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方亦昀感到不解，為什麼一直有一道熾熱如火焰般的視線直射在他身上，讓他不舒服到了極點。
那絕不是挑釁，因為夏旋斬的黑眸里毫不隱藏地透着怒氣，怒火在他發亮的瞳眸里狂燒，三個小時的時間，只有愈燒愈烈的跡象。
沒法多做其它猜測，因為他的眼神、自己的直覺都在在的顯示着這把火是自己點燃的，但令他疑惑的是，他今天根本就沒有做什麼啊？更何況努力不和他在一起的自己，又怎麼可能會刻意去做些什麼事而惹到他呢？
他真的不懂!
好在三個小時的課終於上完了，他總算可以逃開那讓他無法直視的雙眼，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在多待一會兒，會不會倉皇的逃走﹗
因為那視線帶給他莫名的恐懼感，一股沉重的壓力彷彿快將他的心臟壓扁，
幾乎快要無法跳動。
「那我們今天課就上到這裏，回家別忘了將我今天發給你們的講義多溫習幾次﹗」將剩餘的講義放回活頁夾內，方亦昀站在講台上等着所有學生一一走出教室。
面對着空蕩蕩的教室，方亦昀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他搔搔頭轉過身，就在要走出教室時卻被人給擋在門口。
方亦昀抬起頭，被夏旋斬帶怒的黑眸直視得無法前進。
他不想面對，可夏旋斬卻站在仙的面前；他想逃，可他的腳卻動不了。
「你和林主任的傳聞是真的嗎?」
臉頰被冰冷的大手貼上，方亦昀覺得全身有一道微弱的電流在奔馳着，夏旋斬的表情，是他沒看過的陰鬱；夏旋斬的口氣，透着淺淺的悲傷。
悲傷?他為何悲傷?
「回答我﹗」看着方亦均一臉疑惑和無辜，他怎麼會有種心痛的感覺?他隱約察覺到了，他和方亦昀的關係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變質，如果只是朋友，不會在聽到有人喜歡他時心底湧上酸味；如果只是朋友，不會在看到他吃着別人替他做的便當時而想摔掉那個便當，不會在看到那細緻的肌膚印上別人的唇而氣得想……殺了那個吻他的女人……
這些莫名的情緒絕對不是朋友之間的感情，遊戲完全脫節，原本的軌道上多出了一條岔路，而他不小心的駛了進去，煞不了車、回不了頭……
只能往前走下去的他，註定心痛。
他可以大膽的假設這就是所謂的愛嗎？
對於一個和他相同性別的男人﹗
「你……」平時總是閃着邪惡光芒的黑瞳如今染上了莫名的郁色，讓方亦昀的心也不由得收緊了些。
兩人之間的氣氛緊繃到最高點，到底為什麼會這樣，方亦昀自己也摸不着頭緒、搞不清楚狀況，他只知道今天的夏旋斬怪異得很，自己也怪異得很，所有的事情都怪異得很……
「對不起……我管不住自己的心……」他無法在察覺對同性竟然產生那樣情感的一瞬間煞住車，只能硬着頭皮前進，因為他的心已脫離了自己的掌控，該死的停留在他的身上，怎麼樣也喚不回。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方亦昀搖了搖頭，撥掉夏旋斬貼在自己臉頰上的大手，低下頭逃離他的視線，他不願相信那一雙眼所透露出來的感情，是那麼的明白清楚，讓他想忽視都沒有辦法。
「我好象對你動了不該動的感情……」夏旋斬雙手搭在方亦昀的肩上，一臉難受，薄唇在吐出對不起三字后，貼上方亦昀的。
空無一人的教室，日光燈卻在這時顯得比太陽還要刺眼，夜晚的涼風穿過窗戶沁入了肌膚，預期中的，他的雙手空了，他想緊緊摟住的人跑了……
大手罩上自己的臉，他的心全揪在一起……很痛……
☆☆☆☆☆
「媽，我打算辭掉補習班老師這份工作。」方亦昀一臉茫然，甫踏進家門便這樣說著，淡淡的聲音只差一點就被電視機的聲音壓過。
方母停下打毛線的動作，一臉疑惑的看着方亦昀，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從未見過的茫然表情，「你怎麼了？」
亦昀一定出了什麼事﹗
方亦昀眼神依舊空洞，沒有回答只是轉身離去，踏出的步伐顯得有些沉重。
「小子!你在搞什麼東西啊？」一旁的方父放下手中的遙控器，粗啞的聲音中添了些許的責怪。
方亦昀仍是無動於衷，重重的甩上房門后，雙腿頓時失去力量跌坐在床邊。
他的腦子空空無物了好久，好久之後才有東西竄進腦中，斷線了的思路這才慢慢開始敢動，所有的感官知覺也才跟着有作用。
最先竄進腦中的是那一雙眼，那一雙毫不保留的透露着濃烈情感的黑眸，這樣強烈的情感要他如何忘記？
他的黑眸有着些許茫然、些許心痛、些許妒意，還有很多、很多愛意……
他從來就不知道，一個人的眼神可以透露出的情感竟是那麼多，又那麼真。
他唇上的高溫不退，唇貼唇的感覺沒有消失，那股熱灼傷了他的心。
厭惡感？
五味雜陳紛亂的心緒就是唯獨缺了這一樣，這正是他所害怕的地方﹗
他不敢去正視自己對夏旋斬的靠近竟然沒有任何的排斥，他和他都是男人，
這不是該有的正常反應吧﹗
世俗的觀念告訴他，這絕對不是正常的反應，絕對不是……
那麼這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他所謂不該動的感情，指的是愛嗎？
愛?
怎麼會，這怎麼可能?
方亦昀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苦笑，這已經不是單單用幾拳就能解決的問題了﹗
既然如此，那就乾脆切斷他們的關係，讓事情從還沒發生問題前再一次開
始，所以重新再找一份工作，是接下來他要做的事情。
他清楚、他明白，這種作法的另一種解釋就是所謂的懦弱。
就當他煩的是懦弱吧﹗他還是決定要這樣做，依循着快刀斬亂麻的意義。
先讓他花點時間調整心情，就七天，七天後他會把一切當作不存在，從頭開始。
到那時，夏旋斬對他而言就只是個生命中的過客。
到那時，他就不許自己的心疼得像現在這麼厲害。
到那時，那雙眼就會在他的心中閉起，再也無法影響他，再也沒有任何的影響力了……
☆☆☆☆☆
味道不對、觸感不對、什麼都不對!
「妳走吧!」
夏旋斬推開眼前似乎還沉浸在方才的熱吻中的女孩，在這樣的大太陽底下，
他的口氣卻是冷得讓人發抖。
「你……」女孩猛地睜開眼，一臉的愕然。
「我們不適合!」夏旋斬搖了搖頭，淡漠的口氣成功的掩飾了心裏的情緒波
動。
女孩一雙杏眼睜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我以為你是真心喜歡我，才會向我告白!」紅唇輕輕的顫抖着，她很努力的不讓淚珠掉落。
「對我死心吧!」他清楚地看見她眼中對自己的愛意，但感覺完全不對。
方亦昀的味道還留在自己的唇上，甜甜的，讓他眷戀、讓他心痛。
「去死吧!」女孩掄起拳頭就往夏旋斬的肚子打。
而夏旋斬也不躲避，事實上這一拳對他而言，殺傷力小得可以。
當初會向她告白的原因，就是因為她打了自己一拳。
他誤以為自己就是喜歡這一類型的女孩，只是很不巧的先碰上了男孩，所以才會有那樣的情感……
可真的是這樣嗎？
哈!他真是笨得可以，從頭到尾就一直在找借口騙自己。
他是無人可取代的唯一，絕無僅有的方亦均!
怎麼可能有人取代得了他呢？就算個性相像、就算長相相似，感覺不對就全盤走樣了。
他煩的陷入不可自拔的泥沼了嗎？面對着自己煩心愛上的人，原本自信的他為何這時卻舉步不前了呢？
同性戀……真的能幸福嗎？
至少他到目前為止……從來就沒有聽過……
【幸福是建構在彼此身上的，而不是旁人的眼光。
找到了你的愛，就勇敢的放手去追!
人生苦短，不必執着於那該死的世俗眼光!
這世界沒有人是異類，對於世俗的人而言，所謂的異類指的是那人數少少的弱勢!
後悔則是最愚蠢的人才會做的事。
不要編造任何的理由來欺騙自己，你也知道的，最後痛的還是你。
沒有試過就放棄，就沒有資格得到幸福!
就算失敗了，也敗得心甘情願，起碼你嘗試過了!
坦蕩的去面對自己心裏的想法。
旋斬，你自己的未來自己決定吧!
爸爸會支持你的!】
☆☆☆
☆☆☆
站在方家大門前，夏旋斬猶豫着是否該按下門鈴。
七天了!從他親過方亦昀之後已經過了七天，可他卻覺得好象過了七年、心
疼了七年……
在聽了爸爸的一番話后，他決定提起勇氣來面對他，就像爸爸說的，敗也要敗得心甘情願，起碼他試過，所以也不會有所謂的後悔，只是心會很痛罷了……
夏旋斬閉上了眼，感受着早晨的陽光，也許這樣可以帶給他更多的勇氣去面對他。
他睜開了眼，傾聽着心跳漏拍的律動，再也沒有路可以讓他後退了，往前，
是唯一一條能前進的道路。
深吸了口氣，將全身所有的氣力凝聚在食指上，指腹貼上了門鈴，再深吸一口氣他再次凝聚勇氣按下時，門卻在這時被打開了
兩雙如星子般的眼眸瞬間定住，好久好久直到酸澀。
「你……」迴避他的視線，方亦昀開口了，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我……我是來找你的……」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夏旋斬才將這句話吐出。
「沒必要吧!」方亦昀低下頭，痛恨自己的心依然很難過，明明說好七天就要忘記這一切的!
「我有些話想告訴你……」他低啞的嗓音帶着淺淺的哀傷，看着方亦昀冷淡的態度，彷彿又狼狠的重捶了他一擊。
「我沒有時間。」他要出去找工作，要忘掉那怪異的一切。
「求求你!」夏旋斬雙手搭上方亦昀的肩，他知道自己在發抖。
「我……」想說出口的話，在對上夏旋斬那雙盈滿痛苦懇求的眼眸后，全數吞回肚子裏，那種眼神完全不適合他，那雙帶點邪惡氣息的漂亮黑眸，何時消失了呢？
「亦珣，拜託你……」
在聽到夏旋斬喚自己的名字時，方亦昀的心揪了一下，難過得讓他閉上眼、皺起眉。
這很本就是個錯誤，他花費了那麼多努力要切斷兩人的關係，為何夏旋斬還要把它接起來?
為什麼每一次他所做的努力，到最後都會被他徹底的毀壞？
他到底想要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他到底要如何做才能完全的將他剔除在自己的生活之外，一切的一切都已經嚴重得脫離軌道了，他什麼都不要，只希望能再過平靜的生活!
就只是這樣，難道不行嗎?
而久久得不到響應的夏旋斬幾乎快沒了力氣，他的手正緩緩的脫離方亦昀的肩，他的膝正漸漸的接近地面。
懦弱!夏旋斬這一輩子第一次了解到自己是多麼的懦弱，他就連抬起頭面對
他的勇氣都沒有。
自己的心不小心的淪陷在這詭異的愛情里，好痛也好苦。
他看得到方亦昀眼中的掙扎，知道方亦昀亟欲想要停止這一切，也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錯，都怪自己動了煩心，愛上了個不愛自己的男人。
不愛自己呵!
他怎麼敢奢望方亦昀是愛自己的，人家可是個正常到不行的男人。
是該……放棄了!
這場必輸的戰爭，在夏旋斬整個人癱坐在地上時宣告終止。
他真的以為自己可以讓這場戰爭出現奇迹，就算那機率小得可以……
☆☆☆
☆☆☆☆
「站起來!」方亦昀眼眶微紅，他不要看見夏旋斬頹廢的模樣，他更不容許夏旋斬癱坐在地上，說得籠統一點是難看、說得真切一點是心痛!
又要再一次被趕走了!
夏旋斬眠起薄唇，苦笑了下。
打從認識方亦昀至今，他已經被他趕了無數次了。
呵!自己就像是只趕不走、打不死的煩人蒼蠅，是不？
夏旋斬站起身子，始終不對上方亦昀的眼，他緩緩的轉過身去，踏出他的步伐。
看着夏旋斬離去的落寞背影，方亦昀的心又揪了下。
「你……不是有話要告訴我？」猶豫了半晌，方亦昀還是說出口了。
夏旋斬停住腳步，方亦昀看着他的背影，眉頭緊皺。
「轉角那間咖啡店……」語畢，方亦昀越過夏旋斬身旁，率先走出，他不想繼續站在夏旋斬的背後看着他孤單的背影。
也許再跟他說清楚一點會比較好，他是這麼想的。
「亦昀……」看着方亦昀纖細的背影，夏旋斬幾乎不敢相信方亦昀剛剛說出的話，他呆楞了好久、好久，一直到方亦昀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趕緊追上去。
他還肯聽自己說話，那就夠了!
☆☆☆
方亦昀拿着小湯匙攪動着杯里和了些許奶精的咖啡，杯里的液面就像是漩渦一樣的轉啊轉，始終轉不出個結果。
沉默打從兩人落座后就不曾間斷，周遭的空氣壓力大得嚇人，就連服務生也感覺不對勁而鮮少經過這一桌，周圍的人也紛紛的偷覷着，暗自討論。
停止攪拌的動作，方亦昀將小湯匙放一旁的紙巾上，食指扣住瓷杯邊的小耳朵拿起咖啡杯輕輕的淺輟了一口。
明明奶精和糖都加了不少，怎麼咖啡喝起來還是苦得可以!
相較於方亦昀看似輕鬆的舉動，對面的夏旋斬神色就顯得不安多了。
他兩手交纏在一起，眉頭深鎖，薄唇緊抿着，偶爾會鬆開像是想說些什麼，
但很快的又打了退堂鼓而緊閉。
面前那杯一百二十元的咖啡正緩緩的失溫，味道也一點一點的變質。
這樣的沉默讓夏旋斬透不過氣來，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是要先說今天天氣很好，還是間他為什麼辭去補習班的工作？抑或是直接切入正題，對他說出一切？
哪一個都不好、哪一個都不對!
閉上了眼，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你……要跟我說些什麼？」方亦昀放下白色的精緻瓷杯，兩手交疊在桌上，很努力的讓自己的視線落在夏旋斬的臉上；總不能一直沉默下去，所以他選擇先開口。
「我……」看着方亦昀，夏旋斬欲言又止。
「那天的事，忘了行嗎？」方亦昀毫不拖泥帶水，直接切入重點，他知道夏旋「你……你應該很明白我的答案的……」
方亦昀抖着聲說，懦弱的將問題丟回夏旋斬身上。
「我不願意自己想，我要你親口告訴我，行嗎？」答案是什麼，他的心中早就有個底，只是在末聽到方亦昀親口說出前，他不甘就這麼敗了!
方亦昀只是低着頭，不發一語。
「真的很難決定嗎？說清楚以後，對你、對我都是好的，為何你不開口，就只差你這麼一句話，就能永遠的擺脫我了!」他到底在做什麼傻事，彷彿自取其辱似的。
「我……」是啊!就是這麼簡單的三個字，為何他就是說不出口，平常說趕走他的話明明是琅琅上口，而今卻是說不出口，到底是怎麼了?
「這是唯一能讓我完全對你死心的方法，求求你不要再讓我傻傻的守着這份不可能的愛，切斷它好嗎？」第一次知道愛是何種滋味，但卻不像別人說的那樣甜蜜，反倒是苦得讓他揪心。
「我已經在這裏浪費了太多的時間，我要走了!」
方亦昀拿起放在一旁的帳單打算起身走向櫃枱，然而他的手卻突然被對面的夏旋斬扯住。
「這兩杯咖啡錢我付，就當是還你上次我欠你的。」
「你還沒給我答案!」夏旋斬同方亦昀站起身子，引起一旁人們的猜測。
「你要知道，我們是不會有好結果的。」方亦昀撇過頭，想掙脫夏旋斬的箝制。
「你是不是也不敢面對自己心中的情感，你明明就對我有感覺，否則你不會一直逃避我的問題。」夏旋斬大膽的做着這樣的猜測。
「你胡說!」方亦昀的反應又快又激烈，就像是自己的心煩的被人看透一般。
「那你為什麼不給我一個確切的答案？」
「回不回答的決定權在我，我沒有必要因為你的懇求而回答。」方亦昀氣得臉色通紅，他現在只想離開這個地方，四周的人全部都注視着他們，那詭異的目光扎得他全身都痛。
「我要你回答我，算我求你……」放軟了口氣，他不要看到方亦昀這般類似逃避的舉動，因為那會讓他覺得自己的希望還很大，他為什麼不幹脆肯定的拒絕，澆熄那小小的火苗不是很好嗎？
斬草要除根，省得春風吹又生啊!
「我要走了!」方亦昀使勁的甩開夏旋斬的大手，快步的走向櫃枱結帳，逃命般的離開咖啡店。
留下夏旋斬一人，獨自品嘗着冷掉咖啡的滋味。
他會要方亦昀說出答案的，一直到方亦昀回答他，否則他絕不會放棄。
這是他最後的堅持了，因為他只想敗得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