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翌日中午,石蒼輝經過“富珍牛肉麵店”時,麵店前的一輛白色喜美轎車攫住了他的目光。

他張口結舌,心跳狂亂——她是回來搬其他東西的吧?啊,不,他絕不能讓她得逞。他瞪着那輛喜美,感覺到體內的憤怒正轉化成一股動力,逼使他迎向她。

他把車停在路邊,跳下發財車,快步走向麵店。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站在麵店中央環視四周。正是中午用餐時間,麵店裏擠滿了吵雜的餓漢,根本看不見絳雪的身影。

他挑了個座位坐下來,視線仍在四周掃蕩不停。

倏地,絳雪從一個高大男子的身後閃出來,腰間轉條藍色兜巾,直直站在蒼輝面前。

“吃牛肉麵還是喝啤酒?”她的聲音像阿拉斯加的冰原,遙遠且冰冷。

他抬起頭,驚愕和憤怒同時閃過眼眸。“你在這裏幹什麼?”

“不干你的事。”她面無表情。

“你是我的妻子,我有權利知道你的所作所為。”

“妻子?沒錯,而且還是一個會扯你後腿的妻子。”她諷刺道。

幾名客人轉頭看着他們,露出好奇的目光。石蒼輝認識方圓三十里內的每個人,而他們也都認識他,就算沒有濃厚的友情,至少也都見過面。也有許多人認識絳雪,因為像她那樣有着姣好面孔而且風姿綽約的女人,很被人注意到。

當蒼輝確定那十幾對眼睛不時瞟向他和絳雪時,馬上克制住吼叫的慾望。“這些事,我們回家再談。”他刻意壓低音量。

“回家?”她卻刻意提高音量,還發出一陣笑聲助長聲勢。“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我在這裏既可賺錢又不必看人的臉色過活,為什麼要回去當個惹人厭煩的可憐蟲?”

“你……你別太放肆!”他咬牙切齒,恨不得用手捂住她的嘴巴。

她聳聳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我現在很忙,如果你再不說出你要吃什麼,我就要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牛肉麵和兩罐啤酒。”他瞪着她,聲音平靜而死寂,卻在說出“牛肉麵”三個字的同時感到飢腸轆轆。

五分鐘后,絳雪端來一碗香噴噴熱騰騰的牛肉麵和兩罐冰啤酒,她一聲不響地把食物擺在桌上,隨即轉身離去。

蒼輝本想拉住她,但眼看三名客人同時站起來吆喝她過去點菜,只好作罷,反正“吃飯皇帝大”,先填飽肚子再說。

但是,他愈愈覺得不對勁——明明記得是叫牛肉麵,怎麼送來牛肉湯麵?而且麵條居然只有以前的一半分量。

終於,他揮了揮手,把絳雪招過來。

“你確定這碗是牛肉麵?”他懷疑地望向她。

她肯定地點點頭。“沒錯啊!”

“明明是湯麵嘛!吃了半天連塊牛肉都沒撈到。”

“怎麼會呢?”說著。她拿起另一雙筷子伸進蒼輝的碗裏,撥開浮在上面的麵條,直搗碗底,夾出一小片肉絲。“你看,這不是牛肉嗎?”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你以為是賣給三歲小孩啊?就那麼一丁點兒,根本連味道都嘗不出來。”莫名其妙!那一小片牛肉絲比他先前吃過的至少小了十倍。

“你要不要吃?不吃拉倒!”她把那一小片牛肉絲夾到半空中,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

“不吃!”士可殺,不可辱,他怎能允許老婆威脅他?

“你不吃,我吃!”說著,她面不改色地把牛肉絲送進嘴裏,還不忘做出食品廣告上經常出現的“喔——好好吃哦!”的表情。

周圍的幾個客人紛紛抑住狂笑的衝動,嘴角憨笑而牽出不自然的線條。

該死!蒼輝咒了一聲,明白他現在已成為全場的焦點,而這個該拖回家千刀萬剮的沈絳雪還在繼續泄他的氣、出他的糗。

他倏地伸出手扣住她的手腕,她纖細的腕骨令他突然體悟到在體能上她有多不如他,但是她卻從來不曾退縮。絳雪不是會逃走的那一種人,除非離開是她一開始就計劃好的。但若是如此,她又為什麼會在這裏?他什麼不直接回到台北,永遠脫離他的生活圈?

“坐下。”他的聲音綳得死緊。

“我還有工作要做。”她瞪着他。

她努力壓下憤怒及不耐。“你不應該在這裏工作。”

她斜眼睨向他,頗不為以烯。“那麼我該在哪兒工作?石家嗎?”

“沒錯,你就是要留在石家。”

“呵!”她冷笑一聲。“為什麼我該留在一個不需要我的地方?”

“因為你是我的妻子。”他極力剋制自己的音量,避免再次引人注目。

她聳聳肩,露出一朵不在乎的微笑,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

她這種毫不在乎的態度幾乎使他發狂。“絳雪,去拿你的東西,和我一起回家。”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不。”她的眼睛眨也不眨。

“你說什麼?”

“我說‘不’,—個表示拒絕的字眼。”

“我不是在開玩笑,走,去拿你的東西!”他雙眼冒火,再也無法抑制音量。

她趁他不注意時甩開他的手,溜到餐桌的另一邊朝他開火。“除非你能給我—個充分的理由,說明為什麼我該和你回去!”

“因為你懷着我的孩子!”他大吼,再也顧不得別人的目光。

“當你叫我滾出房間的時候我也懷着你的孩子,因此現在又有什麼不同?”

“我——”絳雪的這兩句話說得他啞口無言。

“你怎麼樣?”她咄咄逼人,不輕言放棄。

“我改變主意了。”這是他唯一找到的借口。

“喲——石蒼輝,你還真大方啊!你一聲令下,我就得搬回房間,如今你心血來潮,我就得搬回家,你以為每個人都喜歡玩扮家家酒啊?”

“但我沒叫你離家出走。”他得發揮極大的自制力,才足以阻止自己跳過餐桌抓住她的肩膀拚命搖晃。

“是你自己說我不具備做花農妻子的條件。”

領桌的杜水生清清嗓子。“絳雪小姐,在我看來,你的條件已經夠了。”

蒼輝轉過頭,殺氣騰騰地瞪了杜水生一眼。“你想不想嘗嘗拳頭的滋味?”

杜水生再次清理喉嚨,咳了兩聲才勉強發聲。“只是表示自己的意見嘛!”

“意見太多是不是?”蒼輝諷刺地說:“建議你投稿到中國時報時論廣場,至於這裏,是我和我老婆之間的家務事,你少插手!”

富珍此時穿過廚房門,繃著臉走出來。“誰這麼吵?”她的視線隨即落在蒼輝身上。“喲,是你啊!火氣這麼大,當心消化不良!”

蒼輝早已習慣富珍那張刻薄的嘴,而且非常有自知之明地不和她鬥嘴。“我來帶絳雪回家。”他平板地說。

“哦?”富珍轉向絳譬,上下打量了她一會兒。“我看不出她有想回家的意思。”

“我的確還不想走。”絳暑立即附和。

蒼輝的下顎硬得像大理石。他恨不得把她甩上肩頭扛回家,但是他卻不能這麼傲,因為絳雪懷孕了,他不想動了她的胎氣,便更重要的是他要她心甘情願地跟他回去。

他不會放棄的,而且情況並沒有想像中悲觀——她沒有回台北,他也知道她的落腳處,所以即使要發動一場“長期抗戰”,他也願意全心投入戰場。

然後,他惡狠狠地瞧一眼,在桌上丟下兩張百元鈔票,旋即氣沖沖地衝出去,只差沒像阿諾·史瓦辛格那樣補上一句:“I’HCOEBACK!”

“好險。”絳譬慢慢吐出那口憋了好久的氣。

“那隻頑固的豬肯定會再回來攪局。”富珍說。

“我才不怕咧!”她明白石蒼輝不是那種輕言放棄的人,但她也不是好惹的。

絳雪突然面向珍伸出雙手,掌心向上,手指朝外伸展。

富珍也伸出手,極有默契在和她互相拍掌,分享她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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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蒼輝機械般的在農場工作,心思卻不停地繞着絳雪打轉。

他要她回來,九個月來,他已習慣她用慵懶的步調在屋裏走動,甚至連家裏的每樣傢具都染上了她獨特的幽香。他也習慣她每天早上用笑臉送他出門,到黃昏時卻用一桌熱騰騰的菜肴迎他回家,他要她那對靈動的大眼睛能像以前那樣注視着他。他不得不承認和她共渡的這九個月是他生命中最滿足的日子。

好不容易捱到下工時間,他迫不及待地趕赴“富珍牛肉麵店”。

才一推開門,他就感覺到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他身上——現在可好了,經過昨天和絳雪那場口舌之爭,他顯然已榮登“特富野緋聞”名人榜了。

他坐下來,半垂着眼瞼注視着絳雪招呼客人。她像只花蝴蝶般在客人中穿梭不息,這兒笑一笑,那兒逗兩句,不但讓客人感到愉快,連她自己也是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

“還是牛肉麵和啤酒?”她終於來到他面前,語氣一貫的冰冷,但臉色略顯蒼白。

她的樣子看起來很累,他納悶她是否生病了。就像是那天的翻版,他伸出手扣住她的手腕,同時也注意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身上。“你是不是不舒服?”

“早上會有點反胃,吃過富珍給我的酸梅后,已經好多了。”

“如果你留在家裏,就能夠躺下來休息。”

她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我說過我不想到你那個不需要我的窩。”

不需要她的窩?天哪,他這兩天想她想向幾近發狂。他緊抓住她的手,目光灼灼。“我需要你!”聲音如獅低吼。

絳雪偏頭看着他握住自己手腕的大手,淡然的說道:“石先生,如果你肯移開你的尊手,我會非常感激你。”

蒼輝氣呼呼地看着她,兩人對峙幾秒鐘后,他終於鬆開手,因為他不想使場面變得太尷尬。

絳雪綻出一朵細微而神秘的笑,卻依舊板着一張臉。“對不起,我還有其他客人。”說完,她旋即轉身離去。

蒼輝像只斗敗的公雞,靜靜坐在一角看着他美麗的花蝴蝶在人群中翩然翻飛——這是絳雪的本事,即使在混亂、忙碌之中,她仍能保有一貫的從容、自在、優雅,自然而然成為“富珍”最受歡迎的人物。

絳雪很快端來他所點的食物。她看都不看他一眼,逕自把牛肉麵和啤酒往桌上一放,旋即轉向別桌。

他沉住氣,邊吃邊在人群在搜尋她優雅的身影,今天麵店似乎特別忙碌,原因非常明顯——他和絳雪的“婚變”新聞已在小鎮傳開,免費的好戲自然吸引人。

二十分鐘后,絳冒再次來到他面前。“富珍今天做了牛肉水餃,你要不要來一份?”

“好。”他反射性地點頭。感謝“牛肉水餃”給他一個繼續逗留的理由。

“一份十五粒,一粒十元——”

“一粒十元?”蒼輝忍不住叫出聲來。“裏面是包龍蝦肉還是鮑魚肉?”

絳雪一本正經地看着他,眼角嘴角卻隱隱浮現一絲促狹的笑紋。“看在夫妻的份上,我可以打三折給你。”說完,她即轉身離去。

這個鬼靈精!望着她翩然遠去的背影,他忍不住咒了一聲。他又被耍了。

他感覺到絳雪正在折磨自己,倏地,她對他說過的話在腦中重播一遍——她說過他必定會為所有的羞辱過她的言行付出代價,但是那時他氣憤得沒注意到她語氣中所透露出的強烈恨意。

她可以輕而易舉地回到台北重新過活,而沈慕青會張開雙臂歡迎她回家。因此,她留在特富野的目的就是她要在這裏生下孩子,而且她想要在這裏過活。

為什麼她不離開特富野?不打算離婚,而且在明知他會反對的情況下,還堅持為他付清貸款?所有的事實都導向同一件事情——絳雪愛他。當然她試着告訴他時,他卻忙着侮辱她,不肯聽她說話。

他必須停止讓余彩霏的陰影繼續影響他的生活,首要之事即是停止用看彩霏的眼睛來看人——她做過最具毀壞性的事不是奪走了他的財產,而是破壞了他看人的方式和對人的信心。最糟糕的是他竟把這一切不良的影響拿來對付絳雪

該死!如果他能早點覺醒,而且脾氣不要那麼衝動的話,現在的他也不會如此癰苦。

用餐時間已過,麵店終於回復清靜。

絳雪走過來收拾他的碗碟。

“今天的牛肉麵‘真材實料’,和昨天差很多呢!”他逮住機會就和她閑扯。

“沒什麼,今天貨源比較充足。”她聳聳肩,欲轉身離去。

“喂,等一等。”他立即叫住她。“坐下來休息一下。”

“對不起,‘富珍’不興坐枱。”

“我不過是要你歇會兒,從我到這裏后,你還沒坐下來過。而那是一”他查看腕錶。“兩個小時以前。”

“沒辦法,今晚生意特別好。”

“還是坐下來吧!我不會再吼你了。”他直直望着她,語氣溫和而誠懇。

“哦?那倒是新聞。”她雙眉一挑,隨之在他面前坐下。

“身體還好嗎?”他的眼神中寫滿了關心的語句。

“沒什麼大問題。”

“你這樣長時間站立,身體會不會吃不消?”

“不會。”好強的天性使她不在他面前輕易展現出柔弱的一面,而且到“富珍”工作是她做的決定,她不要讓他笑自己不能吃苦。“我只是懷孕,不是癱瘓。”

“那就好。記得千萬別和自己的健康過不去。”

“我知道。”她低着頭,雙手在桌上交握,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的手臂倏地伸過小方桌,捧起她的臉蛋,專註而無言地凝視着她。“看着我,絳雪。”

眼神相遇的剎那,甜蜜的回憶像蜂蜜般開始在她心中融化。她的腦中一陣暈眩。不由自主地沉進他那對深邃的瞳眸里。

“你是想和我回家的,對不對?”

她像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馬上清醒過來。“不!”她堅決搖頭,意志力十分驚人。

“我要你和我一起回家。”他溫和但專制地命令着,相信自己就快要成功了。

她嘆口氣,平靜地說:“還是一樣的答案——給我一個好理由,告訴我為什麼該回去。”

“有兩個理由:第一、你懷了我的孩子,他應該在農場長大;第二、你愛我,所以我們必須共同生活。”

“我並沒有把孩子帶離特富野,我甚至沒有離開農場很遠,孩子自然會擁有你的農場,所以第一個理由並不成立。”她的眼神銳利,頭腦清楚。“至第二個理由嘛一”她頓了頓,繼續說:“我一直是愛你的。從你趕我出門到現在,我對你的愛都是一樣的,所以這並不足以構成我返家的理由。”

他不明白怎能如此冷靜。“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麼?”他耐着性子問。

她仍然聳聳肩。“一個回家的好理由。”

天哪!他真希望她能馬上停止這種折磨人的遊戲!這簡直比腦筋急轉彎還讓他頭疼。

“絳雪,碗盤收拾好了沒?”富珍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好啦!”絳雪喊回去,旋即站起身,端着碗盤走向廚房。

蒼輝頹喪地用手支住前額,垂眼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情緒久久難以平息。這一次,又鎩羽而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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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石蒼輝還來不及為今晚的挫敗感傷,就先接了一通長途電話。

“蒼輝嗎?我是余彩霏的媽媽。”

“啊?”蒼輝不禁為之一怔,他以為這輩子再也和余家沒有任何瓜葛了,沒想到邱玉嬡還打電話來。他記得她是個溫和、善良的婦人。

“我知道我打這通電話有點唐突,但是……”邱玉嬡說著,竟停了下來。

“伯母,你有什麼事嗎?”他禮貌地問。

“彩霏她……上個月酒後駕車,出車禍車了。”她幽幽地說。

“車禍?”霎時,他的腦中天旋地轉起來,着實難以相信那樣鮮麗明艷的女人將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怎麼會呢?”他的聲音輕如微風。

“這兩三年來,她一直活得不太快樂,經常借酒澆愁,一喝醉就嚷着要自殺,次數多了,大家也就不當一回事,沒想到……沒想到……”說著,彼端傳來一陣細微的抽泣聲。

線路兩端,兩人同時陷入沉默之中。

半晌,抽泣聲稍息,她又繼續說下去,“你是她遺囑中的主要受盜人,你願意到台北來簽署相關文件嗎?”

他的腦中頓時一片空白,想不通彩霏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不是恨他嗎?她不是巴不得離開他嗎?他們甚至沒有孩子,她為什麼把財產留給他?

“你肯來嗎?”她再次問道。

“什麼時候宣讀遺囑?”

“明天下午三點。”

“好,我會準時到達。”他要去解開這團謎題。

“到時候我會派司機到車站接你。”

“謝謝你,余伯母。”

掛上電話后,他躺回椅子裏,只覺得一切太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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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後,邱玉嬡親自到車站迎接蒼輝。

“余伯母,不是說好叫司機來接的嗎?”蒼輝同。

“我剛好也要到事務所去,所以就順道繞過來了。”她還是那麼高貴、優雅。“我們先上車吧!時間不多了。”

坐進余家專用的私家轎車裏,他忍不住同道:“彩霏為什麼指名要我做主要受交往人?”

“我想是內疚,或者是愛。”

“內疚?離婚不是依她所願嗎?她還有什麼好內疚的?”“愛”,他可理解;但是“內疚”,他就百思不解了。

“她一直嫉妒那片農場,你知道嗎?”她頓了頓,彷彿已跌入回憶之中。“離婚後她才告訴我她寧願你有的是情婦,而不是那片農場,因為這樣的話她還可以和另一個女人爭,但是那片土地對你的魅力卻沒有任何女人比得上。”

他瞳目結舌,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從來沒有用這種角度來看過彩霏,也從來沒有用她的觀點來看待他們的婚姻。

“那就是她在離婚時要了農場的原因,是不是?”他的喉嚨乾澀。

“沒錯,就只是為了懲罰你。”她朝他露出疲憊的笑容。“你看人的報復心和嫉妒心有多強!彩霏從小任性慣了,看到你對她的愛不及農場,就認為那是她生命中最大的污點。”

蒼輝閉上眼睛,把臉埋進雙掌,感覺到曾有過的怨恨都是自己強加到彩霏的身上,一切就像是個超級大笑話。

二十分鐘后,車子泊在律師事務所前面。

宣讀遺囑並沒有花太多時間。彩霏已周到地分配她所有的財產。她將她的珠寶、股票及銀行存款平分給家庭中的人。

接下來的宣讀令蒼輝大吃一驚。

對於我的前夫石蒼輝,我把他給我的土地及離婚贍養費留給他。如果他先我而亡,同樣的金額將留給他的子嗣,以彌補長久以來對他的虧欠……

律師繼續宣讀,但蒼輝什麼也聽不進去。他向前彎身,手肘撐着膝蓋,茫然瞪視自己的鞋尖。

她把那些錢全給了他,同時也宣示了他這些年來的怨恨毫無意義。

最諷刺的是他已經不計較了——只要有絳雪,就算不能將農場重建成往日的規模,他也心苦情願,在他們共同生活的日子裏,他對她的迷戀已變成了強烈的愛。

他的心突然痛苦地擰緊。該死!他為什麼要否認自己對她的愛?

“給我一個回家的好理由。”

“因為我愛你。”

這就是絳雪所要的理由!

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圈,說過這麼多的理由,但都沒有觸着事件的核心。其實事情多麼簡單,不就是那三個悄悄埋在他心中許久的字眼?以前他一直被彩霏的陰影所籠罩,以至於只注意到自己的需要,而忽略了絳雪真正的感受與需要。

現在他知道該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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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二度來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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