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沒有他,很想去捕捉他。

摘了他,哪管他種在誰的家。

不管昨日發生什麼事,明天的太陽會照樣升起,這就是生活的本質。

其中的積極或者無奈,就要看當事人的心態了。

小安的心態是百分百生猛、百分百鮮辣、百分百旺盛的,在重新踏入大都會的那一刻就沒有停止雀躍過。

但是,按照她本人的請求,為了儘可能地安撫她那顆“飽受驚嚇的纖細心靈”,書屋掛上了“休息三天”的告示牌。

太陽升起。

岑越、姬慕禮、小安、宋在雲、蒼田祿彌,這幾個或強或弱、或憂傷或興奮的男男女女,與整個銀河系所有的生靈一樣,即將要在新的一天裏開始他們的生活。

沉重的窗帘被主大力地拉開,早已瑞氣千條恭候在外的太陽輻射立刻殷勤地彈跳進室內。

“哦,該死!”中世紀邪美強大有着嗜血獸性但陽光對之絕對致命的吸血鬼一樣,姬慕禮痛苦地呻吟一聲,抱着腦袋又一次倒回自己的大床。

他是那種不用每天固守兩點一線打卡上班的人,之所以要那麼早起床,完全是因為得到一個對帥哥毫無免疫力但又特彆強調有自己原則的“某線人’提供的寶貴資料。

根據可靠情報,他的寶貝兒岑越有晨跑的習慣,地點是中央公園。

眼睛漸漸能承受日光的愛撫了,姬慕禮放鬆緊蹙的眉峰,思緒神遊天外。

中央公園?那裏可是個好地方!

有山有水有森林,空氣清新風景獨好,最容易製造“人生何處不相逢的情節”。

他的腦子裏自動彈出這樣一個場景——

慢跑中的岑越還是和往常一樣斯文冷俊,雖然是冬季,但日漸轉暖的微風輕輕撩起他的黑髮,光潔白皙的額際因為長時間的跑動而滲出一滴晶瑩剔透的汗珠,順着臉頰滑下,慢慢地滾入頸窩。

然後嘛……

然後就輪到他閃亮登場了!

一隻毛茸茸的獸爪從中途探出,強而有力地挽住人類美男子的腰身,拽進綠色地帶里。

參天的枝葉遮住了大中部份光源以及他人的目光,中央公園的叢林是有名的高犯罪率發生地。

鏡頭回到主角身上——

在既吸引野鴛鴦偷情幽會又適宜罪惡之徒作姦犯科的綠色背景下,他緊緊摟住那個冷淡高貴但已為他所捕獲、因陷落在自己掌控下而臉泛潮紅的心愛獵物。

再然後嘛……

當然就是那種不太適合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但有益於增進身心健康和提高生活情趣的特殊運動。

運動中,有人掙扎,有人興奮。

越掙扎,越興奮;越興奮,越掙扎…i

以上——純屬想像。

姬大帥哥閉着眼,舒服地仰躺在床上,野性狂放的瞼上浮現出等同於曾經在八點檔連續劇里現身的採花大盜的那種既邪惡又淫蕩的詭異笑容。

他正臻於白日夢的最高境界——意淫。

一個人住的好處就在於笑得再噁心再恐怖再無恥再沒水準都不會有人來干擾,他義無反顧地沉溺在美夢中難以自拔。

話說回來,單身獨居雖然自由自在,但個中艱辛卻足不提,也罷一提一把辛酸淚啊。

比如“孤枕難眠”這四個字,就很容易把一個朝氣蓬勃、精力充沛、積極進取、健康向上的絕世好男人推入欲求不滿的火坑。

好不容易撐開眼皮,姬慕禮在半夢半醒差點又睡着的狀態中依依不捨地恢復過來。

下意識地瞄了眼鬧鐘,正打着哈欠的下巴差點脫臼。

雖然只是早晨七時三十五分,但已經超出他的預定計劃,再磨蹭下去,恐怕33門的時候,陽都已經下山了。

姬慕禮精神一振,趕快從床上跳起,在十分鐘內梳洗完畢。

咬着三明治,在一款以甜蜜毒液做引子的香水雨中,一個居心叵測、圖謀不凱的英俊野獸出發了。

愛情,可沒有“休息三天”的說法。

好像還是晚了·

姬慕禮沮喪地站在某人提供的號稱是岑越“必經之路”上。

周圍散步的人不少,卻沒有他最想看到的東方面孔。

錯過了最佳伏擊時段,只有碰運氣慢慢找了,可是這不長眼的公園實在太大,一條條道路錯綜複雜,像迷宮一樣展現在他眼前。

“靠!”他忍不住將文明踩在腳底,開始動用粗俗字眼,順便詛咒這塊美麗之地的設計者,全然記不起遲到原因是由於自己“做夢”的時間太長。

放眼四周,究竟哪一條才是他的愛情之路?

恩?野獸之瞳疾速收縮,他的眼睛定格在某位路人的身上。

那位不幸被他盯住的男人本身並沒什麼特別之處,只是手裏拿着一枝玫瑰。

紅玫瑰!姬慕禮輕嘆,他怎麼就忘了帶這種看似俗氣卻緊緊與浪漫相關的道具來助陣呢?

附近沒有花店,沒關係。

不論對人對物,他的原則就是“摘了他,哪管他種在誰的家”!

那個手裏拿着玫瑰站在路邊看上去像是在等情人的男人一頭金髮,可惜三十齣頭的年紀就挺著個大肚腩,而且目光飄浮,一邊等人一邊不甘寂寞地窺視著周圍年輕女郎的火熱身材。

因為他不是中國人,所以一定不知道有着源遠流長五千年歷史的中國文化里有一種叫做黃曆的東西,當然更不知道今天的那頁黃曆上寫着“忌出門’二個字。

亂花漸欲迷人眼!他看得正爽,一個高大的人影擋住了他的視線。

“嗨,夥計,這花多少錢?賣給我。”笑容是隨和的,眼神是惡毒的。

眼珠在姬慕禮的身上轉了轉,金髮男人狹隘的五官上擠出傲慢的神情。“走開,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有句俗話叫“先禮後兵”,姬慕禮認為自己是問心無愧的。

陽光照在身上有點熱烘烘,鑒於兩人談話的不遠處就是一棵正茁壯成長着的大樹,他“有禮有節”地將對方“請“到樹后,在那個既陰涼又相對隱蔽的地方繼續他的交涉工作……

十秒鐘后,交易結束。

“最近的好人真是多啊。”姬慕禮走回陽光下,對着手裏嬌艷欲滴的鮮花發出由衷的感慨。

輔助用的道具是拿到手了,可是主角之一還是不見蹤影。

殺手鬱卒地四下張望,生怕漏看那熟悉的身影。

“你在找人”一個讓人沉醉的聲音,恍若搭乘着遠方寬廣水面上的清爽海風意外地到來,敲響在他的身後。

多麼芬芳的玫瑰!殺手在流淌著花香的空氣里做了一個深呼吸。

尖利的獸瓜和閃着銀光的撩牙,在那個深呼吸中快速收斂。

瀟洒地轉身,叢林裏的邪惡野獸再次化身為俊美無儔的人類紳士。

他變得彬彬有禮,只有那雙比夜色還要濃重、比天空還要深邃的墨藍眸瞳,還顯露著野性難馴的狺狺光芒。

姬慕禮微笑,對着突然出現的優雅男子捧上他精心準備的台詞。“這世界上有一種緣分叫作‘孽緣’,指的就是我和你。”

岑越悠閑地踱近幾步,“你的意思是說,你在這裏出現是巧合?”

“不,這是註定的。親愛的,我們註定會在這個冬季這個城市相逢。”可惜天氣越來越熱,沒有下雪,否則雪花也會被他眼中爆發出來的熱情所融化。

想融化的只有眼前這個人,他奉上手中的玫瑰。

似笑非笑地接過姬慕禮遞來的鮮花,花瓣貼近鼻息,岑越不滿地皺眉。“好像有一股血腥味。”

“是嗎?讓我聞聞……”擺出一副驚奇的表情,立刻把自己的腦袋湊過去。

說是要聞取花香,殺手子夜般醞釀精光的眼神卻用不斷擴張擴張再擴張的熱情指數,牢牢地鎖定對方的雙眸。

兩個一百八十幾公分的修長男子站在一起。

他們鼻尖對着鼻尖,呼吸糾纏着呼吸,一枝延展着曼妙花梗的紅玫瑰正熱情如火地盛開在兩人的唇間。

一個溫文俊美,理性而優雅,蔚藍襯衫讓人情不自禁地聯想到陽光親吻下的地中海,而他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精明氣息,也讓他像變幻莫測的海水一樣難以捉摸。因難以捉摸,更渴望接近。

一個一襲黑衣,有着混血特徵的深刻五官,一雙閃著狩獵光芒的眼神以及下巴處刻意蓄積的鬍鬚,使他的氣質完全符合比永遠打不死的007更有看頭的反面人物那種粗獷又英俊的邪惡形象。

美男與野獸!

路人發出相同的嘆息。

唉,萬夫所指的“野獸”覺得有點委屈。

凡事不能光看表面,就比如他的寶貝兒岑越,奸像很溫和、好像很斯文、妤像很知性,其實揍起人來一定也不含糊。

按說憑他們之間雖然沒有海誓山盟但已有拳腳之爭、肌膚之親的默契關係,怎麼樣也應該對自己特別對待吧。

可是前天晚上自己在兩人做愛的時候,為了增加情趣而動用了某樣“無傷大雅”的工具,雖然岑越表現得很生氣,但實際上還是滿意於他那麼有男人味的強壯表現的,結果一解開繩子,馬上就被人賞賜了一對熊貓眼。

害得他被搭檔嘲笑“扮蘇洛都不用帶眼罩了”!

當然,他也沒忘了用“有福同享”的理由,免費贈送了一副“蘇洛眼罩”給他的好友……

忽略旁人的存在,姬慕禮調動身體裏的雄性荷爾蒙,全力以赴地向岑越放電。

呵,真好!他的寶貝兒也開始回應他了——那雙沉默中蘊藏着激情的黑眸正“深情款款”、“金光燦燦”地凝視着他。(其實那只是陽光照在鏡片上的反光而已……)

他突然覺得那枝玫瑰有點礙事,竟敢開在他們的唇間。

不過沒關係,沒有人能阻擋他摘下眼前這朵花!

可是,就有人不知死活地衝出來攪局——

某男痛苦重重從大樹背後爬出,匍匐前進着,艱難地抬起正處於一把眼淚一把鼻血的臉,有氣無力地喊道:“搶、搶劫啊……”

成功的插曲能帶動情緒,不合時宜的噪音只會破壞美好的畫面。

眼睛一眯,姬慕禮二話不說地抬腿,將那股蒼蠅般令人厭惡的干擾一腳踹回正處於冬春交接的綠化帶。

“唉,最近的治安真是越來越差。”殺手由衷地感嘆着……

敲門聲驀然響起,一連竄的“咯、咚、咚”,迫不及待地追蹤着主人的耳朵。

岑越微微擰眉,向門口走去。

磨砂玻璃門擋不住全部的風景,雖然看不真切,但門外那個模糊而頎長的身影,沒來由地是那樣的熟悉……

是誰?

門一開,兩人同時一呆。

一頭濃密悠長的捲髮隨意又耀眼地東在脖頸后,深刻俊美的拉丁血統五官很容易在天乾物燥的季節里讓人自動焚燒。

“沙穆?”那個搶走風予諾的男人,怎麼會是他?

情敵相見,應該分外眼紅的。

不過目前為止眼紅的人只有那位來自沙漠的醋桶王子。“岑越,你果然住在這。”

等不及主人邀請,沙穆自動自覺地往裏閃人。

“你真的開書店了……”滿屋子的書櫃讓他吃了一驚,旋即又想起來到此處的目的。“予諾呢,他在哪?”

“予諾不是和你在一起?”他的疑問不會比他少。

“你不要跟我裝糊塗!”醋桶王子帶着捉姦的眼神瞪視岑越,“他留了一封信,說是‘出去走走,過幾天回來’,我知道他一走就要‘走’到你這來了。”

心痛啊!好不容易才把那個叫做風予諾的狡猾狐狸拐到手,還沒焐熱呢,有人就又開始跟他上演“紐約假日”的戲碼。

“他不在這。”終於在他的話里理出一點頭緒,岑越把實情告訴對方。

可是妒火中燒的強盜殿下從進來的那一刻起就擺出一副“我絕對不相信你”的態度。

“你把他藏哪了?”他四下掃射,很容易就發現了通向二樓的門,火車頭似地拔腿就往樓上殺去。

一大早就遇到一個偏執狂。岑越無奈地看着他的背影,慢悠悠地跟上。

床上果然有人!沙穆氣得差點把地板跺穿。

他穩定身形,大步向前——

不等他掀被,那人就自己轉過臉來。

“好吵……”姬慕禮沉痛哀悼又一個睡意的逝去。

沙穆以一個古怪的姿勢僵在原地,那種火山般爆裂的感覺一下子收斂了不少。

“恩,我要尿尿。”這次是特魯迪。

他迷迷糊糊地從被單里鑽出來,揉着眼睛找廁所。

為什麼還有個孩子!沙穆在心裏吶喊。

表情複雜地轉過身,對倚在樓梯口的岑越追問道:“予諾真的沒來?”

“我剛剛已經回答過你了。”

“如果他來找你,—定要聯絡我。”心有不甘地扔下這句話,沙穆悶悶地走下樓梯。

闖入者的皮靴踩在木製階梯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漸漸地,足音消失了。

忽然之間,岑越覺得有點茫然。

像是一朵被點燃的煙花,拖着燦爛瑰麗的響尾升上半空,卻沒有綻開。

他不能確定會發生什麼事。

有個東西忽然碰上他的唇瓣,輕輕地碰了—下。

然後他聽見那個比平時要深沉嚴肅的聲音落在耳邊,“我愛你,岑。”

姬慕禮站在他面前,頭髮亂蓮蓬的,有點頹廢,又有點不羈。

溫柔的視線鄭重地注視着他,在他微有些紊亂的心湖中注入一圈安撫的波紋。

岑越看着他,心中慢慢平靜下來。

剛要開口,對方真摯誠懇的神情就變了。

誇張地打開雙臂,姬慕禮呼啦一下摟住岑越,嘴角的笑容做出一個很邪惡的表情來。

“親愛的,你是不是很感動?不要太客氣,我的要求不高,以身相許就行了!”

岑越低咒一聲,一拳將他送出大氣層。

拳風從下顎處擦過,姬慕禮假裝受傷地向後一倒,跌在床鋪上。

岑越一個跨步追到床邊,殺手奸詐地舉起枕頭當替死鬼。

他砸了兩三下,覺得根本不解氣,一把搶過那隻兼具“沙包”功用的枕頭,扔在一旁。

右手握拳,對準這個罪惡的男人狂扁下去。

姬慕禮抬起手臂,將他的拳頭覆在掌中。

仰躺在床上,殺手的墨藍瞳仁里進出一種特別的笑意。“對,就是這樣!這樣子才比較適合你。”

心神一震,剛剛被對方挑起的滿腔怒火一下子就消失了。

他不由自主地重新打量這個叫做姬慕禮的男人。

兩人靜了一靜。

岑越握着拳的掌心慢慢打開,姬慕禮將之握在手中。乾燥又溫暖。

寬大的手掌握着他的手,微微揚起的唇部線條以及下巴處的鬍渣組合成他一貫的散漫笑容,看似漫不經心,卻別有用意地布開一張無形的羅網,像一帖甜蜜的慢性毒藥,粘附在空氣里,引誘著對手一毫米一毫米地陷落。

“怎麼這樣看着我?”姬慕禮眨眼,張揚中帶着三分俊偉,極具男性丰采。

“因為我也有慾望啊。”岑越坦然自若地回答,“把你這樣的男人壓倒在身下,的確讓人難忘。”

“你終於明白我有多好!”姬慕禮嘆息。

他忽而搖搖頭,像在感慨,又像在試探。“我有一種預感,你的舊情人馬上就會出現了。”

岑越一笑。“我也有一種預感,這一次不會再有遺憾。”

彎腰拾起那隻被扔在地上的枕頭,放鬆身體,抱着它躺到床上。

兩人並肩看天花板。

姬慕禮的藝術細胞不濃,天花板的紋路敵不過身旁的男子。

轉過頭,岑越俊逸不凡的側臉近在眼前,不禁令他食指大動。

“岑……”一直待在盥洗室里擺POSE的小朋友走了出來。

他是個好小孩,上完廁所記得洗手,可是……

“毛巾好高,我拿不到。”他剛剛在裏面努力地跳了好幾次,跳得鼻涕都快流下來了,每次都鍛羽而歸。

他堅決不承認自己長得矮,但事實還真讓人沮喪!

姬慕禮的心情也跟着變差。

因為他正在考慮要不要和情人來一個熱情如火感人肺腑,又兼具行雲流水連綿不絕的早安吻。

很完美,但被人硬生生打斷。

這個從昨天晚上就應該走但賴到現在也沒走成的死小孩究竟是誰介紹給岑越認識的!

美好的一天在殺手的扼腕嘆息中開始。

“太好了,就是這裏!”

終於看到與手中小紙片上地址相一致的門牌號碼,黑髮青年對載他到這來的計程車司機放射出崇拜的視線和一連串的感謝詞。

黑人司機被他熱情的溢美之詞讚揚得暈頭轉向,樂得差點忘了收錢。

背起運動行囊,他喜孜孜地跳下車,朝着那間已經想像過很多次、每起想得都不太一樣的書店走去。

不會吧,為什麼門是關着的?

旁邊的櫥窗吸引了他的目光。

可能是遠道而來太過激動,也可能是玻璃擦得太乾淨,更可能是裏面一排排的書籍對他而言有種無可比擬的吸引力——

“咚”的一聲,那個看起來很聰明的青年男子一頭撞在玻璃窗上。

好痛!心情鬱悶地搗住額頭,他終於看到那張“店休”的告示。

按下門鈴,回應他的是靜悄悄的氣流。主人不在。

但這些都不足以消磨他的執念。

於是有幸從這條街經過的人們,就可以欣賞到一位一百八十幾公分的高挑男子,像棄狗般可憐兮兮地、無可救藥地貼在書店的玻璃窗前,好像面前有什麼夢寐以求的寶藏……

岑越拎着一袋新買的東西,漫步回去。

姬慕禮混到中午才離去,他順便搭“免費司機”的車到超市買了些日用品。

這是一條回家的道路,半年來岑越已經走了無數次。

腳步越來越慢,最終在離門口的幾步之遙停下。

落日的餘暉在整個城市鋪開,雪白的雲朵被艷麗不可方物的紅霞代替。

一寸一寸,一杪一秒,時間永不停歇地向前流逝,而那些一度停留在過去的人們也許會有一天重新出現在面前。

“予諾……”他喃喃地叫那個人的名字,然後看着那人轉回頭。

覆額的瀏海還是那麼長,有一點點遮住眼睛,但是遮不住眼中飛揚的神采,也遮不住左眼下那一顆細細的痴痴的彷彿等了七世輪迴仍然掙不脫的淚痣。

這個叫做風予諾的來自過去的男子。

“岑!”驚喜地大叫。

岑越只覺得眼前一花,這個冬季傍晚的意外訪客帶着笨重的大行囊一起狂奔而來。

腳跟一個後退,差點被撲倒。

久別之後的緊緊擁抱。

街邊的露天餐館,風予諾對着眼前的佳肴大動情懷,一雙烏溜溜的眸子興奮地閃著精光。

“什麼時候到的,路上累不累?”岑越含笑望向他。

“沙穆有沒有來?”風予諾突然問道。

“今天早上來過。”昔日情敵和情人一前一後的突然出現,岑越想起今早打開門時的驚疑,猶似在夢中。

“呵呵,我就知道!”早料到那個“沙漠醋桶”絕不會縱容他單獨出遊,必定緊追其後,隨時跳出來攪局。“其實我昨天下午就到了,故意晚一天來找你。”

獨具東方風情的桃花眼彎成狡黠的月牙形狀展開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內,岑越心中泛起無限神思。

究竟是誰人安排,兩人曾經互相傷害。

沉迷起跌。

錯恨難返。

但人生不是頂奇妙嗎?當他第一眼見到予諾的時候,從未想過會有那樣的結局。若當初沒有及時放手,又怎會有今日的安排。

夜幕遼闊地展開,星辰破雲而出,而人間的霓虹也不甘落後,爭相綻放出夢幻般的光芒,一點一滴醉人心懷。

回憶的傷,已由這美麗的曼哈頓夜景悄悄撫平。

伸手握住岑越放在桌面上的手,風予諾問:“這個星期有沒有空,陪我觀光吧。”

“就怕你走在路上也會睡着。”他最了解這個二十七歲的大好青年患有多麼嚴重的“戀床癖”。

“那你一定要負責叫醒我。”沒辦法,誰讓慵懶是他的天性。

拉過他的手貼在自己的面上,黑髮青年的眼中滲出體恤之情“岑,你瘦了……”。

感情的世界難分是非,但對他終有歉意。

用溫柔微笑消弭對方的擔憂,岑越道:“難道我以前很胖?”

笑意重回到風予諾的臉上,他知道自己是多麼地幸運。

從過去到現在,是愛與寬容伴他一路走來。而未來,他會更珍惜人生中這難得的情誼。

兩人約好第二天早上在風予諾投宿的賓館見面,然後一起觀光。

結果一向嗜睡成痴的黑髮青年,居然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因為時間尚早、路程又近,他主動找到岑越門前。

路邊停着一輛貴氣逼人的賓士,黑黑的車窗里探不出究竟。

“為什麼那輛車看上去有點眼熱……”抓了抓本來就有點亂的頭髮,風子諾暗暗思忖。

不過神經線路粗長無比的他,在一秒鐘后就把這個問題扔在腦後。想起昨夜計劃好的觀光路線,他興奮地揚起手,往書店的門鈴按去。

一個長得讓人不得不懷疑是SCPERSTAR的外國男子突然從賓士車裏猛衝出來,搶到風予諾面前,一把扛起有着一百八十二公分身高的黑髮青年,二話不說地塞進車裏。

此人面貌俊朗非凡,但臉色之冰寒、動作之果敢、手段之狠辣,比惡霸還似惡霸,比變態還像變態。

行人眼睜睜看着被害者只來得及發出“啊”的一聲驚叫,就被他強擄到車裏,無不驚地目瞪口呆,有幾個充滿正義感的路人已經掏出手機準備報警。

只有一個人反應平淡。

他對以霸氣著稱的沙穆殿下上演的這一幕“當街擄人”的戲碼,絕對是計劃之外,意料之中。

岑越好整以暇地穿好外套,悠閑地繫上圍巾,又順手替自己養在窗邊的幾盆小植物澆了點水,才慢悠悠地鎖上家門,等在路邊。

幾分鐘后,風子諾公子終於以他強勁的“馭夫術”順利逃脫魔掌,一臉神清氣爽地從車裏走了出來。

在車內“秘密談判”的結果,風予諾終於讓他的愛人答應,在紐約的這一個星期內所有的時間都由他自己支配。

至於他是怎麼以從警校開始就一直徘徊在及格邊緣的格鬥技術成功戰勝武功高絕性格張狂的強盜殿下的,這其中的奧秘自然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

風予諾和姬慕禮這兩個身份有點尷尬的人是在機場送行時見面的。

“嗨!”見多識廣而且社交手腕靈活的姬慕禮主動向這個傳說中的“某某某”打招呼,並且言笑晏晏。

“嗨……”個性機敏但容易犯錯又經常迷路的風予諾明顯愣了幾秒,才漸漸清醒。

一到機場,沙穆就表現出迫不及待想要進閘的態度,拎着兩人份的行李衝到最前端,而姬幕禮則隨意找了個借口離開。

這兩個男人以他們各自的方式留下空間,讓岑越和風予諾告別。

“他好像比你高?”黑髮青年小心翼翼地問出心裏的迷惑。

“我自己也很意外。”岑越笑道。

“明年的聖誕節來看我吧,換我當你的導遊。”

“好,不過你認識路嗎?”

“呃……我會努力。”

“好了,進去吧,沙穆在瞪我了。”

“那就讓他再瞪得更激烈一點。”

黑髮青年露齒一笑,然後兩個人很有默契地同時前傾,在機場的電子時刻牌下擁吻在一起。

站在幾公尺外的姬慕禮因為帶着墨鏡,所以看不清神情,只是從鏡片上折射出的眸光有點高深莫測。

而遠道而來的沙穆殿下的眼中立刻紅光暴漲,火花四射,嚇得原本站在他身旁的乘客紛紛四下逃竄,生怕被莫名的雷射光線波及。

就在沙穆忍無可忍準備當場暴走的時候,他的愛人風予諾終於笑盈盈地奔來,挽住他的手臂走向入口處。

太好了!他終於可以告別這個叫做紐約讓他噩夢連連的地方!

白色的巨鳥伸展開雙翼緩緩滑行,終於飛起。

蔚藍天幕劃過一道清晰的痕迹,那個從往事中走來的男子,帶走他的珍重祝福,留下一個屬於未來的約定。

岑越回過頭,姬慕禮站在陽光下。

穿過人潮,他向他走去。

“原來你喜歡那種平凡長相的人。”他說的是實話,風予諾的確不是那種讓人過目不忘型的男人,而打擊情敵抬高自己更是人之常情。

“我比較欣賞內在美。”岑越說。

“我的內在也很美啊!”

“你不覺得自己很肉麻嗎?”

“肉麻是什麼意思?”

紅色的法拉利在公路上疾馳,閃出迷人的線條。

姬慕禮突然問:“為什麼你對我和對他的態度完全不同,對他是體貼入微柔情似水,對我就是一言不和大打出手?”

敞篷車頂緩緩張開,暖冬的風追逐着黑髮,岑越微笑。“放心,喜新念舊是我的美德。”

車廂音響里一個女聲快樂地歌唱着——

“愛過才明白幸福不難,總會有個人為我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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