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想做什麽?」
如果聲音可以用固體形容,那麽這兜頭劈下的質問,絕對可喻為冰山。
潤雅心頭一松,從來不曾這麽欣喜地聽見歐陽潛的聲音。
「大少爺?」她急着想爬起來。
他眯起眼睛,就著淺淺微光,先將她全身上下梭巡一遍。
該死的!她外罩的襯衫被扯裂了,雖然底下的衣服依然整齊,但他還是想把那個企圖吃掉她的男人給剁了。
他伸出手讓潤雅握住,輕輕一提,就將她拉起身。
不等她又閃到那邊去,他就將她護在身後,渾身散發的氣勢剛強猛烈,像是誰敢妄動,就絕對會被撂倒。
「你、你干什麽?」黃先生雙腿突然軟了,黏在草地上起不來。
他再呆也知道,人家踢上那麽重一腳,準是找他算帳來了。
傷腦筋,現在要怎麽脫罪?
「我在問你,你想做什麽?」歐陽潛向下俯視,眼神帶著鄙夷。
「我!我哪有?」黃先生的小黑豆子眼轉了一圈,矛頭轉向潤雅。「都是她,是她說一些不三不四的話來勾引我!」
潤雅眨了眨眼。
「什麽是不三不四的話?」她冒出疑問,不是很懂這個語意。
歐陽潛的嗓音不慍不火地芸皿過她。「哪些不三不四的話?」
「她跟我說,她是個女傭……」
「幾年前,聽說府上有個打工幫傭的女學生被弄大肚子,被迫墮胎休學,想必是你造的孽吧!」他冷冷地說道。
黃先生打了個寒顫。「你……你知道我是誰?」
他本來只是想玩玩這個身材姣好的小傻妞,如果她有錢有權又有勢,那他就虛意奉承幾天,再拐上床享用。後來知道她身分不高,料定了沒有人替她撐腰,所以改采速戰速決,想在今晚吃乾抹凈了就走。
反正女孩子遇到這種事,大部分都有名譽考量,會盡量封口不提,他也就逍遙得意了好一陣子。
「沒錯,那就是你了。」歐陽潛點點頭。
他原本還不甚肯定,此時經他本人證實,那就錯不了了。
幸好在千鈞一髮之際,他想起曾經見過這個人,耳聞過他的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而他也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的輕忽!
「令尊行事端正,在商場上頗得人望,沒想到卻教育出你這種兒子。」歐陽潛連出兩拳,重重地打在他的肚腹上。
想到他撕裂了潤雅的襯衫,一陣怒火就狂燒起來。
「『王』先生,如果今天的事再重演,不管受害者是誰,我都會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潤雅怯怯地提點。「……大少爺,他姓黃。」
「不,他姓王。」歐陽潛反掌握住她的手,強勁的力道握痛了她。「他認不出我,不代表我的眼力跟他一樣差。」
「你、你是誰?」「王」先生痛得捂住肚子爬不起來。
「歐陽潛。」他不羅唆,直接亮出名號。
「『歐陽航空』的歐陽潛?!」
「王」先生的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張曾經在某個酒會中見過面的男子。
那名男子年紀雖輕,但在商場上已大有作為。他以鐵腕手段受人注目,所帶的商業團隊士氣高昂,沒人敢不全力以赴,做出來的成績也著實讓人刮目相看。
死定了!
他們王家的小生意,就是仰仗「歐陽航空」生存的下游廠商。
該死!他對經商一竅不通,他只想摸一尾美人魚來玩,哪知道會摸到大白鯊?
「很榮幸你聽過在下的名號。」歐陽潛嘲諷地說道,而後神色一斂,「改日與令尊餐敘,我會好好跟他探討今天發生的事,我不會容許我的人遭受這種欺負。」
他的人?更慘了!難道說,他摸到的是大白鯊的女人?
歐陽潛用力握痛潤雅的手,在她還消化不了這段語意時,迅速帶她離開。
☆☆☆
小笨蛋除了反應慢、真的笨以外,她的個性存有很大的問題。
帶著怒氣、火氣、鬱氣,把潤雅拽回別墅之後,他直接把她塞進房間裏,叫她面壁思過,然後又踏着燒騰騰的步子回書房。
到底問題出在哪裏?
一般女孩子都有最基本的警覺心,見苗頭不對,不立刻跑走,也會大聲尖叫。
但她卻一步一聲地探詢色狼老王的意思,比「歐陽航空」里任何一個地勤人員還要客氣,客氣到讓他想聘請她去當地勤訓練小組的指導老師。
他尾隨在他們身後,聽她一句又一句「我要回頭走了喔」,然後又跟上幾步,心火就一直往上竄。
為什麽不當機立斷,扭頭就走?
要不是他臨時想起對方是誰、要不是他跟出來,今天她會有什麽下場?
心口像有火在焚燒,他坐不住,只能踱來踱去。
最令他不悅的是,紗紗叫她來請示他的意思,她居然問也不問,套件長袖襯衫就跟相識才三天的男人去散步。
十一年的交情與三天的認識,她選擇了信任後者。
他朝厚實的橡木桌上猛捶一拳,桌面的咖啡杯盤輕輕跳起,發出刺耳的聲音。
一根小茶匙往外跌去,正以重力加速度往地面摔下,卻被一雙白嫩手掌恰巧接住。
歐陽潛抬起眼,發現了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傢伙。
紗紗!
「嗨!大哥。」她背靠着書桌,坐在地上,一臉機靈靈的模樣。
「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沒打算讓任何人察覺,他正為了那個小笨蛋動氣。
「我來看你捶桌子的模樣啊!」紗紗調侃。有「虧人」的機會,她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何況被「虧」的不是別人,正是她那以自制力為傲的大哥。「我從來沒看過你捶桌子的樣子,一次都沒有過喔!」
他也想不起自己什麽時候做過這種事。
拜父母相處的經驗所賜,他向來篤信「有問題就去解決」,謾罵、吼叫、翻桌、捶牆都解決不了問題。
而情緒這種東西,不管何時何事,都該穩住,不應被扯進解決問題的過程。
但潤雅讓他的情緒穩不住,他想捶桌子、他想踢牆壁,他想發泄心頭那陣惱意。
「你在生潤雅的氣嗎?」紗紗站起來,放下小茶匙,拍拍屁股。
他沒說話。
「那你喜歡潤雅嗎?」她直接切入核心。
看這兩人的相處陰陽又怪氣,既然沒有深仇,也沒有大恨,那麽橫亘在他們之間的洶湧暗流就耐人尋味——但也不難猜了。
「小孩子不適合談這種問題。」他避重就輕,接續先前的話題。「我或許有些不高興,但她本來不應該隨便接受陌生人的邀請。」
紗紗沉吟了一下。
「我記得小時候,我跟潤雅還住在孟家——親生媽媽那邊,有一次,潤雅喃喃說著街頭嘉年華會有多好玩。那時,她『看起來』比我還野,因為我被媽媽塑造成一個人見人愛的小淑女,這也不準做、那也不準碰。」
「但其實我很貪玩,這麽好玩的事,我當然要去,還硬拖着潤雅偷偷的去!」
「結果,我們在回程中差點被誘拐。回來後,媽媽問都不問是誰帶頭要去的,抓起藤條就朝潤雅猛抽。」
歐陽潛的氣色立刻變得肅殺。
他想,他已經知道了為什麽潤雅老是以「身分上下」來區別她與紗紗,還有他。因為很久以前,曾經有過一個女人,用藤條徹底扭曲她的觀念,以至於在往後的日子裏,她不認為人人平等,她覺得她比紗紗、比他,都矮上一大截。
紗紗見他的表情,知道他懂了,但她還是故意說——
「這樣吧!如果你心裏有一點不舒坦,乾脆效法我媽媽用藤條抽她一頓吧!」
「我不會傷害她,永遠都不會!」他冷硬地說。
咬着牙,他一方面為了潤雅心疼,一方面想找到紗紗的生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看着大哥咬緊牙關的模樣,紗紗瞳兒溜轉一圈。
「大哥跟潤雅之間,是不是發生過什麽事?」
「為什麽這麽間?」
「相處的氣氛有點怪。」
歐陽潛一時不察。「我答應過她絕對不說。」
「那就是一定發生過什麽事羅?」紗紗狡獪地說。
她本來不確定,潤雅有沒有秘密瞞着她,現在確定有了。
歐陽潛沒說話。
他知道,紗紗天生機靈,但他沒有想過她已經機靈到足以套他的話。
氣氛沉默了下,紗紗在想事情,歐陽潛也在深思。
突然間,紗紗又開口。「大哥,你知道我跟潤雅在國外玩的時候,最常被人罵的『類型』是什麽嗎?」
「有人敢罵你?」歐陽潛神色一凜。
「有,多的很咧!」紗紗聳聳肩。「最常罵的就是『沒家教』跟『沒常識』。」
他沉默了,紗紗自顧自地往下說。「『沒家教』——這也難怪,因為我和潤雅在一個『家庭』里實際生活的時間,以及我們長時間待在親人身邊的時間,只有人生初始那七年而已。
「至於『沒常識』——我想,很多生活小節都是伴隨家庭生活而來,沒有家庭生活,又一直待在嚴苛斃了的寄宿學校里,形同被軟禁,能培養出多少常識?
「有些人總會說,『一般女孩如何如何』、『一般人都怎樣怎樣』。問題是,我們的生活與『一般女孩』、『一般人』大相逕庭,怎麽能用同一種標準看待我們?我和潤雅也是從逃出寄宿學校之後,才開始學習很多『正常』、『一般』、『大眾化』的常識。」
歐陽潛完全想不出反駁的話。
紗紗的論點是他從沒想過的,她們十八年來的生活也不是他能想像的,但他也是用那些「一般標準」來衡量這兩個女孩兒。
如今看來,他錯了。
「說下去。」他想聽。
「有一次,我在飛機上遇到一位女士,聊得很高興,後來在言談之間,才發現她是媽媽的好朋友。」她那個找到新好男人,就忙不迭地把未婚生下的女兒送還給歐陽家的「好媽媽」。「她告訴我,我媽媽前陣子生了場大病,她希望我立刻改變行程,別去非洲了,先跟她去看媽媽。」
「你沒有跟我提起這件事。」歐陽潛綳著臉。
「因為我覺得沒有必要。」紗紗聳聳肩。
「你後來去見她了嗎?」
「沒有。直到現在,我還是認為沒有必要去。我當場婉拒了那位女士,卻沒想到她一聽,馬上痛斥我,說我不懂孝道,也不懂做人的道理,毫無體貼心。」
「她胡說八道。」歐陽潛冷下臉。
只有自家人,才知道自家人的恩怨,旁人多嘴啥?
要是讓他知道這個多事婆是誰,非押着她向紗紗道歉不可|「不,我是真的不懂孝道。」紗紗苦笑着承認。「我已經很久沒見過媽媽了,當初她不要我,忙着把我送走,現在要我說愛她、還是恨她,都太沉重。但我不知道有什麽理由,讓我必須去見她一面。這一點看在很多人眼中,是很不懂人情。」
「紗紗……」
「你知道嗎?到了最後,『媽媽』只是一個『稱謂』,不再代表一個疼你、愛你、寶貝你的『實體』,這才是最可悲的事,但外人永遠不懂。」
歐陽潛默然。
他也有相同的感受。他是因為自己生長在充滿叫囂的家庭,所以費心為妹妹安排歡樂假期,讓她能過一些正常的生活。
沒有料到,到頭來,她們跟一般人生活的那種「正常」還差了一大截距離。
「從小到大,很少有任何一位長輩長時間地待在我身邊,注意並糾正我的生活小節。我沒有學到的,甚至失去的,是無法估計也無法想像的。我只能靠自己的想法,或者天生的個性去做每件事。
「當然,潤雅也是如此,她的想法不能以常理判斷。或許你認為她有缺失,她隨和過了頭,她不懂得拒絕別人,但最重要的是,如何亡羊補牢。」
她語畢,書房的氣氛沉了一下。
「紗紗,你的思想變得成熟了。」他有感而發。
「別以為我只是愛玩,愛東奔西跑,其實這裏,」她指了指自己的腦子。「也是會轉的。所謂:愚者千慮……」
「必有一得。」他接口。「但你不是愚者。」
他的妹妹有獨到的見解,這令他很驕傲。
兄妹倆同時笑了笑。
很神奇的,他發現自己不再震怒鬱結了。「我會找個機會去了解她。」
「OK,那我回房去羅!」紗紗走向門口。「對了,大哥,你喜歡潤雅吧?」她知道他不會回答,所以也不給他回答的機會。「別擔心,我一定會幫你的!」
☆☆☆
巴豆夭!
腹部一陣綿延不斷的緊縮,加上咕嚕咕嚕的怪響。唔,她真的肚子餓了!
潤雅坐在地上,面向牆壁,努力反省自己的過錯,不敢亂動。
她知道大少爺肯定是生氣了。
氣她什麽?隨便跟「王」先生出去?沒發現黃先生應該姓「王」才對?還是氣她對「王」先生說些「不三不四」的話?
「我是小姐的女傭」——這算是「不三不四」的話?
那慘了!她常常這樣對別人自我介紹說!
咕嚕!不行,她實在餓得受不了。
乾脆她先偷偷溜到樓下廚房去找點東西吃,再回來加倍地面壁思過。
潤雅起身,小腿麻得不得了,像是螞蟻雄兵正啃咬着她。她扶著牆壁,偷偷潛進廚房,偷偷地打開燈,偷偷聞到地一股咖啡香。
赫!
「大少爺,你怎麽會在這裏?」她驚愕地看着餐桌桌首的男子。
他舉起骨瓷杯,飲一口黑咖啡。「我在等你。」
「在……在等我?」大少爺早就知道她會偷懶了?
咕嚕!又是響噹噹的一聲腹鳴。
「坐下來吃飯。」
餐桌另一端,一盤咖喱羊肉飯正在向她招手。
唾液急速分泌。「那是給我吃的嗎?」她小聲囁嚅。
「你不吃,那就我吃了?」
「不行。」在飢餓的時候,她很難嚴守主僕之間的分際。
她撲過去,拿起湯匙開心狂食。
味蕾與食物重逢的喜悅,讓她忘卻一切的身外之事。
一杯沖泡溫度正好60℃的日本綠茶被擱在她的左手邊。
她微微捧高盤子,將最後一撮咖喱飯掃進嘴裏——完畢!
胃飽飽的了,喝口茶,她的眼神有點朦朧,唇角露出幸福的微笑。
歐陽潛倚在餐桌邊。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男人喜歡拿食物給她吃!
當潤雅肚子餓的時候,從她的眼睛,到她的眉梢,乃至於肢體語言,都強烈發射出「喂我!喂我!快點喂我!」的訊號。
如了她的願,就算她之前有再苦情的麵包臉,也會像登臨天堂,瞬間笑得彷佛春暖花開。
等她終於填飽了肚子,就整個人賴在椅子上,露出傻呼呼的笑容,好像隨便誰想怎麽樣都可以。
難怪那些男人都想用這款步數吃掉她!
她伸了個飽足的懶腰,意猶未盡地舔舔唇。
一圓粉嫩的舌尖,在柔唇上清了一圈,讓歐陽潛看怔了幾秒。
那瞬間,他希望那舌尖不是霸在她自己的唇上,看着她慵懶的模樣,不解世事的純真,除了「好吃」以外,他找不到第二個形容詞來形容她。
停——不能再往下想了!再想下去,該提的正事都會忘掉。
「潤雅。」
「嗯?」她慵懶得像只小貓咪。
「打起精神來,我有話問你。」他端出嚴正的神情,起了個話頭。「我要跟你談『王』先生的事。」
想到那莫名其妙地一撲,以及被扯得破碎的長袖襯衫,潤雅鬆弛的神經立刻又繃緊了。
啊!對了,大少爺應該還在生氣吧!為什麽還會給她好東西吃?
她趕快正襟危坐起來,小腦袋向下垂四十五度角。
「你知不知道對方心裏在打什麽主意?」
「不知道。」她搖搖頭。
「沒有人告訴過你,不要單獨跟陌生男人出去嗎?」
「以前在學校,修女有說過,男女不該單獨在一起,應該避嫌。」
他想嘆氣。那是什麽古老教條?一點都不能因應現實。
「修女說錯了,不是為了『避嫌』,而是為了保護你自身的安全。」
她有些猶疑。「可是……一般人應該不會突然跳起來打人吧?」
「『安全』不是只指保護自己不被打、踹、踢、撞,還有一些傷害,是在……」
他話陡然一停。該死的!他要開班講授「健康教育」嗎?
「在哪裏?」她一臉好奇地問,眼波澄澈。
他實在不想污染她。
「算了。」他直起身,踱來踱去。「由你來告訴我,你以前在寄宿學校學到了什麽?」
啊?這算是功課抽查嗎?潤雅被問得一頭霧水。
「好像有禮儀學、神學,還有一些縫紉、理家、待客、飲茶、吟詩、朗誦的技巧……」她垂下小腦袋。「對不起,我知道我應該好好學習,但我就是學不好。」
學得好也沒用!
該死的!當初母親堅持把她們送到那所學校,根本就是想悶死她們。
那所學校只為名門貴族培養無瑕的新娘。那些學生出嫁前,只適合被養在深閨,出嫁後,只適合被丈夫鎖在家裏,相夫教子,做一個沒聲音的女人。
其他所有因應現實生活的生存之道,半點都沒教!
紗紗還好,她天生機巧,個性又強勢,容不得別人欺負她分毫;但潤雅就不同,她獃獃的,思考一直線,腦筋不懂轉彎,自然也就看不穿旁人的心計。
再加上她天生隨和,又因為身分的問題,習於對紗紗說「是是是」,所以根本沒有任何拒絕別人的能力。他在書房裏聽得很清楚,那個「王」先生在字面上多讓個幾步,她就乖乖地被牽著鼻子走了!
「大少爺,到底那個人是想怎麽樣?」她怯怯地問。
她感覺得到對方的惡意,但是到底會被如何「處置」,她根本沒有頭緒。
「他想把你吃掉。」
「怎麽吃?」像她一樣,看到食物就狼吞虎咽嗎?那真是太可怕了!「吃人不犯法嗎?」
他徘徊在大笑與嘆息之問。「吃人當然犯法。」
「但是你說……」
歐陽潛打斷她的話。「你想知道?」
「我不喜歡黃……王先生那樣突然把我推倒在地上,還撕掉我最喜歡的襯衫,如果以後有誰打算那樣做,我想知道該怎麽預防。」她一臉認真地說。
很好,開始懂得要自衛,雖然是為了心愛的襯衫,但這個話他還是愛聽。
「『預防』的重點,就是要小心周遭的男人。」他嚴肅地盯着她。
「怎麽小心?」這種說法好籠統。
該怎麽解釋?
饒是談起商業經頭頭是道的他,也不知該如何講解這類型的「課程」。
「總之,你不要跟男人走得太近。」
原來是不能「走」得太近。
王先生邀她去散步,怪不得散著散著就出問題了。
她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如果是『坐着』呢?」
啊!他無語問蒼天。
「總之,」第二個「總之」,附帶一聲不耐煩的嘆息。「不要單獨跟男人外出,尤其像剛剛那樣,跟着陌生男人到偏僻的地方,很容易發生危險。」
麵包臉皺起來。「但他事先沒有告訴我,要去那麽偏僻的地方啊!」
那些想吃掉她的男人,就是貪她生嫩,怎麽會實話實講?
見她如此呆鈍,說都說不會,他心口燃起了火,燒得他一陣煩躁。
自從管上她的事,他就很難平心靜氣,以前有人形容他像冰山,他倒覺得,一遇上潤雅,他就像滾燙的岩漿,只差沒氣急得冒泡。
「用示範的比較快。」他嚴肅萬分。「等一下我會靠近你,出其不意地抓住你,我一動作,你就立刻把我推開。」
「哦!好。」潤雅乖乖地站起來,準備操演戰備操。
「對男人不用客氣,除非是你心愛的男人,不然別讓他靠近你,也別讓他碰你。」他緩緩走近,眸心定在她臉上。
不能動,她的身子忽然間不能動了。
大少爺的眼神、大少爺的走姿,都帶著野生動物的侵略氣息。他不單單隻是走來,在她眼裏,大少爺無異是侵入了她的生物距離。
她懷疑自己的心臟怎麽沒有報銷,大少爺的每一個步伐,都像直接踩在她的心版上,又重又響,她只能張目結舌地看着他。
他愈走愈近,霸據了她的視界。周旁的背景變得模糊,時間開始停擺,空間不再具有意義。
唯一清晰的,是他。
是他!
他伸出大掌,偎向她柔軟的臉頰,拇指輕輕撫弄她的嘴唇。潤雅迷了眼,只覺得他撫過的地方似火燒,他握住她小巧的下巴,將她推向自己。
「記得,要立刻推開我——」
他俯下頭,餘後的話全部都消失在封緘的吻。
一開始,潤雅只是驚訝,總是吐出冰冷言語的雙唇,竟是如此炙燙。
但她的意識也就只有到此為止,再也無法思考更多。
歐陽潛捧住她的小腦袋,對她施予愛的魔法。他輕柔嘆息,含住她的下唇。
立刻推開我!他心裏想,但其實不希望她照做。
大少爺說,除非是心愛的男人,否則別讓他碰你……啊,那就別推開他了吧!
顫巍巍的輕觸,誘發了強烈的效應,綿綿的啄吻,漸漸加深。
他們都忘了這只是一個「示範」。
想到之前她又怕又躲的模樣,而他又隱忍着將她拖出來面對自己的慾望,歐陽潛的吻就變得強勢,輕叩齒關,直接吮向她的舌尖。
她的滋味甜美出奇,他環上她嬌嬌軟軟的腰肢,往懷裏帶,才發現過去自己的懷抱竟是那麽空虛,而此時她的存在又填飽了一切,內心竟有種安心歸屬的感覺。
潤雅迷迷濛蒙地任他索取,她的柔順使他的掠奪更顯張狂。
她喜歡這種感覺,好喜歡,好像整個靈魂都被吸入大少爺體內。
她在國外的街道上,看過許多人無時無刻不抱在一起,像接吻魚一樣,她老是不明白那些人幹嘛要吃別人的空氣。這會兒,她才終於明白。
吻,很甜蜜很甜蜜,比蜜糖還甜還好吃。
她不由自主地攀緊大少爺,想嘗到更多吻的味道。
歐陽潛微微拉開她。
「奇怪,你怎麽不推開我?」望着她櫻紅的小嘴,全、心全意順服他的眼神,他暗嘆一聲,忍不住又覆了上去。「這次記得推開我。」
「好。」
結果,兩個人還是陷入啾啾啾的接吻魚世界,直到喘不過氣才分開。
後悔來了!
他氣自己忘形,不停地引誘她,他太清楚自己的鐵臂纏在她腰上的力道,根本不願讓她掙開。
如果以後她也用這種柔順的態度去對待其他人,那該怎麽辦?
潤雅也覺得很羞恥。
清醒後,她才發現自己雙臂勾在大少爺頸後,明白暗示她想要更多吻。
她偷偷瞧他一眼。果然,他的眉皺起來了,看起來很不悅。
啊!一定是她笨拙,怎麽教都教不會,大少爺才會生氣。
其實他是在對自己生氣。
「總之,」第三個「總之」,懷著濃濃的罪惡感。「以後你就一律拒絕男人的邀約,勇於對男人說『不』。」
他承認這麽說是出自私心,他不希望她被別的男人吃乾抹凈。
「哦!」經過「王」先生那一役,老實說,她對男人也怕了。
「同樣的情況,如果再度發生,你就必須回到我身邊,歸我管束。」他冷著臉說。
如果不是為了找個人陪着愛到處亂跑的紗紗,他現在就把潤雅留在身邊。
潤雅慌了。
外人看來,大少爺就是那副撲克臉,但在她面前,大少爺的脾氣讓她捉摸不透,一會兒好像融冰了,但馬上又結了霜,她嚴重地適應不良。
「那可不行,奶奶說……我是小姐的小女傭啊!一定要陪在她身邊。」
「我不想冒瀆你的奶奶,但這些年來,是歐陽家在供養你的生活,歐陽家也有權調度你的工作。」
聽她老是把紗紗掛在嘴邊,小姐小姐地奉之若寶,他心裏微酸。她對紗紗盡心,他自然高興,但看她眼裏,紗紗是永遠的№1,他就悻悻然了。
潤雅眼中立刻冒出一團熱氣,眼眶紅了。
別理她!事實的確是如此,她的去留本來就該交由歐陽家發落……
「我並沒有說現在就要把你帶離紗紗。」
該死的!他為什麽要多此一舉?是怕她傷心難過嗎?
「你明明就說……」麵包臉一皺,苦情全跑出來了。
「不管我說什麽,離那些對你別有所圖的男人遠一點,你就不會離開紗紗了。」該死!他居然自己把後話堵死!「這不是取決在你身上嗎?」
即便如此,潤雅還是忐忑難安。
這個假期結束後,她們又將飛往下一個旅遊地點,行囊里,多了一本指定給潤雅讀的書,是由知名的兩性專家撰寫的——「對男人說不!」。
☆☆☆
之後的每一天,潤雅都很小心。
為了避免被徵召回大少爺身邊,由他親自管束,她見到男人就有如驚弓之鳥,只要有男人笑咪咪地朝她走來,她忙不迭就跑;要是對方死皮賴臉地硬湊上來,她就推小姐出去擋。
「幹嘛?受人青睞不好嗎?幹嘛每次要我去扮黑臉。」紗紗犯嘀咕。
她是不反對對那些人吼一吼啦!她也承諾過大哥會幫忙看着潤雅。
但是,那些男人也太可惡了吧?!
雖然她不在乎自己的胸前有如荷包蛋,但她很介意那些男人落差太大的眼神。
當男人們看到潤雅時,眼睛都亮了起來,可一看她從潤雅身後跳出來強力「護花」,眼神就立刻變得落寞。
雖然她有點男孩子氣,不過有時也會偷偷注意,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跟她有什麽不同。
她發現,潤雅雖然不算艷驚四座的大美女,但她溫暖可親,又總是笑咪咪的——看見大哥除外。她忙不迭地躲開男人的慌張模樣,看起來又青嫩又誘人,對男人來說很受用。
加上她雖然嬌小,卻有副曼妙的身材,偶爾傻氣的行為,加上令人眼睛一亮的胸圍,那簡直是致命的吸引力。
她現在就在驅趕一隻被致命的吸引力吸住的蒼蠅。
「好了好了,滾一邊去,不要隨便跟她說話,她名花有主啦!」
「名花有主的女人也可以來一段浪漫的偶遇。」蒼蠅說。
「別說『偶』遇了,如果你被那個『主』看見,保證你被他打到『嘔』吐。」
蒼蠅失望地離開後,潤雅語帶崇拜地說道:「小姐,你真有創意!你真的有信心可以把他打到吐嗎?」
她沒好氣。「我說的那個『主』是大哥,不是我。」
啊?潤雅馬上把頭轉到一邊去,假裝什麽也沒聽見。
就這樣,在紗紗硬著頭皮出面干涉下,潤雅平安度過了好久好久。
在這段期間內,她拖着潤雅滿世界趴趴走,一邊與她畢生的死對頭——凌天纏鬥不休。
他們雙方高來高去,以惡整對方為畢生職志,而且玩的都是謀略,從來不用親自面對面,或以暴力單挑。
有一天,凌天對她下了張挑戰書,紗紗決定該是王見王的時候了。
潤雅一聽,小臉煞白。
「小姐小姐,你不是說,你曾經對凌天做過一件很過分的事嗎?如果他再見到你,一定會馬上掐死你?」
「小姐小姐,你不是說過,凌天是個很可怕的人?」抖了兩下。
「小姐小姐,你還陷害過他去非洲,害他差點被食人族烤來吃,記得嗎?」
「小姐小姐,你不要忘記,上次你還害他掉進海里被大白鯊追着跑。」
「小姐小姐,你跟我說過,如果有一天,你被凌天逮到就死定了,那你幹嘛還要去見他?」
好吧!她承認,以上壞事全是她乾的,但那又怎麽樣?人家已經下挑戰書到面前來了,不接受的人就是孬種!
「小姐小姐……」潤雅擔心得咯咯亂啼,鎮日擾得她不得清閑。
她不得不開始考慮她們拆夥的可能性。
反正凌天這個人,她是一定要回頭去與他纏鬥的。之前她曾易容與凌天交手,卻被他輕薄去,那個吻告訴她,她與凌天的較勁純屬於兩人之間,一男與一女的對決,在這場對局中,潤雅並沒有存在的意義。
想到大哥每次與她聯絡,總不忘叫潤雅聽電話,雖然說沒兩句,但也看得出大哥對潤雅的戀念。
既然各有去處、各有對手、各有戰局,那她們兩個小女人就……拆夥吧!
她趁著潤雅在睡覺,編了個故事打通電話給大哥。
「大哥,好可怕喔!昨天潤雅被人……對,那個男的一直在看潤雅……對啊!一直跟她搭訕……你知道,潤雅天生就是不會說『不』的人……那本書?哎呀!你以為看一本書就可以扭轉一個人的天性嗎……後來是沒怎麽樣啦,不過差點就……哦!我只是跟你說一聲,就這樣,我要去睡覺了,晚安。」
她接連聯絡了幾個人,辦妥了幾件要事,然後悠哉悠哉地笑了。
明天,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