲服穿在她身上挺英氣逼人,不認識她的人,真會把她當成了男生。

綠樺無奈地搖搖頭。眼前的妹妹動作舉止這麼像男人,到底誰可以改變她呢?唉!他在心裏暗自輕嘆。

突然,客廳的門被拉開,一名年約五旬的女人探出頭來。

「你們兩個,奶奶叫你們快點進來吃飯啦!」說話的是綠湄的母親,王淑娟。

「喔,就來了。大哥,走快點啦!肚子餓死了。」綠湄推着大哥快步進屋。

這是一棟已有五十年歷史的瓦頂和式平房老宅院,擁有寬廣的前庭後院。綠家是武學世家,為了承襲家業「易道館」,每一個子女自小都必須習武。在嚴格的訓練之下,身為綠家唯一女孩的綠湄也練就了一身好功夫。

「看看妳這身什麼打扮,趕快去換下來。」綠湄一進門,綠家奶奶就受不了孫女的一身男扮相。

「喔,是,奶奶。」綠湄吐了吐舌頭,用最快的速度跑進房間換下王子裝,穿上家居服,然後再跑向飯廳。整個空間回蕩着拉門的開關聲與人在榻榻米上嗒嗒嗒的小跑步聲。

綠湄盤腿坐定后,看到一桌豐富的菜色,不禁食指大動,開心不已。「哇!都是我喜歡吃的菜,好棒哦!」迅速拿起碗筷,跟着家人大快朵頤起來;不過,就這麼一句話的時間,她碗裏已經堆滿各種青菜與肉塊。

「妳有哪樣菜不喜歡的?根本就是豬的胃袋。」二哥綠槿說。

「我這豬的胃袋至少比你那『吸塵器嘴』挑食。」綠湄反唇相譏。她才不像哥哥那樣什麼都不挑;論不挑食程度,只要食物沒壞,二哥都照吃不誤。

他們兄妹從小就常毒舌相攻,綠湄早已習慣這種相處模式,她完全不以為意的大口大口扒着飯。

「今天跑去哪裏了?怎麼變男生了?」母親王淑娟問。

「今天育幼院有戲劇節目,我扮演打敗壞人的英勇王子。那些小朋友超喜歡我的,他們都以為我真的是男生,幾個小女生看到我還會害羞臉紅呢!」綠湄得意的說。

「妳今天不用上班啊?」王淑娟又問。

「呃……」綠湄停下動作,一時語塞。

「噗!」二哥綠槿噗笑一聲,差點把飯噴出來,好不容易吞進去后說:「那還用說嗎!一定是又被炒魷魚,才可以在上班時間參加公益活動。」

「沒辦法,主管太機車了。」綠湄不以為意的抿了抿嘴。

王淑娟聽了就頭痛,擔心的問:「妳這次沒對人家怎樣吧?」

「沒什麼,就翻桌,然後拿起垃圾桶往他頭上倒而已。」綠湄翻了翻白眼,又扒了幾口飯。

「噗!」緣槿又差點把飯噴出來。

綠湄瞪他一眼,沒好氣的說:「笑什麼笑!什麼『愛心之家』咧,假公益之名,行壓榨之實,偽君子一個!沒痛扁他一頓已經算客氣了。」沒愛心的人偏偏在愛心機構裝得很有愛心的模樣,對主管極盡討好,對部屬卻極力壓榨,倒是邀功第一,無人能與之相比,簡直噁心死了。

「照妳這個性,我看哪!到老了還在換工作。既是這樣,不如回我們道館當指導助教好了。」二哥綠槿半嘲諷半實際的建議。

「女孩子就該做女孩子的事,要綠湄成天跟你們這些粗手粗腳的大男人混在一起,她怎麼嫁得出去啊!」綠家奶奶瞪孫子一眼,非常不以為然。

「奶奶,她嫁不出去是因為她太凶了,不但沒有女人味,連女人『胃』都沒有,每天吃那麼多,一般上班族哪吃得起。」綠槿莫可奈何地提醒奶奶:「再說,我們道館的學員雖然個個是彪形大漢,卻是人人怕她,我實在無法想像天底下有哪個男人敢接近她。」

綠湄凶起來的時候又殺又狠,出手不靠蠻力,每個巧勁卻都力道十足,動作又快迅敏捷,讓大男人也為之喪膽。

「喂!我也只有在道館教學員的時候,還有對付壞人的時候才凶好不好!再說,我教出來的學員個個功夫一級棒,這叫嚴師出高徒!」

不可否認的,在妹妹的調教下,幾位「易道館」出身的學員武功底子確實很紮實。

綠湄繼續為自己辯護:「而且,我異性緣好得很。」

「拜託!那叫哥兒們,懂不懂?哥兒們!妳有接過情書嗎?啊?」

綠湄眼珠子瞪了一圈,不甘示弱的說:「當然……有。」

這一回答,讓大家都嚇愣住,停止所有動作,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綠湄身上。

不一會兒,綠家奶奶第一個打破沉默。「怎麼都沒聽妳跟奶奶說過呀,阿湄?」老花眼鏡滑下了一半,用不知是什麼心情的眼神看着孫女。這麼好的事情,這孩子竟然沒說!

「呃……我只是行事比較低調一點,沒讓你們知道而已。」綠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繼續吃飯。

「奶奶,別聽她瞎說。唉!依我看哪,那些情書一定都是女孩子寫的。可憐哪!每個人都以為阿湄是男生。」綠槿假同情的搖搖頭。

「你這是羨慕還是嫉妒啊!」綠湄白綠槿一眼;真是的!小詭計被拆穿了。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別吵了。」奶奶對綠槿說:「怪只怪阿湄從小就在都是男人的環境下長大,多給她一些時間。」接着轉頭看綠湄,柔聲安慰:「不管什麼工作,只要有心,一定可以做得好,慢慢來沒關係,反正家裏不缺錢,不用急。」

綠湄聞言一聽,大喜。「謝謝奶奶!」接着用得勝的表情瞪二哥。

有靠山的感覺真好!

「奶奶,妳會把阿湄寵壞啦!」綠槿大聲抗議。

綠家奶奶充耳不聞,心疼的摸摸孫女的頭。

綠家家族龐大,男丁興旺,想當年好不容易盼到了一個女孩子,所有公婆叔伯兄長們均疼愛至極,集三千寵愛於一身,要什麼有什麼,唯一的遺憾就是──武學世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在耳濡目染之下,舉止言行還是像個男孩子!

尤其多年前丈夫臨終前特別交代,務必把綠湄教好。取名「湄」,是希望身為女性的她擁有水般的柔軟特質,同時兼具水凝聚起來的力量。

這些年來綠家奶奶更是費盡心思,希望將她教養成優雅的淑女;只不過,卻是怎麼也抵擋不了環境的影響。所以當長大后的綠湄自己意識到愛情運幾乎是零,而開始想擺脫男人婆封號,學習當女孩子的時候,奶奶和母親簡直是破涕相擁而笑,舉雙手贊成。畢竟這種事情得要當事人自己願意才行。

無奈,畢業后一直想找辦公室內勤工作,好收斂男人習氣的綠湄卻是屢屢犯錯,被炒魷魚的次數多得數不清……

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一家之主綠閎放下碗筷,不疾不徐的說:「最近有個朋友的兒子要回台灣,需要一個私人助理兼保鏢。

「要看起來無害、沒有威脅性,身手好,又要會英文,所以,選來選去,我和幾位叔叔們覺得小湄比較適合這個工作。再說,語言能力的話,也只有外文系畢業的小湄可以勝任。不過,就是委屈一點,要女扮男裝。

「反正小湄常常被當成男生,而且時間也不長,就兩個月的時間,應該沒什麼問題。」

「保鏢?太危險了,我不贊成。而且還要小湄扮男生。」奶奶第一個反對;更何況,與當淑女背道而馳的事,她百般不願讓孫女做。

「僱主是做什麼的?需要保鏢有什麼特別原因嗎?」綠槿跳過家裏女人最會牽腸掛肚的問題,收斂起嘻笑的態度,直接問細節。

身為長子的綠樺代父回答:「他是揚名國際的小提琴音樂家,叫羅冠祺。近半年接獲樂迷的恐嚇信,對方不准他跟任何女性往來,否則那位女性就會受到傷害。最近他要來台灣開演奏會,恐嚇信卻有增無減,而且根據線索,警方認為那個瘋狂樂迷就是台灣人。」

這次和長輩們討論推派綠湄出這項任務,綠樺也投贊成票。

「喔,我知道了。」綠槿想起有個案子,接著說:「三個月前有位知名國際女演唱家和羅冠祺走得近,結果女演唱家在一次表演結束后回家的途中遭到襲擊,差點毀容。為了不讓那個瘋狂樂迷得意,也為了不製造更多恐懼,這件新聞當時被壓了下來,對外宣稱只是單純意外。要不是我們家常常提供國際級人士的保護,我也不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

「不過這次樂迷更瘋狂,揚言若羅冠祺再有緋聞傳出,就要致對方於死地。」綠樺補充說明。

「太可怕了!怎麼會有這麼不理智的行為呢?崇拜偶像也要有個限度啊。」王淑娟不禁皺起眉頭,難以理解這類行徑。

「那個瘋狂樂迷家一定很有錢,才能讓他到國外去犯罪。」綠湄咕噥。可是,想到要保護的對象是音樂家,而且又是她最討厭的小提琴,心裏的排斥感油然而生。

「妳的腦袋裏凈想這些無關痛癢的事。」綠槿白她一眼;後者對他扮個鬼臉,吐了吐舌頭。

「一定要阿湄嗎?」奶奶聽了,更不放心了。

「本來是要找一名女性當保鏢,假裝是羅冠祺的女友,好引來瘋狂樂迷下手,然後再將他繩之以法;但羅冠祺本人強烈反對,寧願找男性保鏢假裝私人助理,就算被渲染成同性戀,也不願意冒這種險。

「為了可以抓到人,隨行保鏢人數不會多,目的是要讓對方有下手的機會,所以最主要的工作會落在二十四小時跟在羅冠祺身邊的小湄身上。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我們會派兩名經驗豐富的保鏢暗中支持。」綠樺的視線停在妹妹身上;心裏雖有些擔心,卻有更多的信任。

綠湄看了大哥一眼,不知說什麼好,只好扒一口飯,再聽聽大家怎麼說。

「綠湄看起來很瘦,確實會讓人失去戒心——雖然她的胃其實跟飯桶一樣大。」綠槿看着一直在進食的妹妹,忍不住揶揄;她天生樂觀,天塌下來也不關她的事似,明明大家在討論的是有關她的事。

「我這個看來瘦弱的飯桶,身體健康,頭好壯壯,沒什麼不好啊!」綠湄才不理會二哥的毒舌呢,自顧自地吃飯,並再添一碗。

「你們兩個,一天不吵嘴會怎樣?」王淑娟皺眉搖頭,都這麼大了,還跟小孩子一樣。

「唉!」奶奶嘆了一口氣,還是很捨不得心愛的孫女去冒險。

此時綠樺湊到奶奶身邊,附耳輕聲說:「奶奶,羅冠祺是音樂家,小湄二十四小時跟在身邊,每天都受到音樂的熏陶,可以培養淑女氣質,這不是奶奶最想要的嗎?」他總是知道要怎麼說服奶奶。

一家之主綠閎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他知道經過長子綠樺的遊說,奶奶一定很樂意答應這件事。果然——

「呵呵呵,好好好!既然大家都這樣看重小湄的能力,我就不多說什麼了。」奶奶的決定丕變,原本擔憂的臉,一下子變得如沐春風。

就用音樂的力量去改變綠湄的氣質好了,說不定還真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奶奶竟然這麼快就改變主意!綠湄頭上一堆問號,兩道濃眉糾在一起動來動去,眼睛不安地看看大哥,又看看奶奶,再看看父親。

講悄悄話!一定是有事瞞着我,哼!

綠湄不甘心的想;她一定要找機會逼大哥說出來。

不過,她打錯如意算盤了。

口風甚緊的綠樺一直到她出任務那一天,仍然不肯透露半個字。因為他相信,不讓綠湄的腦袋裝太多東西,事情才能順利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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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保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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