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迎接挑戰
整個早上的時間如飛般過去,只有短短的一段喝茶時間可休息。芬娜平穩地工作着,一直到她將所有的信件打好,整齊地堆疊在桌上后,才開始將這些文件重新排序歸檔。做完這些之後,她才發覺自己整個早上簡直像個機器:接電話、寫留言,偶爾還得調出卡達所要的資料。
將近十二點時,電話再度響起,她拿起聽筒,放在耳邊,照例地說:“你好,印通公司。”
“請找查耶先生說話。”
芬娜驚訝得幾乎丟下話筒,當她認出是瑪莉超高頻率的聲音時,她的心臟不安地猛跳,好一會兒她才說:“很抱歉,查耶先生交待過,不準任何人打擾。”
“他會接我電話的,”對方堅持着,而且顯然沒聽出是芬娜在接電話。“你只要告訴他,是瑪莉,有重要的事和他商量。”
芬娜遲疑了一下,才撥動桌上的對講機,一會兒后,卡達勃然大怒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我想我已告訴過你,我不願被打擾!”
“是瑪莉。”她抱歉地說:“她說有急事。”
“該死的,”他顯然相當生氣,“請你接過來。”
芬娜照着他的話做,一直等到瑪莉說:“查耶,親愛的。”她就掛上電話,集中注意,埋首於工作上。
在電話中聽到瑪莉的聲音,她變得相當煩躁。當她將文件依日期順序重新安排歸檔時,她發現自己的手正在發抖,過去的事情突然像煙霧一樣包圍着她,壓迫着她,她彷彿又看見瑪莉正高聲尖叫着說是她殺了查耶·魯安。芬娜幾乎要大聲否認,但隨即控制下來。
蘇卡洛的電活幾分鐘后響起,邀她一道晚餐,這真是一個好消息。所以當卡達一個時之後從辦公室出來時,她已完全控制好自己了。
“我要出去一下,”他冷酷地說:“去花一小時吃點午餐,然後准兩點回來。”
他大步跨出辦公室,芬娜不禁想感謝瑪莉帶來了這意料之外的休息時間。她穿上外衣,在離工廠不遠的速簡餐廳里解決了午餐。
在午餐之後,卡達帶着震怒的心情回來。整個下午她不只一次地遭到卡達的攻擊與責罵,她最後的結論是,卡達與瑪莉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才使他不高興的。
☆☆☆
那天晚上,在小型精緻、充滿原木色彩的餐廳里,芬娜越過桌上的燭光向蘇卡洛微笑着,他們享用了最好的海鮮和美酒,她感到完全的輕鬆,她又重新充好電以迎接明日的緊張了。天天跟卡達在一起的確夠緊張,而且一天比一天困難,她必須反抗他愈來愈無禮的侮辱。但又渴望那她地不可能擁有的——他的信任、尊敬與愛。
“你今晚看起來真漂亮。”蘇卡洛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他溫和的目光和接下來所說的話,使她愧疚地臉紅了,“我知道我被這餐廳中的每個男人羨慕着。”
她盈盈地笑着,“你以前也說過同樣的話,我不相信你。”
“我以前說過嗎?”他很驚訝地問。
“是啊!”她承認,抑制嘴角舉動的笑意,努力使自己別笑出來,“我不會介意的,反而可以增加我的士氣。”
他眼光柔和地說;“你在笑我?”
“是,”她承認,開朗地笑着,“但不是惡作劇的那種。”
“我也不希望。”
“我以前對你惡作劇過嗎?”她以懷疑不確定的聲音問他。
“如果有,也早就被我原諒了。”他嚴肅地說,但眼裏卻含着笑意。
“對你這番話,我不知怎麼回報,但還是謝謝你。”她輕鬆地笑答。
當他們四目相對時,蘇卡洛伸過手來握着她的。但過了一會兒之後,他的眼光突然看向她身後,同時手上的力量加大了些。“現在別回頭。”他溫柔地警告着:“卡達剛與一位令男人銷魂的年輕女子手挽着手進來,她看起來就像是擺在家裏服裝雜誌中的人一般。”
芬娜還未轉頭順着蘇卡洛的眼光看過去時,已感到背後一陣僵冷,但當她假裝不經意而認出那是卡達的繼妹瑪莉時,她解放地舒了口氣。
“那是卡達的妹妹,瑪莉。”她一面心不在焉地向蘇卡洛解釋,一面暗自驚訝於瑪莉竟然變得如此迷人。“她是個模特兒。”
“從她的動作上看來,別人絕不可能知道他們是家人。”蘇卡洛隨便地說說。
芬娜強迫把眼光從他們身上移開。“事實上他們是繼兄與繼妹。”
“噢,這就說明一切了。”
“說明什麼?”
“他們沒有血統關係。”
“沒有。”她皺着眉頭,低頭看着白色的桌巾,無聊地用指頭把玩着空酒杯。“查耶·魯安先生與瑪莉的媽媽結婚時,瑪莉只有九歲,而她母親在結婚後的第五年,就死於白血球過多症。”
“所以,我如果沒弄錯,世界上一定沒有任何力量可阻止這位年輕小姐去做她想做的事。”
芬娜茫然地看着他,想抓住蘇卡洛話中的真意。“真抱歉,蘇卡洛。我並不十分清楚你的——”
“你怎麼變得這麼笨了?芬娜。”他生氣地嘆了口氣罵她。
“我很抱歉。”她又說。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蘇卡洛所說的話上,而不再去注意卡達與瑪莉的每一個表情,“你想要說的是什麼?”
“卡達與瑪莉彼此沒有血緣關係。”蘇卡洛非常有耐性地解釋着:“換句話說。如果瑪莉想要的話,她會嫁給卡達。”
“她的佔有欲一直很強,這也最卡達所知道的,而且卡達也是毫無疑問地喜歡她,但至於結婚……”她憎恨地丟掉這種想法。“不,我想卡達不會。”
“芬娜。”蘇卡洛溫和地打斷她,“我非不是故意曲解你們的關係,也不是對卡達有所懷疑,但以瑪莉的行為看來,她確實是以極煽情的態度對待她所謂的哥哥。如果卡達也像你所說的那麼喜歡她,而被引誘吞下這個餌的話,那是沒有什麼因素可以阻止他們結婚的。”
芬娜想了一段時間,不得不承認蘇卡洛所說的頗有道理,但她強迫自己拒絕這種想法。吃過繼續送上來的幾道菜后,她看了瑪莉一眼,發現那女人向後仰靠在卡達身上,似是故意展露她修長的頸子和半裸的乳房,那雙誘惑人的嘴唇半張着,而卡達也是一副情不自禁的樣子。
一陣陣噁心襲來,芬娜怕自己身體上的不適,會在公共場所造成蘇卡洛的困窘,她痙攣地剋制着。她發現自己被抓進一張嫉妒的網裏,這是她從未經驗過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回家了。”她疲憊地控制自己,蘇卡洛馬上向侍者打手勢。
他強壯的手環抱在她的手肘上,使她覺得格外安全。當他們走近卡達所坐的桌子時,這對兄妹同時抬起頭。卡達的表情深不可測,他又微微向前頷首行禮,但當瑪莉看到芬娜經過時,面色變得蒼白而無血色。
瑪莉的眼裏似乎寫着驚訝與害怕,也許瑪莉長大了,對她所做的事感到懊悔,但芬娜將這種好笑的假設丟到一邊,因為由瑪莉驚慌的神色看來,就知道卡達還未發現實情,而且這些就足以證明瑪莉這些年一點都沒變。
“我很抱歉,如果我使你不高興,親愛的。”當她打開大門請蘇卡洛進去時,蘇卡洛打破他們的沉默說:“我只是想——”
“我知道。”她溫和地打斷他的話,拉着他進來,關上門:“我來弄點咖啡。”
不等他回答,她就將披肩及皮包丟在椅子上,走到廚房燒開水。
“今天晚上被破壞了,對不對?”在她端着咖啡到客廳時,他終於說話了。
“也不是完全被破壞,”她反駁,以非常溫和的笑容對他說:“我還要謝謝你這餐超級晚餐。”
蘇卡洛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表示不必客氣。當他們喝着咖啡時,蘇卡洛對於芬娜想將話題炒熱的企圖,反應似乎不熱烈。她以前從未看過他這樣悶悶不樂,因此她不得不歸罪於自己。最後蘇卡洛將茶杯置於茶盤上,然後表示時間已晚該回去了,芬娜沉默地陪他走到門口,他們面對面地站了一段時間,然後他喃喃地說了一些不怎麼由衷的話,就擁着她吻別。
這不是他第一次吻她,但從沒像這樣充滿了失望。“原諒我,蘇卡洛。”當他放開她時,她覺得他所受的痛苦並不比她輕。
“這沒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啊!”他的手指輕輕地自她的臉頰滑到了巴,撫摸她溫和的線條。
“我什麼時候可再看到你?”他問。
“也許下個禮拜的午餐時間,但來之前先打個電話過來確定一下,好嗎?”
“我會的。”他平靜地回答,然後執起她的手輕輕地吻上。“晚安,親愛的。”
她將身後的門關上,疲倦地靠了一會兒,然後關上燈,進房睡覺。她不願去想蘇卡洛失望的親吻,也不願去想卡達與瑪莉那種噁心的樣子。但是沒有用,她終於吞下了有生以來吃過的第一粒安眠藥。
☆☆☆
吃安眠藥真是件不智之舉,第二天早上當鬧鐘響起,她發現自己還沒完全清醒,所以到了辦公室后,她看起來精神不濟、眼皮浮腫,還有持續的頭痛。
“睡得太晚了嗎?”當卡達發現她服下兩粒阿司匹靈時,突然追問道。
“頭疼。”她顧不得禮貌地回答。
“你們一定有個狂熱的夜晚。”
她決定不被他惹怒,故意平靜地說:“我想一定不比你們狂熱吧?”
一對眉毛不屑地挑高,“我與瑪莉安靜地度過了一個美麗的夜晚,她是我繼妹,記得吧?”
“我不想忘記。”她回答:“你呢?”
他的眼光變得異常尖銳,“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有。”她吞回剩下的話,恨自己為什麼被蘇卡洛昨天晚上的話所感染,以至於話中含有嫉妒的意思。
“芬娜,你——”
一陣刺耳的電話聲在她桌上響起,打斷了卡達的話,她感激地拿起聽筒。
“印通公司……”
“等一下,”她將手小心地蓋上話筒,抬起頭看着卡達憤怒的眼光說:“一位叫蘇哈先生,是大陸海運公司的,想要與你說話。你在辦公室接嗎?”
“接過來。”他忿忿地命令着,當裏面那扇門合上時,她才吁了一口氣。
她的頭疼漸漸消退,但早上的電話似乎比平常多了一倍,每次一響,那煩人的聲音就像一把劍刺穿她的腦袋,使她的脾氣愈變愈糟。當她正想喝杯茶時,電話又響了,她無奈地壓抑住自己的憤怒,拿起聽筒。
“芬娜。”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朵,不用對方再說“我是瑪莉”之前,她就知道是難了。
“我替你接通卡達。”
“不,等一下。”對方急切地阻止她,她的手緊張地徘徊在按鈕上。“是你,我想與你談談。”
“哦?”
“你是否可以撥出一點時間與我共進午餐?”
芬娜馬上警覺地反應,緊緊抓着聽筒,手指上的關節都泛白了。“我可以知道被邀請的理由嗎?”
“也沒有什麼特殊理由,事實上,”瑪莉簡單地笑了笑,“我只希望我們能好好吃頓飯,”她停了一下。而芬娜也繼續保持沉默,瑪莉又說:“請……你來好嗎?”
好奇戰勝了芬娜的理智,她聽到自己安靜地問:“我在哪兒見你?”
瑪莉提了一家芬娜所熟悉的餐廳,“我可以在一點之後等你嗎?”
芬娜肯定地回答。但在她掛斷之前,對方很快又說了一句:“別告訴卡達,好嗎?”
☆☆☆
一點多時,芬娜到達了約定的地方,很快就看到瑪莉已在角落邊的桌子等她。
當她們面對面坐在棋盤花紋桌布鋪着的桌前時,瑪莉向她微笑,從她冷漠的眼光中可看出她依舊是六年前那個惡毒的人,芬娜已意識到自己目前的危險。
“能再看到你,真好,芬娜。”
“是嗎?”芬娜緩慢地回答。
“你變了一些,也許是髮型的關係。”瑪莉敘述着,冷漠地噘着嘴,然後又說:“我希望剪掉長發,但就我的職業而言,長發通常是項有利的條件。”
“你來度假嗎?”芬娜禮貌地問着。
“噢,不。”瑪莉戲劇化地伸出修長而塗滿蔻丹的手指做了個手勢。“我是有重要的事來找卡達,所以請了三天假,今天下午我就要走了。”
當傳者端上茶后,芬娜舒坦地嘆了一口氣,但她發覺自己太緊張了,以至於無法享受精緻的沙拉,每一道菜她都只動了一點點,直到咖啡上來后,她們一直小心地彼此看着對方。然後瑪莉終於展開攻擊。
“我必須說,當我知道你從未離開萬隆市時,我十分驚奇。”瑪莉毫無羞恥地先聲奪人。
芬娜小心地問:“我有任何應該離開的理由嗎?”
“嗯,我想,從所有發生過的事來看,”瑪莉停了一下,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冷笑着說:“你知道我的意思是什麼。”
芬娜僵硬地說:“在我的記憶里,我似乎沒有逃跑的必要。瑪莉,你早知道卡達永遠不會相信我,即使我泄露真相,你還是掌握了他懷疑我的心態。而且你也知道,不論什麼事查耶·魯安先生可不像卡達那樣看不見你的缺點,然而他已經因為你的貪心而去世,所以我有什麼機會為自己辯護呢?誰會相信我?”
“這是事實,我想。”瑪莉承認,“如果你在卡達面前反對我的話,我想卡達只會相信我,就如同他現在相信我一樣。你一定永遠都會記得這點的,不是嗎?”
“你已表明了心跡,但我懷疑為什麼我的緘默對你會這麼重要?”
瑪莉笑得很牽強,“我不願卡達再受傷害。”
芬娜咽回自喉嚨升起的嘲笑,控制自己,輕聲地問:“受誰傷害?”
“當然是你這種只要他錢的人!”瑪莉毫不遲疑地回答,她的厚顏無恥真是無藥可救。
“你才是唯一可能傷害卡達的人,而且你弄錯了一件事,瑪莉。”芬娜冷冷的對她說:“我根本就不需要卡達的錢。”
“你對查耶·魯安留給卡達的一大筆遺產不感興趣嗎?”瑪莉甜美的聲音相當迷人,但是芬娜只覺得噁心。
“如果我記得正確,瑪莉,你才是那種內心歹毒、貪得無厭的人。也許你現在仍然是!”她了解自己已打中瑪莉的要害,只見那女人滿臉通紅,但芬娜不想再繼續說下去,她站起身來說:“我會為這極富啟蒙意義的午餐結帳!”
“等一下!”瑪莉緊緊抓住芬娜的手膀,長長的指甲深深掐入芬娜的肌膚,“我能相信你的沉默嗎?”
芬娜甩開她緊抓的手,皺起眉頭看着瑪莉指甲所留下的印子,狠狠地說:“我已經沉默了六年,瑪莉,再過三十六年也不會有所不同的,而且等到那時候,我們都已經老得不在乎這些事了!”
瑪莉很快地又恢復了信心,陰森森地笑着說:“你很聰明。”
“再見!”芬娜吐出這幾個字,然後無法控制自己憤怒的情緒,大罵出聲地說:“希望,從此以後,我們彼此別再見面!”
當芬娜回到辦公室時,已無心情去煩卡達的事,所以當卡達聳着怪異的眉毛,看她生氣地吞下今天第二次同樣分量的阿斯匹靈時,他一句話也沒說,逕自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她整個下午都在發燒的狀況下工作,努力想排除自己鬱積的憤怒,但蘇卡格所提的那可怕的假設卻再度浮現在她腦海,蘇卡洛認為瑪莉要嫁給卡達,可能是對的,不論這想法多麼令她痛苦,她仍必須承認有此可能。
幾乎已到了下班時間,芬娜到卡達辦公室歸檔,看見他站在桌旁,正在研究建築師下午進來的藍本。
“到這兒來一分鐘。”他招招手,但沒有抬頭,當她走過去站在他身旁時,他指向展現在前面的建築草圖。“你認為這個新的辦公室與工廠的計劃如何?”
她傷心地低頭看着這份計劃,老的建築將被新的鋼條房屋取代,如此一來萬隆市一部分具有歷史意義的古迹將完全被毀掉。
“它看起來頗能讓人印象深刻,”她最後說:“而且有維護印通木材公司威信的感覺。”
“你平常此時都做什麼?”
“沒有啊!”她故意指着計劃某一部分轉變話題說:“那是什麼?”
“是新的傢具工廠,它將具備最新、最進步的機器以適應市場需求。”他以令人驚奇和藹的態度回答她。
“如果你將來有這麼大比例的傢具生意,那我想你需要一間展示屋。”她只希望能趕快得到他的允許離開,所以不再多話。
“嗯,這是個好主意。”他很有興趣地看着她說:“一個非常好的主意。”他的眼睛注視着她,“晚上在我旅館內共進晚餐如何?”他提出邀請,他的聲音突然之間溫和起來,而且極具說服力,但芬娜成功地拒絕了這誘惑。
“不!”她以不穩的聲音回答他,然後經診一番考慮才說:“謝謝。”
一絲勉強的笑容浮現在他那似刀雕的嘴角上,“你的語氣相當堅決。”
“是的。”她堅持,悄悄地站開他幾步以保持距離,
“為什麼?”
“我們同意彼此不打擾對方的,記得嗎?”
一段沉默之後,卡達唐突地點了點頭,“好吧,就這麼辦。”他面無表情地回答之後,即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