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楊老闆，你應該還記得我吧？」江豫皓面帶微笑地看着一個坐在小板凳上，年約六十歲、頭髮稀疏的老人。

聞言，楊老闆抬起頭來看着他，當他們四目相交的那一刻，楊老闆下意識的顫抖了一下，眼神中充滿吃驚與害怕。

「小、小兄弟，我當、當然還記得你，沒、沒想到你今年又來了！」楊老闆陪笑道。

他這輩子大概是不會忘記他了！

他去年第一次到這裏擺攤時，遇到了眼前這位如花似玉的公子，他一眼就看出自己可以從他身上撈到不少銀子，而他對於他的攤位也非常感興趣，還砸下大筆銀子猛玩。

他原本以為自己賺到了，沒想到這位公子居然因為技不如人而大發脾氣，不但毀了他的攤子，還嚇走所有的客人。臨走前還揚言下次一定要贏。

錢他倒是賺了不少，但攤子卻也因此而毀了！

今年，他也是猶豫了很久才決定在這兒擺攤，只因為這裏的銀兩真的很好賺，而且他也相信自己今年應該不會再倒霉得遇見這位公子，但為了以防萬一，他在擺攤之前還拜過眾神。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還是遇到他了！

「楊老闆。你不會忘記我去年說的話了吧？」江豫皓皺着眉頭看他。

「我怎麼敢忘。」楊老闆立即將東西遞給他，心想八成是自己準備的祭品讓眾神不滿意，才會又讓他遇上這個小煞星。

接過東西，江豫皓立刻蹲下來，他左手拿着一個小盆子，右手拿着一枝紙糊的小網子。

而他身後的杜靜宇也跟着蹲下，他不解地問：「這樣怎麼抓得到魚呢？紙一下就破了啊！」

「你真的很笨耶！就是要這樣才好玩，懂不懂？」

自他出生以來，他第一次被人罵笨，那種感覺讓杜靜宇覺得有點奇怪，而且還有種想再被罵一次的感覺。

「哦。」杜靜宇輕應了一聲，然後就靜靜地看着眼前全神貫注的江豫皓。

一次、兩次、三次，魚還沒撈到，那紙糊的網子就已經破了一個大洞。

看來，雖然過了一年，他的技術還是跟往常一樣差勁。

而且甚至還有退步的趨勢。

「楊老闆，再給我一枝。」江豫皓將那枝破掉的網子隨手一扔，立刻又從楊老闆手上接過另一枝全新的網子。

剛剛只是暖身而已，現在他可要大顯身手了！

一次、兩次、三次……

八枝、九枝、十枝……

江豫皓手上盆子裏的魚，就算用五隻手指頭來算，都還嫌太多。

其結果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楊老闆，我還要一枝！」江豫皓咬着牙說，臉上的青筋已經浮現。

而楊老闆則是在一旁猛冒冷汗，因為這樣的情形，和去年的今天十分相似。

「豫皓，讓我試試好嗎？」杜靜宇輕輕地抓住他準備將網子放進水裏的手。

江豫皓疑惑地轉過頭去。

「你？」他的語氣中儘是不相信與懷疑。

「好嘛！讓我玩玩，一次就好！」

杜靜宇像個孩子般的對着江豫皓笑道。

敵不過他的笑臉攻勢，江豫皓有些不甘願地將手上的網子遞給杜靜宇。

***

「一枝網子你就撈了八隻魚！」江豫皓依舊不太敢相信地盯着手上那個裝着八隻魚的小盆子。

「你真的沒玩過這玩意兒？」他拋給杜靜宇一個質疑的目光。

「不要回答說這是真的！」在他回答之前，江豫皓補上這句話，讓他沒有否決的餘地。

杜靜宇稍稍思索了一會兒，不知該怎麼回答才不會傷了他的自尊心，但他的表情落入江豫皓眼裏，卻有了另一番解讀。

「是吧！你還敢騙我說你二十三年來從沒有出來過，看你那表情分明是心虛了嘛！」

在做了這樣的解釋后，江豫皓終於鬆了一口氣，因為這樣他就不會覺得不平衡啦！

杜靜宇沒有想到自己思索的表情竟會被他解釋成這樣，他不禁覺得莞爾。

「不是，我是真的沒玩過這玩意兒，至於剛剛是因為我在思考要如何回答才不會傷了你的自尊心。」杜靜宇語帶戲謔地看着他。

聞言，江豫皓的眼中充滿了殺意。

這傢伙分明就是存心的，說什麼怕傷害他的自尊心，卻又這樣明白地表達出來，這難道還不是故意的嗎？

江豫皓這個樣子，杜靜宇早已習慣了，反正他只是雷聲大，雨點小，根本不具攻擊性。

在明白自己根本拿他沒辦法的情況下，江豫皓只好選擇和他賭氣，不再理會他。

他們就這樣安靜地走了一段路，而江豫皓的氣也已經消了一大半，只不過他仍然不願意先開口和杜靜宇說話。

「喂！小皓皓，出來玩不是應該開開心心的嗎？你為什麼要嘟着一張嘴？」

杜靜宇揮動着手中的摺扇問道。

雖然好不容易才打破僵局，但卻還是不說得好，因為聽完杜靜宇的話，江豫皓的火氣就又開始上揚。

他竟然還敢這麼問他！他還想問問是誰讓他氣成這樣的呢！

「小皓皓，開心一點嘛！是誰惹着你了？靜宇哥哥幫你出氣好嗎？」

杜靜宇微笑地看着身旁的江豫皓，眼中還閃過一抹惡作劇的神采。

那你就先狠狠地揍自己三拳吧！你這混帳！江豫皓在心裏暗罵著。

「小皓皓，說啊！不要不好意思，不然你靠在我耳邊說好了。」語畢，杜靜宇真的將自己的耳朵貼在江豫皓的嘴邊，絲毫不怕江豫皓會在一氣之下咬住他的耳朵。

咬住他的耳朵……嗯，多麼棒的方法啊！江豫皓不禁佩服起自己的聰明才智。

不過，正當他要咬下去時，眼睛卻突然因為一道光的反射而眨了一下，他揉了揉眼睛，又看到那彷彿像是會攝人心魂般的深綠色。

「怎麼了？還是不想說嗎？」

見他一直都沒有動靜的杜靜宇抬起頭來，這時沉浸在一片綠色中的江豫皓才回過神來。

「那只是一隻耳環而已。」江豫皓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何會三番兩次地陷入其中。

算了！

他決定放棄去想這個問題，反正一點也不重要。

但當他拋棄掉這突然讓他分心的問題后，怒火便又熊熊地燒起。

他的目光移回杜靜宇那張雖然好看但卻讓人生氣的臉上，然後他又給了他一個白眼，表明自己仍然很生氣。

「也罷！」杜靜宇聳聳肩，繼續揮着摺扇。

然後，又是一陣沉默，這對於有些好動的江豫皓來說真的是非常痛苦的。

其實杜靜宇一直都在觀察江豫皓的一舉一動，對於他豐富生動的表情，他都看在眼裏。

等他看夠后，他決定要讓江豫皓開口說話，他可是有十成的把握能夠讓江豫皓開口呢！

「喂！你要鬧到什麼時候？」

「哼！」江豫皓從鼻子哼出一口氣。

其實他心底是有一絲高興他又和他說話了，不過，他是絕對不可能會先低頭的。

「好，算是我錯了，我道歉，這樣總可以了吧！」

雖然說出道歉的字眼，但他的表情卻一點歉意和誠懇都沒有，反而讓人看了更加生氣。

說得好象是我逼他道歉一樣，這到底是誰的錯啊！江豫皓忿忿不平地想着。

平常都是江豫皓整別人，現在他終於遇到他的剋星了。

看來老天還是公平的嘛！

「好！」

杜靜宇突然收起摺扇，停下腳步。

江豫皓也跟着停下腳步，想看看他又想玩什麼把戲。

杜靜宇突然站到江豫皓面前，用那把已經收起的摺扇勾起他漂亮的下巴。

「豫皓，如果你再鬧脾氣的話，就別怪我在這裏吻你喔！」他相信這一招一定會奏效。

他曖昧的語氣和眼神，惹得江豫皓的臉瞬間刷紅，看着杜靜宇越來越靠近，他不禁害怕他是真的打算在這人山人海的慶典里吻他。

「不、不要，你這個大色狼！」江豫皓連忙將杜靜宇那張離他越來越近的臉推開。

雖然他們怪異的舉動引起了不少旁人的側目，不過大家都只是多看了幾眼，就又匆匆地走過。

「你終於肯說話啦！」杜靜宇笑着，拉起他的小手繼續走着。

江豫皓不禁又紅了臉，但在他意識過來后，他就快速的甩開杜靜宇的手，還狠狠地朝着他的肚子揮了一拳。

「混帳東西，你離我遠一點！」江豫皓大罵著。

「只要你讓我在這裏吻你，我就聽你的話遠離你！」杜靜宇不在乎的說。

「你欠揍！」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說要他遠離他是不可能的事，這傢伙還真是有夠狡猾，他上輩子八成是只狐狸。

「怎麼樣？你真的要讓我吻你嗎？」他可是非常樂意的喔！

「不正經，我懶得理你，我肚子餓了。」就算是他認輸了，反正再跟他辯下去，也只會自討苦吃。

「好，也差不多是中午了，前面有一家客棧，我們就到那兒去吃點東西順便休息一下，你說如何？」

「我沒意見，你高興就好。」反正最後決定的人還不是他。

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一般，杜靜宇輕捏了一下江豫皓白嫩的臉頰。「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隨便了？」

「你到底想怎樣？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江豫皓真的不知道杜靜宇想要他怎麼做。

「沒有，我只是希望你能像一開始那麼開心。」

「有你在我就不會開心！」

江豫皓毫不在乎這句話會傷人多深，想也不想地就脫口而出，直到他看到杜靜宇的眼中閃過落寞，他才發覺自己太過分了！

「我……」江豫皓不想再說些什麼來彌補剛剛自己的過失，可是杜靜宇已經轉身走了。

正當他在擔心是否要跟上去道歉時，杜靜宇突然回過頭來。

「走啊！你不是肚子餓了。」

一樣的笑容，一樣的語氣，讓江豫皓差點就以為杜靜宇根本沒有聽到那句話，但看到自他眼中一掃而過的幽暗，江豫皓知道他的話確實傷了杜靜宇。

「哦……好。」

雖然有點猶豫，不過江豫皓很快就跟上了杜靜宇的腳步。

***

「喂！我……」江豫皓的手不停地揉捏着自己的衣襬。

他們現在已經在客棧里了，杜靜宇點了幾道菜和一壺酒，好象根本沒發生過什麼事情似的，然而他那一貫的輕鬆表情，反倒讓江豫皓心裏的罪惡感更加深了些。

「怎麼了？趕快吃飯，你不是說肚子餓了嗎？」杜靜宇替江豫皓倒了一杯酒。

又是這種笑容！

「杜靜宇，我、我……」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道歉嗎？可是他從來沒說過。

裝作沒事嗎？但這又會讓他良心不安。

他的心裏此時此刻正天人交戰！

他算哪根蔥，他為什麼要跟他道歉？

可是，他的眼神好……

不行！絕不跟他道歉！

但……

「這裏的飯菜你不喜歡嗎？」杜靜宇體貼的問着。

「不是！」可惡！他一定知道他想說什麼，卻又故意擺出一副不知情的樣子。

「想說什麼就說啊！」

杜靜宇露出一抹曖昧的笑意。

沒想到他這次又被他吃得死死的了！

「我、我剛剛說的話，你不要太在意，我不是有心的。」為了不讓自己的良心不安，江豫皓只好勉為其難的低下頭向杜靜宇解釋。

當他解釋完的那一剎那，原本萬里無雲的天空忽然響起一聲巨雷，可是看看窗外……天空還是一樣的藍，太陽還是一樣的大！

這就怪了！肯定是哪兒發生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聽完他的話，杜靜宇笑容明顯的加大了，不過他那顆想捉弄他的心，依舊不打算放過他。

「你指的是哪一句話？我沒有印象了耶！」杜靜宇不怕死地挑釁問道。

聞言，江豫皓原本扭弄着衣襬的手馬上緊握成拳頭。

這個人簡直是欺人太甚，他這輩子從來沒有說過像方才那樣類似道歉的話，他已經夠低聲下氣了，沒想到他竟想更進一步的找他麻煩！

「你是故意的？」如果他敢回答是，那麼他一定會狠狠地揍他一拳。

「在你打我之前，我可是會先吻你喔！」杜靜宇爽快地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還挑逗似的用手背輕輕抹去唇邊不小心留下的酒滴，害得江豫皓的心怦咚怦咚地跳個不停。

真是倒霉透頂了！

杜靜宇把他的弱點抓得緊緊的，讓他根本就拿他沒辦法。

江豫皓暗暗下定決心，如果哪一天被他抓到杜靜宇的弱點，他一定會加倍討回來。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別想那麼多了，快點吃飯吧！」

極度寵愛江豫皓的杜靜宇輕輕地揉着他的頭頂，表情佈滿了對他的憐惜與寵溺。

「你為什麼可以這樣一直笑着，難道就真的沒有任何事可以改變你的表情嗎？」江豫皓一邊夾菜一邊問，他真的很懷疑他這輩子是不是只懂得「喜」這個表情。

雖然他和他相處的時間不算長，但他卻從來沒有看過像他這樣隨時隨地都在笑的人。

「嗯？」

對於江豫皓突然丟來這樣一個奇怪的問題，杜靜宇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但他臉上還是堆滿了笑容。

「你這樣一直笑，不會很累嗎？」

他將方才夾起的紅燒肉一口含進嘴裏。

真好吃！

「你一直擺着臭臉才比較累吧！」杜靜宇笑着反駁。

「我沒看過有其它表情出現在你臉上。」

「嗯，也許吧！」

杜靜宇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

「為什麼？」

江豫皓又來了一塊特大的紅燒肉塞進嘴裏，他那副逗趣的樣子就像只可愛的小狗般地惹人喜歡。

杜靜宇笑吟吟地望着他。

「你這個樣子好可愛喔！」

紅霞登時爬滿江豫皓白晰的臉頰。

「不要扯開話題！」

「我也不知道，習慣成自然。」杜靜宇聳聳肩。

的確，自懂事到現在以來，他好象一直都保持着這樣淡淡的心情，淡淡的笑容，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也許是因為他一直待在家裏，所以讓他不需要操心什麼吧！

不過，在認識江豫皓之後，杜靜宇就發現自己的情緒比以前還要有起伏了很多。

「好怪！」

好不容易吞下那塊特大紅燒肉的江豫皓咕噥着。

「是嗎？」

杜靜宇不甚在意地又飲下一杯酒。

「吃飽了嗎？」

「嗯，很飽了。」

「那我們就繼續逛啰！」

「好啊！現在有足夠的力氣可以好好玩一玩了。」他高與地笑着。

「小二，結帳！」

杜靜宇從袖中拿出一錠銀子。

「少、少爺，太多了，小的不敢當！」

店小二欲拒還迎的推辭着。

「沒關係，收下吧！」況且他身上也只有這些和一點碎銀而已，其餘的就是幾張面額較大的杜家銀票。

「這……」

店小二猶豫了一會兒，心想不拿白不拿，也許三百年才能遇到這樣一位慷慨的客人，如果錯過了還得再等三百年啊！

「謝謝少爺，謝謝少爺！」

店小二伸手將那錠銀子收進了自己的袖子中，就像是怕極了有人會跟他搶似的。

「老大，看來又有兩隻肥羊上門了。」一個坐在客棧角落的某人說，他的嘴角還掛着難看的奸笑。

「嗯，這兩隻不只夠肥，而且也可以讓咱們過過癮呢！」

另外一個人撫着自己的下巴，目光銳利地打量着轉身離去的杜靜宇和江豫皓兩人。

「是啊！看看那兩張臉蛋，我都快忍不住了呢！」

「走吧！今天晚上可以好好爽快、爽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