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范府中人聲鼎沸,原來還有近百枚的玉佩送到這兒來。每枚玉皆一模一樣,連范岫鴻都無法辨認,可見師傅手法之高;范家迫於無奈,也只好照原先的約定付了賞金,算算也付了兩千兩銀子給僱工。
好不容易解決了前來領賞的人,梁紅豆和范岫鴻兩人坐在偏廳中大眼瞪小眼,紅杉桌上的玉堆得像座小山,可是哪塊玉才是真貨呢?
“哥……”梁紅豆喚她那位死瞪着玉看的胞兄。
“怎麼辦?等晚上月亮出來了再辨認好不好?”
“似乎也只能這樣了。”范岫鴻長嘆,“唉,究竟是誰開這惡劣的玩笑……”
竹簾後傳來環佩叮噹響,柳小仙掀開竹簾款款走來,一臉忿忿不平神色。
見她走來,范岫鴻長臂一伸,便將她攬入懷裏。“范家姐妹太可惡了,居然給我臉色看。”柳小仙兩拳在桌上猛力一拍,那些玉便嘩啦啦地塌成一片。“都是你!還不放開我的手,雖然我武功被廢,但賞她們耳光還做得來!”
“別這樣。”范岫鴻拉下她的手,揣在胸口。“我會心疼……”
柳小仙聞言俏臉含怒,還以為這欽差大人是翩翩公子,沒想到和那些不入流的潑皮猴一般模樣!,抽回她的手就想從他臉上揍下去,但被梁紅豆橫手攔下,兩位女孩目光在彼此間擦出火光。
但一陣奇異的感覺像閃電般穿透她倆的身軀。“有殺氣!”
梁紅豆手一抽,將柳小仙手腕上的活結解開,以眼神示意她領范岫鴻先躲開;柳小仙會意,抓住范岫鴻的衣領便朝廳後走。此時偏廳的門也被五六名黑衣人撞開,閃着森冷的刀光直向粱紅豆,她直退兩步,腳尖挑起翻倒在她的椅子,搗向黑衣人。
黑衣人機警地向兩旁散去。梁紅豆抽出腰間軟劍,戒慎地盯着那批人馬:“你們所為何來?”
“交出你身上的玉佩。”領頭的黑衣大漢說罷便持刀劈向梁紅豆,其他人腳尖一點,亦跟上領頭的腳步,殺向梁紅豆。
梁紅豆撿起掉落地面的玉佩權充飛鏢,射向對着她的大刀,玉佩擊中持刀者的虎口,震得他虎口發麻,刀摔落地面,但隨即又旋身躲開另一把刀刃,趁着黑衣人分兩邊時中間空出的一條通道,粱紅豆腳尖一點,一個魚躍打挺,穿出被撞壞的大門來到庭院中,將戰場拉至戶外此時數枚飛鏢在梁紅豆身前畫開一道圓弧,逼退那些刺客。
“奔月刀!”梁紅豆喜出望外。“朗師兄!”一條深藍色身影輕巧地落在梁紅豆身旁,朗文扯下臉上的蒙頭巾,對她露齒一笑。有了這名生力軍加入,對她而言可是如虎添翼,朗文師兄可是鏢局的第一把交椅,師兄妹兩人合力迎向敵人,殺他們個落花流水。
那些刺客見苗頭不對,便一溜煙地跑了。鬆了口氣的梁紅豆和朗文席地而坐。
“師兄,你怎麼會來杭州?”
“陪浩然來的。”朗文笑笑。“他要我和你打聲招呼。他有事在身,不能來見你。”
梁紅豆聞言噘起嘴,“一定又是談生意。”
朗文伸手向她。“浩然交代,要你把玉交給他。”
梁紅豆詫異地瞅着朗文:“為什麼?”但還是依言將玉給了朗文。
朗文聳聳肩,呵呵笑道:“先走了,我得陪他去談買賣。”
說完便提氣一躍,消失在夜色中留下樑紅豆賭氣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鑄雪樓迎客廳中來了兩名不速之客以談買賣為由求見東宮廷。
東宮廷略微不耐地步出屏風見他們。他見到來人時現出些微詫異神色,出乎他意料外來的是一名相貌清俊的年輕公子及一名武功看來不弱的大漢;而那年輕公子則輕鬆自若地搖着扇子,唇畔含着薄薄的笑紋。
“閣下是?”東宮廷有禮地問着。
“杜浩然。”杜浩然欠了欠身。“東宮少爺身上穿的厚綢夾金混紡布料就是出自我家布莊。”
“杜老闆所為何來?”
杜浩然笑了笑,收起扇子插入腰間。“拙荊年少不便事,不知因何緣由惹惱貴樓主,招致不明人士騷擾,惹來殺身之禍,因此在下前來想請樓主高抬貴手,別再追究。”東宮廷蹩眉。“杜少爺別打啞謎。”
“拙荊閨名紅豆,亦是范重明之女,杜某前來是為了這個。”杜浩然拿出白玉。玉一現,東宮廷臉色一凜。
“小弟不才,知曉東宮少爺亟需此玉,特拿來給東官少爺過目,不知東官少爺喜歡否?”杜浩然將玉在東宮廷眼前轉了轉。“不過……”
“不過什麼?”東宮廷雙手緊握。
“杜某是商人,當然不做賠本生意。”杜浩然嘻嘻笑着。
“杜老闆開個價吧。”
“杜某先前已賺了東宮家不少銀子,這次也就不好意思獅子大開口,五千兩。”杜浩然伸出五根指頭。
東宮廷聞言心下有幾分瞭然,自袖中滑出兩枚白玉。“我怎知買到手的是真貨,還是仿製品?”
“買分心安、買分責任罷了。東宮樓主。”
杜浩然一點也不怕詭計被拆穿,一副沒事樣地聳聳肩。此時門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東宮夫人奔來,見了杜浩然手中的白玉喜上眉梢;杜浩然晃了晃玉,更逗得東宮夫人心花怒放。杜浩然另一隻手又亮出一枚白玉,送至東宮夫人手裏。
東宮夫人將玉緊緊捧在心坎,斥責東宮廷:“還不快將銀兩付給杜老闆。”
東宮廷橫了喜孜孜的杜浩然一眼,杜浩然則故做無辜狀地眨眨眼。
“樓主,另一塊玉就當做杜浩然和你交個朋友,免費奉送。”
東宮夫人用力地將玉揣在懷裏。“終於回到我手中了……范重明,你一定想不到吧,呵呵呵……”兩行清淚滑出她的眼眶。“二十多年了,終於……”
突然間一口氣梗在她喉頭喘不過來,登時捧着玉昏厥過去,嚇得跟來的丫頭連忙把她扶住,只見東宮夫人唇角緩緩溢出暗紅色的血液……
“娘親!”東宮廷招手喚來下人:“快請龐大夫!”
三名丫頭七手八腳地把東宮夫人回房裏,一路上東宮夫人的手依然握住玉佩不放。
龐大夫檢視過後,對待立一旁的東宮廷搖搖頭;東宮廷上前握住他娘親的手,東宮夫人吃力地睜開眼睛,眸光渙散地凝望着東宮廷。
“表哥,艷兒……艷兒……來找你了……”東宮夫人眉間。唇畔綻出仿如二八佳人似的迷濛笑顏,然後咽氣。
東宮廷合上眼瞳,斥退其他下人,頹然坐在椅上,身子骨像侵入嚴冬中的冰寒泉水中。
原來他等了十多年,等到的還是一如往常。他和爹從來在娘的心裏不具任何意義,真教人心寒啊……他唇畔逸出一連串破碎的笑聲。這笑聲是笑自己的傻,笑爹和他多年來的痴心全付流水,娘臨終最後挂念的終究不是他倆。東宮廷心海深處有些東西破裂散成片片,有些痛楚,但也有些解脫的放鬆。
“這算什麼……”他在低聲地問自己。
“東宮夫人,閨名楊艷,是范重明的遠房表妹。”杜浩然嘩啦一聲拉開扇子,引來東宮廷的側目。“自小便傾慕范重明前輩,原本以為可和她表兄共結連理,不料范重明前輩卻娶了個沒沒無聞的女子,她只好含恨嫁與東官老樓主,但婚後仍無法忘情范重明前輩,認定傳家傳媳的玉應是屬於她的,多年來一心欲將玉搶至手,然因無法如願,因此鬱鬱不樂。東宮老前輩為博佳人一粲,便為了她而殺了范重明一家……”
“你--如何得知?”東宮廷雙手拉住杜浩然的衣領。
“從回報的探子哪兒拼湊出來的。難道我不幸言中了?”杜浩然挑一挑眉,狡黠地說著。
東宮廷苦笑,鬆開了他的衣領。“杜老闆饒是聰穎過人,單憑些蛛絲馬跡便拼湊出來由去脈。”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東宮樓主,五千兩,讓所有的恩恩怨怨消散如何?”摺扇在杜浩然手指間繞了一圈。“從此我將龍形玉的下落賣予鑄雪摟,你把玉當老夫人的陪葬物,再也不過問它的去處。”
“那玉是真是假?”東宮廷問道。
“這種事兒就讓多事的人去擔心便罷。”
“倘若有人盜墓,只為求玉佩呢?”東宮廷故意問道。
“樓主大可於墳前將玉摔毀,了斷其他人的邪念。”杜浩然若無其事地建議。“除非樓主心疼那玉,便又另當別論。”
“好,我買了。”東宮廷不再多問。就此了結恩怨吧,他真的累了。
“多謝,至此江湖上不再有這雙子星玉。樓主也是功德一件。”杜浩然拱手為禮。
梁紅豆百般無聊地倚在范家院中的人工湖上的橋柱上。開始落雪后,連那人工湖也凍結了,原本還可以看見魚兒悠遊自在,現下只能看見厚厚的一層冰雪。
“堂小姐,堂小姐……”府中負責服侍她的杏兒匆匆跑來。“江南四公子之一的江天江公子親自前來邀你賞雪,現在正在大廳中等您……”
梁紅豆只是瞟了她一眼,沒有移動的打算。
“老爺正在接待他、等着小姐您過去赴約。”
“然後呢?”梁紅豆索性叉起雙手看着杏兒。
“呃……老爺似乎很希望小姐能和江公子多熟捻些……”杏兒吶吶地說道。堂小姐似乎有些不耐煩,她說錯什麼話?
“賞雪,為什麼不去?”柳小仙從另一頭走來,手中拿着一段枯枝。“我們一塊去好了。”
梁紅豆挑高了眉瞅着她:這女人又想生什麼是非了?
柳小仙唇角彎起惡意的笑,湊至梁紅豆耳畔說道:“因為我不巧知道範家大小姐傾心於江天公子。這會兒她正妝扮得嬌滴滴地飛奔至大廳里了。”
“你的手?”粱紅豆戒備地望着她。她何時把手中的束縛給解開了?
“你認為那點穴的手法能困住你幾天?”柳小仙t反問。
“五日多。”
“我也是,武功恢復了,還綁着布條做啥?讓那登徒子欺負我啊?”柳小仙恨恨地將樹枝在橋柱上打斷。
“你不殺我?”梁紅豆挑高了眉。“樓主有命,不再追索玉的下落,我和你也沒幹系了,犯不着動手。”柳小仙綻出笑顏。“至於是何原由,便不是我能插手的了。在這兒悶死人了,出去玩玩也好。”
說完便拉住梁紅豆的手,腳步一點便竄出五步外,恰恰趕在范縉柔之後來到大廳里,江天一見梁紅豆進入便拋下巧笑情兮的范小姐迎向梁紅豆及柳小仙。
他謙和有禮地拱手:“小生特來邀小姐一同賞景,盼請小姐賞光。”
“好啊。”柳小仙搶先開口,絲毫不顧梁紅豆的不悅神色。
“你……”
“你別吵。”柳小仙壓低了嗓音在梁紅豆耳畔說道。“反正你夫婿現下又不在場,出去玩玩何須放在心上?而且我還要找機會作弄范小姐,以報心頭之忿。”
“縉暄,既然江天少爺盛情相邀,你就去吧。”範文漢樂呵呵地順水推舟。他想把侄女兒和文質彬彬、風度翩翩的江少爺湊成一對,那撈什子的杜浩然就一邊涼快去吧!
梁紅豆苦着臉和柳小仙、范縉柔、江天等人來到湖畔,一路上她明顯地可以感受到范縉柔射來的凌厲目光,刺得她坐立難安,可是柳小仙又以內勁逼她不能擅自離開。
“你不覺得看范縉柔直跟在江小子身邊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么?”柳小仙邊說邊向江天拋去一個媚笑,滿意地看見江天閃神的模樣,而范縉柔妒恨的神色也教她滿意地綻出笑顏。
梁紅豆翻翻白眼后,總算無奈地正眼瞧眼江天,的確是個斯文的男子,但不知為何,和浩然比起來,江公子總少了那麼一些東西……她直勾勾地凝睇着江天。“怎麼,看傻啦?”柳小仙瞄了她一眼,“你該不會把你相公丟到腦後去了吧?丟了也好,商人重利輕別離啊。”
“少了點東西。”梁紅豆搖搖頭。
“是梁姑娘和柳小姐嗎?”突然一個稚氣未脫的男童提着一隻竹籃走來。“有位杜少爺命我送來些熱食,並祝姑娘玩得愉快。”
梁紅豆聞言噘起嘴。杜浩然是什麼意思?既然來了杭州忙於商務不來接她還勉強忍受,這會兒居然還祝她同別的男人玩得愉快,還送吃的來,他在想些什麼呀!
一陣怒氣嗆上心口,她拿過籃子便摔在地上,怒氣蒸騰地開口:“幫我轉告他,叫他去死!”
語音未落,便轉身就跑,忿恨不平的她三兩下便跑得不見人影。
柳小仙見狀掩住櫻唇輕笑:“這有什麼好生氣的,你夫婿到底還是關心你的呀,不然怎麼還怕你餓呢?”
江天聞言拉住柳小仙的手:“什麼夫婿?”“你不清楚?”柳小仙故作驚奇貌。“紅豆她早八百年前就有婆家了,難道範老爺子沒告知你么?”
柳小仙拉回自己的衣袖,呵呵嬌笑,在看見范縉柔勝利的神色時,又惡意地補上一句,“不過,看情形范老爺子大概是想把這件事了斷,公子您有的是機會。”說完便蓮步輕挪地轉身離開。看趾高氣昂的范小姐吃癟真是有趣。柳小仙在心中暗自竊笑,衣袖一甩在身側置了一個圈圈。
“碰”一聲,梁紅豆的房門被人大力推開,范縉柔、范縉舒姐妹領着兩名下人就這麼衝撞進來。
梁紅豆一臉疑惑地望向來人。姐姐們是怎麼回事?“梁紅豆!你太不知好歹,居然敢和我姐姐搶!”范縉舒惡聲開口,“也不想想你可是已嫁人的婦人家。”
“我不懂你們的意思。”梁紅豆沒好氣地回他,她心情已夠惡劣了,這兩個女人又來鬧什麼。
“你裝蒜!”范縉舒沖至梁紅豆面前。“我說的是江天江公子!你做啥和我姐姐搶他?”
梁紅豆瞟了她一眼,不理會她,趴回桌面上。
“喂!”范縉柔橫她一眼:“你別太過分,我爹好心收留你,沒想到你卻恩將仇報!”她一把捉住梁紅豆的手,“你非得給我一個交代,否則我絕不輕易饒過你。”
梁紅豆冷眼直視入范縉柔的瞳眸中。“姐姐,你玩夠了嗎?我沒耐性陪你玩下去。”
“你--”范縉柔瞪視她。
“我沒興趣和你搶他!”梁紅豆甩開她的手。“我給姐姐一個忠告,別再撒潑,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她怒氣沖沖地離開自己房間。這兩位姐姐真是煩人,都心情惡劣了還來火上加油,腦子長哪去了。
梁紅豆嘟着唇坐在台階上頭,鵝毛大雪又翩翩落下,不知趣的夜風還故意將雪片吹向她的髮絲上,天冷,其他的人皆早早入眠,園子埋沒有其他人的形跡,在這樣落着雪的夜裏,感覺分外冷清。
呼,好冷……梁紅豆不由自主地猛搓着雙手。她抬頭看看天頂,雲層厚厚地遮住月亮的光輝,這樣黯淡的夜色,恰恰像她此刻的心情一般,老天爺真愛開玩笑。
她冷哼一氣,都過大半個月了,浩然還沒來接她,連個信息也沒,只有朗師兄和下午時那名男娃娃算是幫浩然帶信來,可是,可是,那算什麼呢?都來到杭州了,卻見都不見她一面……
他……他究竟有將她放心上么?
想到這兒,梁紅豆分外感到凄涼,一雙眼瞳登時蓄滿淚霧。成親一年多,夫婿就不疼惜,那這場姻緣算什麼?想着想着,一行淚珠就滑下臉頰,她一咬下唇,以手揩去淚水。
“怎麼著?一個人在這兒哭?”冷不防,柳小仙的嗓音在耳畔竄出,她笑嘻嘻地瞅着梁紅豆。“想夫婿啊,想他為何遲遲不來,是不是不要你了……”
被她一調侃,梁紅豆再也忍不住讓珠串似的淚花撲簌簌地滾落。
“那種負心漢不要也罷,”柳小仙故意不看她的淚水。“下午的江公子也不錯呵。”好半晌等不到梁紅豆回答的柳小仙又說:“該不會你就只認識你夫婿一個男人吧?”
梁紅豆拭去水霧。
“想想,從小到大也只有他了,一個住我家隔鄰的男子,從幼時嬉鬧的玩伴直到懂事後拌嘴的敵對狀態,而及弄后一直留心他的點點滴滴,也許我之所以那麼厭惡他處處留情正是因為在乎他吧!只時那時並不承認,後來成親了,理所當然地心裏頭只惦記他,其他人都無法代替。”她頓了頓又道:“我從很早的時候,心裏頭就只有他了,嫉妒別的女子能獲他青睞也是因為知曉自己不夠漂亮,所以他的注意力才不在我身上,現在他遲遲不來接我,是不是有別的女人留住他的心……”
這是她第一回正視杜浩然在她心裏的地位。發覺很久很久之前,杜浩然便無聲無息地佔據她的心緒,淚水再度淹沒她眼瞳。
“那……我也沒啥好說的了。”柳小仙促狹地笑開來。“你就繼續哭,被自己的淚水淹死好了。”柳小仙拍去身上的雪片就打算回房,臨走前回身笑着看梁紅豆:“對了,聽樓主捎來的信說,杜老闆是個金算盤,毫不客氣地賺了我們樓主五千兩銀子,真是奸商之最呵!”
梁紅豆別過頭去不理她,仗着自己有關於浩然的消息一再欺負她,真可惡!
柳小仙踩着輕快的腳步,心裏頭只想着如何從杜老闆那兒也敲一筆,畢竟他命人將她綁架至范府,這些日子少的進帳她全算在他頭上了,心情愉悅的她毫無防備地哼着小調,沒料到下一刻被一雙手臂擁入懷裏,強拉進迴廊的陰暗處。
柳小仙離開之後突然四周變得更安靜,也更寂寥。未打聲招呼的雪片像傾盆而下的棉絮撒落,只不過這棉絮是冷冰冰的,裏頭夾雜的冰晶打在身上會有微微的痛感。
梁紅豆待得愈久愈覺得寒冷且無助,她心中只想着,若是浩然遲遲不來接她,她就這麼困在這范府中嗎?
她站起身子,獨自立在大雪中讓雪花灑在身上。為什麼愈來愈冷了……突然間,她想起小時娘在冬季時常熬給她喝的薑湯,那喝下去后從頭頂心直到腳底的暖和滋味,在這樣的冬夜裏教她分外想念……
不知在北方的爹娘好嗎?這時節,娘一定會熬薑湯給爹爹暖身子,那溫熱的薑湯呵……
一滴豆大的水滴從她臉頰上滾下,掉落在雪地之上,滲入雪中。梁紅豆猛然轉頭,甩脫髮絲上的雪片。可惡,不能再這樣傷感下去,想回家,那就回家去吧!還不就是幾天的路程而已么,至於浩然還要不要她,就找他當面問個清楚明白不就成了,一個人在這猜想有何益呢?
心下有了主意,她立刻轉身跑回房裏,匆匆收拾好一個包袱,從珠寶盒裏抓了幾條項練隨手塞入荷包,便走出房間。
現在大伙兒都進房了,不會有人攔她,不趁這時走還等什麼時候?她偷愉摸揍地張望門外的動靜,見四下無人,便輕手輕腳地關上門,躡手躡腳地走向大門口。
太好了,該守在門邊的僕人溜班去了,這下子可是她的大好機會。
梁紅豆緩緩的拉開的門閂,誰知門閂拉掉后,冷不防厚實的木門卻被人給大力推開,幸好她機警及時往後退了幾大步。
來人不知門後站了人,連忙拉緊馬兒的韁繩,那匹紅鬃色的馬兒兩隻前蹄高高地舉在半空中踢動,想來也受了不小的驚嚇。
“紅豆,怎麼會是你?你為什麼不好好待在房裏?”杜浩然躍下馬,急步上前捏捏梁紅豆的臉頰。一張俊臉在看見粱紅豆時寫滿了顯而易見的歡悅。
不聽還好,一聽見杜浩然的話,梁紅豆便火上心頭,她甩開杜浩然的手,眼瞳中滿是跳躍的火光。
“你還說!等了這麼久你都沒來,你到底在忙什麼!”
她揚手就想賞給杜浩然一記耳光,但杜浩然眼明手快抓住她來勢。跟在杜浩然後頭扛着大箱的僕人吃吃偷笑,眼角餘光不時地瞄向杜浩然夫婦,少爺和少夫人又鬧意見了,隔了許多沒看見倒是有些懷念。
“我這不就來接你了?”杜浩然握住他小妻子的手揣在懷裏。
梁紅豆嘟着嘴。“可是……你居然還叫我和別的男人玩得愉快……我還猜想你是不是嫌棄我了……”
她眼睛一紅,晶瑩的淚珠便在眼中滴溜溜地轉看圈,她百般委屈地盯着杜浩然。
“你說的是什麼話。”杜浩然以手指揩去她的淚花。“我當然要來接你啊,只不過先前為了一筆生意耽擱了。”杜浩然眉開眼笑,興奮的摟住梁紅豆的腰。“這一次白玉的營生又有不少的進帳,而是這筆收入官府也查不到我的稅,是凈賺的哩。所以我才晚了些來,後頭那些人扛的箱子中是送給伯父的見面禮,也是賣剩的玉啦……”
“生意,生意,又是生意!你腦中凈想着賺錢!”梁紅豆抽離自己的手,在杜浩然胸口不停地槌打着,“你到底把我放在哪裏……”梁紅豆的拳頭停了下來,臉頰上爬滿了淚水。“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不然怎會讓我等這麼久……”
“我怎會不要你?你可是浩然布莊的少夫人,我杜浩然明媒正娶的結髮妻子呢!”杜浩然理直氣壯地拭凈梁紅豆眼畔的珠淚,好言地安撫着她,這傻丫頭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了。
迴廊中傳來雜沓的腳步聲,範文漢領着一票家人趕來大門口,他們全是在睡夢中被高聲嘶叫的馬嘶聲給引來的;範文漢見一位陌生的年輕男子摟着梁紅豆的腰,馬上怒發衝天地指着那年輕人的鼻子破口大罵。
“你是哪來的野男人,放開我的侄女!”
杜浩然謙和地打恭作揖:“伯父,小婿杜浩然未曾及早拜訪您,請伯父見諒。”
隨杜浩然來的僕人一字排開在他的後頭也跟着作揖。
杜浩然以摺扇指着放置在廊中的木箱。
“這裏頭是小婿送給伯父的見面禮,也當作是杜家給范府的聘金,還請伯父笑納。至於紅豆……”杜浩然收緊在梁紅豆腰上的力道。“小婿不敢讓她在貴府打擾過久,就隨小婿回杜家了。不然讓人家知道我杜某人的媳婦居然在伯父家叨擾,怕不笑掉同行的大牙了。”
杜浩然先將梁紅豆送上馬背,隨後他也跟上來,雙手一拉韁繩,紅鬃馬兒便掉個頭,躍出范府大門。
臨去時杜浩然不忘拋下一句:“謝謝伯父給的兩千餘兩銀子,算是紅豆的嫁妝了!浩然在此謝過!”
話音還未消失,馬兒早已跑到一丈開外,而杜家帶來的僕人也開向範文漢行個禮后便魚貫走出范家的大門,而留下范家的人滿頭霧水、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覷。
迴廊轉角陰暗處范岫鴻猛追問柳小仙:“杜浩然是什麼意思?什麼五干兩,兩千兩的?”
柳小仙甩開他的手,“玉佩啊,杜浩然賣了近百枚的玉給範文漢,你們先前付的兩千兩就是那玉的帳款;賣了一枚給鑄雪樓主,坑了他五千兩銀子。”柳小仙不敢置信地低喊:“這傢伙是天生的驕子!奸商!”
“你是說……”范岫鴻睜大了雙眼。
“玉,全是假貨,不管是你的,還是紅豆的玉,全被他調包了。”柳小仙瞟他一眼。
范岫鴻猛地衝上前,打開了杜浩然送來的箱子,裏頭滿滿的都是龍形玉佩,在月光底下亮着瑩白光暈,他雙手捧起一手玉,讓它們從掌中滑落。
範文漢見了那滿箱的玉一時也傻住,怎麼突然間多出這麼多的家傳寶玉?
“你說這些玉全是……”
“假的,你想找回你的玉,去找杜浩然理論。”柳小仙瞪他一眼:“都是你礙我的事,本來我可以向杜浩然要一筆賠金的,都是你困住我,這下子我損失的部分就賴至你身上了。”
杜潔然放鬆了韁繩,讓馬兒慢慢地前進,一陣風來,幾片雪片舞揚,他生怕梁紅豆冷了,趕緊將身上披風兜住她的身子;梁紅豆則柔順地偎在他懷裏,抬起下巴凝睇着杜浩然的面容。
杜浩然疑惑地想着,怎麼都過了好一會兒,他的小妻子還不說話?低聲地問道:
“你在想什麼?”
梁紅豆停了片刻才悠悠開口:“有那麼一會兒,我還以為你打算把我丟在伯父家……”
“你怎麼會這麼想?”杜浩然訝異地低呼:“我怎麼可能把你丟在那種地方哩。”他將梁紅豆摟入懷裏,憐惜地在她耳畔開口:“我當然會去接你。你是我杜浩然的妻子,呵……”
梁紅豆聞言,胸口突覺發脹,眼裏又盈滿了滾動的霧氣。
“不接你回來,就沒孩子能喊我一聲爹了……”杜浩然輕笑,沒人喊他爹可嚴重了,這可是他的夢想之一--讓他的老婆,孩子過着不虞匱乏的日子,“更何況,我無法想像沒有你在後頭追着我打的日子哩。”
這人怎麼這樣,總是說不出好話,難得以為聽見他的真心話,沒料到他就愛用一些損人的句子做結尾!梁紅豆賭氣地嘟起嘴。
杜浩然笑開來,笑音回蕩在夜風中。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