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終於回到家，何奈恩衝進房裏，包包往床上一丟，乒乒乓乓地連衣服也不換就直接坐到電腦前。她氣喘吁吁的開機，希望他還在線上。
怎麼開機要這麼久？速度太慢了，等領薪水馬上換台新電腦——何奈恩不耐煩地敲著桌子，腦海思索著。
好不容易等到開機完畢，她迫不及待點進“愛情公寓”。
才進“愛情公寓”的VIP聊天室，便看到“巡狩者”還在線上，她立刻笑了。
巡狩者：你好像急匆匆的樣子，剛回到家嗎？
追殺比爾：哇，你好神，怎麼知道我剛回家？
巡狩者：感覺你喘吁吁的樣子。
追殺比爾：隔着電腦，你還這麼敏銳，真是不簡單。
巡狩者：謝謝讚美^^
追殺比爾：不知為什麼？本來今天很鬱卒，結果碰到你，心情又好起來。
巡狩者：要不要說說今天鬱卒的原因？
追殺比爾：唉，別提了。遇上挑剔的客戶，連退我好幾次企劃案。你說，我能不鬱卒嗎？
巡狩者：這是常態。哪個老闆不挑剔？
追殺比爾：我覺得那業主根本是雞蛋裏挑骨頭，沒退人家企劃案好像顯現不出
當老闆的威風派頭，有夠低級的……
巡狩者：通常底下員工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無法看到老闆身為經營管理者的角度。身為經營者要擔負公司成敗，最現實的東西就是鈔票，萬一哪個環節沒弄好投下的資金可能一夕歸零，這種莫大的壓力不是員工能想像的。唉，各有各的立場啦，站的位置不同，想的東西當然也就不一樣。
追殺比爾：是嗎？瞧你說的頭頭是道，好像你就是個經營者似的。
巡狩者：呵呵。
追殺比爾：不過，說真的，聽你這麼一說，我好像應該轉換一下思考方式，換一個想法，以經營者的立場來重寫這份企劃。
巡狩者：嗯，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女孩，一點就通了。
追殺比爾：嘿嘿，你過獎了。嗯，我覺得很奇怪耶，我好像比較能夠接受你給我的意見。要是我的上司、同事或朋友給我建議，我一定有千百個理由反駁他們。沒辦法，我天生就是個叛逆女戰士，凡事非要爭出個道理來不可。
巡狩者：女戰士？聽起來有點可怕哩！很高興你能聽得進我的建議，這表示我們的磁場還滿接近的。不容易，網海茫茫，難得知己啊！呃……我有事要忙，先下線了。
追殺比爾：那……我們明天再聊？
巡狩者：嗯，看看吧！沒事我都會上線，呵呵……隨緣啰！
下了線，何奈恩雙手枕在腦後，直接躺到木質地板上。
她仰望着天花板，嘴角不覺往上揚起。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和“巡狩者”聊過後，心情就變得很輕鬆。
其實認真想起來兩人聊天內容也沒什麼特別精彩之處，可就不曉得怎麼回事，就算僅僅只是在聊天室問候幾句，她就有種心靈充實的甘美感受，好像是做了一場心靈SPA一樣，然後便開始期待明天的來臨。
回想當初，她是因為公司接了“愛情公寓”的CASE，為了要搞清楚交友網站都在玩些什麼東西，才會上這個網站。
沒想到，才登錄成為會員就在一般的聊天室碰到“巡狩者”，當時他正在跟其他的女會員聊生命的話題，很奇妙地，她竟深深感受到他文字中散發的獨特氣質而被他吸引。
於是她也加入討論，就這麼自然地聊開了。
從一般大家上的聊天室換到必須有密碼設定的一對一VIP聊天室，這當中只花了短短三個多禮拜。
何奈恩很喜歡上線找他聊天。有時，她甚至會幻想現實生活中的“他”究竟是什麼模樣？偶爾還會升起想見見他本人的一點小衝動。只不過，“見面”這件事她很快便以理性克制住了。
網路與現實畢竟是不同的，她聽過太多美好的網路交流到了現實生活中變得醜陋不堪的例子。
再說，她上去“愛情公寓”本來就不是打算要交什麼朋友，重點是要做好這個企劃案，認識“巡狩者”是個美麗的意外，既然如此倒不如保持一點距離，讓電腦螢幕化為一層神秘面紗，為她緊張忙碌的生活添加趣味就好了。
“小恩，你睡了嗎？”房門外，是母親的聲音。
“還沒。媽，有事嗎？”何奈恩趕快坐起來。
“晚上和同事出去了？”何母關懷地問道：“看你一進門連個招呼都不打就關進房間裏，你是怎麼啦？”
“沒啊，我……我同事寄了些東西，所以急着開電腦看看到底是什麼，我沒事啦！”何奈恩心虛解釋。“媽，你怎麼還沒睡？”
“我有事跟你說。”何母坐到床沿，看着女兒。“小恩，今天你中部的阿姨打電話來，她說想介紹個男孩子給你，問你的意思怎樣？”
一聽，何奈恩嘆口氣。“媽，拜託你好不好？我才二十幾歲，不急着嫁人。”
“二十幾？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幾’到哪裏？你都二十八啦！是該好好認識男孩子、考慮認真交往的時候了。你阿姨是關心你，介紹個條件不錯的男孩子讓你參考一下，有空的話就加減去看看吧！”
“唉，我就不喜歡你們這樣啦，搞得我像嫁不出去的老女人似的。”何奈恩癟嘴嘀咕著。
“誰教你一天到晚只知道工作，我好像從來沒見過你約會？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把婚姻當回事，我可不想讓我的女兒當老姑婆。小恩，我們做女人的就是要實際一點，工作固然重要，感情也是……”
“媽，你不要再念了啦！”何奈恩痛苦的捂住耳朵。“很晚了，在我上床睡覺前不要念經好不好？人家目前還沒碰到可以約會的對象嘛。等我找到那個人，一定會第一時間帶回來給你審核，這樣總可以吧？”
“等你找到？”何母用懷疑的眼光注視着她。“我可等不了，你阿姨那邊我先答應，所以下個禮拜天，你一定要把時間空出來，聽到沒有？”說完，何母轉身準備離開房間。
“媽——”何奈恩無奈的哀號。“你根本是先斬後奏，很討厭耶！”
“什麼奏不奏的，我是你媽，我說了算。”何母拉開房門走出去。
“你根本就是慈禧太后、武則天。”何奈恩氣憤低嚷。
她嘆氣連連躺回床上，想到自己光是煩公司的事就快發瘋了，哪有閒情逸緻去相親啊？真是服了老媽！自己也不過二十八歲而已，就急着敲鑼打鼓幫她找丈夫，丟臉丟到中南部去，太不給女兒留面子了。
拉起被子蓋住臉，何奈恩決定先不去想這件事，明天還得為“愛情公寓”的企劃案傷腦筋，還是先睡飽養足精神比較實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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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簡約風格設計的會議室沙發上，雙手環胸的何奈恩死盯着坐在對座的年輕男人，也就是數次駁回她企劃案的廣告業主——李德霖先生。
而她的上司包鴻慶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看得何奈恩真是一肚子悶氣。像她這種獨立自主的都會摩登女性，實在非常瞧不起為了幾個錢彎腰駝背的男人，偏偏包鴻慶就是這種人。
為了等待李德霖看完企劃書，她只能藉着觀察這家網路公司、研究這超級“龜毛”的男人來消磨時間。
從辦公室的落地窗看去，開放式的空間雖不大，整體裝潢設計卻沒有時下的網路公司那般制式冰冷，反倒空氣中洋溢着一股自由、活潑的氛圍。
不論男女職員，沒幾個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的，他們隨意四處走動，有的還待在茶水間聊天，有的居然在視聽室看DVD。
而這位就坐在她對面，看起來年紀差不多三十齣頭的老闆李德霖好像完全不在意員工混水摸魚的樣子，他專心看着她費盡心力提出來的企劃，喃喃反覆念着她絞盡腦汁想出來的廣告文案，他時而皺眉、時而嘆氣，何奈恩仔細打量他，訝異發現他的睫毛像個女孩子似的又長又濃密。鼻樑挺直、嘴巴看起來——很性感……呃，怎麼會想到性感上呢？
何奈恩不自在地挪動身體，沒錯，她承認眼前這男人是很好看，他剛毅的臉部線條充滿男性魅力，眼眸深邃得讓人直想深深探究。
她以廣告人的專業敏銳發現，這個叫李德霖的龜毛老闆其實有足夠的條件躍上伸展台當模特兒，只要他嘴巴不那麼討人厭的話，或許她可以好心幫他推薦。
終於，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德霖終於抬起頭來，他深邃的黑瞳定定的看着包鴻慶，接着又看了看她……
“嗯，包先生、何小姐，這次的企劃是抓到重點了，不過……”
不過？難道他又要退她案子？何奈恩立刻坐直身子，武裝起來嚴陣以待。
就在包鴻慶正想回應李德霖的時候，何奈恩急迫的插嘴。“但是什麼？你又哪裏不滿意要退回吧？我告訴你，我已經盡我最大能力改到最好了，要再改，我是沒辦法了。”
“噓——”包鴻慶沒想到何奈恩竟然用這種語氣跟客人“嗆”，頓時嚇到臉色發青，連忙制止。“小恩，不可以用這種態度跟客戶說話，有問題直接跟我說就行了。”
“我人都來了，當然是直接面對客戶溝通，幹嘛還要透過傳聲筒？”何奈恩瞠大杏眸，嘟起漂亮圓潤的雙唇。“到底是哪裏不對頭就趁這時候提出來討論，我才不要毫無目標的改來改去，這樣超沒效率。”
看着慷慨激昂的何奈恩，李德霖心底暗嘆：好個亮眼有型的女孩。柔媚細緻的五官，白皙透亮的肌膚，穿着帥氣中性的西裝外套搭配短裙，露出一截纖細柔白的小腿十分性感，不同一般廣告人喜歡在頭髮上搞怪，她一頭直瀑泄下的黑緞般長發掩不住她透出的自信神采——李德霖感覺她是個很有想法的智能女子，只是不知為什麼她渾身散發著防衛氣息。
“我先說說我的意見吧。”李德霖合上企劃案，正色望着他們。“我們公司架設的‘愛情公寓’網站，最大的特色在於線上虛擬的同居方式，讓未婚男女透過網路上的互動，了解對方，進而延續到現實世界，所以設計的線上活動必須能夠讓男女雙方都有參與的動力。”
“你是說我設計的線上活動不夠好？”自尊心強的何奈恩揚著長發質疑問道。
“何小姐，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李德霖直覺何奈恩簡直像是吞了火箭筒，火藥味十足。
他耐著性子繼續解釋。“這份企劃寫得很好，但不是很適合‘愛情公寓’。而且寫情書的方式，去年已經辦過了。我希望有個讓人耳目一新的勁爆話題來帶動，最好能語不驚人死不休，透過媒體的報導引起眾人的好奇心——這樣才能吸引更多人登錄成為會員。”
不待他說完，何奈恩猛地站起來一把搶過李德霖手上的企劃書，火冒三丈的說道：“不滿意就不滿意，哪來那麼多鬼話？！對不起，我受夠了，本人資質駑鈍，做不出李董事長要求的‘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勁爆效果，這案子麻煩另請高明。”
說完，何奈恩看也不看別人便直接走向會議室門口。
“何小姐，我們的會議還沒開完——”李德霖當下傻眼，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有EQ這麼差的廣告人？
“小恩，你幹什麼啊？有問題好好溝通。”包鴻慶也沒料到何奈恩居然會來這一招，連忙把她從門口拉回來。“別鬧了，這是在客戶的公司，有禮貌一點。”
“包先生，我們已經簽約了，若是毀約的話，該賠多少我想你很清楚吧！”李德霖坐在原位上，冷冷的對包鴻慶道。
“對不起，李董事長——”包鴻慶把何奈恩拉回來，乖乖坐回位置上。“您放心，既然我們已經接下案子也簽了約，就一定照契約完成。您哪裏有意見儘管提出來，我們企劃部門一定按照您的要求做到盡善盡美。”
被老闆又拉扯又瞪眼，何奈恩迫於壓力只能無奈的把企劃書放回李德霖面前。“你是出錢的老闆，可以想怎麼改就怎麼改，但是我已經改寫四次了。請問一下，李董事長，你到底要怎樣，可不可以一次說清楚？”
她勉強壓抑火氣瞪着李德霖。“你想要什麼驚人話題？是一夜情、還是性愛派對？真是抱歉得很，個人腦容量有限，想不出更勁爆的字眼，不如就讓李董事長發揮一下。”
“你可以做得很好的。”李德霖拿起企劃書，嚴肅的目光盯住她。“如果你肯好好坐下來，我們一起輕鬆地喝杯冰咖啡，慢慢溝通彼此意見，說不定我們很快就能找到這份企劃案的共識了。”
說完，李德霖輕揚嘴角，漾出一抹饒有興味的微笑。顯而易見，這位何奈恩小姐不但沒耐性，而且脾氣還挺大的。
按下桌上的對講機，他簡單吩咐道：“小劉，麻煩送三杯冰咖啡進來，記得加冰塊，愈冰愈好。”
最後一句，他是盯着氣到臉紅的何奈恩說的。
眼見何奈恩氣到快爆炸，包鴻慶立刻出聲打圓場。“李董事長，既然我們已經抓到大方向了，那是不是就裏面的活動內容修改就可以？您覺得什麼地方還要再加強？”
翻閱企劃書，李德德陷入沉思……
然而何奈恩卻狠狠的瞪了包鴻慶一眼，不情不願地等待着，她要聽聽李德霖狗嘴裏能吐出什麼象牙來？
“嗯，以我看來……”李德霖指著企劃案中某一處，正要說出意見，又被何奈恩搶了話。
“我告訴你，為了你這個案子，我還親自上網加入‘愛情公寓’成為會員，實際在上面和網友互動，每天晚上都花好多時間在上面混，我可是做足了功課。”
“是嗎？你也加入會員？”一聽，李德霖感興趣了。
“不妨說說你加入‘愛情公寓’的心得，有沒有什麼收穫？”
何奈恩不假思索，一一指出缺失。“收穫目前沒有，發現的缺點還不少，比如說：入門大廳設計的太複雜，選擇的圖像太少，聊天室經常會當機，聊天情境設計也不夠豐富，比起其他的單調很多，還有……”
“還有什麼？”李德霖以熱切的眸光等待她的答案。
“還有——”何奈恩被他直勾勾的目光嚇到，她突然發現他盯着人看的時候，有種教人暈眩的款款深情，不是刻意的放電，而是自然而然的真性情，他的眼眸充滿期待——期待她的意見。
何奈恩被他看得話都說不順暢了，結結巴巴道：“一般免費會員的福利太少，傳輸又慢，留言版找不到修改留言的地方，也沒有像某個交友網站有互送小禮物的功能……”
“嗯，這些小細節都很重要，會影響網友上網的意願，還有什麼缺點？”李德霖很認真的做着筆記。
“還有——”何奈恩用心地回想這陣子登入“愛情公寓”的心得。
坦白說，“愛情公寓”算是很有趣又人性化的網站，何奈恩絞盡腦汁要挑出一切可能的毛病，說穿了只是她想藉機修理一下李德霖罷了。
“還有什麼？你儘管說沒關係，我一定會立刻召來工程師馬上修正。”
“馬上改？！你們不開會之後再做決定嗎？”何奈恩沒料到他這麼言聽計從，照理說修改程式這種大事都得經過幾次內部會議才決定。
“當然是馬上改。”李德霖一點兒都不像開玩笑的臉相當認真嚴肅。“你是專業的市場行銷企劃。你代表的就是廣大的消費者意見，本來我們就是要以消費者的意見為依歸。”
當李德霖一臉誠懇表達配合的意願時，反而讓何奈恩不知如何回應，她向來吃軟不吃硬，只要碰上和顏悅色、又好說話的客戶時，就算自己吃虧，她也不會吭半聲氣。
唉，這就是她最大的死穴！
“其他的……我想，應該沒有了。”何奈恩看了李德霖一眼，整個臉部表情都變得柔和，方才的肅殺之氣竟消散無蹤了。
“好，我就先針對剛才你說的缺點，配合這份企劃內容做小小的修正，這次改好應該就OK了……”
這時，何奈恩的手機響起，她不好意思地點頭示意。“對不起，你們先聊，我失陪一下。”
她隨即起身走到角落接起手機。“媽，我正在忙，有什麼事嗎？唉，我不要相親啦！上次就說不要了，你還瞎忙什麼？我很忙，現在正和客戶開會，你不要煩我啦！真是很討厭……”
說著，她的嗓門不禁提高，一旁的李德霖和包鴻慶不自覺地停下討論，不約而同的豎起耳朵。
“就跟你說不要。媽……好啦好啦，你別碎碎念了，算我輸給你。我還在開會中，不方便跟你多說。唉，隨便你，到時候通知我時間、地點就行了。不講了，我要忙了，掰掰。”
忿忿收起手機，何奈恩坐到老闆包鴻慶身旁。“對不起，我們可以開始了。”
“小恩，剛剛是你媽要你去相親？”包鴻慶難掩關心，低聲問。
“嗯，不要管她，我們開我們的會。”何奈恩逕自拿起企劃書，左右看看兩位男士。“你們講到哪裏了？很抱歉我接了私人電話，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開始工作了？”
“當然可以。”李德霖忍住笑意翻開企劃書下一頁。
“剛剛討論到哪裏？”何奈恩用力瞪了包鴻慶一眼，逼迫他也拿起自己的企劃書。
“有句話我必須先說，這案子總共被推翻了四次，我不希望有第五次。如果要全部重改的話，我認為不如換另一組人來做。不好意思，我個性直、藏不住話，就喜歡把醜話說在前頭。”
“何小姐，我想……我們不需要大幅度修改，不過我仍然希望你能多些耐性修改我們的案子。你別忘了，畢竟我才是出錢的老闆，只有我說了才算。”李德霖帶著微笑卻威嚴不減的語氣“警告”道。
“你——”何奈恩杏眼圓睜，她很想嗆他幾句，可是他的笑容那麼迷人，好像冬天融雪的陽光一般柔和溫暖，害一向伶牙俐齒的她什麼話也說不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