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一、二、三、四、五、六、七……

才數不到一半,水仙再也數不下去了,隨手就將畫滿線條的紙張,折成一隻紙燈籠,點上火。

幾乎畫滿一張紙,是她沒見到盧睿的天數。她當然不是想念他,只是夫妻嘛!每天至少得見一面呀!

結果呢?哼!都多久了,她根本連他的一根頭髮也沒見着,這分明是打她進冷宮嘛!

“心胸如此狹窄,你是不是男人啊!”氣忿地咕噥着,她吹熄紙燈籠中的火,將紙重新攤平。

唔……水仙不忍卒睹地別開首,來個眼不見為凈。

“少夫人,用午膳了。”竹友推開房門,端入了幾色小菜。

“竹友,你說說看,為什麼我這麼久沒見到他?”水仙噘着嘴將紙遞到竹友面前。

放下托盤,竹友接過紙張看了看,回答:“快一個月了,少夫人這麼久沒見到姑爺嗎?”

“對!他把我打人冷宮了是不是?”水仙氣忿地插起腰。

“我想,姑爺是太忙了,才沒來看您吧!少夫人別太放在心。”竹友溫和地安慰主子,將紙放回水仙面前。

“他忙?忙到連跟我一起用膳的時間也沒有嗎?”才不接受竹友的安撫,水仙小臉越加不善。

“因為前些日子,為了找回少夫人,姑爺的公文積了一桌。”

一噘嘴,水仙不善地質問:“那錯又在我了嗎?追根究底,他不該上勾欄院,既然去了就要有認人之能,怎能錯把馮京當馬涼?”

“少夫人,追根究底,您不該上勾欄院才是。”竹友輕聲輕氣地提醒主子。

“我不管!既然他與我已成了夫妻,就不該冷落我呀!當然,我也不愛他先前老對我凶,吼得我耳朵好疼。”跺跺足埋怨,她賭氣地將桌上的紙張放到火上燒了。

看着紙張在火中燒成灰燼,水仙將臉埋進雙掌中。

理解地望着她,竹友道:“少夫人,您在想念姑爺呀!”

“才沒有!”水仙激動地抬起頭反駁。

她才不會想念盧睿那個登徒子!老是對她兇巴巴的,她討厭死他了!

“那您何必畫了那麼多記號,記多少日子沒見到姑爺?”竹友淡淡地彎了下唇,溫和卻尖銳地反問。

“因為……身為妻子嘛!我總該知道有多久沒看着我的夫君吧!”勉強回答,她自己也知道實在太過勉強了。

“少夫人,您要是想見姑爺,何不自行去見他呢?守株待兔不是個好方法。”竹友根本不理水仙的反駁,淺笑着提出建議。

“我不要,他每回見了我,不是衝著我大吼大叫,就是上下其手……我才不要見他!”撇開首,水仙才不要先向盧睿低頭呢!

“少夫人,或許姑爺也很想您,只是身為男子,不好意思拉下臉來看您。所以,您用不着同姑爺一般見識。”深諳水仙脾氣,竹友拐彎抹角地勸着。

歪着小頭想了想,水仙開口道:“好吧!但我要用什麼理由去見他?”

看在他男人的尊嚴上,她遷就一下他好了。

“送點心好嗎?姑爺午膳經常忙到沒時間用,所以有用點心的習慣。”竹友大喜,立刻提供主意。

她一直知道水仙近日來因久不見盧睿,心情並不太舒坦。

“可是……我還是不太想去看他。”突然又想到了什麼,水仙又噘起嘴來,小臉寫滿不快。

“少夫人,您為何又……”竹友忍住嘆氣的衝動,詢問道。

一扁嘴,水仙哼了聲,揚起小巧下巴道:“他禁我足!”

對!她多久沒見到他,就多久沒走出這個房門了!簡直沒天理,他憑什麼禁她足!連如廁都有人跟着,把她當犯人似的囚禁!

“啊……這……”眨眨眼,竹友一時忘了盧睿命令水仙不許出房門一步,以防她又逃到外頭闖禍去了。

“所以,他若不來,我根本看不到他!你說,他這還不是將我打入冷宮嗎?”越說越委曲,水仙眨眨大眼,一顆淚珠滑下臉龐。

“小姐,竹友認為假若您替姑爺端點心去,他一定會很開心,絕不會怪罪您的。”

“真的?”水仙朦朧的大眼瞅向竹友,確認地詢問。

肯定地一頷首,就外人來看,盧睿對水仙其實很是動心,只是不曾察覺而已。而水仙生來就對男女情事極為遲鈍,所以也絕不可能發覺的。

“那好吧!我就替他送個點心好了。”總算打定主意,水仙連午膳也不用了,起身推門出房。

“少夫人,想要去哪兒?”吃了驚,竹友急忙跟上。

“去廚房呀!”理所當然的回答,水仙瞥了竹友一眼,覺得她怎麼變笨了。

既然要替盧睿送點心,那身為盧夫人,她當然該親手做點心送去呀!這才是個好妻子該做的,重要的是,她要讓他刮目相看。

竹友當然了解主子的心意,就默不吭聲地跟在她身後走了。

******

沏上一壺茶,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閑,盧睿迎着涼風坐在亭中,與李緣品茗對弈。

在連輸了第三盤棋后,他悶悶地喝起茶來,臉色臭得像被人欠了幾千兩黃金。

“怎麼了?你看來心神不寧的。”收起棋子,李緣不懷好意地笑問。

“我沒有心神不寧!”沉聲低喝,盧睿狠狠瞪了下李緣。

一揚唇淺笑,李緣故作好奇地問:“對了,怎麼沒見到嫂子?你們的婚事真是一則傳奇,看來我們是沒機會喚你一聲‘大哥’了。”

前些日子四人在“賦雅樓”中曾約定,只要誰能先讓一名姿色、才氣出眾的閨女交出真心,大伙兒就必須尊他一聲“大哥”。可沒料到一趟“迎春閣”之行,竟就讓盧睿失了資格,思及至此,李緣心底就暗暗好笑。

“你是特別來嘲笑我嗎?”俊顏氣得刷白,他一想到水仙就有一股怒火無處發泄。

一個月沒見到她,他知道是因他禁了她的足,但真的沒想過,她會乖乖被禁足,沒有趁機逃出來,他根本拉不下臉去看她。

該死的,她為何在之前不乖順地嫁給他,非得一逃再逃,現在卻又這般聽話,還真在房間裏待了一個月?

“這可是天大的誤會,小弟只是想同小嫂子打個招呼。”溫和地淺笑着,李緣看起來一點看好戲的神態也沒有,似乎只是單純地問候友人妻小。

會相信才有鬼,盧睿要笑不笑地一撇唇,冷冷地道:“李兄,你是什麼性子,小弟可是心知肚明。”

“不問嫂子好就是了。盧兄今日心神不寧,可是萬分不假,否則小弟怎麼可能連勝你三局?”一聳肩,李緣從善如流地改口。

“陶亭四君子”中,盧睿的棋藝已臻絕頂,幾乎無人得以勝他。今日輕輕鬆鬆連勝他三局,任誰也會察覺他的不對勁。

“沒什麼,一些家務事。”悶悶地又啜口茶,他是不可能告訴李緣,他正為水仙而心煩。

“煩心的事別悶在心裏,對養生並不好。”

默然無語,盧睿從來不考慮把心情透露給任何人知道,他還需要面子來過接下來的日子。

“對,煩心的事千萬別悶在心裏。”嬌脆的聲音插入,一抹纖纖綠影飄然走入亭子中。

“你來做什麼?”盧睿一望來人,面色更是沉得嚇人。

扁扁嘴,水仙放下手中托盤,埋怨道:“我替你送點心來呀!竹友說,你經常沒用午膳。”

“這什麼玩意兒?”心中不由得一暖,他也放軟了語調。

“烏梅豆腐,以前娘教我做的,在夏天吃很舒服。”

“是你做的?”他不可置信地一挑眉,就他的認為,水仙是個除了闖禍外,一無是處的女人。

點點頭,她瞥了他眼道:“你這麼驚訝做啥?女子本當精於廚藝呀!”

笑了笑,他忍不住調侃道:“我以為你會是個例外。”

“你取笑我!”蹙眉指控道,她不甘心地替自己辯駁:“再怎麼說,我也是個大家閨秀,女紅、廚藝可都是受過訓練的。”

“包括闖禍的手段?”

一跺腳,水仙氣鼓鼓地道:“你真是討人厭!烏梅豆腐究竟吃是不吃?”她今天不想吵架。

“只有一碗嗎?”往托盤上瞥了眼,一隻青磁碗中盛着顏色鮮明的烏梅汁及雪白的豆腐,還有不少碎冰,光看就令人暑氣全消。

“我不知道有客人。”懊惱地蹙眉,她轉身對李緣福了福道:“對不住,妾身怠慢了,請見諒。”

“嫂子不用多禮,此乃一件小事,切莫放在心上。”李緣立即回禮,一邊好奇地打量起水仙。

秀美典雅的瓜子臉上,一雙美麗的丹鳳眼,其中閃着靈活的光芒,為她婉約沉靜的氣質,添上了活潑機靈。

是個很吸引人的女子,但眸中隱藏的不安分,說明了要得到她,可能得花上一番功夫才制服得了她。

莫怪盧睿近日來脾氣越來越大,連一向愛與他鬥嘴的崔苑,近日也不敢大靠近他。

“若公子不介意,廚房裏還有,我馬上端來。”畢竟是個受過良好教養的女子,水仙很知道進退應對的分寸。

這卻惹來了盧睿莫名的不快,他冷冷一笑道:“我怎麼不知道,盧少夫人原來還兼為府里婢女。”

一愣,水仙聽出了他的諷刺,一肚子火就冒了上來,卻顧及到有外人在場,她的身份也不該失態,這才忍下,招來了婢女交代:“去廚房替這位公子端碗烏梅豆腐。”

怎知,她的隱忍卻讓盧睿更加不快。“你今日怎麼了?這麼賢淑得體呀!盧少夫人!”

美目一瞪,她不明白他講話幹啥含針帶刺的,她可是什麼事也沒做錯唷!只除了……

“你在氣我擅自離房嗎?”壓低了聲音詢問,她想來想去也只有這事兒會惹怒他。

“對!你不是被我禁足了?”狠狠瞪了她眼,他抓住機會借題發揮。

他是不清楚自己在氣什麼,但可以肯定和她擅自離房無關,然而這種心情,他並不想讓旁人知道。他看不慣水仙對李緣溫柔,卻總和他針鋒相對。

“因為你都不來看我呀!好歹咱們也是夫妻,在同一棟屋子裏生活,卻一個月沒見面,太詭異了。盧睿,你沒把我打入冷宮吧?”末了,她不安地問道,緊張地觀察他的反應。

瞪着她許久,盧睿才僵硬地搖搖頭,默默不語地啜口茶。

吁了口大氣,水仙懸在半空的心總算放下了。

她往椅上坐落,笑盈盈地望着李緣道:“公子是我相公的好友嗎?”

“是好友。在下李緣,小嫂子請多多指教了。”抿唇一笑,李緣當然把盧睿的矛盾看在眼底,忍不住想逗逗他。

“呀!原來是晉王爺,妾身有眼不識泰山,失敬了!”連忙站起身福了福,水仙眸中閃着另一種欣喜的光芒。

身為名滿長安城的“陶亭四公子”之一的李緣,很理所當然的也是水仙所欣賞的文人,特別是在與盧睿相識后,她很自然將李緣升格為第一。

然而,那種單純的欣喜之情,就盧睿看來,卻成了另一回事。

“身為盧家少夫人,你還會不認得李兄?果真是失敬!”毒辣辣的言詞令水仙一怔。

“我當然不認得李公子,在這兒住了一個月啦!我都待在房裏呀!”開口辯解,她並不明白盧睿為何又突然生起氣來,更不懂他的語意。

“哼!光天化日之下,竟同男子眉來眼去,不知羞恥!”

張口結舌的望着他,水仙忘了反應。這根本是莫虛有的罪名!他怎能這樣欺侮人!

很想對他破口大罵,奈何話到嘴邊卻怎麼也出不來,加上有外人在場……咬咬牙,她垂首深吸幾口氣,才抬頭道:“對不住,妾身失陪了。”

迅速轉身跑開,一串珠淚已不由得落了下來。

她委曲死了!忍不住在心裏痛罵盧睿混蛋。

目送她遠去,盧睿心裏是一千個後悔、懊惱,卻又礙着面子不願去追,僵直地坐在椅上化為石像。

“不去追?嫂子看來很傷心。”望向他,李緣語帶責備。

木然地瞪着眼前的烏梅豆腐,他在追與不追間掙扎。

“說不定嫂子會想不開。”丟下一記重葯,李緣就不信盧睿還不肯追去。

冷笑一聲,盧睿睨着他道:“仙兒不可能會想不開。”

話雖如此,他卻站起了身,連聲道別也沒有,便追了出去。

******

跑着跑着,水仙在淚眼模糊中看不清路,竟不小心滑進湖中,連連嗆了好幾口水,才狼狽地爬上岸。

一上岸,她莫名奇妙被摟進一堵溫厚懷抱中,熟悉的男性氣息盈滿呼息間。

“你沒事吧?”盧睿心急地詢問,驚魂未撫,他的心跳快得似要衝出胸口。

他沒想到水仙會落水,那股心驚揪得他好難受。謝天謝地她沒出什麼亂子。

“不要你來好心!”推開他,水仙氣鼓鼓地別開頭不願看他。

“你還在氣我嗎?”輕嘆道,他知道自己適才是有點太過分,但普天之下有哪個做丈夫的,能看到自己的妻子對別的男人好時,還能平心靜氣地毫不在意?

“你自己知道。”頭轉得更開,她真是滿肚子委曲。

沉默了許久,他才嗄聲道:“我不愛看你對別的男人示好。你一直不給我好臉色,咱們一見面就總是吵個不停。”

“我可沒同你吵哦!一向是你老對我吼個不停。”皺皺小鼻,她回過頭來“指正”他的“錯誤”。

“那不重要,你不許對別的男人好。”對她翻個白眼,他很受不了地低喊。

“但身為你的夫人,我必須招待客人呀!哪是對別的男人示好了?”她反白他眼,很不理解他在小心眼什麼。

一時語塞,他清清喉嚨才又道:“總之,你不許對別的男子好。”

眨眨眼,水仙依然不能理解,不過難得兩人見了面,彼此間的相處又不帶衝突,她也就乖乖點了頭答應。

“記住,永遠不許忘!”盧睿十分認真的命令道。

“知道啦!你好羅嗦!”噘着嘴不樂地瞪着他,水仙伸手捂住他的口。

拉下她的小手,在她柔軟的掌心輕吻了數下,異樣溫柔的動作,讓她不由得漲紅了俏臉。

“大白天的,你不能又亂來哦!”她羞赧地提醒他。忘不了兩人的第一次正是在大白天發生的。

“衣服都濕了,當心得風寒,快回房換下吧!”理解地一笑,他沒有告訴她,自己只是很單純的想親親她而已。

將外袍披在她身上,他扶起她,往回房的路去。

“你還沒吃那碗烏梅豆腐對嗎?”她突然仰首問。

“總會吃到的。”他聳聳肩毫不在意。

蹙着黛眉凝視着他,水仙咬着下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盧睿不覺起疑,停下了腳步俯首與她對望:“你是不是想說什麼?”

身子突然瑟縮了下,她往後退了幾步,聲若細蚊道:“嗯……我老實說了,你……不能又對我吼叫喲!”

她那不安的模樣,令盧睿沉下臉色。他斷定她又在那碗烏梅豆腐里動手腳了!早知道她不會太乖巧安分!

“你加了葯在那碗烏梅豆腐里?”他抱着雙臂睨視她,俊顏上掩不住怒氣。

她立刻搖頭,小小聲地招供:“我不敢加藥,只是加了七大匙花椒粉……你不會生氣吧……”

“哼哼!”皮笑肉不笑的一揚唇,黑眸中已是怒火翻騰。

知道狀況不對,水仙警覺地轉身就逃,早知道他會生氣,她就不會傻傻地說出實話了!

他的動作更快過她,一把拎回她,努力地壓抑怒氣道:“咱們回房好好的把帳都算清楚,好嗎?”

“可以不要嗎?”她絕望地詢問。

“不、可、以!”咬牙切齒地道完,盧睿拎小雞似的把水仙拎回房中。

房門一關,這帳可有得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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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流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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