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世上,有一種行為叫做背叛。
如果遇到背叛,是不是只有傷害。
天空很藍。紐約,曼哈頓。
岑越穿着灰駝色的毛衣,黑髮,面色稍嫌蒼白,沒有帶手套,俊郎的五官和指尖。微長的劉海,一雙明亮的眼。
眼神緊緻,白色的是冰魄,黑色的是寂寞。
在路邊的郵筒前停下。淡綠信封上有那個人的名字,讓他執著、讓他崩潰、讓他平靜的名字。
當那份愛被背叛,當那種幸福被出賣,他試圖毀滅,毀滅那個他得不到的人。
但是,即使在最深的絕望里,他,依然有愛。
如果不能一起幸福,他願意讓所愛的人幸福。縱然無法擁有,縱然被人辜負,也並非註定要傷害。
除了那封平安信,投出去的還有過去種種。冬日的陽光吻上他的唇,他的唇瓣有一絲溫暖,眼中的冰魄開始消融。寂寞依舊。
他的書店開在上西區,不大,三十幾坪。
推開黑白格子的玻璃門,裏面是他的新生活。
“老闆!”女孩微笑着向他打招呼。
小安是留學生,沒課的時候都會到這邊來打工。這間書屋就由他們兩人輪流看管。
“你下午還有課,先走吧。”岑越坐進收銀台,翻看進出記錄。
“哦!老闆,你真是太好了!”小安開心地大叫,馬尾巴一晃一晃的。
雖然她的老闆不怎麼愛說話,比較沉默,但能遇到這種常常讓她提早下班的BOSS真是三生有幸!
對於小安的大呼小叫,岑越早已習慣,不予表態,繼續看記錄。
他低着頭,表情專註。
一旁的小女子也很專註,托着下巴開始觀察他。
高挑挺拔,即使在這個西方國度里亦不會被人群淹沒。但是眼睛有距離感,冷漠中藏着一些秘密,又讓人忍不住想接近。
這一個成熟的孤單的藏着心事的英俊男子。
孤男寡女,有人獸心大發。
趴到收銀台上,小安賊笑。“老闆,讓我KISS一下下吧。”
“可以。”他應允。
小安大喜。
“這個月的工資我會扣掉一百塊。”垂着眼看手上的紙,男人又補充了兩個字。“美金。”
試圖靠近的鼻息立刻退到三尺之外。
好險,小安拍拍胸脯。一百美金哎!可憐的窮學生拒絕當凱子。
飛快地戴好圍巾,背上包包,揮手離開。“嘿嘿,老闆再見!願您明天美貌如今。”
過了午休時間,客人不是很多,他可以靜靜地看書。靜靜地,那個殺戮的世界已經離他很遠。彷彿如夢。
豪華汽車緩緩停在門外,司機拉開車門,一個少女步入書屋。
還是學生模樣,衣着昂貴,舉止靦腆,卻讓岑越皺眉。這個有錢人家的小姐每次來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少女在書架前慢慢走動,目光卻遮遮掩掩地瞄向坐着看書的岑越。大概掃描了十幾分鐘,那女孩隨手抽出五、六本書,擱在岑越面前。
結完帳,岑越遞迴信用卡。女孩不忙着收,小聲地開口。“岑,今晚一起吃飯好嗎?”
“我沒空。”既然沒有可能,就不必給別人希望。
“這樣啊。”女孩失望,沉默片刻,又抬起頭。“那,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把這些書搬到車上?”就算只有一點點的距離,也希望他能陪她走過。
岑越沉默地抱起書,向外走去。
他原本不是這麼溫柔的人,但他明白那種如何渴求都無法得到的痛苦。
唯一幸運的,是那個女孩陷得不深。
司機拉開車門,接過岑越手中的書。勞斯萊斯銀天使吸引着路人的目光,岑越知道它的身價,因為他曾經也有過一輛。那個人就坐在車裏,坐在車裏向他微笑……
“岑、岑?”女孩輕聲呼喚。
收回思緒,岑越悵然。
要將往日一筆勾銷,談何容易?
轉過身,女孩還站在背後,他苦澀的眼神穿過對方的肩,落在黑白玻璃門上。
鑲嵌在格子裏的玻璃門被陽光照耀,門上的一點驟然變亮。
灼灼的,像突然爆烈的火星。
岑越猛地推開身邊的少女,兩個人一起摔倒在地上,擦耳而過“哧”地一聲悶響。玻璃被子彈擊中發出清晰的呻吟。
世界停頓片刻后,是路人的尖叫。
司機不知所措,逃過一劫的富家小姐軟倒在地上不敢動彈。
岑越抬起頭,浮動的空氣里,他看見對街大樓頂層的男子。
太過遙遠,面目是模糊的,但他明白那人的囂張。失了手,卻不急着離去,他可以想像那道唇角的譏誚。
高樓頂處,黑色的阻擊槍和吐着煙圈的男人。
男人牽起唇角,欣賞着由自己製造出的混亂。混亂中,有一個人是安靜的。
那個推開他的目標,害他任務失敗的人。
一擊不中,失去了最佳時機,但他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地玩。就像現在,他可以慢慢地欣賞。
煙。未知的火花。
事情很簡單,那個姓蒼田祿彌的少女是某日本大財閥的女兒,豪門恩怨中有人雇了殺手,她立刻被父親的勢力保護起來。
岑越也是當事人之一,警察上門做了筆錄。
他的家事不清白,但身份是全新的,在紐約警方的記錄里他只是最常見的普通移民。
聖誕的夜晚,讓人振奮。
璀璨的燈花一樹一樹的開過去,沿着長長的街道,明亮,像帶着清脆鈴聲的音符。
走出麵包店,岑越靠在牆上看嘻笑的人群,他的口袋裏有遠方寄來的聖誕卡。
天地未老,人情依舊。
每一個字都細細地讀,他知道那個讓自己一直思念的人是幸福的,淡淡微笑。
書店早早關門了,門口掛着兩串艷紅燙金的塑料鞭炮,小安說這樣比較喜氣。
二樓就是他的起居室,簡單的陳設。
岑越取出剛買的漢堡,左手把紙袋揉成一團。紙袋在他的掌心發出細小而清晰的雜音,屋子裏有了一些生氣。
他開始喝水,大口大口的礦泉水。
側過身,透明的玻璃窗映出蒼白的容顏。街道上流動歡鬧的風景里,他終於發現自己隱藏在冰涼鏡片后的寂寥眼神。
在這繁花似錦的紐約的夜。
屋子裏有讓人窒息的空白,鈴聲就在那片空白中響了起來。
“Hello.”拎起電話,岑越以為是小安。
“……”對方沒有回答,似在細細品評他的聲音。
“Hello?”他再一次試探。
“岑越。”極緩慢的兩個音節,陌生的男低音。
“誰?”
“我浪費了一顆子彈。”那一端的聲音是詭秘的,帶着些許笑意。“因為你。”
原來是他。岑越不懼反笑。
握着話筒坐到床邊,然後躺下。他最近很喜歡這種的姿式,比較輕鬆。“有空干這種無聊的事,還不回去好好練習。”
“並不無聊,你的聲音很好聽。”電話停滯了半秒,男人繼續笑。“你躺在床上的姿式也很好看。”
黑亮的眼中有了警惕。岑越迅速起身掛斷電話,拉上窗帘,關燈。
空氣里再次恢復沉靜,除了廚房傳來的一記輕微的異響。
岑越冷笑。
入侵者慢慢地移動,像貓一樣小心翼翼,在推開虛掩的卧室房門的霎那,腳上突然挨了一踢,一個猛烈的力道揪住他的衣領往地板上摔去。
“啊喲!”一聲慘叫,驚天動地。
岑越知道自己誤會了,馬上開燈。果然,那一個小女子皺着張苦瓜臉在地板上痛呼。
“嗚嗚……老闆,我知道晚上夜襲你的閨房是很卑鄙很無恥很黃山黃河黃土高坡的事,但是你也不用這樣子棘手催花吧!”
“小安!”這丫頭越來越不像話了,岑越氣得咬牙。
“君若不解語,自有憐花人。但是——”小安沒有發現氣氛的不尋常,兀自擠眉弄眼。“只要老闆您幫我揉揉腳踝、捏捏後背,我還是會無條件地全身心地原諒您的。”
一把拉起小安,將那還沒搞清狀況的丫頭推進衣櫥里,他叮囑。“記住,等一會不管聽到什麼聲音都不準出來!”
“什麼啊,老闆?我不明白哎!”
啪——衣櫥的門毫不留情地關上,“霉女”小安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在裏面面壁思過。
走下樓梯,有一扇漆成咖啡色的門,那扇門外連着的就是店堂。
岑越推開門,波瀾不驚。
沒有開燈。街道上的隱約人影和亮光穿過磨沙的玻璃門透了進來,或是行人手中的焰火,或是樹上的彩燈,屋子裏有了流動的光線。
在微明微暗的光影里,入侵者站在第一排書架前。
亞裔。不是很年輕,應該有三十歲。
帶着點混血味道的五官。叼着香煙的唇瓣,線條流暢的下巴上有少許不輕易妥協的鬍髭。微卷地蓋住耳朵的黑髮。
衣着隨便,破舊的牛仔褲以及看不出牌子的夾克。冒昧,而且頹廢。
但他是英俊的。英俊的男子。
“這本書很好看。”他揚了揚手中的書,語調輕鬆,好像自己不是個闖入者。
“你喜歡的話,我可以給你打個折扣。”岑越徐徐走近,淡漠而從容。
“折扣就不必了,只不過想請你幫個忙。”男人微笑着地把書推回原處。
“請說。”岑越在離他一公尺的地方停下。
“你可以告訴我蒼田小姐的下落嗎?”
“我不知道。”這是實話。
“沒關係,你可以給她打個電話,說你想去看她。”
男人拿出一支手機,岑越沒有接。“如果,我說不呢?”
闖入者再次微笑,掠了掠黑髮,然後抓住岑越的手臂,輕輕一帶。
局勢有了變化,兩人的姿勢轉換。岑越靠在書架上,男人站在他的面前,站得極近。
“你還是不帶眼鏡比較好看。”溫柔地拿掉他的裝飾物,男人用手機描繪他的輪廓。“我不喜歡用暴力,但看到美好的東西,總會忍不住讓我想要去破壞。”
“破壞?”背靠着書架無法後退,岑越微微皺眉。
男人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笑意更深。“比如說剝光你的衣服,做一些愛做的事;再比如做完了之後,還可以拍照留念。”
岑越不再說話,眉收得更緊。他默默地接過手機,開始摁鍵。
男人的笑容擴大,不光曖昧,而且赤裸裸。只是他得意到一半的時候,岑越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蒼田只有十九歲,還是個孩子。”岑越低着頭,看着掌心裏的手機,彷彿在自言自語。“她經常到我這來買書,很照顧我的生意,還送過我一些昂貴的禮物。”
“所以……”岑越抬頭,語重心長。“你還是來‘破壞’我吧!”
入侵者還在笑,不過動作有點僵,有點硬,有點不自然,只有一點。眯起眼睛,好半晌,他才緩過這口氣。“你以為我不敢?”
驀地,一聲警笛遠遠傳來,愈來愈響。
“至少今天是來不及了。”
“你報警?”男人目露凶光,退開兩步,走到門邊。“我還會再來的。”
“等一下,這個還給你。”岑越將手機拋入男人的手中,氣定神閑地取回放在架子上的眼鏡,優雅地帶好。“還有一件事,下次請不要亂丟煙頭,這樣會增加我的勞動力。”
天空的焰火正好散開,照亮了書屋。
在那朵煙花下,殺手突然發現,原來岑越的牙齒,很白。
送走一個麻煩人物,還有另外一個。
拉開咖啡色的門,貼在門上偷聽的小安跌了出來,左手鍋蓋、右手菜刀。
“我不是叫你別出來的嗎?”岑越瞪她。
“可是我按捺不住想要保護您的心情啊。”
“保護我?就憑你?”岑越不理她,往樓上走去。
“嘿嘿!”小安乾笑兩聲,岔開話題。“老闆,你什麼時候報警的?”
“我沒報警。”他跟警察無緣。
“那……那輛警車?”她不懂。
“紐約犯罪率那麼高,街上有一、兩輛警車開過有什麼好奇怪的?”岑越打開電視機,手裏亂無目的地按着搖控器。
“哦,老闆,我好崇拜你啊!”小安一屁股坐到沙發上,追到岑越身邊。“那個男人居然想‘這樣’、還有‘那樣’你了,太過份了!不過老闆你可真夠大膽的,居然從容不迫的反擊他。”
“他不會真的做的,他不是Gay.”
“他不是GAY?你怎麼看出來的?”奇怪了,為什麼她就看不出來?
“你不會想知道的。”岑越瞄了身旁的女生一眼。
“怎麼會,我當然想知道!”明晃晃的菜刀在她堅定不移的表情下,反射出一道弧光。
“真的?”
“真的!”
“好吧,我告訴你。”岑越慢慢地靠近那個聒噪的女生,用輕柔低啞的嗓音在她耳朵邊吐氣。“因為……我是。”
哐啷——鐺——
掉在地上壯烈犧牲的,除了鍋蓋和菜刀外,還有小安的下巴。哦!上帝啊,難道你沒有聽見嗎?
一顆純潔的少女心已經深深地、深深地、又深深地破碎了。
小安成了泣婦。
肇事者丟下遙控器,若無其事地去洗澡了,只留下某“泣婦”風聲鶴唳哀鴻遍野獨自飲恨。
嗚嗚……看來她這輩子是沒指望了,早知道剛才就該偷兩條老闆的內褲留作紀念!不知道現在偷窺美男入浴還行不行?
哼!小安大怒,一把抓起電話,決定約個凱子出來好好蹂躪一番。
她是女王。
之後的一個星期很平靜,沒發生什麼詭異的事。
除了小安立志去學空手道,結果因為練功過度閃了腰,不得不半途而廢。
照她的話講,閃了腰的美女還是美女,更何況這些天已經大致康復,某人那顆懷有某種不良企圖的心又開使蠢蠢欲動。
送走最後一個客人,岑越在書架前忙碌着整理書籍,小安踮着貓步貼了過去。
“老闆,我搞到兩張音樂劇的入場券,我們一起去吧。”基本上這叫做狼女野心,昭然若揭。
“什麼時候的?”岑越問。
“今天晚上八點。”看見岑越露出一點有興趣的樣子,小安迫不及待地回答。
岑越略微遲疑了片刻。
這幾個月來,他很少出門,生活似乎太過簡單,而音樂一直是他比較喜歡節目。
“好吧。”
小安笑得好像剛吃完了花生的松鼠,開心地跑出去叫外賣,晚餐后出發。
因為是剛剛定居,岑越還沒有買車,小安則是擺明了沒錢。不過她一點也不介意,光顧着在公車上得意地挽着身邊東方男子的手臂,笑容燦爛。
岑越看着她,有一點羨慕。
“你帶我到這來幹什麼?”他再也不肯往前挪步。
操場上有一群高大的男孩子在打藍球,夜晚的溫度很低,但矯健的身軀上散發對於運動的熱情度數。
這根本就是一個大學的校區。
“嗯……是這裏啊,就在前面。”小安很委屈地指向前方。前方的確有個小劇場。
岑越算是明白了。
他早該想到小安能弄到什麼了不起的音樂劇的門票,還不是她們大學裏自己社團組織的現場秀。
“這是我們學校戲劇社醞釀了很久的大製作,雖然道具可能簡陋了一點,但音樂絕對是一流的。”小安一邊賣弄,一邊拽着岑越的胳膊往裏拖。
劇場前十分熱鬧,全是一幫半大的孩子,幾個學生坐在台階上向小安打招呼。
岑越嘆了口氣,他幾百年前就出了校門了,原以為今生不會再來。
“小安!”一個金髮的外國男生不知從哪竄了出來,很緊張地堵在兩人面前。
“是你啊,你好。”冷漠地回應一聲,小安拉着岑越就走。
“等一下,小安。”男生很着急,倔強着不肯放棄。“你不是說你很想看這場音樂劇,我很辛苦才從別人手裏搶來兩張票。”
“對啊,可是我又沒說要跟你一起看?”她是花花公主。
“他是誰?”男生漲紅着臉指向岑越。
“當然是我男朋友。”更熱絡地挽住身旁男子的手,小安昭告天下。
“不可能!前幾天晚上你還打電話給我,說你失戀了。”男生急得語無倫次。“那天晚上你的聲音那麼脆弱、那麼動人……你說你愛了不該愛的人,你的心中滿是傷痕,你說你犯了不該犯的錯,心中滿是悔恨……”
“閉嘴!”真是太丟臉了,小安氣極。
“小安,我真的……真的……”
沒用的傢伙!小安猛翻白眼。平時看他高高大大、風風火火的樣子,關鍵時刻一點氣魄也沒有。
可能是小安的不屑激起了他的勇氣,那個外國男生終於爆發。“我真的很喜歡你!”聲音之大,不只小安,連周邊的人都被他嚇了一跳。
人群里爆發出一片煽情的口哨聲。
男生緊接着調轉槍頭,對着情敵發威。“喂,你聽好了,她是我的女朋友!”
那金髮男孩許是一鼓作氣,虎視眈眈地看着岑越,姿態迫人。
岑越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半秒,輕輕地一笑。“放心,我對你產生興趣的概率比對你女朋友產生興趣的概率要高很多。”
四周一片死光,挑釁者目瞪口呆。
岑越側過頭,“小安,對一個愛你的人,要好好珍惜。”
錯過了,難再挽回。
他們是一群單純的孩子,而他太過複雜,反而落得一身蒼白。
小安獃獃地望着他離去的腳步,心中狂嘆:老闆,雖然你再一次打擊了我的自信心,但是你實在是太酷了!
老天啊,要怎麼辦才好,我好像又更愛那個男人了。
“笨蛋!還不快點進去。”她假意呵斥着同伴,看着那個男生誠惶誠恐的樣子,心中突然有一絲甜蜜。
臨進場前,她再一次轉身。
有一抹街燈輕輕呵護在那片背影上。小安微笑,因為她相信,那樣一個有情人兒絕不會孤獨終老。
PUB里是喧鬧的,燈光暈暗,製造出刻意的陰影。
舞台上的結他手在很賣力地彈唱,但沒有人在認真聽歌,每個人都是有目的的。
岑越點了根煙,把身體藏在角落的沙髮型座椅里,然後用夾着煙的手去拿酒懷。煙味和酒味同時安撫他的感官。
有女人靠上來,艷麗的口紅,被他輕輕推開。
進來這種地方的人個個嗅覺敏銳,赤裸裸地尋找着自己的慾望。
但是他只做一個旁觀者,他需要的只有灼熱的酒精。他珍惜自己的孤單。還有清白。
聲色中,他看到了那雙眼。
那雙冒昧,而且頹廢的眼。
男人坐在另一角,身邊有好幾個同伴,笑鬧着。戲謔的眼神卻明白無誤地打量着岑越。
一個放縱、俊美而且深知遊戲規則的惡徒。
他和同伴一起喝酒、與女人擁抱,在一片嘻笑聲中,他的眼光會若無其事的落到岑越的身上。曖昧的。危險的。
岑越猜不透為什麼會在這裏重遇那個殺手,應該是個巧合。
忽略那放肆的目光,專註地聽着舞台上的音樂。
偶而他也會在煙幕里回視男人一眼,但更多的時候他選擇讓烈酒燃燒自己的喉嚨。
推門而出,夜色已經濃得像霧,那一條混漉漉的巷子裏是他飄泊的腳步聲。
轉角處有人將他困住,兩個高大的白人。突兀地鑽出來,一個人從背後橫亘出手臂鎖住他的身體,另一個站在他的前面,擋住了月光。
“別緊張,只是想和你玩玩。”男人吐掉口中的煙,露出猥褻的表情。
腐敗的氣息向他靠近,身後的人收緊臂膀,試圖束住他的掙扎。只是,他們都不曾料想,他並非尋常男子。
岑越冷冷吸了口氣,一記后肘撞在身後男人的肋下,對方痛得一陣痙攣,立時放手。
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鬥爭,他的過去曾經歷過太多的激戰,但是現在,勝利對他不再有任何意義,所以他任那兩個男人狼狽不堪地逃去。
他靠在牆上,抬頭看清洌的月光,輕輕說道。“出來吧。”
“身手不錯!”男人輕笑着從黑暗中走出。
“你習慣站在陰暗裏嗎?”岑越冰冷地嘲諷。
“我喜歡看戲。”他靠在岑越對面的牆上,右側的臉繼續藏匿在微弱的光線里。
“有病。”岑越低咒。
“這只是我的生活方式而已。”
“你很無聊。”
“我想也是。”男子低低地笑了起來。“你好像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姬穆禮。”
“沒聽說過。”再一次點燃手中的煙,微紅的火苗映出他冰涼的指尖。
“可是我知道你。”他的眼睛閃耀着一簇微藍的文火,亮出底牌。
“岑越,三十三歲,曾經是香港風火堂的掌權人。還真是看不出,斯斯文文的樣子,卻是黑道里有名的人物。可惜……”
男人的話穿過煙霧刀峰般逼向他的身體。“可惜自己的情人卻是警方的卧底,不但愛上了別人,還出賣你。落到今時今日,在這異國他鄉……”
有一些東西沉澱在血液里,岑越試着讓自己不去碰觸。
“你調查我。”有一些東西沉澱在血液里,岑越試着讓自己不去碰觸。
原來這些天並不像表面那樣波瀾不興,有人興緻勃勃地翻出他的舊傷痕,拉他到陽光下細細欣賞。
傷口還是那樣清晰嗎?
陳舊的月色中,他看向姬穆禮。
英俊的男人靠在黑暗的牆上,迎着他的目光,露出好看的笑容。
他突然發現男人的唇瓣和那個讓自己一直無法忘懷的情人很像。單薄,以及優美的弧度。
“被所愛的人背叛是什麼滋味?”男人向他走近,步步相逼。
手中的煙不知何時掉落在地,寂寞地吐着一縷遊絲。
“據說你最後居然原諒那個人了,是真的嗎?”姬穆禮踱到岑越的面前,佔盡優勢。“看來這世界上還是好人多啊!”
低垂着眉眼,他不說話。地上有一點將熄的微弱紅光。
微微一陣風起,灰飛煙滅。
視線緩緩上移,岑越望着那個叫做姬穆禮的男子。
男子一副旁觀者的姿態,笑容不減。
他的唇角在霧氣里飛揚,他笑得多好看啊。多熟悉的弧度啊。
岑越猛地抬起頭來,眼神像沉寂在午夜的獸類,用冰涼的手掌將男子推在牆上,然後吻上那模糊而又清晰的唇瓣。
狠狠地吻。
有片刻的吃驚,姬穆禮馬上回應。
閉上眼睛,岑越故意選擇不看,他需要的只是一點溫度,許久不曾接近的短暫的溫度。
沉睡中,色彩幽暗而斑斕。
夢醒時,傷口猙獰復絕然。
慢慢地睜開眼睛,睜開眼睛是陌生的容顏。
天旋地轉。徹骨冰寒。
多可笑啊。他居然還能做夢。他想自己一定是忘了,他已經永失所愛。
沉默中,岑越笑容愴然。
“你那是什麼表情?”姬穆禮眯起眼睛,攥住他想要離去的手腕。
“放手。”他輕語。
男子沒有鬆懈,只是牢牢地看定他。
“放手!”他冷哼。
那個喜歡在陰暗裏的男子依然不說話,修長的指骨卻扣得更緊。
危險的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