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嗨!”清亮似泉的聲音再度在書房門口響起。“晚安。”
雷驍從書櫃前半轉頭看着像夜之精靈般翩然出現的夢迷蝶,唇際漾出一抹溫柔深情的笑。“晚安。”
“你在看什麼書?”她好奇地走到他身側,在距他兩小步的地方站定,雙手背於身後,微傾身探頭往他手上的書本看去。
他將封面翻給她看。
她訝異地看着那書名,“戲劇欣賞?”抬眼看他:“你會看這種書?”
他對她揚了揚眉,笑了下。“稍有涉獵。”其實,為了她、他對戲劇的研究已達專業領域的程度。
她訝異又好奇地開始環顧他書柜上的書冊,雖然近來她不時會在“夢幽蝶睡着后”進來他的書房與他聊天,但其實她一直沒什麼機會好好觀看這書房裏的書籍。
這時她才發現——
“哇!你書籍的種類有很多呢!”並非全是她想像中以為的商業財經類書籍。
她治着書櫃邊走邊看邊跟着念道:“益智發明,腦力激蕩,自然萬象,寰宇搜奇……”看着這些多采多姿的書目,她忽然轉過身,好奇地問他:“你的興趣是什麼?”
他在距她兩格書櫃的地方輕聳肩,道:“沒什麼特別的興趣。”
她微蹙眉看他一眼。“可是你有這麼多書,難道都是擺來觀賞用的?”
這當然不可能,因為他有許多書籍都是原文書,表示他已經研究到專業的領域了。
“還是……你的興趣是看書?”這有可能,有些人就愛看書,所以才會什麼書都看。
他揚唇笑了,像是對她的見解感到相當有趣似的。
“我只是有時候會看看閑書。”
她往後退了三步,偏頭斜睨他,怪裏怪氣地沉聲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嗜好,所以才這樣敷衍我,硬是不肯告訴我你的興趣?”
他被她超會想像的小腦袋給逗笑了,邊笑邊向她走近,邊說道:“那好吧!就隨你想像了。你說呢?以你對我的了解,你認為我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嗜好?”
“如果知道我還用問你嗎?”就是一直看不出來才會問他呀!
他同樣在距她兩小步的地方站定,沒再靠近,笑道:“為什麼這麼想知道我的興趣?這很重要嗎?”
“對啊!很重要!”她認真地點頭。“因為我們的社會學教授要我們交一篇報告,調查統計企業家的興趣排行,這以後會在那位教授的新書中作成統計紀錄,所以這份調查報告就很重要。你就告訴我吧,你的興趣到底是什麼?”
她說得跟真的似的,但她一說完,兩人眼睛一對,彼此都有默契地笑了。
他用他手上的書輕敲了下她的頭,笑道:“那你直接回去告訴你們的社會學教授,如果他想要知道我的興趣,那就得先將書本百分之二十的利潤給我,否則這樁生意就甭談了。”
她輕哼了聲。“真是商人本色。”
他有禮地頷首:“謝謝誇獎。”
兩人又同時笑開,就像兩個相知多年的好友那般開懷而笑。
笑容飛揚了雷驍堅毅的臉部線條,使他看起來像個大孩子似的,而每每看着他的笑顏,她心頭那塊最柔軟的地方又會再度為他而溫柔悸動,她總是會看着他的笑容而感到幸福滿足。
莫怪她會對“夢遊”這件事情上了癮,她發現,真實的夢迷蝶反而比較能夠與他相處愉快。兩人就像重新開始認識一樣,天南地北無所不聊,有時會開開玩笑,有時則會很認真地共同討論一個主題,相互尊重也相知相惜,相處起來自然而溫馨。
她還發現,在白天的時候,他對“夢幽蝶”愈來愈客氣有禮;而一到了晚上,他與“夢迷蝶”的相處卻愈來愈自然且溫馨,就像家人一樣。而這也是讓她感到相當興奮開心的事。
她更發現自己愈來愈喜歡他這個人,她早已愛上了他,而現在這段時間的相處則是升華她對他的感情。
他們這段時間的相處雖然沒有愛情里所謂的濃烈激情或隨蜷纏綿,反而就像朋友一般的坦率自然,但這種精神層面的交流卻使得他們的心靈更加靠近。
他們有時候甚至會聊到凌晨一兩點,但卻從來不曾有過肢體上的碰觸,就像某種禁忌的咒語,彼此也都像有默契似的不輕易觸犯;可這卻一點也影響不了她想與他相處的期盼與渴望,她幾乎天天晚上都會跑來書房與他談天說地。
她已經對“夢遊”這件事情上了癮,更何況,不是有一句話這麼說已經上癮的事,那又何必戒掉?
又走過一格書櫃,看見他擺放了他家人的照片,她驚奇地睜大了眼,指着照片轉頭以詢問的眼神看他:“可以嗎?”
他點頭,笑得溫柔。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相框,仔細端詳。
他走到她旁邊為她介紹:“坐在前頭的是我的父親與母親,後面三人就是我們三兄弟。”
“你的父母現在在哪?”她問。
“南部。”
“他們為什麼不搬來跟你一起住?”
“他們在南部還有工作。”
“工作?”她懷疑地皺起眉。
他像在談論天氣般地說道:“他們兩個都是小學老師,都還在家鄉的小學教課。”
她聽了差點要昏倒,哪有一個家財萬貫的大企業家的父母還要每天上班工作的?身為一個有錢的大企業家的雙親,他們惟一的生活就是在家蹺起二郎腿、享清福,而不是每天還得出門上班!
她以非常嚴重的質問眼神瞪着他看。
他當然看得出她在想些什麼,笑着解釋道:“我的父母堅持留在家鄉繼續教課,他們的想法是不以為兒子有所成就之後,他們就可以不顧他們原本的職守,這是他們對於自己分內工作的堅持與負責。”
“你有一對偉大的雙親。”她誠摯地說道。
他笑。“他們的確是。”
“所以他們才會教養出你這樣一個大企業家兒子。”
他又笑。“他們功不可沒。”
她一向重視家庭,見他如此讚佩自己的雙親,以及輕易就可以從他神情中感受到他對他雙親的敬重,她心裏對他又更加欣賞與敬佩了幾分。
“有機會的話我真想見見你的雙親……”話一出口她才驚覺自己講出了什麼樣的話,她悄悄噤了聲。
幸好他也沒多加註意到她的異樣,反而愉悅地答應道:“好啊!”其實他沒說出口的話是,他們還更加想見你呢!
她暗暗鬆口氣,將照片放回柜上,問道:“你從小就想當一個企業家嗎?”
他搖頭。
“那你小時候的夢想是什麼?”
他輕聳肩:“我一向沒什麼遠大的志向。”
她古怪地皺起眉,“你沒什麼特別的興趣,又沒什麼遠大的志向?”她又狐疑地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那你為什麼會去創造出那麼大的一個企業王國?你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或者有什麼動機促使你轉而從商,並像神話般在短短几年內便成就了這般大事業?”她知道他以前所學並非商科,所以這樣的疑問從一開始就存在她心裏了。
他笑。“你是記者嗎?問這麼多問題。”
看他的表情她就知道,他不會回答她的問題了。
每當他不打算回答她問題的時候他總是會這樣笑,然後滑溜地轉移話題。
她微噘嘴,嬌嗔地道:“你每次都這樣!”
下一瞬,她神情認真地一凝,面孔靠他近了些,不死心地再問道:
“那到底有沒有什麼事物是可以激起你的熱情的?”
別怪她對他的事總懷有高度的好奇心,雖然他對她問題的回答率還算頗高,但她總覺得他似乎有一個“點”從來不會去碰觸、去提起。就像拼圖總是少了那麼一塊,有一扇門總是還沒被打開的感覺。,她姣美的臉蛋就近在眼前,他直直盯視着她面容上那隻屬於她的晶瑩燦亮,眼瞳轉瞬深邃了起來,像一種愛戀到極致的無邊沉靜,低啞着嗓音,輕柔卻蘊含誘惑意味地緩緩低語:
“我是迷戀過……”
剎那間,就像被火光眩惑的飛蛾,她已被他的眼瞳、聲音以及神情所蠱惑了。
“一隻蝴蝶……”
“蝴蝶?”她迷迷濛蒙地重複,他的眼瞳像滿布星雲的無垠宇宙,她覺得自己就快被吸進那樣的眼瞳之中沉淪不醒了。
他伸出手,沿着她面容的每分輪廓線條,輕撫過她肌膚上方一寸的空氣,輾轉流連、深情纏綿,卻沒有碰觸到她半絲肌膚,也沒有發出半分聲音,就只是以嘴形輕緩地說:
“一隻美麗、多變、神秘、純粹……又難馴養的蝴蝶。”
她分不清他究竟在說些什麼,她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他說得太小聲以致於自己聽不見,還是自己早已經沒人這彷彿靜止的眩惑之中所以聽不見任何聲音。
書房的燈光大半來自桌上的枱燈,天花板上就只有一盞吊燈的橘黃燈光照映着整間書房,他的手像一雙羽毛翅膀,剪影着這片暖色調的燈光,在她眼前形成一幅光影交錯的迷離畫面。他掌心的溫度透過那一寸空間的空氣擴散蔓延,早已像暖泉似的浸潤了她所有的感官知覺。
像一隻抗拒不了火光的飛蛾,她再無法抗拒這極光似的強度引誘,輕嘆一聲,閉上眼睛,她臉頰迷戀地貼近他掌心那教人迷醉的溫度。
時間像又重新開始流動,並溫柔得猶如南太平洋的和暖南風與湛藍海洋,他萬般愛憐地輕撫着她臉龐的每分線條、每絲肌膚紋理,小心翼翼、萬分珍惜。
像渴望一泉綠洲的無邊沙漠,他用他的每一分感官去感覺她的溫度與膚觸,用每一次呼吸去汲飲她的芳香氣息,細細低語:“你可知道……我有多麼珍惜你……”
她恍惚地睜開眼,立即落人他眼中無垠的深情愛戀,她輕吸口氣,為那眼中的濃烈愛戀而屏息。
他食指輕輕劃過她的唇瓣,凝注那片令他魂牽夢縈的美麗雙唇,他禁不住低啞道:“我可以吻你嗎?”
她心一揪,為他話里的渴盼與同等的白自製。這人究竟有多麼愛戀她啊?
那她自己呢?她不禁自問。
答案是肯定的。她可以立刻就回答得出來。
是的,她愛這個人。
早就該承認的,比她自我意識更早誠實反應的是她的身體,而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對他的習慣與依賴也早已經不只是被他制約后的結果。而現在,她左胸口那顆心絕對已經可以這麼坦白承認她愛他,真真實實的,她在心靈上愛戀他,同時也依賴他。
然而她是“夢迷蝶”。
如果夢迷蝶要愛他,那她就要有心理準備。因為她必須要讓他愛上“夢迷蝶”,也必須要讓他知道他愛上的是“夢迷蝶”。
她像是要在一眼之中看盡他的所有似的看了他一眼,微退開一步,搖頭,神情溫柔而堅定:“不是你要吻我。”
她定定說道:
“而是我要吻你。”
她說著,緩緩踏出一步,步人他胸懷之中,輕柔卻堅定地將唇印上他的、柔軟、純粹、溫暖、堅定、執着、不悔,像立下誓約的儀式一般,這是一個教人迷醉又清醒的吻。
像吻了一個世紀卻又像只是經過了一秒鐘的時間,她輕輕退開,彼此凝視一會兒,她道:“我該去睡了。”
他給她一個接受的笑。“晚安。”
她回他一個堅定的笑。“晚安。”
說著,她轉身離開書房,留下雷驍看着書房精緻的門板,同時也下了一個決定。
★★★
翌晨。
夢迷蝶神情陷入極度思索狀態地慢慢從房間走出、下樓。
她思考了一整晚,決定與雷驍攤牌,她對他的愛戀已經陷入太深,早已經無法自拔。如果他愛的真的是“夢幽蝶”,那她會向他道歉,但她絕不會放棄他,就算他在得知事實之後不肯原諒她的欺瞞,甚至厭惡她,她也一定會想辦法取得他的原諒,然後慢慢讓他愛上她愛上真實的夢迷蝶。
更何況兩個月的期限也快到了,也是到了夢幽蝶該退場的時候了。
“早安。”見她下樓,雷驍先出聲對她道早安:“迷蝶。”
“早。”她漫應。
她一直在想着該如何對他提起整件事情的緣由始末,心思一直徘徊在愧疚感與堅強意志之間,所以一時沒仔細注意到他說了些什麼。
見她心思如此專汪,他唇際揚起一抹玩味的笑,問道:“來份三明治?”
“喔,好。”她坐進椅子裏,微低着頭、輕皺着眉,神情仍舊思慮重重。
他將親手作的三明治端放到她面前,又問:“紅茶?”
“嗯。”
“奶精?”
“嗯。”
“糖?”
“嗯……等等。”
像286的電腦主機終於完成下載動作,她終於慢好幾拍的想起了什麼,直直抬起眼看進他眼裏,以低緩的聲調慢慢問道:“你剛剛叫我什麼?”
他朝她笑了下,坦率又溫柔地輕喊:“迷蝶。”
她像雕像般動也不動地看了他三十秒,聰慧的心思從接收到訊息時便開始迅速運轉——從疑惑不解,冷靜下來仔細思考,到最後雖不願相信但似乎只有一種可能性可以解釋……如此的心思轉換皆一一從她的晶亮大眼中浮現出來,於是緊接着,一簇怒火便在她眼中開始慢慢醞釀。
她以還算冷靜的聲調問道:“你叫錯名字了嗎?”
她不想誤會他。
“不是。”他堅定地說道,忙完了替她打點早餐的事情,他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而她則猛地從椅上站起身,由上往下睨視他:“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舉杯輕啜了口紅茶,放下,坦蕩蕩地接下她忿怒的質問視線,道:“一開始。”
她瞪他。“明確點說,那是什麼時候?”
他溫柔淺笑。“正確說來,是五年前。”
“五年前?”她忍不住提高了三度音。“什麼意思?”
“五年前,你高中校慶,你在戲劇社的校慶公演中擔綱演出,演技是無可挑剔的精湛傳神,而我當時是台下的觀眾之一,並一眼就愛上你眼中那份獨一無二的炫亮光彩。”他深情一笑。“簡單說來,我對你一見鍾情。”
“一見鍾情?”她蹙眉,這句台詞她在兩個月前也聽過,甚者,她其實常常聽到。
“所謂一見鍾情不就是不由自主被一個人吸引住目光嗎?我對你一見鍾情。”
“在五年前?”她困惑得不得了。“那為什麼你兩個月前才出現在我面前?”
他看她一眼,輕啜了口紅茶,指了指她面前的早餐,完全偏離主題地說道:
“先吃早餐吧!茶要冷了。”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呀!”她哪有那個心情吃早餐D阿?
“先吃早餐吧!我特別準備了你愛吃的熏牛肉三明治,你邊吃我邊說給你聽。”
他悠閑地說道,擺明了她若不吃早餐,他也不回答她的問題。
她又瞪他一會兒,不情不願地坐下來,拿起三明治用力咬了一大口,顯示她的不悅。
他笑,慢條斯理地開始敘述:
“你有一個極顯赫的家世背景,而你應該知道,我們同樣都是自尊心極強的人。一方面,我必須排除所有來自你我之間以外的可能阻力;另一方面,則是我希望我所鍾愛的女人是由我來照顧、來保護。”他話說七分,知道她會明白。
從初見她起,他就立下決心——他必須在見她之前先為她建構一座城堡,一座媲美得上她原本家世背景的城堡,同時也是一座不會讓她家人有所憂顧的城堡。
他愛她,所以希望她能夠繼續做她想做的事,而讓她無後顧之虞地將一切轉而
由他來付出給與。他的女人由他來護、他還顧、他來疼、他來愛她一輩子。
“你的意思是,你在短短几年內便創造出那麼一個企業王國的原因是為了我?”
拿三明治的手愣在半空中,她震驚且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就憑一見鍾情?”
他笑,“我愛上了你。”似乎憑這句話就可以解釋一切——他對她一見鍾情,然後用了五年的時間來為她建造了一個企業王國?
她一半的腦袋糾結着那所有驚人的訊息,而另一半的腦袋則理性且努力地
在整頓那些訊息,並從其中得出一些頭緒。
事實上,曾經有許多人以及她的戲迷都對她說過類似一見鍾情的話,然而那種一見鍾情往往太過膚淺及表面化,她從來就不相信一見鍾情可以維持多久的時間,甚至她認為那種一時的迷戀只能算是情緒失調的一種癥狀。
她的戲迷有些算來是瘋狂的,但她從來沒有遇過像雷驍這樣會為她做到那種地步的戲迷。更何況,她也不以為他會是那種與瘋狂二字沾上邊的人,他太冷靜理智,不可能會付出了五年的時間與精神來建構出一個如此龐大的企業王國,就只因為一時的情緒悸動。
“你怎麼可以就因為對我一見鍾情而對我付出那麼多?”她既困惑震驚又不敢置信。“兩個月以前,你沒有真正與我相處過,你並不了解我,你怎麼知道讓你一見鍾情的我,就真正是會讓你鍾情一生的對象?說不定你愛上的只是我在舞台上的形象。而且你沒想過嗎?如果你愛上的人與你預想中的人不一樣那該怎麼辦?你這五年來所做的一切都將該情何以堪?”
她並非不相信一見鍾情,而是她認為有經過相處與了解之後,一分感情才能夠真正禁得起試鏈。而他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他還未真正與她相處之前,她無法理解他何以憑一時的心動就為她付出如此之多?任誰都不會那麼傻的,更何況他是個絕頂聰明的商業經營者,他絕對懂得何謂投資報酬率。
他起身,緩緩走向她,神情溫柔而深情,邊道:“在愛上你之時,我從來沒有預想過你會是什麼樣的人,因為我會在愛上你之後慢慢去了解你是什麼樣的人。”
他走到她身邊坐下,神情堅定深情地凝視着她,定定說道:
“我愛上了你,就會接受全部的你,就算你今天是個殺人犯,我也一樣會愛你。”
她愣怔,一時無言以對。
他笑,輕執起她的手,道:“愛上,就是愛上了,就是義無反顧、一生一世了。”
他這種宿命論式的愛情觀,連他的家人至今都不能理解。是以他的三弟怎麼都想不懂,為什麼他可以憑一瞬間的悸動而為一個女人花上那麼多的時間與精神?
他表妹任夜螢則認為,他這樣的行為雖不切實際,但只要能力夠好,而且所付諸之行動為正面效應,他的行為就不會被當成獃子或瘋子。
而他,只是依照自己的本能在行動,一個不輕易動情的人一旦動了心,就絕對是義無反顧、驚天動地且波瀾壯闊的。
“這是本能反應。”他道:“在愛情裏面我愛上了一個人,然後我立刻就知道自已會傾盡所有來愛這個人,一生一世。就像一步跨出左腳,就知道接下來要跨出右腳一樣,就是這麼簡單。”
她仍無言,但表情是思索的。
“你怎麼可以不相信我對你一見鍾情?”他繼續說道:“在你之前,我對生命沒有抱持任何熱情,是你讓我發現生命的活力,是你讓我相信這世上還有可以追求的事物。
“你可知道我必須用多少的意志力才能將視線從你那光彩四射的眼瞳中移開?你可知我必須用多少的意志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將你環抱人懷,再不讓你有逃脫的可能?”
“我懂了。”一直默不作聲的她突然出聲道:“你愛上了我,所以你在你那方面一切準備就緒之後,你就要得到我這方面的回報、你要我也愛上你。所以你先是引起我的注意,然後對我制約。”
細眉一擰,她站起身開始踱步,邊思索邊道:
“從我住進這裏之後,你就一直在‘馴養’我,從你要我為你煮晚餐,而你一定準時回家吃晚餐開始,你就一直在制約我。”
她轉頭直直地、定定地、用力地盯視着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說道:
“一開始,你先不對我採取任何比較強硬的手段,然後才慢慢地從送花給我、要我一同吃晚餐,到與我一同煮飯、收拾整理家務,你是慢慢地、一點一滴地在‘馴養’我!”
她早該知道這一切的,只是她一直不願正視也不願承認,所以她才會被他耍得團團轉,還傻傻的不明所以。甚至更為了在他面前她該是“夢迷蝶”還是“夢幽蝶”而掙扎煎熬不已。
而現在,她之前所有的疑惑不解終於全都有了解答——
“所以,你才會知悉‘夢迷蝶’的一切喜好?你才會知道夢幽蝶就是夢迷蝶?因為你從以前就一直在監視我,你與我之間所發生的一切事情也都是你安排好的?”
她說到最後的語氣是質問與忿怒的,因為她無法忍受這兩個月來她竟然一直都被他蒙在鼓裏。
“不是。”他靜靜等她說完,就只回答了這麼一句。
她深吸口氣,語氣依舊尖銳:“那不然呢?”
他站起身走向她,在她面前一步遠的地方站定,靜靜地凝看着她,眼神深情而溫柔,更有着無與倫比的堅毅剛直,像北極初夏的浩瀚冰川,正和緩卻確實地融成一股暖流,以最真切誠摯的情感流注入她眼中的那片深海,對她宣誓着他的忠誠。
在他這樣的眼神下,她軟化了:“那不然呢?”她眼中揉進了一抹委屈。“你至少該給我一個解釋。”
他柔柔輕撫她臉頰,道:“從第一眼見你至今,我從沒懷疑過自己對你的愛戀。但我想要給你的是一分我最忠貞且最恆久的愛情,而不只是莽莽撞撞的一時迷戀激情。所以這五年來我所做的不只有為你砌築好一座堅固的城堡,我還用了這五年的時間慢慢雕鏤琢磨對你的這一分愛戀。”
他轉身從柜上拿過一份他親筆手寫的資料,慎重地交放到她手中。
她看他一眼,接下,翻開,發現裏面所寫的資料竟全是關於她的紀錄,日期從五年前起一直到近日以來皆一一條列分明。她大略翻看了下,內容沒有所謂的監視或窺探,完全是他觀察她行為之後的分析與了解。
由於她的動向一向單純——上課、下課、劇團、排演、公演,就這麼簡單,加上她也算大眾人物之一,所以只要有心,想要觀察她並非難事。但像他這般經由觀察而對她有了充分了解的人,他絕對是絕無僅有的一個,尤其他甚至還觀察了她五年之久。
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她感到既驚訝又心疼……
“你竟然獨自愛我愛了那麼久……”
他溫柔淺笑,將她輕輕攬人懷中,道:“然而,過去五年我所對你的一切觀察與了解,都遠遠不及這兩個月來你所給與我的真實感受。”
他緩緩收緊力道:
“我愛你,從一見鍾情開始,然後因了解你而更加喜愛你;而在經過這兩個月的相處之後,我已經完完全全、沒有半絲退路地深深愛上那個真實的夢迷蝶。”
她輕嘆口氣,在他懷中——在他這般密密實實的情網中,她沒有任何逃脫的可能性。
她緩緩開口說道:“過去五年加上這兩個月來,你所做的這一切並沒有白費,因為我也愛上你了。”
“我知道。”他道。
她將手環上他的背,開始喜歡上這種擁抱的溫存感覺。
突然她想起一件事:“你怎麼看得出來夢幽蝶就是我?”她並沒有仔細看那部分的紀錄。“照理說,如果我們那次的相遇是偶然,你怎麼看得出那就是我?”
他在她頭頂上方安靜了一下,才道:“嚴格說來,我對你開始有所行動是今年初夏。”
“初夏?”那是四五個月前了。
“你與你父親一同參加安慶企業的晚宴。”
她微仰頭退開一些距離好看見他的表情。“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
“也是我開始行動的時候。”
她退得更開,整個身體離開他懷中,微眯眼:“我那時候是……”
“扮演一個情婦的角色。”他接道。
她表情變冷。“你怎麼知道那是我?”
“我愛你。”他溫柔深情依舊。“就算你變化了一百種的造型,我仍然可以一眼就看出你是我最美麗的蝴蝶。”
她冷冷看着他,表情一片靜寂,像開始結霜的大地,即使他情深似海,卻已經無法令她感動,因為她聽見自己的自尊心正在遭受強烈擠壓並且瀕臨碎裂的聲音。
她靜靜問道:“你一眼就看出我是夢迷蝶?”語氣里透着一股尖冷的氣息,像雪落前那一片降至最冰點的寒冽空氣。
他點頭。
突地,全然毫無預警地,她轉身絕然離去,像大雪紛飛的北國冬夜,一夜之間連地平線都看不見,連呼吸都聽不到的冰寒冷絕。
他及時拉住她,但卻沒開口說話,只是情深切切地看着她,像要在一瞬之間將她的一切全看盡似的那樣看着她。
而她也同樣沒說話,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同的是,她眼裏有着強烈的執拗與絕然的堅持。
兩人就這樣靜靜對視,良久,他終於開口,定定說道:“你會回到我身邊的。”
鬆了手,她依舊冰冷絕然,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而他什麼話也沒再說,什麼也沒再做,就這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其實他已經預料到她必定會在得知他的欺瞞后離他而去,但不是因為他的欺瞞,而是她那異乎常人的自尊心。當初他帶她去變換造型時他就體認到這一點了,他的確了解她的思維模式與想法,但他卻低估了她身為一個演員的自尊心,那分自尊強悍得猶如萬年巨岩,是無人能撼動牛分的堅決毅然。
所以他沒有對她多加挽留一句,也沒有多餘的溫柔輕哄,只是靜靜地任她離開。
他低估了她的自尊心是他最大的敗筆——如果她會為了什麼而毅然絕然地放棄一切,並頑固得像顆千年頑石,那必定是為了她身為一個演員的自尊心。
但他不是會因為一次失敗就放棄的人,他早已對她的離去有了心理準備,所以他也早已經有了最無可動搖的堅定決心。
看着門板,他定定說道:
“不會太久的……我會要你回到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